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单薄如蚕丝般的情意梁风站在原地, 看着沈颐洲慢步走到她身侧。
他手掌抚上她的脸颊,稍稍用力,叫她仰面对上他的目光。
空旷的楼梯间里, 有不知来处的风在身侧游走。
梁风想开口,竟发觉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她只是不愿意借沈颐洲的名头耀武扬威。
太过的虚假了。
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像掩耳盗铃。
明明是她梁风处心积虑步步钻营才来到他身边的,现在却说什么不愿意借助他的名声耀武扬威。
这简直像是一个笑话。
无由的一种悲哀也随之而来。
可她是真的不愿意把沈颐洲留给她的那点情分就这样肆无忌惮地用出去。
梁风从来觉得人与人之间那点难得的情分是珍贵的。
肆无忌惮、不加收敛的使用即使在当下能获得快/感, 最后也定会招来难以预计的反噬。
或许沈颐洲心里并不把他们之间的那点东西看作情分, 但是对于梁风来说,她是感激的。
可眼下,她抬头看着沈颐洲脸上叫她生寒的笑意。
梁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谁会相信一个蓄意接近沈颐洲的人,会说她珍惜那点情分不肯用他的名声耀武扬威?说她是撇清关系的确更为合理。
最后,只能陷入了沉默。
梁风垂下了眼眸, 低声说了对不起。
她不做任何的狡辩。
手掌于是向下, 卡住了她的下颌。
沈颐洲身子愈发强势地逼近她,手腕微微施力,叫她重新看向自己。
灯下,她重新抬头看向他的目光却已经没有了刚刚的慌张和后悔。
她变得很平静,像是黑夜里的一滩湖水。
因而也照映出他神色里一闪而过的狠戾。
梁风嘴唇紧抿, 却看见沈颐洲松开了手。
他没再看向梁风, 而是转身朝楼下去了。
梁风嗓口紧了一刻, 不知自己是否还要跟上去。
拐角处, 沈颐洲停下了脚步。
身子微微偏过来,发出一声冷笑。
怎么,还要我请你?梁风心脏倏地坠了下去。
胸腔似被凿出一个大洞,无声的冷风呼啸而过。
他话语里毫不掩饰的冷意与轻蔑, 像是给她兜头而来的一盆水。
冰得她唇齿都忍不住地发颤。
可声音还是克制住了所有的情绪。
只回答道:来了。
跟着沈颐洲一路无声地走下楼, 她不敢与他靠得太近, 也不敢落后太远。
遥遥的,隔着四五级台阶的距离一步步跟在他的身后。
无端想起昨天晚上,两人挤在一条沙发上,她被他抱在怀里。
灯光柔和,气氛可亲。
他偏头无声地吻她。
穿着贴身的衣物,就连拥抱都多了几分难以形容的温度。
可眼下,他走在前面的身影重新变成了她最初见到时的冰冷和无可靠近。
梁风自己都无法解释事情到底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心里一阵难言的悲哀。
走到楼下时,看见沈颐洲的车。
这司机是她没见过的面孔,但是见面已叫她梁小姐。
梁风无言,只能点点头,坐上了车。
深冬的夜晚,路上肉眼可见的萧瑟。
沈颐洲没有任何要与她说话的意思,梁风就自觉地坐到了自己的那一侧。
中间隔着长长的一段距离,目光去看窗外的风景。
事物是具象的,却是没有声音的。
梁风近乎出神地看了一路,最后看见车子驶进了沈颐洲的别墅。
她从自己的那侧下了车。
进门换鞋的时候,两人才稍微站得近了些。
梁风忍不住,还是先开了口试图打破这僵局。
你吃过晚饭了吗?可话一出口,已觉得不合时宜。
已经深夜了。
沈颐洲目光看过来,无声地在她脸上逡巡。
玄关处暖黄的灯光落在她的脸上,也将她的神色烘托得柔软。
她在求和。
可他只是无声地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递给站在一侧的阿姨。
而后,冷声道:去洗澡。
他目的明确并带有羞辱的指令。
像一记响亮的巴掌。
梁风浑身发冷,只觉得眼前一阵头晕目眩的惨白。
可她还是扯了一个平静的笑,点了点头。
好。
转身朝楼上去。
到洗手间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根本没有穿着外套回来,刚刚下楼得匆忙,身上只穿了一件极薄的羊绒衫。
此刻,才觉得深冬的寒气从头到脚。
梁风闭眼冷静了三秒,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黄秋意发了条消息说项链自己已经拿到,然后就脱了衣服,打开了热水。
身子被冲刷得发红,梁风却觉得心脏还是冰凉的。
呼吸的时候像是站在一片无边的雪地里,每一口都要消耗巨大的勇气。
把头发擦到半干,梁风打开了浴室的门。
抬眼,看见脱了外套坐在沙发上抽烟的沈颐洲。
室内未开灯光,像极了第一次,她在露台上遇见他的时候。
他卧在黑暗里,放肆地打量她。
随后,沈颐洲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
原本并不狭窄的门口,因他的加入而变得逼仄。
梁风穿着吊带睡裙,赤/裸的后脊贴在冰冷的门框上。
她垂眸安静了几秒,复又抬眼去往他。
声音还是柔软的,问他:我帮你把领带解了吧。
沈颐洲面色未变地两手摊开,仿佛是同意了她的建议。
梁风便伸手,细细地将他的领带解了开来。
而后微微侧身为他腾出位置,你进去洗吧,我就先出——可她说没说完,一只大手拉着她的手臂将她整个身子翻了过来。
而后,轻轻一推,她整个人面朝着浴室的墙壁贴了上去。
冰冷的瓷砖墙面瞬间刺激到她的皮肤,连同这猝不及防的动作逼出了梁风一声尖叫。
而后,察觉她手腕被人从后抓住,微凉而柔软的布面在下一秒紧紧地捆住了她的手腕。
——是她刚刚亲手为他解开的领带。
梁风再也没有发出声音了。
不是不知道他的喜好,那时在沙发上读书,她总觉得自己还掌控着哪怕一小部分的清醒。
够她把这书读下去,够她把自己紧紧捞住不至于彻底地被击碎。
直到今天才知道,她的清醒和不被彻底击碎,不过只是因为他允许。
他允许你尚且留有余地,他允许你尚且留有尊严。
而如今,他要你彻底地臣服、低头,她也就找不出任何的方法逃脱。
声音并非她想要发出的,只是因为意识早就被击碎、瓦解。
乳白的瓷砖被热气烘出薄薄的一层雾,再被她的肌肤轻轻擦去。
实在是无力再支撑自己,摇摇晃晃地要往冰冷的地面上坠。
她乞求自己摔倒,以终止这一切。
却降落到了柔软的布面上。
梁风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她被梁珍带到海边玩耍。
浪花一层一层地迭在她的脚趾上,她便拉着梁珍的手愈发迷恋地往深处去。
直到一波巨大的浪花把她打倒。
身子被水流裹挟,彻底失去了控制。
也像现在。
她彻底迷失在这片汹涌的潮涌里,身子完全地被支配、鞭挞。
眼泪无法控制地溢出,濡湿了脸下这片柔软的被褥。
时间在荒芜的意识里失去了度量,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松开了手。
梁风的身子在下一秒彻底倒进了床上。
仿佛一个赤足在雪地里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结束了她的路途。
梁风轻轻地阖上了双眼。
他声音像是来自某个很高的地方,伴随着寒冷的风雪落在她的耳边:我不喜欢你坐得离我那么远。
他说的是她在车上时。
而后,便是他走下地面、拿动衣物的声响。
死寂般的卧室里,很久再没有其他的声音。
梁风耳边微微的蜂鸣,仿佛灵魂慢慢地飘到了不远的上空。
俯视着自己。
也看向那个不远处的男人。
是了。
这就是那个她第一眼看见便觉得心生畏惧的男人。
能同你轻言慢语,也能同你疾言厉色。
即使再如何警告自己他从来不过是玩玩,可也忍不住在那个灯光缱绻安静相拥的夜晚,为他嘴里的情话心颤感概。
而如今呢,她半步差错。
手臂仍被反捆在身后,听见他穿衣的声响停止。
脚步已往门口远去。
梁风艰难地挪动了自己的身子,口鼻从被褥中抬起获得一丝空气。
……沈颐洲。
她喊他的名字。
那脚步声也就停了。
梁风忍不住流泪。
因为她自己,也因为沈颐洲。
她喃喃,更像是为了说给自己:我之前和你说过,我不愿意用我妈妈当作博你同情、惹你怜爱的工具,那是因为我珍惜我和我妈妈之间的感情,它不该变成我谋求利益的工具。
你说,我拿你的名声出去耀武扬威该有多简单。
只要报上你的名字,事情总能变得格外简单。
让你开心,也让我开心。
我为什么不呢?她声音轻得像一缕雨夜里飘摇的白烟,混杂着潮湿不断地消减:不过是因为舍不得。
梁风轻轻地笑了一声。
昏暗的卧室里,沈颐洲其实看不太清她此刻的容貌。
可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抓在原地,叫他无可动弹。
听见她近乎呓语地又说道:不过…是我觉得舍不得,舍不得我们之间单薄得如同一根蚕丝般的情意被我这样…太快地用完罢了。
说完,梁风挣扎着,从床上跪坐了起来。
她摇摇晃晃地伸出一条腿落地,而后站起了身子。
像是要离开。
像是对他失望。
像是,亲手斩断了她说的,他们之间薄得犹如一根蚕丝般的情意。
沈颐洲无声地看着她,一种哑然无言的烦躁升腾在胸口。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像一道火舌撩人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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