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2025-04-03 04:25:01

林揽熙压根什么都没想。

只是懒洋洋在惠光书院又混过一天,晚上便回了自己的太子府。

太子府是皇宫之外最华贵的府邸无疑。

原本是一位老侯爷所有,后来因罪充公后,帝后亲自督促修缮,是为林揽熙弱冠后所用。

府里楼阁交错,雕梁画栋,以楠木为主,汉白玉为辅。

林揽熙常在多福轩居住,因喜欢前头那架长了三百多年的藤萝。

玉喉笔呢?林揽熙正要提笔写字,才恍惚想起似乎已两日不见钟爱的玉喉笔。

那只笔通体白玉,触手生温,上头刻着一条麟龙,是他自小用到大的。

昌宁闻言顿时一慌。

主子是念旧的人,若是丢了玉喉笔可就糟了。

他慌张地开始四处寻觅。

林揽熙也十分烦躁地掀开桌上那几本书去瞧。

忙乱之中,连桌上的红漆海棠花托盘也被掀翻在地。

昌宁瞧着林揽熙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的脸,愈发心惊胆战。

他不敢疏忽,连那汝窑天青色的花觚都寻了,可就是找不到。

昌宁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忽然瞧见紫檀桌案上的书袋,赶紧提醒道:主子,会不会在您的书带里?林揽熙伸手便去抖落那绣着仙鹤腾云纹样的书袋。

昌宁从来不知那书袋里有什么东西,他最多只往外头的夹层放一些点心罢了。

林揽熙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

所以那书袋沉沉的,很久都没有收拾过。

谁也没料想,这一抖,书带里头的东西尽数掉了下来。

果然那支通体绿意的玉喉笔在里头。

然而还没完,一本本书接二连三地继续落下来,到最后掉出来的竟是两三根书带。

昌宁瞧着尽是姑娘所用的绸缎式样,便赶紧垂下头来。

紫檀座的珐琅兽耳炉里,熏香才刚燃尽。

昌宁一动不动地站着,感受到轩内的气氛忽然变得沉寂起来。

出去。

什么。

昌宁没反应过来,可很快感受到轩内气氛更低沉,他赶紧一溜烟退了出去。

林揽熙坐在云龙捧寿坐褥的圈椅里,呆呆望着桌案上躺着的几根书带发怔。

他根本不记得这些东西是怎么跑进自己的书袋里的。

可让他意外的是,现在看着这一根根书带,他竟然都能想起彼时的场景来。

鸦青色绣白梅的那一根,是他第一次划坏的。

绣夕颜花的那一根,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真凶而划。

第三根大概是她在前头讲学的时候自己划的。

至于第四根,却是那李清婳走的时候送给自己的。

但总的来说,不过是一堆破玩意罢了。

林揽熙不明白,方才看见这些东西的时候,他为什么忽然觉得心里极不舒坦。

许是因为找不到玉喉笔而焦躁吧。

林揽熙想通了,便随手把那些书带扔到一边,然后揉了揉眉心,感慨一下自己的记性可真是不赖,竟然连每根书带的来历都记得。

怪不得这些年自己读书读得这么好。

现下面对翰林院的那些大儒,他都不畏。

不多时昌宁拎了晚膳进门,瞧见林揽熙已经脸色如常地写字,旁边的宣纸堆了厚厚一摞,不由得一边摆了菜肴一边开口道:太子爷,眼瞧着您也十□□了,论起肚子里的墨水来,奴才看哪位夫子也比不上您,更别提皇子们了。

可您呢,非要跟陛下较劲,宁可读书也不愿意入朝,这样下去,这……这太子之位也要不保了,是不是?林揽熙语气淡然地替他把剩下的话不全。

昌宁不敢接这茬,只是继续嘀咕道:奴才也是为您好,总不能真像陛下说得那样,一直读书,读到您想明白为止吧。

老头子年富力强,我跟他争什么。

林揽熙语气漠然。

奴才倒是觉得,陛下巴不得您跟他争一争呢。

当初的事,说到底是贵妃的错,又不干陛下的事。

您何苦呢?再说了,皇后娘娘在天之灵,也不愿意瞧见您这样啊。

林揽熙没有回答。

昌宁也不敢再多说了,只是默默拿银针试过菜肴,又收拾起方才被弄得乱七八糟的书来。

林揽熙不喜欢丫鬟侍候,所以太子府的丫鬟素来近不得主子身,更别提进主子的居室。

林揽熙的紫檀桌案十分巨大,眼下那几根书带正躺在桌案一角。

昌宁想随手扔进渣斗里,却忽然觉得不对劲。

他想起之前瞧见过李清婳抱着书袋的场景。

那这些东西,莫不是李姑娘的?昌宁默默看着林揽熙的背影。

这位小祖宗都干了什么缺德事啊?!腹诽归腹诽,昌宁想起林揽熙在看见这些书带那一刻的神情,决定还是不要擅自动这些的好,于是默默绕过这几根书带,继续收拾旁的东西。

这一日相安无事地过去。

但似乎像是巧合似的,昌宁发现多福轩里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出现。

之后是两页楷书的摘记。

那楷书写得清秀端丽,一瞧就出自女子之手。

昌宁蹙蹙眉,本以为是院里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丫鬟又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正打算拿出去质问的时候,却被林揽熙将手里的两页纸夺了回去。

爷?昌宁有些懵。

出去。

林揽熙如昨日一般摆摆手。

得嘞。

昌宁感受到他的情绪忽然又低沉下来,赶紧答应着溜出去。

屋里,林揽熙一人望着那两页摘记,沉沉地闭上了双眼。

她双手递上摘记的模样似乎在一瞬间就跃入了脑海。

像是林中灵动而易受惊的小鹿。

林揽熙的唇边噙了一丝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笑意。

可他又旋即想起来,这只小鹿早已不知跑到哪个林子去了。

他蹙蹙眉。

难道李家真的不打算把人送回来吗?这都已经三日了。

他莫名觉得哪里不舒坦,像是心痒,又像是被钝刀子刺进肉里。

林揽熙不明白自己在担忧什么。

担心李清婳?胡扯,她虽然胆小,可却精得很。

否则这等聪慧又貌美的姑娘,在书院里一定会成为被众人嫉恨的人物。

但她偏偏讨喜得很,可见是机灵的。

林揽熙想想,又笑了。

聪慧?貌美?他甚至不明白这些词是怎么从自己的脑袋里钻出来,用以形容她的。

该是蠢笨,瘦小才对。

他忽而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一慌,赶紧将那两页摘记拂到一边。

想她做什么,李家的妖孽。

李清婳走后的第四日。

夫子在前头提到孤陋而寡闻。

睡梦中的林揽熙忽然有些恍惚,他似乎想起谁背过这句话来着。

绵软的声音在耳畔莫名响起来。

林揽熙蹙蹙眉,发觉自己的目光又盯在李清婳的座位上了。

李桃扇无意中回头,恰好又把这一幕收在了眼底。

她有些恼火地看着李清婳空下的座位,死死咬住了嘴唇。

太子爷不会真的在记挂婳婳姐吧,她不敢想,也不敢信。

好在再一回头时,林揽熙已经恹恹睡去。

绿竹馆外,祝宝荣正等着林揽熙下学,坐在马车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昌宁说着话。

近来太子爷如何?昌宁撇撇嘴。

不瞒宝荣公子,爷最近不太对劲啊。

昨晚我在守夜的时候,发现爷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时不时还要骂一句什么狐狸精,祸国殃民之类的话。

可最近李贵妃并未招惹咱们爷啊,您说咱们爷是不是中了邪了,我要不要找个法师来驱魔啊?祝宝荣听完也有些犯愁,叹气道:太子爷心怀社稷,真是深以李家为恨啊。

……主子,该起了。

几日后,昌宁蹙着眉头,站在万字不断头的楠木榻前,低声唤道。

他有些纳闷,这位小祖宗虽然恣意懒散,却从来不是懒床的人。

今儿倒是有些稀奇。

昌宁一边纳闷一边掀开帘帐又唤了一句,却发现原来里头的人早醒了,正没精打采地坐在榻上发呆。

昌宁扑哧笑了。

爷怎么眼圈都黑了?连往日傲慢的眼尾今日都有些耷拉。

林揽熙骂他一句找死。

昌宁不再应声,心里却有些纳闷。

其实林揽熙虽说看似难缠,实则好伺候得很,很少有像这几日这般,动不动就要发脾气的时候。

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

昌宁想不通,懒懒摆手吩咐下人们送上早膳。

氤氲的甜香味很快传到鼻子里。

林揽熙蹙蹙眉。

昌宁赶紧往桌案上瞧,嗯,没有林揽熙一向厌恶的桂花味,他放了心。

可林揽熙的眉头依然舒展不开,直到他看见桌子上的一碟栗子糕。

他想起来上回闻到这个香味是什么时候了。

是李清婳饿肚子的那一天。

想起那个妖孽,林揽熙莫名没了食欲,随手抿了几口熟水,便要昌宁去告假。

不去书院了,心烦。

昌宁惹不起这位祖宗,一边去告了假,一边找人求宝荣公子前来看看这位祖宗到底是怎么回事。

祝宝荣来的时候,林揽熙正望着桌案上的书带发呆。

其实这些日子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只是时不时就会想到李清婳那张羞煞春华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