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梁小姐一刻的愣怔, 沈颐洲就低头抱住她。
微凉的西装外套贴在她裸/露的手臂上,梁风也没有后退。
雨势愈发离奇地大,像是要把这片黑夜掀翻。
梁风心中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甜与涩。
恍惚中, 想起那次她在贺忱的晚宴上,独自一人站在落雨的庭院。
身上残留着他衣袖间极淡的乌木香,觉得仿若是某个下雨的午后, 朦胧醒来, 看见窗外阴雨绵绵,身子却还是在温柔的床里。
如今窗外雨势癫狂,声响滔天。
他却把她牢牢地抱在怀里,几分温柔地回应她的索吻。
最后,梁风力竭在他的肩头。
目光落在卧室的角落, 低声问他:我以为你今晚就不走了……沈颐洲胸口传来轻笑:我今晚还有事。
梁风只再多抱了他一秒, 就退回了床上。
这么大的雨,司机送你吗?沈颐洲扬扬眉,很是无所谓:我自己开也没什么问题。
好吧。
梁风轻声道,也不知她到底在担心什么。
或许,只是贪恋他此刻在这里的些许温存。
梁风抿了抿嘴唇, 下床趿上了拖鞋。
她小步行至门口, 侧身回望他:我送你下去。
沈颐洲眉眼里轻浮地笑, 朝她走去:那可是麻烦我们梁小姐了。
客气。
梁风也弯眉, 走在他的前面。
深绿色的吊带裙仿若夜色下的碧海,裹在她纤瘦的身上。
随着她的步伐,这边起来,那边下去。
没到一楼门口, 沈颐洲就拉住了她。
就送到这。
他说完, 就独自走向门口, 推了门出去。
-骤雨未停,沈颐洲驾车开到北山的时候已接近十二点。
蜿蜒的灰色公路在潮湿的夜里更显深沉,最后一个拐弯处,矗立着沈宅的牌子,他已经不记得上次来是什么时候了。
车子停进车库,一个约莫五十多的妇人迎来门口。
颐洲回来了。
沈颐洲朝她笑笑,把车钥匙递过去。
陈妈。
陈妈脸上笑起浅浅的褶皱,跟在他的身后。
你父亲和母亲还在书房。
好,知道了。
沈颐洲点点头,大步朝楼上走去。
书房的门紧闭,沈颐洲敲了两声,推门进去。
不知是否顶灯太过明亮,沈颐洲走进去的时候有片刻的晃神。
他站定在门口,看着面前似是在谈判的两拨人。
他的母亲萧琴和父亲沈恪各坐在桌子的一边,身侧则是数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女。
他们闻声看向他时的凝重面色,更像是在参加一场葬礼。
沈颐洲仿若没看见,他扬眉笑了笑开口道:看来我来的不算太迟。
随后大步走进书房,朝萧琴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坐在椅子上的妇人随即也摆上了一个笑,伸手去牵沈颐洲:好久不见,颐洲。
身侧的人识趣地退让,沈颐洲走到萧琴的身后,双手扶着椅子,笑问对面的男人:你们谈到哪一步了?财产分割还是子女赡养?如果是子女赡养,我——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坐在对面的沈恪忽然冷声斥责道。
沈颐洲目光对上去。
明亮的书房里,沈恪还是坐在那个专属于他的位置上,即使再频繁的染发,也难以遮掩他两鬓不断长出的白发。
笑容依旧没下去。
您教训得是。
沈颐洲说完就从一旁拉了把椅子,解开西装扣子,几分懒散模样地靠了进去。
你们继续谈,我肯定认真听着。
沈恪还要再发作,萧琴却先开了口。
别再说颐洲了,孩子这么晚还赶过来。
沈恪沉冷的目光重新落回到萧琴的身上,他冷笑一声:你要是真这么关心他,会做出这种事?萧琴自知理亏,她低垂眼帘沉默了几秒,缓声说道:阿恪,我和你这么多年的夫妻,我当年生养颐洲的时候有多困难你也不是不知道。
她说着抬眼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沈颐洲,眼眶微微发烫,又看向了沈恪。
我一个人躲在意大利做试管,就为了给你们沈家生一个孩子。
打过多少针吃过多少苦你从来不过问。
我知道,这是我的职责。
但是颐洲出生之后,你又说你位置还不稳定,让我带着颐洲待在意大利,一待就是十几年,你偶尔才会——你是来这里翻旧账的?沈恪厉声打断了萧琴的话。
我不是来翻旧账的,萧琴情绪也有些激动,我只是想求你放我们一马。
你做出这种事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后果吗?沈恪忽的把文件拍在桌上,凌厉的一声啪响叫萧琴也被吓了一跳。
眼眶迅速地发烫,目光看向沈颐洲。
……颐洲,妈妈…真的对不起你。
手臂被人按住,沈颐洲终于从微微的走神中被拉了回来。
侧目看见萧琴的泪眼和沈恪铁青的面色,他很低地笑了两声,而后站起了身子。
沉重冷峻的氛围里,他好像是个游离于之外的存在,既感受不到萧琴的痛苦也感受不到沈恪的怒火。
劝和的语气仍带着几分随意: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不如好聚好散。
您说是不是这个道——愚蠢!沈恪再次打断了沈颐洲的话。
他怒目看着自己这个混不在意的儿子,呵斥道:你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她今天叫你来是什么目的吗?这么多年她对你有付出过真心吗?沈颐洲,我沈恪没你这么个愚蠢至极、甘愿给别人做棋子的儿子!沈恪说完,就愤怒地起身走出了书房。
房门哐地关上,仿佛给屋内里留下一记响亮的耳光。
沉默将这种脸颊发烫的耻辱感放大,萧琴的眼泪刷地流下。
沈颐洲重新坐回到了自己的椅子里,同跟在萧琴身后的几人招了招手。
出去吧。
他们便应声悄然地退了出去。
房门重新阖上。
沈颐洲目光轻轻地落回了捂面低啜的萧琴身上。
他有多久没见过萧琴了?沈颐洲已经不太记得了。
只记得上一次萧琴主动给他打电话还是两年前她车祸住院的时候,他接到萧琴的电话,电话里她声泪俱下地求他帮忙:颐洲,我想见见轻禾,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偷偷带她来见我。
能啊,怎么不能呢。
沈颐洲怎么会拒绝萧琴的任何请求,只要她开口,他就从来都不会拒绝。
而如今赵轻禾的身世败漏,萧琴背水一战想要和沈恪彻底摊牌分开。
或许是知道自己无力抵抗沈恪的怒火、求得一个同他和平离婚的结果,所以她这么久以来第二次主动打电话给沈颐洲,开口就是求他再帮一个忙。
沈颐洲怎么会拒绝。
她是他的亲生母亲,他怎么会拒绝。
安静的书房里,萧琴的啜泣声渐渐停止。
她从臂弯里抬起头,一张保养良好的面庞上沾着潮湿的泪水。
沈颐洲脸上又重新浮现了那种很轻的笑意,他重新站起了身子,宛若无事般说道:看来明天才能再谈,您今天早点休息吧。
他说完,正要离开,萧琴拉住了他的手。
颐洲,谢谢你今天赶过来。
萧琴用纸巾小心地将眼泪擦干,从身后的包里拿出了一只精致的盒子。
打开,是一只百达翡丽的手表。
没能赶上你今年的生日,这是妈妈补送给你的礼物。
沈颐洲的目光落下去,顿了片刻。
而后,低低的笑声连续不断地从他的胸腔里溢出,可这笑声里没有半点愉悦。
萧琴的目光有些茫然地对上去,忽的停在了原地。
她面色骤然变白,嘴唇也紧紧地闭在了一起。
沈颐洲抬手把她的盒子合上,也抽出了自己的手。
您还是自己收好吧。
他说完,就转身朝门外走去。
萧琴心思陡急,脱口而出:颐洲!房门无声地打开,沈颐洲的半个身子已浸入了昏暗的门外。
他并没有转过身来。
萧琴的手指紧紧地攥在了一起,听见他说:您下次别再记错了,我生日在二月,赵轻禾的生日才是一月。
沈颐洲说完,就大步离开了书房。
客厅里,陈妈看见沈颐洲下来,正要上前问他要不要去洗澡,沈颐洲却径直走向了门口。
您今晚不是说住在家里吗?陈妈站在玄关处看沈颐洲换鞋。
沈颐洲抬头朝陈妈笑笑:不了,我明天再来。
他说完,就推开了别墅的大门。
冷风汹涌地吹向他的大衣,也一同吹落了他面上维持太久的笑意。
太冷了。
沈颐洲第一次觉得燕京冬天这么的寒冷,像是冰天雪地里一段衣不蔽体的孑孓独行。
而他已经并不知道自己依旧前行的原因了。
车子重新汇入黑暗里,他朝着市中心的别墅开去。
-凌晨三点,梁风从沉睡中忽的醒来。
睡前她吃了颗退烧药,又因为事情做成不必惴惴不安,因此醒来时已觉得发烧好了大半。
梁风摸了摸自己发汗的额头,掀开被子去了趟洗手间。
出来的时候,在洗手池边把脸上的薄汗擦了干净,正准备返回床上,却发现卧室的门缝下面隐约传来了光线。
梁风无声地站定了脚步,她并不觉得沈颐洲这宅子里会闯进什么小偷盗贼,她想着是不是沈颐洲回来了?可现在已经几点了?她侧目看了看窗外,明月高悬,已是深夜。
思绪缓慢地转着,梁风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门边。
小心地转动把手,推开,竟看见外面客厅的沙发上躺着一个人。
梁风定睛一看,竟真的是沈颐洲。
他黑色的西装外套和领带被随意地丢在地上,身上只一件早先离开时穿着的白色衬衫。
领口的扣子松了两颗,露出一小片胸膛。
明晃晃的顶灯亮着,他手背盖在眼睛上,似是就这样睡着了。
梁风定定地站在原地,却没有直接走近。
明亮的客厅似是这个漆黑的深夜里支起的一片不被打扰的结界,一切安静得她不忍出声。
脱去了会发出声响的拖鞋,梁风赤足走到了他的身边。
蹲下。
第一次,在这样明亮的地方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即使看不见他此刻脸上的表情,梁风也能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疲怠与烦躁。
这让梁风觉得真实,也让梁风觉得,他是可以靠近的。
双手抱在膝盖上,梁风绕有兴致地看着沈颐洲。
不一会,看见沈颐洲的手臂挪了挪位置,露出了他的脸。
一双清冷的眸子睁开,直直地看向梁风。
他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可供梁风精准地揣度他此刻的想法。
可没来由的,梁风心里并没有从前那种如履薄冰的惶然感。
安静的客厅里,她身子微微前倾。
脸庞相近,察觉得到彼此清浅的鼻息。
许是深夜的原因,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缓慢而沉静。
沈颐洲就这样偏头看着她,并未开口。
梁风觉得这个画面有些荒诞也有些奇妙,于是她轻轻地抿唇笑了笑,低声道:要去床上睡吗?沈颐洲的视线无声地在她脸上逡巡。
梁风又更加靠近他。
眼睫几乎触及他的脸庞,声音也愈发的低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目光终于重新对上了她的视线。
屋子里的暖气不知何时加倍卖力地烘着两人的身子,初春的冰凌也似在无声中化为流淌的春水。
接吻也就自然而然。
不必有谁做主动的那一方。
唇齿被他撬开,梁风送上柔软的舌头。
沈颐洲伸手将梁风抱到了身上,微微侧身,将她放进了自己与沙发之间的空隙。
凌晨三点的一个吻。
两个尚未完全从睡梦中苏醒的人,一切遵循潜意识,闭目一同陷入半梦半醒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梁风歇在了他的心脏处。
她闭着双眼,耳边有低频的白噪音。
沈颐洲用手盖在她的眼帘处,客厅重回了安静。
呼吸慢慢地缓下来,思绪也开始坠着下落。
几乎要以为今晚就和他在这沙发上一起睡了,却听见他低缓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看见你朋友圈发了一张照片。
梁风静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写你妈妈送给你的礼物。
梁风这才记起来。
那天收到梁珍的顶针之后,她第二天发了条朋友圈,配图就是那个顶针。
我妈妈为了恭喜我成立工作室,送我的礼物。
那是个…戒指?梁风闭眼轻轻地笑。
那是我们缝东西时戴在手上的顶针,用来推针用的。
那枚顶针我妈妈用了几十年了,对她来说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所以她送给了我。
你们感情很好。
梁风点点头:是啊,我妈妈是我的榜样。
沈颐洲胸腔溢出两声低笑,梁风轻轻推开他手掌,抬眼望了上去。
他仍是阖着眼睛的,可脸上没有半分笑意。
梁风想问什么,但她嘴唇抿起,还是忍了下来。
抬眼望了一会,沈颐洲像是已经睡了。
话题停在了个不高不低的地方,梁风觉得是说到沈颐洲不愿意回答的地方了。
这想法叫她微微难受,却说不上到底是为什么。
思绪重新沉淀到底,困意也袭上了眼帘。
意识浑浑噩噩之际,梁风几乎已经要睡去,却忽然听见了沈颐洲黯淡的声音。
——听见他说:梁风,给我生一个孩子怎么样?耳边骤然响起尖锐的蜂鸣声,梁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思绪被这句寻不出由头的话狠狠地拖拽在地,她竟有一刻的眩晕,不自觉地撑在沙发上,防止自己摔下万丈高空。
难题落地无声,沉默于是变得刺耳。
梁风静了一刻,开口道:想给沈老板生孩子的队伍怕是早就排到了燕京城外,我梁风姓甚名谁又有什么资格呢?她说完,又轻轻地笑了两声:沈老板抬爱了。
无法明晰他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假,只能这样用玩笑的方式应答他。
好在,沈颐洲也无声地笑了笑,仿佛真的是开玩笑。
他拍了拍梁风的肩头,淡声道:睡吧。
就再也没有说话了。
梁风重新闭上了眼睛,不知为何,只觉得心口窒息般的闷痛。
记不得自己到底是几时才昏昏沉沉地睡去,梁风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十二点。
睁眼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起身洗漱完毕下了楼,阿姨说沈先生一早就有事出门了。
梁风点了点头,自己吃完了早饭。
天气愈发的寒冷了,梁风出门的时候套了一件厚大衣。
司机的车在门口等着,梁风大步走过去,和平时一样同司机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
侧身走到后座,见司机也朝她笑了笑。
以为他要像平常一样同她问好,说:小姐,早。
却没想到他今天说:梁小姐,早。
他叫她梁小姐。
不是从前沈颐洲身边无数个没有名姓的,——小姐。
作者有话说:50个红包~感谢在2022-07-14 16:09:23~2022-07-15 17:21: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此致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每天都在瞌睡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是十 7瓶;只看小甜文 6瓶;VK、多洛莉丝 5瓶;你的脸呢? 2瓶;52578944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