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之前, 李府的一位马倌吃醉酒摔倒在马厩里,第二日一早起来便已没了气息。
照理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府尹领人在尸检时却发现他身上带着许多细长的划痕, 便把此事告知了这位马倌的儿子。
马倌的儿子与儿媳便认定父亲是受了李府的虐待而死。
缘由是之前这位马倌曾因养死一匹李太傅心爱的马匹而被李太傅斥责了一顿。
这事被一些眼红李诚业的大臣知晓,便递了奏折状告李诚业私设刑堂,营私枉法。
碍着李诚业的太傅身份, 刑部不好出面, 所以皇帝才让林揽熙查此案。
自然, 皇帝也有更深一层的安排在里头。
林揽熙经手此事不足半个月,其实已经把事情查得七七八八, 只是他总觉得李诚业不是个没缝的蛋,所以才特意来李府走一趟。
一来探探虚实,二来看看还能不能有其他发现。
说实话, 李府比林揽熙想得还要干净。
一草一木也好, 珍宝玉器也罢,那徐氏竟都能拿出账簿来一一说出来源,连府里每月赚得多少银子,有多少开销,都分文不落的记在上头。
刑部的人查了半晌也查不出究竟, 林揽熙便把注意力又放到马倌这个案子上来。
他先是去了一趟马厩,然后又把与马倌有来往的人都叫到正厅问话。
这事本可在刑部做, 但林揽熙为敲打李家, 特意在李府做。
……李清婳把上课要用的一本书落在了家里。
等到回府的时候, 已见所有人都站在院里, 正厅门口更是站在两位身材高大手持佩刀的兵士。
她心里一惊。
徐氏瞧见她进门, 赶紧上前道:婳婳?我把书忘在家里了。
娘亲, 这是怎么了?李清婳指了指院内众人。
徐氏倒没有担心的意思, 只是怕她害怕,特意慢下语气道:太子领着刑部的人来查之前那位马倌的事。
你不必担心,因你爹是朝廷大员才有这般大的阵势,其实咱们清者自清,由得他们查去。
李清婳点点头,才发现那正厅的门大开着,像是里头的人并不在意外头的人是否听见。
林揽熙着一件深瑰紫色素面杭绸锦衣,眉眼不怒自威,贵气天成。
在他下首跪着的,则是府里的厨娘,亦是那马倌的妻子孙氏。
亦是晨起杀鸡为李清婳特意做鸡丝粥的那一位。
孙氏之前已去过刑部一趟,可彼时的刑部官员却也没让她感到眼下这般紧张畏惧。
她近乎是抖若筛糠地答着林揽熙的话。
偏偏林揽熙似乎觉得她并不老实,语气越发肃然。
那孙氏的头紧紧贴着地面,越发不知所措了。
李清婳有些担心,反问徐氏道:孙厨娘会是坏人吗?不会。
徐氏凭着直觉道。
李清婳也觉得不会。
可林揽熙似乎并不做如此想。
李清婳远远看着,但见他忽然拍案而起,眉眼浸染着刑部的人都有的一种煞气。
她甚至能听清他说的话。
你若再不老实,全家都活不得了。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地低哑,只是此刻多了明晃晃的威胁在里头,与从前一道读书的少年简直是天壤之别,更与那位琴艺夫子截然不同。
李清婳从来没有想到,他会有这样的一面。
那孙厨娘口口声声喊着自己说的是实话,又咣咣在地上磕着头,把额头都要磕烂了。
但林揽熙依然不肯罢休。
他声音里的嘲讽更浓,对孙氏的耐心也愈发少了。
孙氏惶恐地恨不得缩成一团。
李清婳很是心疼孙氏,毕竟是在府里呆了几十年的厨娘。
李清婳小时候就喜欢读书,这位厨娘每回都要给她特意去寻对眼睛好的一些食疗方子来。
娘亲。
李清婳的眉眼显得担忧而急躁。
这样下去,岂不是出人命了吗?太子查案,我们不可干涉。
徐氏柔声劝道。
李府规矩并不小,此刻所有下人都在园子里垂手低头站着,并无人敢多看里头的动静或者听主子说话。
可是……李清婳看着在里头依然使劲磕着头的孙氏,心里不免愈发不舒坦。
孙氏这般良善的人,太子究竟想从她口中得知什么?难道怀疑是她动手脚害死了那位马倌?我……李清婳很想凑近过去安慰孙氏几句。
可门口站着刑部的人,一脸铁面无私的模样,让李清婳发自内心的害怕。
偏巧这会,正厅内的两位兵士将孙氏压了出来。
林揽熙抱着肩一脸慵懒地跟在后头,笑意里带着沁人骨髓的凉意。
苏大人,这位厨娘很不老实啊。
苏大人正是与林揽熙一道来的刑部侍郎。
他心里其实并不赞同林揽熙的说法。
这厨娘虽是那马倌的妻子,可她并不知晓那日的事,与那日的事也没有半点干系。
苏大人不明白太子爷为什么要揪着这个人不放。
不过,太子的面还是要给的。
他微微一福身道:既然如此,那就加大刑吧。
刑具他也带了一些。
林揽熙正要启唇,忽然听到院内不远处软糯柔美的一道声音。
娘亲……他心里一紧,抬眸向远处望去,果然见那小妖孽此刻一脸怯懦地站在徐氏跟前,湿漉漉的双眸正噙着担忧望向那位厨娘,又间或用那畏惧的眼神看自己一眼。
林揽熙暗里咬牙。
坏了,这下坏了,自己的身份恐怕瞒不住了。
可案子还在眼前呢。
林揽熙啪得一声拍了一下惊堂木,努力让自己回过神来。
可没想到,那边的李清婳吓得浑身一抖,湿漉漉的双眼里愈发紧张。
……林揽熙好生无奈。
他想劝人把家眷都请回去,可若是请走李清婳,自然李大人与徐氏也要走。
那敲山震虎的意义何在?杀鸡儆猴的意义何在?林揽熙叹口气,重新轻轻拍了一下惊堂木,语气凛然逼.问道:孙氏!你还不从实招来?他刻意不去看李清婳。
但余光却不自觉往她的方向去。
果然,这语气也够她怕的,竟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林揽熙气得咬牙。
案子不能不查,可要是查个案子把她吓坏了,不更是得不偿失吗?罢了罢了,林揽熙彻底无奈了,连语气都软下来了。
接着,孙厨娘便听见方才还气急败坏的审案大人忽然变得温柔起来。
孙氏啊,你真想让一家几口都替你丈夫陪葬吗?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吓人的话。
孙厨娘怔怔看向林揽熙。
林揽熙有意无意地看向李清婳。
她此刻的目光正紧紧锁在孙厨娘的脸上,里头写满了担忧。
她显然觉得孙厨娘是无辜的,可她又在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打断公差办案,不多嘴不舍。
她只是在用自己的目光关注着,担心着。
那一幅足以让山河逊色的美人面,脸上染着淡淡的哀愁时,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想把她那份哀愁抹去。
林揽熙暗骂了一句该死。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逼这位厨娘了,否则李清婳一定会怨恨自己。
那就得让这个案子查得更复杂了。
林揽熙揉了揉眉心,摆摆手嘱咐兵士几句,而后又把那马倌的儿子儿媳都叫到厅内。
不远处的徐氏有些不乐意,蹙着眉看向李诚业道:太子爷这是什么意思?不是宋大虎(马倌)自己吃醉酒死的吗?到底要查什么?李诚业没有徐氏的埋怨。
相反,他觉得林揽熙是对的。
那孙厨娘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难道不是很奇怪吗?正常的妻子死了丈夫,一定不会只说这一句话。
李诚业觉得这位少年太子是个眼光敏锐的人。
而且他查案的时候那副认真细致的模样,也让李诚业对他的观感好了不少。
不像是从前陛下口中那个孤傲自闭的人。
相反,李诚业在他身上看到了年少时皇帝的影子。
如此又等了很久,兵士不知从何处找了荆条来放在了厅内。
林揽熙不忍她在远处站着,索性命李大人领着家眷在厅内一道听审。
又特意赐了座。
李清婳远远冲着林揽熙福了一福,是拜见贵人的礼数。
林揽熙心里一跳,知道大概是李家已经向她说起自己的身份。
他一时心里有些乱,不知她是不是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越发疏远自己。
头一回的,林揽熙竟然觉得太子的名头会成为自己的负累。
可纸包不住火。
这件事她早晚都要知道,自己总不能一辈子都拿夫子的身份对她。
林揽熙觉得,她此刻知道或许比晚些知道更好。
自己就能更真诚地面对她了。
李清婳并不知道林揽熙此刻的心思并未用在审案上。
她只是看着地上的荆条有些不解。
而且,她实在担心孙厨娘。
好在,林揽熙要等的东西已经等来了。
只见他不慌不忙,从地上捡起了一根荆条,慢悠悠道:苏大人,你说说这荆条吧。
刑部侍郎立刻毫不犹豫道:此荆条正是宋大虎身上遍布伤痕的理由。
他醉酒后因神志不清而倒在马厩里的荆条之上,所以才导致身有伤痕。
而这荆条的来处,按照我们之前查得的结果,正是宋大虎因养死好马被李大人斥责后,蓄意找来喂马的刺荆。
因李大人斥责,所以他怀恨在心,特意用刺荆混入草料喂马,以此让马匹舌胃皆伤,暴毙而死。
说罢这句话,刑部侍郎看了一眼宋大虎的儿子宋有仁。
宋有仁哼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
这不是应该结案了吗?燕儿冲着李清婳小声嘀咕了一句。
李清婳没吭声,但心里也有疑惑。
林揽熙略略颔首,见李清婳神色不似方才紧张,语气也渐渐变得自然起来。
可这荆条却是山上才能生长出来的。
刑部侍郎有些不解。
林揽熙继续笑道:方才你们去李府的后院查过,后院紧连着一片林地。
那林地之中便有不少荆条,此为野荆树。
而眼下这荆条,也就是马厩里的荆条,却是山地间才生长的高山荆。
而这高山荆,至少要去盛京城北十里路之外的地方才能摘得。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既然宋大虎想要找荆树,为何要舍近求远呢?结合着眼前摆着的两种荆条,众人不得不承认林揽熙说得是对的。
林揽熙站在厅内,颀长的身子加上矜贵的气度足以让所有人的视线根本脱离不开他。
李清婳远远望着,只觉得他说话有理有据。
还有,如果宋大虎真要拿荆条喂马,那为何要一次弄来这么多荆条,明晃晃地摆在马厩里呢?岂不是惹人怀疑吗?林揽熙继续道。
刑部侍郎反应过来,追问道:太子爷这么说,这荆条不是宋大虎找进来的,而是别人?没错。
林揽熙扫了面如土色的孙厨娘一眼。
那就奇怪了。
这荆条,除了负荆请罪,还能有什么用啊?刑部侍郎一脸不解。
所以就要问孙厨娘了。
林揽熙笑笑,眼神看似扫向众人,实际上却是关切地看了李清婳一眼。
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孙厨娘还是那句话。
林揽熙点点头。
这件事不知道也就算了。
那你该解释解释,为何在宋大虎出事之前,你一直在外头大肆宣扬,说你丈夫养死了太傅大人的爱马,太傅大人十分恼火之事呢?我……孙厨娘一阵词穷。
林揽熙的神色显得十分轻松,似乎案情已经要水落石出了。
还有,在案发前的几日,你还特意找了一位文书,询问若是奴才被主人家拷打,官府该如何治罪于主人家?莫不是,你要用这荆条让宋大虎受伤,然后陷害太傅大人?看着孙厨娘不开口,林揽熙笑道:你不说也不要紧。
但看这荆条,你可知它为何有些泛蓝?没人能答得出来。
林揽熙自己答道:书上有云,高山荆遇矾,则泛蓝。
孙厨娘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无比。
而后,她的情绪忽然崩溃下来,原本还咬死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忽然指着宋有仁哭道:我养了个什么儿子啊!!我对不起李家,对不起老爷,对不起夫人,对不起小姐啊。
后来,在孙厨娘一字一句的泣述里,众人才知晓事情的经过。
原来那荆条是宋有仁特意从外头弄进来的,因为他不知道府里后山有荆条。
彼时孙厨娘问他为何运来这些东西,宋有仁说是让父亲用这些荆条把身子弄伤,然后他好借机诬告李太傅私设刑堂。
孙厨娘不肯,宋有仁便让自己的媳妇苦苦相劝,说不过图些银子罢了。
孙厨娘一时糊涂答应下来,又让宋大虎吃醉酒,自己好用荆条给他身子弄伤,没想到他吃酒过多,自己才刚下手抽了一下,宋大虎就没了气息。
为着这事,孙厨娘后悔不已。
偏偏李太傅又给了她厚厚的抚恤银子,让她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可为保住儿子性命,她也只能把这事瞒下来,又想法让人以为那荆条是宋大虎自己搬回来的。
谁能想到,太子爷不仅发现了荆条不对劲,还找到了荆条泛蓝的理由。
宋有仁正是做白矾生意的,所以在搬荆条的过程中不自觉沾上了。
这样一出荒唐的闹剧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宋有仁夫妻两个被押送官府治罪,自然不归刑部所管。
而孙厨娘则是给徐氏二人磕了几个头,才肯走。
李清婳虽然依然有些同情,可一想到她曾经想诬告自己的父亲,便对孙厨娘也没什么可说的。
而这会,其实所有人心里对林揽熙都是生了几分佩服的。
谁也没想到,太子爷心细如发又知识渊博,竟然通过几根荆条就查出了罪魁祸首。
刑部侍郎佩服得五体投地,举着荆条看了半天,只见上头的蓝意微乎其微,便愈发赞叹。
第一他根本不知道一个小小的荆条还能变蓝,二则即使告诉自己,他也未必能找到啊。
太子爷这么多年的书的确不是白读的。
李诚业也十分佩服。
他之前一直以为太子真像皇帝口中说得那样,整日在书院混日子。
但今日他的确对太子改观了。
多谢太子替臣洗清冤屈。
林揽熙摆摆手。
李大人清者自清。
再说,即使此事为真,也不会撼动李大人的位置,不是吗?二人的声音低低的,没有旁人能听见。
李诚业脸色一变,感知到林揽熙的敌意,却也没有吭声。
他也听贵妃念叨过,太子不过是替先皇后不平罢了。
其实是出于一片孝心。
李诚业没有在意。
而徐氏也领着李清婳过来拜谢林揽熙。
林揽熙看了看李清婳,见她眼底是真的写着谢意,心情才好了不少。
还以为她会因此而惧怕自己。
李清婳的声音轻轻柔柔地好听。
多谢太子。
还是,多谢林夫子?她的眼里难得没有抗拒。
林揽熙喜得心花怒放,唇边几乎就要漾起笑容。
可徐氏夫妇二人在旁,他便忍住了,努力用淡然的语气道:分内之事罢了。
徐氏和李诚业在这会被礼部侍郎叫走。
此处便只剩下林揽熙与李清婳二人。
你的琴艺不学了?林揽熙再问。
李清婳点点头。
自觉琴艺尚可,不敢再占用夫子辰光。
林揽熙蹙蹙眉,那往后再有案子可怎么好?李清婳不解地看向林揽熙。
林揽熙淡淡笑笑,眼底永不餍足地望着她,语气低哑道:你不学琴艺,往后再有李府的案子,本王可难保不会犯糊涂。
你……李清婳气得直跺脚。
你学不学?林揽熙看似威胁,实际上心里却十分没有底气。
甚至连声音也愈发嘶哑。
他太怕她拒绝了,也怕她看出自己在她面前,实则外强中干。
我……李清婳蹙蹙眉,心里犹豫又忐忑。
我想想。
这样的答案已经是意料之外了。
林揽熙愈发高兴,却把笑意深深藏在眼角,而后领着刑部的人离开了李府。
送走这一干人等的徐氏过来握住李清婳的手,娘两一起往李清婳的院子走。
徐氏一边走一边嘀咕起林揽熙的事。
婳婳,这位太子爷可比娘亲想得厉害多了。
李清婳想起他让自己回去学琴艺的事,一时有些犹豫。
和喜欢读书一样,她其实挺喜欢学琴的,但总要顾及徐铭洲的心情,而且她也不想总跟林揽熙这种性情古怪的人相处。
徐氏以为李清婳害怕了,没再提起方才的事,而是问道:婳婳,今日的时辰已经不早了,你第一堂课已经耽误了,第二堂课也别去了吧。
李清婳摇摇头。
娘亲,我还是想去。
徐氏蹙蹙眉道:我听说铭洲那孩子这些日子诗文做得都不好,在盛京城里的声望大不如前。
言外之意是,婳婳很是不必为了他为去读书。
李清婳却继续摇头道:娘亲您方才瞧见太子断案时的模样了吗?徐氏点点头,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李清婳笑笑道:娘,我觉得太子爷断案时胸有成竹的样子很是让人钦佩。
我想,我是您的女儿,将来总要照顾您和父亲呀。
所以我不能一直这么胆小下去,我想多多锤炼自己,让自己的胆子变得大一些。
这跟读书有什么关系?徐氏追问。
李清婳笑笑。
酒壮怂人胆,读书也是啊。
读书会让女儿变得更加有底气。
而且,女儿喜欢读书。
从前读书的初心是什么都不要紧。
但眼下,读书真的是件快乐的事。
娘亲,您不知道那种心情。
每次遇到什么不解的字儿,或是难解的术数题,一点点思索后解出来的那一刻,真的很让人满足啊。
徐氏被李清婳说得点了点头。
其实她也觉得女儿这样胆小不是什么好事,要是读书真的能让她的胆子变得大一些,那真是件好事啊。
想想太子不过二十几岁,就比那些刑部眼光毒辣的老臣都厉害,徐氏也真的有些羡慕。
于是她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读下去吧。
娘亲还是那句话,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清婳笑着点点头,又想起方才人群之中笃定贵气的林揽熙。
与自己相比,他似乎是个很有力量的人。
过了一会,卢氏来还钱了。
对于徐府来说,凑齐八千两银子虽然有些难,但也不至于耗费太多时日。
其实是先行挪用了徐铭洲将来成婚时的聘礼。
为此,徐安慎狠狠骂了卢氏一通。
一进门,卢氏便先往四处探头探脑的,小丫鬟没吭声,但在请徐氏的时候还是告诉了徐氏一声。
徐氏一听就知道,卢氏是看热闹来了。
可惜她来晚了,而且也没有热闹可看。
徐氏收了银子,当面派人把银子送到了官府,又取回了那张借银文书。
卢氏看着正厅里小丫鬟还在收拾着,便知道传言不假,的确是有刑部的人进了李府。
她清清喉咙,故意安慰道:方才听说刑部来人了?妹夫没什么事吧?没事,刑部侍郎查案罢了。
为表对诚业的看重,是太子亲自过来帮诚业洗清的冤屈。
徐氏故意这么说。
卢氏果然有些嫉妒,太子爷还来了啊?是啊,这不是怕冤枉我们诚业吗?徐氏不以为意地笑笑。
卢氏尴尬笑笑,心里却有些酸。
她连太子什么样都没见过呢,太子却上赶着来为李府洗脱冤屈。
哎,这位小姑子真是命好啊,一点委屈都没受过。
你都不知道,外头的话传的可难听了,我怕你心里不舒坦,特意拿了些宽心的补药来给你吃。
卢氏又道。
她等着徐氏来问外头传的是什么话。
可徐氏问都不问就道:吃那些东西做什么呀。
穿着那些人穿不起的绫罗绸缎,吃着他们这辈子也买不起的点心瓜果,我又何必在意她们的想法呢?嫂嫂你也是,别总听他们说的闲话,有那功夫赶紧让铭洲考个功名吧,要不然诚业有些扶持他一把,都不成呢。
即便是权贵之子,也得有些功名在身,才能让家中安派官职。
从前的祝宝荣便是三甲传胪。
卢氏被戳中了软肋,心里一阵窝火。
因为这八千两银子,徐铭洲至少要明年才能参加科举。
那孩子还得再苦学一年的功夫。
为此,徐安慎气坏了,一顿骂自己是无知妇人。
他以为自己早把那银子还清了。
一肚子苦水的卢氏看热闹不成,便打算再问问李清婳的亲事。
徐氏知道卢氏的脾气,不给她个准话肯定是不成的。
其实铭洲的学问一直都很好,在盛京城里也有诗名。
前年第一回参加科举,不过是因为吃坏了东西所以没考好。
这一回参加府试,一定能一举得个解元。
到时候国试和殿试,肯定都不差,往后前途也一片大好。
那孩子毕竟机灵,不像是那种只知道死读书的孩子。
卢氏使劲夸耀着徐铭洲。
太傅府地位高不可攀,她不敢因为八千两银子的事怪罪徐氏,相反更希望能成为李家的女婿。
但徐氏这回给了准话。
我们家婳婳喜欢读书,什么时候读够了书,什么时候再嫁人,我估摸着铭洲也等不起,索性这门亲事还是罢了。
罢了?说罢就罢了?卢氏瞪大双眼。
这,这怎么能行呢?那从前你说得那些话……哪些话?徐氏轻轻笑着。
卢氏一句话都想不起来。
她看着徐氏睿智清丽的脸庞,忽然明白,人家从来都没说过要让李清婳嫁给铭洲,只不过是顺着自己的话随口应付罢了。
比如卢氏说这两个孩子真配,徐氏就说是啊。
卢氏说将来要是能让铭洲娶婳婳就好了,徐氏说没错。
……卢氏气得牙痒痒。
可她不敢把人家怎么样,讲道理又说不过徐氏,于是便只能说好话。
可好话说得口干舌燥了,徐氏依然一脸无动于衷地在那吃着点心。
气得卢氏心口窝都疼了。
将来铭洲也是要做朝廷官员的人,你好歹是做姑母的……先做上朝廷官员再说吧。
如此几个来回下来,卢氏算是彻底没法子了。
她气鼓鼓地告了辞,回府把事情都学给了徐铭洲,然后告诉他,自己尽力了。
……徐铭洲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另一边的林揽熙也回了皇宫,向皇帝简单说了李家马倌之死案。
然而皇帝也不怎么在意,简单听了几句便道:这事不要紧,你查明白就成了。
朕另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
说罢,他沉吟了一下,又继续道:这事还是贵妃提出来的。
林揽熙听见贵妃二字脸色就不太好,但还是听着皇帝继续说了下去。
皇帝的脸上带着自然的笑意。
前两日贵妃从朕要话本子看,朕问她为何,她说娘家孩子喜欢……好像是太傅家的长女。
皇帝见林揽熙眼里有些兴致,慢悠悠继续道:朕是想着,这些好人家的女儿既然已经读了书,那总不能白读。
既然男子可科举,不如也设一门女子科举。
自然了,考中的也不必授予什么官职,只需要赏个诰命,或者发些银子便罢了。
要紧的是借此举,要天下之人都读书知礼,明晓是非,广开读书风气,化文明,扬国威。
虽然不喜欢跟李贵妃有关的事,但林揽熙不得不承认这事其实是个好主意。
要紧的是,李清婳一定会喜欢。
林揽熙甚至能想象她兴高采烈地捧着书苦读的模样。
儿臣觉得此举极好。
林揽熙毫不犹豫道。
皇帝更高兴了。
想想原来这个儿子可是连半点政事都不关心的,但眼下却能与自己议论国事了。
老怀欣慰啊。
儿臣可亲自主持这第一年的女子科举,以示帝王对此事的重视。
自然这事不能急,就以明年六月开考最佳,与男子一样,分府试,国试与殿试三场。
府试取前一百,国试取前五十,殿试取前十,头名授乡主,月俸十银……看着林揽熙滔滔不绝的样子,皇帝觉得自己江山后继有人了。
女子科举之事很快传遍了大盛的每一个角落,连雪沁馆里的贵女们也都热络地聊起这件事。
李清婳昨儿听说这事后就开心的一夜没有睡好。
就好像很多男子考取功名不是为了做官,只是证明自己学有所成一样,李清婳不在意那些名誉,只希望能证明自己的书没有白读。
但其他人想到的就不止这么简单了。
府试和国试也就罢了,但凡能进入殿试的女子,就意味进入了皇帝的视野,成为了真正的名门贵女。
这样的好事无论对于女子本身,还是家族来说,都十分紧要。
更别提那些贫苦人家的女儿,或许更能借此机会改变自己和族人的命运。
甚至有人还觉得,皇帝让太子爷亲自主持女子科举,没准是有从中选太子妃的意思。
李桃扇就是这样想的。
她觉得林揽熙喜欢李清婳不假,可皇帝没准还会从中选太子侧妃。
所以只要自己能入殿试,将来胜算还是很大的。
柳知意倒是不在意,拉着李清婳道:我都定亲了,就不考了。
怎么着也得考虑祝家的面子。
李清婳早知她与祝宝荣定了亲,也不意外,点点头道:舒玉也不考啦。
你替我们两个就行了。
到时候要是真入了殿试,我们两个替你摆酒。
柳知意笑着说。
但其实说实话,她觉得婳婳入殿试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毕竟大盛共有十三府,加起来就是一千三百多人。
要是从这一千三百多人中再成为前十,简直比中状元还难。
但是她还是很支持婳婳的。
对了婳婳,殿试里除了考卷外,还有一门女艺,你想选什么?李清婳有点犹豫。
她其实比较擅长绣工和琴艺,所以这两样哪个都可以。
但父亲说既要读书又要练绣工,对眼睛不大好,所以她还是更倾向于琴艺。
我也觉得你应该练琴。
上回你的琴弹得多好啊。
柳知意毫不犹豫道。
这样你还能多省些功夫出来读书,毕竟绣活可比练琴费时间多了。
你说得也是。
李清婳点点头。
这么说,自己还是要去上琴艺课?她有点犹豫,但很快这点犹豫便被自己打发掉了。
自己跟母亲说了,不想再这么胆小了。
自己得勇敢一些,去面对畏惧的人或场面。
至于表哥的想法,自己也不该在意了。
走吧,我们去上琴艺课。
李清婳下了决心。
林揽熙知道李清婳一定会到的。
从皇帝下了旨意的那一刻,林揽熙就知道以她爱读书的性子,不会错过女子科举。
就好像一个喜欢看戏的人,一定不会错过一场梨园宴。
但在李清婳进门的那一刻,徐铭洲的脸色却是一沉。
他知道徐氏不同意自己与婳婳表妹的婚事了,但他觉得事情不是没有转机,毕竟婳婳心里还是很在意自己的。
但此刻,看见李清婳依然不顾自己的心意回了琴室,他就觉得烦。
李桃扇在旁边添油加醋笑笑,故意路过徐铭洲的座位道:铭洲表哥,看来婳婳姐现在也有自己的主意了。
她之前就听说了徐铭洲不让婳婳学琴的事。
要是你与婳婳姐的亲事不成,表哥,你不如试着走一走太子的门路呢!李桃扇又道。
她说得这种情况不是没有。
在国子学府里头,除了想当太子妃的贵女们,还有很多指望抱住太子的大腿在仕途上攀升的公子哥儿。
徐铭洲有一瞬间的动心了。
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跟那些公子似乎不太一样。
太子从来的第一天就对自己充满了敌意与厌恶。
大概是李清婳的缘故。
徐铭洲不傻。
他现在走回头路根本来不及了,只能牢牢地把李清婳抓在手里。
作者有话说:走一章剧情~~推一下进度,哈哈,铭洲快要下线了,然后林揽熙要加快脚步了,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