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A市近一年的时间, 江予白从来没提过这个话题,以至于黎婳突然听到领证二字,有些错愕。
她佯装淡定地接过读完的故事, 为什么?江予白笑道:孩子快出生了, 总该有个户口, 你不是听白甜说,现在学区房很紧俏,要看出生地的。
黎婳眨眨眼, 用着天真的语气问道:以江总的本事, 还搞不定这么简单的事?若你要搞不定, 那我只能回南城了。
江予白眼里笑意淡了。
其实,在今天听到白甜那些话之前,甚至在陆琛来A市之前, 他也没想过提结婚这事。
现在提出是冲动, 但也不算突兀。
毕竟这事他一直奢求的,不提不代表他不想。
何况感觉到二人最近关系改善了点后,他的确想往前走一步,只是没想到走这么快。
但既然提出来了, 他也不会收回自己的话, 你还可以合法共享我的财富,如果哪天你不乐意, 再把我踹了,一半财产都是你的。
他如今几千亿的身价, 高到无人可以估算出个具体数字,每时每刻都在以亿为单位的变化, 黎婳真要得这么一笔财富, 不仅能够弥补当年黎家得损失, 恐怕可以养活几个黎氏集团了。
这么一件可能让商界格局变动的大事,他却口气轻松地像在调侃,大概是怕她拒绝得太难看。
黎婳倒是也很给他面子,同样回了个微笑。
江予白看得心动,唇角的弧度更弯了些,怎么样?黎婳笑道:不怎样。
且不说婚姻牵扯到两个家族利益,就单论她自己,已经是三十多岁的女人了,二婚了,还要再结婚再离婚,就是奔着四婚去,她不要脸了吗?就算她对婚姻没有憧憬,也不代表她打算把自己变成别人闲话的对象。
还是说他非常笃定她这辈子不管结婚不结婚,都愿意跟着他这么瞎凑合下去?这么深究起来,黎婳其实也是委屈的。
她的颜值,她的家境,她的学历,她的能力,哪个不好了?她以前也是有一大堆追求对象,其中不乏各方面都优秀的男生,比当年的江予白优秀得又不是没有。
结果她得到了两段不幸的婚姻,还浪费了最宝贵的十年青春,她甚至想过当年要听父母的安排,找个门当户对的联姻都不会比现在更差。
这都是谁的错?罪魁祸首竟然还笑眯眯地和她说这种话,他是不是觉得她会利用他非她不娶的心态,提出各种不公平不合理的要求来达成她的目的?他凭什么笃定她一定会答应和他结婚?是觉得她图他的皮囊,图他的财富,还是因为他们现在睡在一张床上?亦或是他认为她有什么恶趣味想要回味那段凄惨的婚姻?江予白见她面色不对,立刻反省了下自己哪句话不恰当,诚恳地道歉,刚刚那句是玩笑,我没想要离婚,如果你觉得我又在哄你,我们可以签婚前协议,做法律公证,如果我背叛这段婚姻,那我就净身出户。
话到如此,江予白便也豁出去,从一半财产到全部财产,直接将筹码加到最大,眼都不眨一下。
黎婳忽然拉下脸,想让我孩子给你养老送终,凭什么?领证了,她和裴子奕的孩子就与他有了法律父子关系,有了赡养的义务,开什么玩笑,他凭什么占这便宜,这种人就应该断子绝孙,谁稀罕那点臭钱。
她脸上真情实感的厌恶嫌弃,瞬间让江予白清醒过来。
她从未真心想要让他和她的孩子好。
他望着她躺下的背影,怔了许久,才吐出一口浊气,抬手关灯,晚安。
枕边人已经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让江予白怅然。
原来他们的关系始终站在原点,她仍是那随时会断的风筝。
***春节将至,二人搬回了汤山壹号公馆。
虽然没有提前告知周围邻居,但那些太太都是人精,第二天就有人送来了年货。
原本连春联都没贴的房子里,因为堆满了各家送来的年货,竟也有了些年味。
往年没人会把年货这样往他家里送,而且不少送得是母婴用品,可见那些太太是把黎婳当女主人了,才有了这些人情往来。
这些人没讨到黎婳欢心,倒是讨了江予白的好感,所以他没有退回去,让管家登记成清单,并置办了回礼。
管家也是头一回干这事,担心办得不合业主心意,便问道:每份回礼的价值大概在多少钱区间,对品类有没有要求,有供应商名单吗?这些事本应该是女主人操持的,但黎婳显然是不把自己当女主人看,江予白更不想管,直接丢了句,你看着办吧,不清楚得问赵绰。
这些邻居年货送得热热闹闹,反而江家那边悄无声息。
以前,江老爷子顾着家族颜面,还让江予白回江家花园吃年夜饭,现在江老爷子过世了,江家里外面子也没了,自然懒得做样子,爱去不去。
江家那帮人江予白自然没兴趣见,不过他为黎婳考虑了下,你的预产期就在正月,要不请你爸妈和哥哥来A市过年?黎婳心里清楚他在打算着什么,不留情面地说道:有什么好见的?看我丢人吗?堂堂江桥集团董事长,在她这儿,不止是没名没分,更是个丢人现眼的东西。
江予白被她羞辱惯了,比之前几个月那种直白又难听的话,这一句他听得已经没什么感觉,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不需要我,但我不想你生产的时候,身边没有亲人陪伴。
黎婳有点意外,难得见他如此有自知之明。
江予白看着她的眼睛,我不想让你有遗憾,这是你第一个孩子。
黎婳沉默了一会,正色道:不准告诉他们。
江予白见她态度这样坚决,而且马上就要生了,他也不想给她找麻烦。
现在江予白彻底不去集团了,原本春节期间需要处理的事务就不多,若有特别紧急的事,那些高层也会来公馆找他,他现在更多的重心都在黎婳身上,为了能让她顺利分娩,他每天还陪着她在湖边走很长的路。
那头关于新生儿以及产妇的用品陆续准备齐了,黎婳和保姆点了一遍又一遍,连小床都摆进了主卧,一切准备就绪,随时都可以去医院待产。
因为不是雇主的孩子,陈姨一开始很谨慎提这个话题,但连雇主脸上都写满了期待,她也时常会喜气洋洋地念叨起来。
因此,全家都在殷殷期盼着小宝宝的降临。
黎婳也是这时候才逐渐感受到了氛围。
这怀孕的九个月,经历了很多,就像梦一样。
虽然这一年,黎婳很排斥红色与热闹,但除夕夜里,管家在他们门前放了一串鞭炮说为来年图好运时,她也没说什么。
爆竹声中,迎来了全新的一年。
婳婳,新年快乐。
他微笑着,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你也新年快乐。
天上五颜六色的光彩映在他镜片上,黎婳看不清他的眼睛,但感受到了来自目光里的温柔。
对她孩子的温柔。
她亦是低头抚了下肚子,微笑道:新年快乐。
在这热闹的除夕夜里,二人各怀心思,但都笑了。
***正月初三,也是情人节这一天出生。
黎婳顺利分娩了一个男婴。
名副其实的小情人。
黎婳给他取名叫裴霁月。
希望他能像爸爸一样,是个风光霁月的男人。
裴霁月没有辜负黎婳的期望,生出来时不像其他婴儿那种皱巴巴的,他的皮肤似雪一样白,五官像他爸一样精致,如果裴子奕要在这儿的话,身边的人不用问就能认出他们是父子。
江予白心里怏怏,但还是笑着和黎婳说,恭喜你如愿以偿,身体感觉怎么样?他说话时,被护士抱在怀里的裴霁月睁开了眼,朝他望了过来,并露出了笑脸。
护士惊喜道,他睁眼了,笑了,是不是听到爸爸的声音了?黎婳小姐你看?黎婳很意外,江予白更意外。
他惊讶中又夹着那个称呼带来的耻辱感,心情极其复杂,可是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
裴霁月笑起来的样子,简直和黎婳一模一样,所以当他用那双像是装满了星星的眼睛望他时,就好像是从前的黎婳在看他。
他的呼吸骤然屏了下,哑声问道:我可以摸一下吗?护士说道:当然可以。
江予白伸出一个指头,轻轻碰了下裴霁月的小手,就被他握住了。
护士笑道:他非常喜欢你,要不要抱一下?在得到黎婳默许后,他摘下腕表,小心翼翼从护士手里接过了孩子。
虽然练习过数次,但真正抱上手时,他紧张得有点手软,但很快调整了过来,这其中微小变化,外人并看不出来,护士还夸了他一句动作娴熟。
江予白垂眸与这小小奶呼呼的团子对视着。
这是黎婳的孩子。
是他看着在她肚子里一点,一点长大的孩子。
是那个在肚子里会回应他声音的孩子。
没有想到他出生后,第一次睁眼,第一次笑,也是因为他。
江予白无法形容此时的心情,他不该有这种初为人父的激动,但他的确有了,甚至可耻地享受这偷来的短暂身份。
护士看江予白在逗孩子,笑着说道:江先生是个称职的奶爸,黎小姐真幸福啊。
黎婳没有去纠正她错误的称呼。
她把这个原因归结为刚刚生产完,浑身疲惫,不想说话。
***有了孩子后,公馆的人也多了。
除了两位专门照顾黎婳的陈姨和保姆外,江予白还请了一位照顾裴霁月的育儿嫂。
为了让黎婳觉得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也为了让她能留下,江予白完全承担起奶爸的工作,跟着育儿嫂学换尿不湿、洗澡、抚触,拍嗝、哄睡、陪玩。
除了喂奶他不行,其他全都干。
黎婳则是喂奶和休息,玩孩子外,其他事都不需要她操劳,就连起夜照顾裴霁月的事,都是江予白在做。
其实一开始做月子时,他就自觉搬出了卧室,让给了育儿嫂。
但是刚出生的小孩并没有昼夜意识,晚上经常醒来玩,别人哄了不管用,他只认黎婳和江予白,产妇身子虚,需要休息,因此起夜的事就落在了江予白头上。
江予白任劳任怨,十多天来,他瘦得腰围小了一圈,任谁见了都动容。
他已经成了一名优秀的奶爸。
还是裴霁月喜欢的奶爸。
黎婳也没想到江予白这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会成了裴霁月最亲近的人。
她可以怀疑江予白对孩子的耐心与和善,未必全是真心,但裴霁月喜欢他就足以让黎婳心里的秤子倾斜。
她原本就在去和留之间徘徊,就是想看看裴霁月对江予白是什么样的反应。
当然,她也承认,在做出这种决定的时候,就是在偏向江予白。
江予白这数月来做得种种,她没有领情,但都看在眼里,她要离开,未必能找到比他对裴霁月更上心的男人,如果她一辈子不嫁,那么裴霁月的人生里,父爱将是永远缺失的。
当年,她为了不与江予白妥协,狠心打掉了他们的孩子。
如今,兜兜转转了一圈,她还是因为孩子让步了。
就如同白甜说得一样,当她们有了孩子后,很多事的顾虑就不太一样了。
现在在她心里,没有任何人比裴霁月更重要了。
***等到黎婳身子恢复了些,开始尝试照顾裴霁月,给他换尿不湿。
江予白经过这20多日的实战,经验早就无比丰富,黎婳与他对比,简直自愧不如,包了两回还漏尿了。
你包得不对。
江予白没有笑她,他将裴霁月放在尿布台上,重新拆开尿不湿,一边操作,一边与她认真讲解要领,包完后两边要拉一下,注意不要夹到肉,不然他会不舒服……明明只是包个尿不湿,但他那严谨的态度让黎婳觉得他在指导下属工作,这种违和感叫她忍俊不禁。
江予白娴熟且优雅地操作完毕,会了吗?黎婳点点头,上手又一次把裴霁月尿不湿脱了。
可怜的裴霁月就像是玩具似的躺在尿布台上,被二人一遍又一遍脱了穿,穿了脱。
黎婳想想就觉得好笑,于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笑起的盈盈眸子正好撞进江予白望她的眼里。
目光相触的瞬间,两人皆愣住。
裴霁月的哭声让二人回了神。
彼此脸上的表情干干净净,仿佛那一瞬的微妙气氛,只是错觉。
但黎婳却忽视不了那一瞬猛跳了一下的心。
她仿佛才记起,江予白是一个男人。
一个对自己有强烈欲望的男人。
可她并不反感他这样的目光。
这大概就是生完孩子后的心境变化了。
她已经三十多岁,再如何保养也比不上十几二十岁少女满满胶原蛋白,身材也随着生孩子,不可避免地走样,如果一个男人,一个各方面都顶尖的男人,对她还能有欲望,当然会取悦到她。
这么想想又觉得可悲,什么时候女人的魅力要靠男人来证明了?黎婳不想这样下去,她今日因为裴霁月而让步了,那后面是不是该日久生情了?她很快定下心绪,有了新的动作。
那日,江予白路过卧室,听见她在打电话,不偏不巧听到最关键一句,陆琛,我决定好了,你能来A市吗?一下撞在了他胸口上,难压心痛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