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婳预产期在2月, 等到集团最忙那阵子捱过,江予白开始为陪产做准备,将新一年的业务规划, 并逐步下放权利。
他现在已是江家绝对的掌权人, 这几年也在中、高层里培养出自己的心腹, 因此很多事情并不需要他亲自出面,更不用世界各地到处奔波。
大雪封路的这几天,他也不用早出晚归了。
黎婳在画画或者弹琴时, 他就隔壁房间处理工作。
老师给她上孕期课程时, 他会旁听学习知识。
他也会在大雪纷飞的午后, 为她弹奏一段舒缓的曲子作为胎教音乐。
有些事,在悄无声息中改变着。
比如,江予白从以前读完故事就离开, 到现在可以与她聊一会天, 甚至可以看着她睡了才走,再比如她找茬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连裴子奕的名字也不怎么在他面前提了。
不管是因为孕晚期,她情绪趋于平稳后, 还是因为她自己释然, 江予白都明显感觉到她对自己的态度转变。
这让他煎熬近一年后,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
这几个夜里, 江予白等到黎婳熟睡才离开卧室,但从不越界, 也从不过夜。
也是因为发现夜里胎动频繁,能把黎婳踢醒, 所以他会多静坐片刻, 如果小孩动得剧烈, 他就会抚摸着她的肚子,让他安静点,他每次都会听他的话。
生命真的是很神奇的存在。
江予白抿下唇,这么淘气,是男孩吧?他还是更喜欢女孩,遗传婳婳的漂亮多好,但男孩也不错,长大了可以保护他的婳婳。
江予白想了片刻,蓦地顿住,而后失笑。
自己为什么会在想这么奇怪的问题?忽然又听到黎婳轻哼了一声,他再次伸手,但这回没有感觉到胎动剧烈,他又观察黎婳的表情,见她呼吸略有急促,像是中了梦魇,婳婳?他着急地把她叫醒,婳婳,婳婳,你怎么了?黎婳皱着眉头,喘着气,胸口,有点难受。
哪里难受?江予白说完就自己低下头。
黎婳蓦地感觉到他贴近自己心口,头脑顿时清醒过来,你——!再见他抬起头望着自己,他紧锁眉头地问道:心跳怎么这么快,你不舒服吗?他的脸上全是担心,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反倒让黎婳脸蛋发热,她原本就睡得不清醒,此时脑子更加混乱。
没等她做出反应,江予白已经拿起手机拨通电话了,李医生,不好意思,黎婳身子不舒服,你可以过来看看吗?对,现在。
黎婳忙阻止他,我没事,就是心脏被压迫了,呼吸有点困难。
江予白想起之前旁听的课程说到这一点,赶紧将她扶起,后腰加塞了两个枕头让她靠,这样好点吗?黎婳点点头。
江予白打量着她的脸色,让医生看看放心点,你刚才那样真的不正常。
十分钟后,李医生就被管家带来了,听了心跳,又做了胎心监护等一系列检查后,说道:正常,刚刚应该是左侧睡太久压迫到了心脏,要自己调整睡觉方向,左右交替着睡。
江予白半信半疑,她刚刚都快喘不上气了,真的没事?医生又与他解释了一遍各项指标的含义,江先生,您放心吧,这是正常现象。
江予白:真的不需要再做什么?要不要买吸氧机?黎婳听着他像是听不懂似的,反复与医生确认她的健康,连语速都比平时稍快了些,情绪向来不外露的他,其实早已心急如焚。
医生安慰道:只要定期做检查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就是现在孕晚期了,身边最好有人陪伴,万一半夜发生什么其他危机情况,也能及时处理。
江予白勉强接受了他的说法,其实理智告诉他,应该相信医生,但情感上做不到,他还是担心。
让管家送走医生后,江予白又坐了回来,一瞬不瞬地打量着黎婳神色,现在感觉怎么样?黎婳:还好。
她这会儿不喘了,反而江予白像是刚刚跑了一千米似的,呼吸有点粗重,黎婳看见灯光照在他额头上,有细细密密的亮光。
那是汗吗?她发怔了下,就见江予白抬手擦了下,似是若无其事地问她,口渴吗,要不要喝点水?黎婳摇摇头,你出去吧,我睡了。
江予白看着她慢慢躺下去,沉思一会,开口道:婳婳,医生说得对,我不放心你一人睡觉,我搬过来陪你好吗?他过于真诚的眼神,让黎婳都不敢想歪,尤其刚刚闹了那一出无人知晓的乌龙后,她更没底气说江予白是为了占她便宜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其实黎婳最近睡眠质量已经明显受到影响了,不是被胎儿踹醒,就是腿抽筋疼醒,身边多一人也不是坏事。
只是,她不能接受他这样理所当然的建议,让陈姨陪吧。
江予白道:陈姨年龄大了,你晚上真要有什么事,她可能都听不到,而且她睡觉打呼噜,其他人……他望了眼黎婳,她连家里多个佣人都嫌弃,更别说是卧室里了。
要论贴心,还真没有谁比他更贴心。
要论亲密,谁也不及他们曾经同床共枕的亲密。
反正,从黎婳决定来A市的时候,就已经抛下了道德问题,睡在一个屋檐下,和睡在一个床上在外人眼里也没区别,倒不如当个保姆用着,保姆都未必有他好使。
因此,黎婳只是用眼神反抗了下,也没阻止江予白第二天睡进来。
一侧的床头柜上多了他的手机充电器、眼镜、腕表。
黎婳倒也没说让他睡地上,或者另外搬张床。
因为没必要,这些都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江予白就更不会多此一举问这个问题。
于是,原本是坐在沙发凳上念书的他,终于在床上有了一席之地,虽然各自枕着一床被子。
黎婳如往常一样,关灯后就往旁边靠,当他是空气。
江予白规矩地躺在另外一侧,却是无法入眠。
安静到可怕的卧室里,连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一呼一吸之间,交缠着暧昧。
过了一会,声音小了。
是彼此有意识地克制住了自己的呼吸。
然而,在发觉对方做了和自己一样的事后,气氛更是微妙了。
江予白自暴自弃地披上外套出去。
直到黎婳睡着了才回来。
二人各自躺一边,但江予白还是清醒的。
他的睡眠质量本来就不高,又和黎婳躺在一张床上,虽然他们之间隔得能躺下一个大胖子,但气氛多多少少有些旖旎,睡得着才怪。
万幸得是苦恼的是他自己,倒没影响到黎婳,她原本孕期就犯困,所以就算不适应,也扛不住困意,很快就睡沉了。
江予白半睡半醒地熬着,到了夜里,又听到哼哼唧唧的声音。
他知道又是胎动厉害了,便靠了过去,手覆在了她的肚子上。
没有了一层被子,他更真切感受到了胎动,甚至惊讶于他摸到那一个小手的印子。
他轻轻摸了下。
哪知道隔着肚皮的触碰,好像让那孩子兴奋了起来,一直在撞他的手。
这回,黎婳是真疼醒了,迷糊间手往肚子一放,碰到了江予白的手,身体微僵,你做什么?江予白声音里似有那么点惊喜,他好像在和我玩。
仿佛是在炫耀,他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安静。
肚子真消停了。
黎婳一愣,又觉烦躁,推开他的手,别碰我。
江予白没再伸手,安安分分地睡在床边缘。
后半夜,他又被黎婳连连抽吸声惊醒。
他哑声问道:怎么了?黎婳吸着气,腿,抽筋了。
江予白忙打开床头灯,哪只脚?小腿吗?他庆幸自己跟着老师听了些,并且还能回想起要领,一边揉搓一边帮她拉伸。
有没好点?还疼吗?……黎婳没有回应他。
江予白俯身看了眼她眉毛松开,想她是不疼了,这才放下了她的腿,又将床头保温杯里的水换了新鲜的,而后提醒她翻身。
这一夜,比江予白预想的还要忙碌,他倒不觉得辛苦,只是心痛万分,尤其见见她抽筋时痛苦的模样,也不知道她之前晚上是怎么抗过来的。
他难受道:是我不好,早应该让人陪你了。
黎婳背对着他,没有说话,但他能感受到呼吸声轻微的变化。
他重新靠了过去,胸膛贴近她的后背,掌心放在了她的肚皮上,附耳沉声道:你给我找不快就好,别给自己找。
黎婳厌烦道:别吵我。
这回却没有推开他。
江予白埋头在她温热的肩窝里,低低地嗯了一声。
模样无比乖顺。
雪连续下了几日。
庄园外白皑皑的一片,进山的路已经封了。
孕期感冒麻烦,所以江予白让黎婳少外出,至多等暖些时,在庄园里走走。
黎婳本也不是爱玩的性子,待在屋内她也有很多事可做。
佣人早早来打扫卧室,还将衣帽间重新收拾了下。
前几夜,江予白都是洗漱完换好睡衣才来卧室的,但这样对本就晚睡早起的他来说过于麻烦了,因此今早征求了下她的建议。
黎婳看在他最近尽心照顾自己,且没有任何逾礼举止的份上,就答应了。
原本放满她衣服的柜子里,挪出了小小的一块地放了男士的衬衣与西装。
几天的功夫,她的卧室里又多了不少江予白的物品。
从衣物到洗漱用品,卧室越来越像一对正常夫妻的模样。
在江予白为此沾沾自喜,甚至觉得他们关系可以更进一步时,陆琛来A市了。
***陆琛整个年底都在国外各大秀场奔波,临近年关才回国,特意在A市转机,就是为了来见黎婳一面。
黎婳到A市,也与他一直保持联系。
工作上的交集注定他们不可能不联系,而且陆琛是唯一知道她现在处境的人。
连父母、闺蜜都没有透露实情,黎婳唯一能倾诉的人只有陆琛,即使他们之间很少讨论感情的事,但每每看他聒噪的文字,她又觉得慰藉。
所以陆琛提出要见面时,黎婳犹豫了下,还是背着江予白去了。
也不算背着,毕竟江予白又不是她什么人,她去哪儿,没必要和他报备。
只是江予白怎么想就不好说了。
当陆琛看到黎婳挺着一个大肚子出现时,他把茶水一口喷了,想了一堆的开场白一个也没用上,向来巧舌如簧的人,竟然结巴了。
你!你!你……黎婳从容地递给他一张纸巾,别激动,是裴子奕的。
咳!陆琛摘下歪掉的墨镜,又仔细打量了眼,和炸毛公鸡似的,不是,你怀孕了还和姓江的在一起,他,他没……他指了指她,又指了指她的肚子,一副你懂我要说什么的意思。
黎婳十分淡定,他在南城就知道了。
陆琛不可思议道:他知道了还要接你到A市来?!他无法想象江予白是怎么容忍下她怀了别人的孩子,却还愿意和她在一起。
他猛灌了三杯茶压压惊,又问道:这段时间,你过得好吗?黎婳反问,你看我不好吗?她没有化妆,自然的肤色白里透红,脸庞也圆润了些,比起当时离开的她精气神不知道好了多少,所以江予白是没有亏待她。
陆琛点点头,看到了,但还想听你亲口说一句。
黎婳顿了顿,回答道:谈不上好坏。
生活对她而言,已如一潭死水,她也不愿意多说,转而说道:之前我妈到南城找我的事,多亏了你帮忙,谢谢。
陆琛挥了下手,别谢了!真不想帮你,你不知道我良心受到多大的谴责吗!我都后悔当时没把真相告诉阿姨,Lily,你真的打算这样过一辈子吗?黎婳:不知道。
陆琛错愕地看着她,只见她手托着下巴,眺望着窗外的雪景,姿态悠哉,只是漂亮的眼睛里灰蒙蒙一片。
不论她说是的,或者不是,陆琛都不意外,唯独对不知道感到颇为惊讶。
他认识她到现在,极少听到她说这样的词,哪怕曾经她被江予白害得最惨的时候,她也没有对自己未来说过不知道。
她很快就答应了和他合作。
她很快就拼事业赚钱为黎家还债。
他见到她肚子微隆,问她是不是打算留下江予白孩子时,她也没彷徨过,很决然地告诉他,她只是想等到看清胎儿五官时再引产。
他劝她不要这样做,引产伤害太大了,为了一个渣男这样伤害自己不值得,她却说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有朝一日遇到江予白时,不会心软。
她一直都是个干脆利落,又是什么使得她不够果决了?黎婳:我想等孩子出生再说。
陆琛似乎明白了,什么时候生啊?黎婳:2月中旬。
她见陆琛表情凝重地望着她,她笑着喝口茶,别光聊我了,你呢,什么时候吃你的喜酒?陆琛故作轻松一笑,别扎我心了,哪来的对象啊。
黎婳抬眸看他,家里给你安排的那位呢?陆琛:早退了。
黎婳惊愕,什么时候的事,我结婚那会,你还说快了。
陆琛自饮一杯,笑得就像个玩世不恭的二世祖,我骗你的,早就退啦!黎婳心突突跳了下。
比起退婚更让她震惊得是,陆琛反抗陆家的安排了。
如果不是,他为什么要瞒她?黎婳心里浮起一个非常荒谬的想法,但直觉告诉她,不该去刨根问底。
正好这会儿上了菜,黎婳换了话题。
一顿饭在谈笑中吃完,陆琛送她到了门口,住哪儿呢,我送你回去?黎婳指了指前方的保姆车,不用,有司机。
陆琛笑得意味深长,他不仅不介意你来见我,还派人接送?黎婳也笑了下。
陆琛替她戴起兜帽,那行,你走吧,我看你上车再走。
黎婳道了声再见,走了几步,突然听到陆琛囔道:Lily,我不打算结婚了。
黎婳心头猛颤了下,回头见他双手插在裤袋里,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所以,生完孩子就回南城吧!到时我来接你们!他像是在开玩笑,但眼神又那样认真。
黎婳眼眶一热,在他还没发现自己哭前,快速钻进了车内。
她打开了陆琛送她的礼物。
一条珍珠手链,以及一张卡片。
上面只有一行他手写的法语。
【Un chevalier est toujours fidèle à sa princesse!】(骑士永远忠诚于他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