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白一顿午饭吃得没什么滋味。
他让人收拾走, 又处理了些文件后,拨通秘书处的内线,叫赵绰来取文件。
蓦地, 他问了一句工作不相关的事, 黎婳回去了吗?赵绰:是的, 黎婳小姐吃完就直接回庄园了,没有多停留。
江予白将眼镜摘下,揉了揉鼻梁骨, 又问道:他们……说什么了?赵绰早看透自己老板德行了, 前头还说随她去, 不用管,这会儿又问,幸亏他早有准备, 陆琛送黎婳小姐出来时, 和她说他不打算结婚了,让她生完孩子回南城。
黎婳怎么回答的?黎婳小姐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说明她动摇了。
江予白沉默好长一会后,似乎才想起办公室还有个人, 他挥挥手让赵绰出去。
新年将至, 很多员工已经休了年假,集团大楼里的人少了, 原本88层的人就不多,此时更显得清冷。
江予白走到窗前, 望着外头的雪,连午后日光都难以穿透厚重的云层, 更别说楼下的车水马龙, 他像是被困在了这场雪里。
四下茫茫, 举目皆非。
他比预期晚一小时到家,错过了与黎婳共进晚饭的机会。
她不会像以前那样等着他回来。
江予白在画室看见她在作画。
因为肚子大的原因,她不方便坐着,所有用了原主人的画架,站在那儿作画。
他走近了才发现她是在设计服装。
他的目光稍稍顿了下。
这是她来A市数月来,第一次动笔。
她的风格一如既往的张扬个性,是与本人完全不同的气场,线条清晰流畅,仿佛下笔有神。
他出声,怎么突然有灵感了?回应他得只有笔尖在纸上划出的刷刷声。
黎婳:今天的雪真美。
江予白一怔。
他早做好她不会回答的准备,却不料她开了口,他看见了她眼里盈盈的光,看上去比之前有了些许朝气。
见到陆琛这么开心?江予白心里不免有些吃味,他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蓦地握住,拇指轻轻摩挲着链上的珍珠,声音微沉,这条链子我怎么从来没见过,是他送你的吗?他送了她那多名贵的珠宝,都没见她戴过一样。
黎婳掀起眼皮看他,脸上挂着笑,语气温和地说道:喜欢就戴了,有什么问题吗?江予白抿着唇,露出装饰完美的笑,并得体地松开了她的手,没问题,你们聊什么呢?黎婳:工作。
江予白不信。
她从来A市后,南城的工作室就交给别人打理,这一年基本没过问,而A市也没有任何动静,到现在也没说想成立分工作室,几月前他还问她要不要去看看地,她也不乐意,陆琛这时候来能聊什么工作?但见她突然心血来潮又在设计服装,难道陆琛真的说动她回南城了?他发现,她和陆琛不聊工作,他介意,聊工作,他也介意,不管怎么样,她与陆琛接触,都让他不舒服。
原以为她来A市后,他就得偿所愿了,可事实证明,这是另一种煎熬。
虽然她说留下,但她在这里没有亲人、没有工作、没有资产、也没有户口,她可能在某天毫无预兆地抽身离去,就像她毫无预兆地说自己愿意和他走一样。
没有任何逻辑可言。
黎婳忽然放下笔,我想在回公馆之前去看一次雪,你上次说得那什么山?江予白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黎婳一双清眸望着他,就去那?上一次她这样突然转好态度,没过两日就带裴子奕睡到了他们家里……可他明知有诈,也被这一眼望得瞬间臣服,行,我安排。
***杏阳山是庄园附近的一处景区。
此时正值看雪景的时机,来玩的旅客不少。
特别是刚刚寒假,带小孩出游的家庭很多。
黎婳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熟人。
白甜和陈昊带着他们两个孩子也在这玩雪橇。
还偏偏在一条道上遇到,想回避也回避不了。
白甜仿佛看到什么惊骇世俗的事,黎婳!那表情比陆琛要精彩许多。
倒也不奇怪,想着自己好友数月不见,突然怀着孕出现在自己面前,换她也一样要惊掉下巴了。
要不是碍于江予白在场,白甜可能直接就追问到底,不过她的表情已经够夸张了。
陈昊内心也是震惊的,但表情收敛得比白甜要好很多,黎婳,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为什么在A市都不告诉我们?白甜气急败坏地过去掐了她胳膊一下:为什么之前问你在哪儿都不说,我们都很担心你!她掐她的同时,暗暗向她狂丢了几个眼色,在质问她这什么情况,为什么和江予白在一起?!黎婳似是不见她的疑问,我不是每天都回你消息吗,哪有事。
即使她当做没看见,江予白也注意到了,他微笑道:白甜吗?白甜惊讶地瞪瞪眼,你还记得我啊?江予白眉眼更弯了,婳婳的朋友,怎么会不记得呢?黎婳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撇了下。
她想忽略这人,没想到他这么不识趣地往前凑,她也不想自己好友得罪他,毕竟都在A市混。
她只能介绍道:这是她的先生,陈昊,也是桐城人。
江予白的目光随着她的声音,落在陈昊身上,亦是微微一笑,我们应该也见过。
陈昊内心的震惊不比白甜小,但他惯会用吊儿郎当的形象遮掩,和江桥集团合作的蓝河项目,从去年开始由我负责,和您见过几面。
江予白笑问:今年还是给了华逸吧?这不假思索的回答,让陈昊怔住。
原来以为见过是客套话,没想到是真的。
很显然,他对黎婳朋友的情况了如指掌,甚至都不掩饰。
陈昊笑着点下头,是的。
江予白:那后续还有不少见面的机会。
掌权者总是擅长让别人跟着自己走,短短数句交谈,他已经将话题掌控,这样聊下去,几人都不可能再无视他的存在。
不过,白甜是个极讲义气的朋友。
死老公不死闺蜜。
分分钟就把陈昊推出去当挡箭牌,自己拉着和黎婳跑了。
我们到那边去看看!很多话,当着江予白的面,白甜不敢问,这会儿终于憋不住,连珠炮弹似的追问黎婳情况。
黎婳叹了口气,本来没打算和你们说得,因为我还没想好。
白甜拽着她的手,你先告诉我,这孩子谁的?黎婳:当然不是江予白的。
黎婳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白甜气得把一团雪砸树干上,你忘了他做得那些丧尽天良的事了么!你爸妈要知道你和他在一起,不得气疯!黎婳: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我怎么才能摆脱他?除非我不要现在所有的一切,躲到偏远小镇,断了与任何人来往,永远不出头。
白甜:桐城不行,南城不行,难道就没别的地方去吗?国外行不行?为什么非得委曲求全?黎婳:我没有再委曲求全,我又不是杀人犯,为什么要过这样的日子?白甜:这还不委屈吗?你的人生都被这人渣毁了!黎婳讪然一笑,我的人生已经被他毁了,但我还想拼一拼我的下半生,甜甜,如果这样躲起来,才真的都毁了。
白甜不理解,不要见到他不好吗?黎婳:当然好,但做不到,我还想和我的亲人、朋友正常来往,还想着你们都平平安安,不受我连累,还想着我能无所顾忌地发展事业,追求着我的梦想……人活在这社会里,就不可能是完全独立的个体。
躲不掉的,永远都躲不掉。
白甜被她坚毅的目光震慑住了。
她看上去是脆弱的,破碎的,可她的心又是那样坚强的。
她搓了搓发酸的鼻头,哽声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吗?这,这太难了。
黎婳摇摇头。
不是没有,是还没想好。
她本已经打算就这么和江予白不清不楚地厮混下去,但为了孩子能有个正常家庭,她或许该尝试接受他……可是陆琛却告诉她,他不结婚了。
……妈妈!妈妈!我们来打雪仗吧白甜的儿子跑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白甜:你们不和爸爸玩雪橇了啊?黎婳收了表情,笑着推她胳膊一下,去吧。
白甜刚站起身,就被一个雪球砸了,喂!我还没说游戏开始呢!那小子穿着蓬松的羽绒服,在雪里跑几步就摔了,白甜还没来得及扶起,结果他自个儿像是发现了新玩法,在雪地里滚起来。
白甜开始骂骂咧咧。
黎婳看得发笑。
她还记得上次去她家时,看到陈昊带儿子带得快当场去世的场面。
果然是混世魔王二代啊。
江予白的注意力从未离开过黎婳,看到黎婳笑了,他不由自主地笑了下。
以这样的距离,他本不能看清她的表情,可他就好像视力突然变好,能清晰地看见她笑弯的眉眼,就像装满了荡漾出涟漪的春水,连那张脸都被雪映衬得在发白发亮。
他不由失了神。
如果不是因为他当初做了混账事,他们现在说不定也有好几个孩子了,他和黎婳生的孩子,一定是最漂亮最帅气的,带出来玩,都要被人羡慕多看两眼的存在。
一群孩子,打打闹闹,虽然有点烦,但也很热闹。
他还记得一些关于自己3岁的记忆,那时候他还没有被人贩子带走,在江家其实也是很受宠的,只可惜后来他再没感受过亲情的温暖。
眼看着两个小孩缠着黎婳要打雪仗,他走到黎婳身边,笑眯眯地将人揽到身后。
不准扔漂亮阿姨啊,阿姨肚子里有小宝宝。
他晃了下手里的泡泡器,你们谁要答应我了,我就把这个泡泡给谁。
黎婳微微一愣,就见眼前飞起了一串五彩斑斓的泡泡。
小孩子原本还有点怕生,然而一见到泡泡,立马手舞足蹈地追起来,我要!我要!白甜的儿子胆子更大些,直接抢走了他手里的玩具,但是不会吹,顾着腮帮子呼哧呼哧吹了几下,都没有泡泡成形,把自己憋了个脸红脖子粗。
江予白蹲下身,握住他拿泡泡器的手,帮他调整姿态,吸一口气,对着这个洞吹。
二人合力吹出了一个超级大的泡泡,把白甜儿子兴奋地乱舞。
白甜的女儿在旁边打泡泡,也跑了回来,我也要吹,我也要吹!黎婳还是头一回见他哄小孩,浑身的气场格外柔和,不带一点久居高位的锋芒,她的心里腾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他到底是一个温柔的人,还是一个狠戾的人,为什么这世上会有人把自相矛盾的二者结合得这样完美?因为两孩子喜欢他,白甜和陈昊就算对他有所抵触,也不能表现太过,所以几人和气地在山顶吃了一顿饭。
饭桌上,白甜不好再聊那些事,因此话题多围绕着他们的孩子,她起初是分享育儿经验,后来就变成了吐槽。
说男孩女孩各有各的难带。
说他们要读书了,公立和私立摇摆不定。
说教小孩学习太辛苦,双减制度要家长命。
……她本来就是个话痨子,一个人就可以撑起一场戏,因此一顿饭下来,基本都只有她一人的声音。
江予白作为集团董事长,时间是极其宝贵的,他能出现的场所,必然都是几百亿金额的利益往来,这种毫无意义的社交活动,如果不是为陪黎婳,他肯定不会来,所以白甜说了这么多话,他只记得告别那一句。
你留A市也好啊,以后我们孩子可以作伴!从山里回来的路上,江予白就和黎婳试探地说道:白甜两个孩子,比你的没有大多少,以后的确可以作伴。
黎婳依然没有表态。
自从陆琛来过后,她明显开朗了许多,这几日她态度好到让他不能无事生非,但这种好又让他如鲠在喉,今天又见她态度不明朗,他心里更慌了。
那日呼之欲出的想法,在今天受到二次刺激后,再也按捺不住想要永远绑住她的念头。
因此,在晚上读完一本故事后,他开口道:婳婳,我们领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