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婳笑笑,如三春雨后,忽然艳阳开。
林揽熙看着她,一时语塞。
我猜林公子不是会听父母话的人。
李清婳别过脸,清丽的颜色上重新染上一层淡淡的忧伤。
但我很羡慕林公子。
羡慕?我?林揽熙觉得自己头一回跟她好好说话。
更准确的说,他头一回能跟一位女子好好说话。
是啊。
李清婳望着鲤鱼池的方向长舒了一口气。
天闷闷的,好像要下雨了,她没带伞,打算等燕儿送来,于是索性继续道:林公子是我见过的,最勇敢,也活得最恣意的人。
我能感觉到,似乎什么事对公子来说都不是要紧事。
这种自由,很让人羡慕,不是吗?大概是愁肠在心,李清婳难得胆大地说了这么多话。
天愈发阴沉,似乎在一瞬间便从蓝变灰。
李清婳一向很害怕下雨天,但瞧见林揽熙背靠栏杆站着,侧影高大而笃定。
她的不安也渐渐变少了。
但外头的学子越来越少,李清婳唯恐再传出是非来被表哥误会,便借口说要准备琴艺课,赶紧离了亭子。
外头的天已经雾蒙蒙的。
林揽熙望了望她的背影。
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他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过,祝宝荣很快喜滋滋地抱着伞过来,嘴唇似乎连合拢都难。
爷,我娘亲去跟徐夫人说了亲事,徐夫人并未拒绝呢。
只是不拒绝,就高兴成这样?林揽熙笑笑。
是啊。
多亏你特意来了一趟,要不然我爹可不能同意我们家与太傅府上攀亲的事儿。
祝宝荣乐得美滋滋的。
可昌宁却忽然指了指他的身后。
林揽熙与祝宝荣齐齐回头望去。
只见李清婳正眼圈微红地看向祝宝荣。
林揽熙这才注意到,桌案上有一本被风吹开的摘记。
她大概是回来取那本摘记的。
祝宝荣怔了怔,眼底却依然有欢喜。
他上前小心翼翼地拂落摘记上刚刚被吹上的一片叶子,又亲自给她打开一把伞遮在她头上,才笑道:下雨了,姑娘快回琴室去,外头风冷得很。
可李清婳人小力气大,一把拂落了他的伞,语气软糯却又竭尽全力道:祝公子,婳婳心有所托,不敢攀附国公府。
万往祝公子海涵,往后断不要提起此事了。
否则,否则婳婳将以死证清白。
谁也没想到李清婳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祝宝荣的脸色几乎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他心疼又难受,一时没缓过来,半晌才望着李清婳的双眸,一字一句道:是宝荣冒犯了。
李清婳似乎长舒了一口气似的,冲着他恭恭敬敬地行了拜礼,又将摘记拿回手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亭子。
林揽熙揉了揉眉心。
他方才是没把话说清楚吗?她怎么如此执拗。
终于噼里啪啦下起雨来,檐角的水珠如帘幕,将林揽熙几人围在里头。
地上的伞被吧嗒吧嗒的雨水抽打着,不时又被风一吹,无力地翻个身。
祝宝荣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转过头来,苦笑道:白劳动太子爷跑一趟了。
林揽熙心有愧疚,安慰道:不过见了一面,也不是什么心上人。
祝宝荣点头称是,却又道:可也不知怎的,我真是喜欢极了这姑娘。
头一回瞧见就喜欢,眼下更是放不下。
太子爷您也知道,宝荣从没跟您念叨过哪个姑娘。
这是实话。
昌宁也只是因为宝荣曾经念叨过几句诗词里头的温柔姑娘,才斗胆猜他会喜欢李家嫡女。
林揽熙拍拍他的肩膀,对兄弟深感愧疚。
我还是回国子学府吧。
祝宝荣望着鲤鱼池里头的一个个水涡叹道。
林揽熙没吭声。
夏日的雨来得也快,去得也快。
第二堂课上完,外头已经雨过天晴。
李清婳早早上了马车,决心回家问一问娘亲有关国公府的事。
可马车在行了一半便被挡住。
车夫蹙蹙眉,冲着燕儿道:燕儿姑娘,前头这马车瞧着来路不凡。
咱们让一让吧。
燕儿好脾气,掀开轿帘看了一眼,果然见那马车富贵琳琅,似乎车顶都是镶金的。
便点头道:自然要让一让的。
这条路窄,我们先拐到旁边的巷子去,等他们过去再说。
于是车夫牵着辔头,将马车赶到了巷子里。
那巷子僻静幽深,倒是一个人没有。
燕儿好热闹,下去瞧对面的马车里到底是什么人。
李清婳捧着书坐着,忽然马车前头的帘子一掀,一位魅惑少年钻了近来。
你别怕,我说两句就走。
林揽熙坐在她对面。
李清婳不解地看向他,他尽力不与那双清丽双眸对视。
我只是想告诉你。
我不可能娶你。
你最好不要抱有什么幻想了。
林揽熙的语气慵懒却又坚定。
李清婳的脸顿时一红,甩着手里的书到他身上,愤然道:你无礼!林揽熙一把按住她的手,双眸死死锁定她的脸,上挑的眼尾带着无尽的嚣张。
我没跟你玩笑。
李清婳,你们李府的人最好都离我远一些。
我这辈子,最烦一个李字。
可上午他还慢声细语地劝自己听父母的话。
李清婳觉得这人简直有病。
她用力挣开他的手,但他力气太大,根本挣脱不开。
李清婳又羞又急,眼里不知不觉便又噙了眼泪。
林揽熙这才惊觉自己按住的是位姑娘的手,慌张间松开,身子向后靠去。
谁知外头忽然响起爆竹声,那马受惊,向前迅速一奔。
林揽熙的头重重磕在马车上。
竟是晕了过去。
李清婳咬着嘴唇,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
等到车夫赶紧制住马,燕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爬上马车时,也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
李清婳的帕子垫在一位华美少年的后脑勺处,那少年显然已经不省人事。
小姐?!燕儿惊呼。
泪珠情不自禁地往下淌,李清婳望着手帕上的一滩血,委屈又害怕道:燕儿,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别怕!燕儿深吸了几口气。
先救人,先救人。
不不不,先,先别动,先别动。
她很快握住李清婳的手道:小姐,我记得咱们府上的白妈妈儿子摔倒的时候,白妈妈说过一句,她说,只要头流血,就说明脑子不会摔坏,只是皮外伤而已。
您别怕,您先说说,这位林公子是怎么上了咱们的马车的。
她压根就没远走,却没看见这人什么时候上马车的。
李清婳的手帕还垫在他的头下。
她蹙着眉,捂着胸口,学着燕儿的样子深吸了几口气,才开口道:燕儿,这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我清白不保。
对,连车夫都不能知道。
燕儿放低了声音。
那咱们要去医馆吗?你去医馆买些伤药。
然后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等他醒过来便是。
我想大概不要紧的。
他不再流血了。
李清婳看着手帕上的鲜血没有再扩大。
好。
燕儿迅速布置了一番,而后让李清婳不要动,自己则去附近的医馆买伤药。
车夫以为李清婳要吃什么点心之类的,倒也不着急,跟李清婳说了一声,便自去买茶。
如此,车子前后只剩下二人。
李清婳看向林揽熙。
即便在睡梦中,他那上挑的眼尾依然是嚣张跋扈的气质。
可他的眉心紧紧蹙着,像是痛苦,又像是有愁事在心里。
李清婳第一次对林揽熙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她忽然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即便不赴宴席,李清婳也知道,盛京城里数得上身份的林府只有一个。
可他家建府不久,夫妻两膝下的孩子连十岁都不足。
林揽熙睁眼的时候,瞧见的便是那一双百般难描的清丽双眸。
他暗自骂了一句什么,便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随手把沾了血的帕子扔到一边。
他厌恶地看着手上的鲜血,颇有些烦躁。
你自己撞的。
李清婳迅速撇清。
看着她乖巧躲在角落的样子,林揽熙暗觉好笑,但生生忍住了,冷着脸道:我刚才说的话,你可记住了?李清婳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学着他的样子,斩钉截铁道:除了铭洲表哥,我不会嫁给任何人的!铭洲表哥?你还真能扯。
林揽熙嗤笑。
欲盖弥彰。
另外,林公子请放下,以后我们李家的人也会离你远远的。
我下个月就要去国子学府读书了,一定不碍着公子的眼。
李清婳又道。
我会信?林揽熙觉得她这谎撒得没意思。
即便是真去了,大概也是以退为进。
外头渐渐有一些声响,似乎是有人因为店小二的帐算得不对而吵了起来。
林揽熙蹙蹙眉,掀起轿帘一角,见左右无人,方道:今日的话,你记住便是。
往后不可再对不住宝荣了,我今日是为他才来得这一遭。
说罢这句话,他飞速地跃下马车,消失在巷子尾。
李清婳顺着他的背影看去,似乎巷子尾忽然多了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
但她看不太清,不确定林揽熙是不是上了那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