其实, 黎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当江予白不把她和裴子奕孩子当回事时,她偏要看他恨得咬牙切齿,却还要为了讨好她, 不得不把孩子子当亲生对待的卑微模样。
可当他对自己孩子真上心时, 她又不乐意了, 她可不想自己小孩从小就被这衣冠禽兽欺骗,做出认贼作父的事。
所以她不准江予白碰她的肚子,拒绝他们的互动, 拒绝他对孩子的亲近。
但是, 她真的要让自己孩子从小学会讨厌一个人吗?裴子奕教会了她怎么去热爱生命, 她却要给他们的孩子灌输恨的情感。
她是不是太自私了?她觉得江予白把她的孩子当工具,可她自己呢?她通过不断否认江予白的真心来肯定自己做得没错,其实她才是最恶毒的人。
……孕30周, 黎婳的肚子已经很大了。
再过7周就足月了, 这日子像是窜了火箭似的过得飞快。
江予白除了每晚坚持完成他的胎教工作外,也一次不落地陪着黎婳去产检,虽然黎婳从未让他进过诊断室,但近来态度好了点, 他想看报告的时候, 她还是会给他的。
江予白看着彩超报告的数据,又是臀位?上次不是已经头位了吗?黎婳乜了他一眼。
江予白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 正在若有所思着,蓦地抬头问道:臀位是不是不能顺产?那要提前预约手术的医生了?这些知识黎婳都没有告诉过他, 也不知道他从哪儿知道的,她淡淡应道:不着急, 32周前还有希望调整。
她突然接话, 让江予白以为听错了, 不由深深看了眼她的表情,她脸上依然没有特别值得关注的表情,但江予白的心还是扑通扑通跳了两下,只是一双眼睛保持着冷静,绕颈一周也可以调整?这一回,二人的目光对上了。
黎婳的眼里不是之前惯有的嘲讽、冷笑与不屑,而是疑惑。
他回以温柔的微笑,不介意我借你一本孕期书看看吧?黎婳收回目光,随便。
当天,黎婳开始在医生专业指导下,趴在瑜伽垫上做纠正胎位的动作。
江予白又是赶在她睡前回来。
年底是集团最忙碌的时候,业务急增、项目结算、工作汇报、财务审计,还有各种繁杂的事物都等着董事长处理。
往年这时候,江予白都待在公司连轴转,但今年特殊,不论再忙,他都会赶回来,因此压缩了很多休息时间,不论是在路上、还是在家里,他都在处理工作。
但这些压力他并不会与黎婳说,回到家里,永远都带着柔和的微笑,关心着她这一天在家做什么,身体感觉如何。
他问道:这样趴着难受吗?大概多久会有效果?黎婳:先做七天看看。
原来今早不是错觉。
说到孩子,她真的愿意与他聊几句。
数月前,江予白根本想象不到他们能这样有问有答的正常交流。
而这是他用每晚读故事换来的相处机会。
今晚念得是一本法语故事书。
在几个语种之间切换自如,对他而言不是难事,他甚至可以很轻松地用别的语言再复述一遍。
念完故事时,江予白的心情格外平静,这一整日不停运转的大脑也只有在此刻得到片刻放松。
他合上书,再看黎婳时,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江予白微微出神。
其实以前,她都是这样偷懒,让他念故事,她自己睡了,那时他调侃自己到底是在哄谁睡觉。
只是这样再平常不过的场景,放到现在,却有些匪夷所思了。
这几次她虽然允许他在睡前念故事,但每一回都要等他出去了,她才会关灯入睡,她一直戒备着他。
是今天太累了吗?江予白轻轻地将书本搁在床头柜上,给她拉了拉被角,并小心翼翼地挪到床边坐下,近距离望着她安静的睡颜。
她人本就瘦,即便怀了孕,人也没有变得臃肿,只是脸蛋流线圆润了些。
因为孕激素的作用,她的皮肤比之前更好了,在光照下一点瑕疵也没有,细腻水嫩,就像精雕细琢过的美玉。
听说有的女人怀孕后会变丑,但她却是越来越好看了。
不过在他眼里,哪怕变成一个黄脸婆,他也觉得美。
江予白目光柔软地凝视着她许久,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想撩开她脸上的碎发,骤然眼神清明,他又理智地垂下手。
床上的人发出一声鼻息,眉头轻皱了下。
江予白跟着紧张了下。
她稍稍调整了下睡姿,隆起的肚子正好贴在了他的手背上,江予白蓦地感到一下有力的动弹,他惊得缩了下手。
而后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现象,他怔了怔,眼看着黎婳肚子越来越大,他却从来没碰过她的肚子,没想碰,也不敢碰,自然也不知道胎动是什么感觉。
或出于好奇还是什么道不明的心情,他望着自己手背,又慢慢、慢慢地靠了过去,掌心轻轻覆在上面。
有什么东西猛烈撞到他手心,他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原来这就是胎动吗?虽然隔着被子,但依然能感觉到他在那拳打脚踢,惹得黎婳眉头又皱了下,脸上还浮现一丝痛苦。
江予白低声道:乖,别动。
说出口后,他又觉得自己荒唐,却不想那孩子真的安分了。
他顿时腾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贴近这个孩子。
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他的生命力。
想过自己曾经对它怀有的恶意,想过自己本着爱屋及乌,勉为其难对待着它,然而在被回应之后,他多了一种陌生而难以言喻的复杂感情。
他少有的发愣了,甚至没有察觉到黎婳睁开了眼。
不经意间的对视,他露出了一丝慌乱,赶紧收回手,抱歉。
黎婳定定看了他不过2秒,重新闭上眼。
——她没有赶他走。
待反应过来之后,江予白喜出望外。
他回到自己房间后,发现自己没有集中注意力工作了,他不由自主打开了手机的照片。
双手往外滑动,放大照片。
这是他和黎婳女儿的那张影像。
在黎婳和裴子奕结婚后,他就把照片放在了自己手机里。
曾经不敢面对的痛苦,在一无所有后也变成了一种念想。
如今谁也没再提起过这个孩子。
他不知道黎婳是不是有了别的孩子,就会忘了她,可是他知道自己不会。
这是他和黎婳的孩子,也是他第一个孩子,他不可能忘记。
今天看到黎婳做得四维彩超报告,医生也拍了个胎儿正脸,他看到的第一眼时,就想到了他们的女儿。
甚至有那么一瞬幼稚地攀比,她和裴子奕的孩子不会比和他的好看,可下一秒又觉得黎婳生得怎么会有不好看的呢?再再下一秒,又悲哀即使自己再有天大的本领,也不能改变黎婳生得第一个孩子不是他的。
胡思乱想一通,他又想到今晚那个孩子对他做出的回应。
明明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怎么会听他的话?他不知道他曾有多讨厌他,讨厌他的生父吗?只是因为他念了这么久的事,所以就被讨好了吗?怎么会这么可笑。
可一想到他们的女儿,他又一点也笑不出。
他到最后一刻,都没有对自己的亲生骨肉释放过一点善意。
她连离开这个世界,都是带着剧烈的痛苦。
江予白仰起头,压抑许久的呜咽声从喉咙里震动出来。
是爸爸错了,对不起你。
***黎婳起床时,天色依然灰蒙蒙的。
门口积了一夜雪已经被佣人扫了,而江予白也走了快2个小时。
这儿距离江桥集团60多公里,江予白为避开早高峰,每天六点就得出门,一天近四小时在来回的路。
最近,他走得更早,回得更晚,有时他的秘书还会跟着他回来,她甚至在半夜起来喝水时,发现一楼会客厅的灯还亮着。
这人就好像没有休息似的。
黎婳自然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累,换是年轻的时候,她一定会被感动,但随着年龄与阅历增加,她对事物的见解不同了,因此很难再有什么事能打动她。
保姆端来早餐,赵秘书刚刚来电,说江先生今晚有不得不去的应酬,不能按时回来。
这是他答应每晚念书来,第一回请假。
黎婳拿起一片吐司,知道了。
直到下雪的深夜,江予白被赵绰扶进门时,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站都站不稳。
赵绰与黎婳低了低头,江总今晚喝多,麻烦黎婳小姐照顾了。
黎婳挑眉,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神情,赵秘书没看到满屋都是人,为什么要拜托我一个孕妇?赵绰被噎了下。
原本醉了的人,忽然开了口,对不起,今晚实在读不动了……头也没抬起来,声音低低沉沉,含含糊糊的,就像在说梦话似的。
黎婳虽然没看到他的表情,却从他声音里听出了浓浓的内疚感,就好像他又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她一时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犹豫了下,还是没动。
陈姨自己过去搭把手将人扶到沙发靠着,又让人打盆热水过来给他擦擦脸。
江予白失了支撑后,彻底瘫在了沙发上,只是长年累月的涵养,让他哪怕在不省人事的时候,也依然保持了一个相对优雅的躺姿。
他的意识已经模糊了,但好像找她是潜意识的行为,不需要思考,他望着那张模糊的脸,虽然已经看不清她的表情了,却感觉到她的冷漠。
他头疼,胃疼,浑身都疼得难受,在酒精的作用下,这些疼痛好像被放大了,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可怜得就像是在祈求主人怜爱,婳婳,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关心下我?她明明都看到他最近有多累,明明知道他有哮喘不能喝酒,为什么还能无动于衷?为什么不能看在他为裴子奕做过肾移植手术的份上,关心下他的身体?为什么不能看在他那么认真对待胎教的份上,对他稍微有一点同情心?他不奢求她爱他,但能不能不要这么冷漠?黎婳定定地站在那儿,沉默了数秒,最后还是轻轻推掉了他冰凉的手,早点休息吧。
说罢,她就走开了。
江予白重新陷入沙发中,就像是丧失了灵魂的躯壳。
当年他喝多了,她会心疼到眼睛红了,哪像现在这样冷漠,冷漠到他不敢多看一会,生怕下一秒清醒地感觉到心在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