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二天的排练开始。
闵子瑜就好像变了个人, 一下找到了感觉，就好像那个主角一样阴郁沉闷，愤怒无处发泄。
与王晴对戏的时候, , 想狂风暴雨一样压倒了她的气势。
这就是前一天王晴和闵子瑜隐隐担心的事。
闵子瑜自知还没有拿出所有的能力，王晴应付起来已经有些难了, 等他全力以赴时, 这位女主角一定接不住。
而王晴也心知肚明，但却不服输。
现场气氛极其糟糕。
仿佛空气都是紧绷的。
金锦感觉五脏六腑都缩在一起，他侧头看看一身休闲的薛晓瑶导演, 居然还在微笑的望着两个主角, 让他们再从上一段演一遍。
为什么会如此放松？又练了一会儿, 转眼就到休息时间, 金锦缩在角落里喝水，薛晓瑶导演把王晴喊过去。
担心什么呢？薛晓瑶问道。
王晴低着头，没有应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选你自然是觉得你能演好。
王晴皱着眉抬起脸来：但是，我的确不如闵子瑜老师演得好。
我都说了, 那是我来解决的事，你只要演好这个角色就行，记住，你这次不是配角, 你是主角。
薛晓瑶仿佛含着深意说道。
王晴微微挺直后背，若有所思。
主角。
一个角色不止是导演一个人的想法，演员也不是纯粹的工具, 同样要思考, 去探究角色的心理, 然后塑造出来真正的形象。
在见证了家族的女人发疯，男人癔症发癫，下人被卖，家徒四壁，这个女主角从贵族小姐，转身变成一无所有。
难道她不害怕吗？该怎么活下去？贵族能够控制奴隶，离开了这一层身份，她该怎么对付曾经的男仆？战战兢兢，欺骗着，压迫着，主导着。
她是掌握自己命运的主角。
王晴在一次次排练中终于模模糊糊抓住了感觉，也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找演技极为突出的闵子瑜来演男主角，和她同一等级的男演员没法让她产生胆怯或害怕。
有了这个前提，再为自己不甘心，明明是薛晓瑶导演专门为她写的恶女角色，她怎么能辜负薛晓瑶的期待。
王晴后知后觉发现了，她是完全被薛晓瑶导演安排好了，顺着这条套路走到头。
不过，另一位就和她不一样了，一直在和薛晓瑶导演较劲，排练进展很慢，就是因为闵子瑜入戏之后，每天都有新想法，或者说每一段戏都不同。
还是那句话，好演员才能做到这种事不被导演打，因为每一次都是不同的演绎，是微笑，还是气愤，是隐忍还是表现，不同的表情和语气影响都会很大。
好演员揣摩的深入，每一种都是那个角色真实的反应，没有对错。
但每一段戏都有这么多不同，还是会让导演生气，除了薛晓瑶。
以王晴的眼光来看，薛晓瑶正乐在其中，让她想起了第一次和薛晓瑶合作，那时的男主演叶怀远也时常和导演针锋相对。
薛晓瑶导演大概就是喜欢这种势均力敌的感觉吧。
闵子瑜换了好几种表情和语气：哪一种更好？你和王晴搭一遍戏，光在我面前演示作用不大，两个角色要互动，他们相依为命，气势此消彼长，但最终还是她占了上风。
薛晓瑶说道。
闵子瑜点头表示他明白。
薛晓瑶并不觉得他换好几种表演很烦人，他只是在找准方向，帮他也帮她找到一个基准线。
她也是第一次和闵子瑜这样的演员合作，完全符合她理论中最好的演员，有自己想法，同时不偏离导演的意见，能够散发角色的魅力。
这种好演员可遇不可求。
更重要的是，这种演员太少了，导演重新和其他演员合作时，很容易产生心理落差。
像薛晓瑶这类顶级导演来说，他们能够看清演员的差距在哪里，而其他的一般导演只能察觉隐隐哪里不同，好像隔了一层纱，指导很到位为什么演不好。
也难怪不少导演的风格是手把手教导，他们示范一段，演员演一段，普通演员只能这样不带脑子跟着导演的路向前。
而像闵子瑜这个层次的演员，各有各的风格。
薛晓瑶感觉单论他一人来说，像一面镜子，映照万物，映出千面，自我深藏，就像镜子中的镜子，层层叠叠折射，找不到尽头。
她一直琢磨着这个事情。
演员信任她，才会放开自己，融入戏中。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
这反倒是闵子瑜身上的一个小阻碍。
苏梓柔的电话打断了薛晓瑶的思路：小瑶，摄影棚的装修都妥当了，效果与你之前定下的几乎一样，照片发给你了，什么时候正式开拍？我看一下……薛晓瑶翻开手机里传来的图片，灰色的街道，红色的砖瓦，基本和还原的老照片街景差不多。
道具呢？都做好了吧。
嗯，我做事你放心。
薛晓瑶的确很放心，她把这些事提前确定好，实际的操作和实施都交给制片人苏梓柔，省了好多力气，苏梓柔也全部都能按照她的要求办好。
她不知道苏梓柔是怎么做到的，反正到开拍的时候，就能在一个和民国老照片一模一样的地方拍摄。
排练怎么样？苏梓柔问道。
还行吧，就是闵子瑜……薛晓瑶叹气道。
苏梓柔大笑：小瑶，你就是喜欢这类难搞的演员，是不是？薛晓瑶一蹦三丈高，跳脚反驳，死活不承认：怎么会？我明明更喜欢听话的。
不用否认啦。
苏梓柔笑着，如果不是这样，你为什么之前会看上叶怀远？还不是天天暗戳戳斗嘴。
嘿！怎么扯到这个事上了？别人不了解你，但我是谁？每次都很明显啊。
苏梓柔揶揄笑着，又随口问道，说起来，你和叶怀远为什么分手，他风评还不错。
薛晓瑶犹豫地答道：我还没有准备安定下来。
那和再前面一位呢？邵琦最近又有了联系，真的没打算复合吗？薛晓瑶失笑的摇摇头：我们只是合作，都说了多少遍，他帮咱们这部电影写主题歌。
不过这的确提醒了薛晓瑶，她其实刻意不怎么去想叶怀远对自己的影响，分手也很长一段时间了，她在意的绝对不是这个人，而是和他在一起时的自己。
她好像一步一步走在固定不变的路上，仿佛快要看到终点的路上。
异常的恐惧这个未来，薛晓瑶想要在脑海中删除掉这段恋情。
可把他置之脑后是不现实的，这是真实存在过的事。
你觉得我是不是把自己裹得很严？薛晓瑶疑惑道。
苏梓柔不明所以，还是迟疑地回道：有一点吧，但还好吧……那你觉得时刻和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袒露自己过往的那种人呢？啊？苏梓柔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薛晓瑶却仿佛抓到了些灵感，敷衍两句就挂了电话，她向来不想管和电影创作无关的琐事，有了能干的苏梓柔，她就省了很多事，几乎全身心都放在了创作上。
闵子瑜的为人处世看上去很随性，没有逻辑可言。
但实际不是这样的。
普通人不会和没见过面的人第一次面对面就坦白过往。
闵子瑜不是普通人，所以他会这么做，让人以为他很坦率，交付信任。
本质是因为想要知道对方的信息，有得必有失，这句话反过来讲，他要先付出才能有收获。
最终他也的确获得了，一个喜欢的角色出演机会。
这就是闵子瑜的套路。
薛晓瑶在想，镜子里的镜子，映照的是他展现的闵子瑜，一个可怜的戏痴，真实又虚假。
她无声地大笑着。
演员和导演是在某种程度上有很深的信任，信任他们能演好，信任他们能拍好。
好导演一般能看透演员的个性，薛晓瑶一眼就看出来了闵子瑜的本质，反过来，演过无数角色的好演员也能揣摩出一个人的性格。
他就顺着她的看法展露自己，反正不是假的。
因为他连自己都骗了过去，他自己都分辨不出演出来的闵子瑜有多少是真。
心理医生的那套理论是这样说的，一切问题都来源于童年。
他就和不同的人讲，伤疤一次次揭开给人看。
这一行很多人都辨人无数，导演，演员，摄影师，听了他的故事，有的同情，有的觉得和自己无关，有的认为没有他更惨。
闵子瑜感觉一点也不痛苦，这是痊愈了吧。
可是为什么她带着一丝微弱的怜悯对他说，他失去了自我，那一刻，钻心的痛苦又涌上心头。
他早已入戏。
他无时无刻不在戏中。
崩溃的情绪在最后关头又收了回去。
为什么说体验派演员大都容易疯魔？没有疯魔的都有自我调节办法。
闵子瑜的方法，很简单。
是以毒攻毒。
以自身的情绪对抗角色的感受。
演戏是他的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