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33 章

2025-04-03 04:25:01

这些日子盛京城里来了一伙山贼, 官府刚剿杀了一半就没了动静,所以近来常常会查。

但这种事,几乎不会查到权贵人家。

因为权贵人家几乎都有自己的护院, 不会让山贼贸然进入。

京兆尹?小小的京兆尹也能上咱们府上逞威风了?卢氏有意哄徐氏高兴,又继续道:他怕是不知道太傅夫人也在这吧。

然而徐氏却没有卢氏想的那般生气。

相反,她想起了李诚业坚持让自己来徐府的事。

她觉得京兆尹的到来或许和李诚业让自己来着有关系。

于是, 她毫不犹豫道:我们出去看看吧。

说完, 她扭头看了一眼李清婳。

她本想让她在屋里等着, 可一想到徐铭洲那副样子,她实在不放心。

算了, 还是一道出去吧。

不过没等徐氏说话,李清婳就自己开口了。

娘亲,我们出去看看吧。

京兆尹大人既然来了, 肯定是有要事的, 没准咱们能帮到舅母呢。

……卢氏想瞪一眼李清婳,还想问问她这话什么意思。

可徐氏没给她这个机会,领着婳婳便回了前院正厅。

果然似乎京兆尹瞧见太傅夫人并不意外。

臣奉命来查一查府里有无窝藏罪犯。

徐夫人,请你把府上所有人口都叫出来,我们要一一按照画像核对。

卢氏脸色一白, 随即僵硬笑道:这,这女子们就不必核对了吧。

夫人见谅。

而今流入盛京城的这伙山贼里面有数名女飞贼, 所以女子也要核查一番。

京兆尹并不给面子。

卢氏不乐意了, 掐起腰反问:我冒昧问问这位大人, 是只有我们徐府这一家受了核查, 还是家家户户都要核查呢?您也瞧见了, 太傅夫人还在这呢。

太傅夫人要是受惊了, 我看你们怎么跟太傅大人交待!她以为靠着徐氏就能吓住京兆尹。

然后徐氏却在旁老神在在道:我胆子没那么小。

作为官眷, 我们理所应当支持官府查案。

只不过,你得命人搬来椅子和藤伞。

婳婳那么白,可不能晒着了。

卢氏气得心里一股火,却不敢冲徐氏发飙,只好又冲京兆尹道:大人,您还未回答民女的话。

京兆尹看了半天也看明白了,徐氏是正一品诰命,惹不得。

可徐氏没有替徐府出面的意思,这位卢氏没有诰命在身,不过是一介布衣罢了。

要不是看在徐安慎的面子上,自己甚至不必理会她。

京兆尹决定还是按照那个人的安排行事,于是懒懒摆摆手道:这位夫人,本官没有答你话的必要。

本官只能告诉你,本官是奉旨办案,并未逾矩。

好了,请夫人把府中所有人丁都请来吧。

卢氏的脸气得一阵哄一阵白,最后又变成了惨白色。

她的眼里不知为何闪着些心虚。

徐氏有点不解。

卢氏转过头来安排人为徐氏拿软椅和藤伞。

又借着这个空跟徐氏道:妹妹,你说今日这事要是传出去,多丢徐府的人啊。

你跟这位大人说说,适可而止吧,啊?进来了,就当查过了吧,你说呢?徐氏现下几乎已经能肯定卢氏心里有鬼了。

既然如此,自己又怎会轻易纵了她,于是故意呀了一声道:咱们是官眷,也是臣民。

人家京兆尹大人都说了是奉旨办事,咱们要是违逆人家的意思,那不就是抗旨吗?抗旨你知道是什么罪名吗?李清婳用小声答道:舅母,抗旨是会掉脑袋的。

……用你说。

卢氏没忍住,咬了咬牙。

徐氏便替京兆尹亲自催起来。

你要是再不快些,真要掉脑袋了啊。

卢氏眼里一惊,终于一跺脚,吩咐身后的丫鬟把府上所有人丁都叫出来。

而后,她亲自拿了一把团扇,过去给徐氏扇风。

给徐氏扇得有点冷。

徐氏便摆摆手让她也坐那。

可卢氏似乎根本就坐不住。

大哥今日不回府?徐氏问。

卢氏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徐氏不吭声了。

她还以为卢氏是因为徐安慎在府里却不出面而尴尬,但眼下看来,似乎另外有事。

她把婳婳拉得距离自己近了一些,问婳婳热不热。

婳婳摇了摇头。

徐氏放下心,又见京兆尹虽然带来的兵士多,但进院的不过两三个,一颗心就更落定了。

人少,婳婳不会太害怕的。

很快,府里的人都站在了院子里,排成几排。

徐氏大致看了一眼,徐府的人并不算少,加上妾室等人,怎么着也得有三四十人。

不过,这些妾室穿得远不及卢氏光鲜,除了里头有一位,好像穿了一抹艳红?不过那人一闪就过去了,徐氏也没看太清,便没有多想。

京兆尹安排了兵士照着画像逐个核对。

无论男女,看得都十分仔细,不过也没有耗费太多功夫,每人几息的时间也就够了。

直到一位姿容明艳的少女走上前来。

只见她生就一张笑脸,不笑也有笑意在脸上,乖巧又通透的模样,穿得也是不俗,一袭盘金彩绣的锦衣,牡丹髻上坠着白玉响铃簪,耳上是闪耀的红宝石,手上懒懒戴着祖母绿圆珠手串。

徐氏暗自讶异,这样的一身打扮几乎要上百两银子了。

以徐府如今的出入,是断断养不起这样贵重的姑娘的。

果然京兆尹眼光也毒辣,摆摆手命兵士退到一边,而后指着这位姑娘对卢氏道:夫人,这位姑娘是何身份?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卢氏的脸上,卢氏顿时紧张不已,似乎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安放了。

她,她是府里的妾室。

什么时候娶的妾室,谁的妾室,是良民还是奴婢,户籍何在?亲眷是谁?京兆尹神色肃然,一个个问题逼问下去,让卢氏的脸愈发垮下去。

她看了一眼徐氏。

徐氏有点纳闷。

看我做什么?京兆尹见她不答,有些不乐,摆摆手道:既然夫人不说,这位,这位妾室,我们就只能带回衙门候审了。

夫人!少女显然有些焦急,抬眉便质问道:您答应了我爹会照顾好我的。

卢氏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徐氏这才注意到,旁边的徐铭洲神色也有些不对。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但没等自己开口问,那位少女便自己答道:回大人的话,民女是徐府嫡长子徐铭洲的妾室,数日前成婚,户籍在扬州,我父亲是江南四大盐商之一卢德水手下的大掌柜,夫人那有我父亲留下的文书,上头盖着江南盐印。

原来如此。

京兆尹点了点头,又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画像,继续道:嗯,细看确实不同,方才是本官看错了。

好了,卢府的人丁都已经核查过,本官就不打扰了。

说完这句话,干完大事的京兆尹大人深藏功与名,毫不犹豫地领着兵士离开了徐府。

留下徐铭洲和卢氏一脸愧疚地看向徐氏和李清婳。

徐氏的第一反应是去看婳婳。

然而,李清婳清丽的面庞上并没有她想象之中的痛苦和难过。

更多的,似乎只是失望。

眼门前,卢氏的解释响在耳边。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好人家哪有先纳妾后娶妻的,最多也只是个通房丫鬟罢了。

可这孩子的身份,哎,身份倒是寻常,但是……但是有厚厚的嫁妆。

徐氏心里有数。

她早就听说,盐商是皇帝的钱袋子。

盐商手底下的掌柜自然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只不过她不明白,按照这位姑娘的家世,嫁一位更好的人家也不是不成。

大盛风气开化,即便是商贾,也不会太过没有地位。

这孩子,是,是那位掌柜的私生闺女。

不过,疼得像眼珠子一样,而且从小也是好好养大的,你也瞧见了,她脾气好,性格也温柔,跟谁都能合得来。

说着话,卢氏还特意看了李清婳一眼。

但李清婳此刻似乎正醉心于腰间的兰色如意丝绦。

徐氏心头冷笑,想这卢氏果然是不跳黄河不死心,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还指望自己能让婳婳嫁给徐铭洲?她懒懒直起腰,拉着婳婳的手道:走吧,舅母还有事要忙,以后咱们就别来叨扰了。

年节时再见便是了。

言外之意是,除非年节,否则别让我见到你。

卢氏脸色一慌,上前想拉徐氏,却被狠狠瞪了一眼。

她气得恼火,正要开口,却听徐铭洲那位新妾开口道:这位便是铭洲公子的表妹吗?真标致啊,要是以后能跟我一道在府里就好了。

徐氏只看了她一眼,便让卢氏把人拉下去学规矩了。

而且还派了小丫鬟跟着。

那新妾还没等反应过来呢,便被两个婆子死死按住了脑袋。

她拼命喊徐铭洲,但徐铭洲纹丝不动。

这位新妾这才明白,自己掉进了狼窝里。

你别生气……卢氏还想说些什么,但徐氏已经抬腿往外走了。

她自视已经给够兄嫂的面子了。

卢氏气得磨着牙根喊:要不是因为你不帮我还钱,我至于娶这样的人入府吗?你是安慎的亲妹妹,家大业大,手指头松一些,八千两银子就出来了。

你凭什么不帮忙?徐氏站住脚步,看了一眼婳婳。

瞧见了吗?婳婳紧贴着徐氏,有些害怕,但她想起自己不能总是像现在这样。

她想像林揽熙那样,做一个掷地有声的人。

于是她点点头,尽量抬高声音道:女儿看见了。

看见了就好,以后没这个亲戚了。

徐氏哼了一声。

婳婳看了一眼徐铭洲。

其实她最失望的,是方才那位女子呼救的时候,徐铭洲连头都没抬,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娘亲和自己。

她终于意识到,比起自己,徐铭洲更像是暖房里的一朵花。

一旦遇到半点波折,就立刻会情绪失控。

遇到点困难,就会躲得像缩头乌龟一样。

李清婳又看了一眼徐铭洲。

不得不承认,即使在病中,他也姿容如春风。

可他空有一副皮囊,并不能担起任何事。

徐铭洲的头一直低垂着。

他没想到这事这么快便被徐氏母女二人发现了。

其实当时自己也跟母亲义正词严地反抗过,但母亲说,要是不娶此女,府中的日子便比现在惨淡两三倍不止。

但若娶了此女,那么那八千两银子不但很快就会还上,而且还能让府里的日子比现在阔绰。

徐铭洲质问要是婳婳表妹知道了怎么办。

母亲说只要嫁过来才会知道,否则这就是个秘密。

毕竟只是一房小妾,连酒席都不必摆,只一家人开了两桌宴,绝不会传出去任何风声。

思虑到母亲也不容易,徐铭洲最终答应了,还亲自去找了父亲,说是自己喜欢这位扬州女子,这才娶进门来。

但眼下,看着李清婳如出水芙蓉般的站在那,徐铭洲是真的后悔了。

如果自己可以再忍一忍困顿的日子,真的用自己的聘礼把买宅子的债补上,或许眼下就不会有这种局面了。

他的心里一阵抽痛,觉得自己失去的不仅是婳婳,还有太傅府这棵大树。

这么一想,眼眶不由得有些热,徐铭洲上前走了一步,柔声道:婳婳,是表哥对不住你。

徐氏特意看了一眼婳婳,见婳婳神色并没有什么改变。

姑母,铭洲也对不住李家。

这件事,的确是铭洲糊涂了。

可姑母您也知道,父母感情原本就不佳,此事出了之后父亲对母亲更是责骂不已。

铭洲为人子,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受委屈,便只好出此下策,娶了这名扬州女子为妾。

不过铭洲其实心里并不喜欢她,不过是留在府里养着罢了。

铭洲的一颗心,从童年时到现在,始终都没有改变过。

不过,事情已经出了,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铭洲自知罪孽深重,不知如何悔改。

既然如此,便让铭洲终身不娶。

即便以后走入朝堂,也以守护李家为责,绝不有二心。

徐铭洲说得深情款款,连李清婳身后的燕儿都有些动心。

偏在这会,方才被两个婆子拉下去立规矩的扬州女子忽然又冲出来,一张笑脸此刻带着薄怒道:你胡说!什么终身不娶,你之前还跟我念叨喜欢什么小李府的桃扇姑娘呢!住嘴!卢氏立刻喝止,又冲着旁边的婆子使使眼色。

两个婆子立刻便拿手里的帕子去堵那扬州女子的嘴。

可此女来回挣扎间,又说了几句。

你说将来要娶什么婳婳表妹为正妻,还要娶桃扇表妹为妾,让我想明白!我想不明白,我爹把我交给你们徐府,不是让我受委屈的。

……就连徐府的下人听到这番话,都觉得不对劲。

公子这是要把李家两位姐妹都娶来?公子当自己是什么人?皇帝也不好这么做事吧,这也太狂妄了。

下人们靠着墙根站着,但却是一脸看热闹的神情,有的已经忍不住吃吃笑起来。

这也太热闹了,夫人和公子这事办的,真是绝了。

徐氏的脸色亦是不好看,原来她觉得就当没有这门亲戚了,可眼下这番话,气得脸都有些红了。

这徐铭洲拿婳婳当什么人了?不过,她虽然生气,但是更担心婳婳的感受,于是赶紧侧过头去看婳婳。

其实不光是她,徐铭洲也又惊又悔地看着李清婳。

他虽然没想到自己新娶的妾室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添了这么多乱子,不过他觉得以李清婳的性格,生气肯定是会生气的,但应该不至于从此就彻底不喜欢自己了。

二人毕竟青梅竹马那么多年,自己也对婳婳好了那么多年。

但下一刻从李清婳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徐铭洲彻底惊呆了。

一向性情软糯的婳婳,此刻看着徐府一团乱麻的景象,竟认认真真地说出一番入情入理的话。

她是看着徐氏说的,并没有针对徐铭洲或者卢氏的意思。

娘亲,徐府毕竟是您的娘家,以这样的家风,若不严加整治,将来迟早要闹出事端来。

到时候徐府怎样都跟我们没关系,但要是影响您的名声就不美了。

您应该跟舅父说,要么把这些人都关起来狠狠禁足几载,要么就让舅父出一份文书,证明您已经与徐府毫无瓜葛。

一阵风吹来,让众人的神智都清醒了许多。

卢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脸呆滞地看着李清婳。

徐铭洲则是捂着胸口,似乎又有些难受的样子。

他的脸色惨白惨白的,看着李清婳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

婳婳表妹?徐铭洲觉得自己听错了,几乎想掏掏耳朵。

只有徐氏带着欣喜看向婳婳。

她之前一直就担心婳婳胆小又心软,将来撑不起大局来。

但现在她发现,或许是自己从前低估婳婳了。

更准确的说,是婳婳如今的确进益了。

徐氏很高兴,看着婳婳低声问她心里真的不会难过吗?李清婳摇了摇头。

她不傻,徐铭洲的心昭然若揭,自己要是再为了他难受,那真是一点都不值得。

徐氏脸上便带了些笑意,十分赞同地冲着李清婳道:就照婳婳说的办。

不过即便你舅父出了文书,人家也不会信。

倒不如让你舅父把人关起来一年半载的,让她们长长记性。

走,咱们回府。

李清婳点点头,耳边的月牙蓝宝石随之晃动,美得不可方物。

徐铭洲看着她的背影,忽然一阵强烈的悔恨涌上心头。

卢氏拍着大腿,在院里嚎了起来。

李清婳在下台阶的时候脚软了一下,燕儿一把将人扶住了。

徐氏见状不由得有些心疼,拍着女儿的手道:傻孩子,你要是难受就说出来,娘亲懂你的心思。

毕竟是喜欢了数年的人。

李清婳微微摇头,脸上虽然渗出几滴汗珠,但是难掩自豪的神情。

娘亲,我喜欢今日从容的自己,不喜欢从前那个胆小怯懦的自己。

徐氏看了她一眼,觉得婳婳的书没有白读。

国子学府还是不一样的。

但徐氏并不知道,李清婳方才脑子里想的,全是林揽熙那日断案时的场景。

她在尽力像他一样,从容不迫。

除了父母之外,那是自己见过的唯一一个什么都不惧怕的人。

婳婳今日受惊了,娘亲一会回府亲自下厨,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炙鱼片,再做一道龙井虾仁,还有蟹籽酱。

徐氏对婳婳的宠溺从来都不会少。

李清婳点点头,笑着对娘亲说谢谢。

后来的事李清婳根本没有再问,徐氏也没告诉她。

徐安慎亲自来了一趟李府,与徐氏一道商议徐府的事。

徐氏什么都没说,只是要他清白做事,严谨治家,求实做人。

徐安慎不傻。

徐氏说完这几句话,他就已经知道儿子和夫人错在什么地方了。

他答应以后不会再让卢氏管家,更不会让她出门。

至于徐铭洲,国子学府也不必再去,在府里苦读便是了。

而之后,徐氏也问了李诚业,是不是他早就知晓什么,才特意让自己领着婳婳去徐府。

李诚业嗯了一声,说徐铭洲新娶的那房妾室已经来盛京城许久了,好几位年轻官员家里都被媒婆问过几次,没想到最后竟然被铭洲那孩子娶了。

对于这件事,最为震惊的是李桃扇。

当金静萍把徐府近来发生的事跟她说了一遍,李桃扇简直不敢相信。

这么说,徐府和李府彻底分崩离析了?李桃扇有点烦躁。

这样一来,徐铭洲就不能吊着李清婳,而自己也不能借徐铭洲拿捏李清婳了。

你伯母手段不俗,传出来的话没多少,但大致是这样的。

因为卢氏给铭洲娶了个小妾,所以李府绝不会把婳婳嫁过去了,两家的关系也没从前那么好。

因为事不关己,所以金静萍的语气十分轻快。

好端端的,他娶小妾做什么?李桃扇咬着牙道。

谁知道呢,反正跟咱们没关系。

金静萍剥了一粒葡萄吃。

怎么没关系?没了徐铭洲,谁缠着李清婳?伯母要是真想把婳婳姐嫁给太子怎么办?李桃扇说道。

金静萍这才一怔。

她忘了这一茬了。

现在李桃扇提起来她才反应过来,李清婳现在可是名花无主了……太子爷现在都给李清婳单独授课了,谁知道怎么回事。

李桃扇别别扭扭说着。

金静萍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心里也是很不明白,为何女儿生得这般娇艳,可太子爷却一眼不看。

那李清婳整日畏首畏尾的,偏偏太子爷还真放在心上了。

我看眼下,你还是得在这次女子科举中多费些心思。

皇帝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太子适龄的时候提起女子科举一事,没准真是要为太子选妃呢。

哎,可惜宫里贵妃娘娘那什么话都传不出来了,要不然咱们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一提起读书,李桃扇就觉得头疼。

不过她也知道,对自己来说,眼下的路可能只有这一条了。

只有在女子科举中进入殿试一轮,才能有所指望。

她又一次羡慕起李清婳来。

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太子的喜欢,这种滋味多美好啊。

如果自己是李清婳,现在一定会主动跟太子示好,然后早日成为太子妃,将来再稳稳当当地成为一国之母,过上人上人的日子。

还考什么女子科举。

李清婳却不这么想。

她有种预感,只要努力完成女子科举的事,那自己一定会变得更加自信胆大,也会更有能力照顾身边的人。

从小到大,她受了别人太多的关爱。

为什么不能把这种关爱也还回去呢?李清婳也想在遇到事的时候大胆地站出来,替爹娘,替舒玉她们说话。

到那时,日子一定与现在还不一样。

所以此刻,李清婳坐在房间里,认认真真地捧着一本书在读。

她已经安排好了,每日下午用一个时辰练琴,剩下的时间便可以读书。

这样两不耽误。

燕儿把房间弄得亮亮堂堂的,连硕大的镜心屏风都用上了。

除了在旁边一个劲儿地打瞌睡外,算是十分合格的小丫鬟了。

今日从林夫子的茶室出来前,林夫子还给了李清婳一本琴谱。

这本琴谱据说是前朝一位女琴师留下的,她游走乡间江湖,写下了这样一本与宫廷的靡靡之风浑然不同的琴谱。

李清婳试了几曲,虽然弹得并不熟练,但是别有一番疏朗旷达之意。

她很是喜欢,所以此刻,原本该是读书的时辰,她还沉浸在曲谱里头。

这本曲谱虽然精妙,但是里头还有一些晦涩难懂之处。

比如说有的符号,她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李清婳自然不舍得在这样贵重的琴谱上圈圈画画,所以便另外拿了纸笔把自己不理解的地方记录下来。

她打算在后天琴艺课的时候去问问林夫子。

听说李清婳都快戊时了还没睡,徐氏领人端着桂圆银耳羹来了一趟,但看李清婳学得太认真了,又没忍心打扰,把银耳羹交给了燕儿,便又走了出去。

回到卧房里,徐氏跟李诚业念叨:这孩子为了女子科举一事也太辛苦了些。

上午去国子学府还不够,下午又要练琴,晚上还得读书。

她身子骨本来就单薄,这样下去不是累坏了吗?听见这话,正在更衣的李诚业也有些心疼,拈着胡须叹道:要不你领着孩子没事出去散散心,别总窝在府里了。

光是散心也不成吧。

徐氏卸下簪环,换上一件粉红折枝的寝衣,脸上的脂粉已经褪去,眼角微微有些细纹,但依然是不俗的江南美人,李诚业上前亲手帮她梳头。

夫妻两依然惦记婳婳的身子。

李诚业梳着妻子乌黑的鬓发,忽然道:那琴艺不是要等到殿试时才要考教吗?你说现在学起来,是不是有些早啊?徐氏也没想到这一节,点点头道:你说得也有些道理。

府试是明年六月,国试是明年七月,殿试是明年八月。

这样说来,殿试是最末的,也就是说,这琴艺是最不要紧的。

婳婳要等到府试和国试过了,再抓紧研习也可。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徐氏的美目泛起光彩,愈发增添了整个人的柔美。

等过两天休沐我就跟婳婳好好说一说,让她先不学琴了,或者说,一旬练个七八日的琴就成了,先把心思放在读书上。

嗯,这样最好。

李诚业也十分赞同。

徐氏有些高兴地拉着丈夫坐下来,又道:对了诚业,太子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单独给婳婳授课啊?会不会……李诚业摆了摆手。

你想多了,贵妃娘娘旁敲侧击问了,皇帝说是他为了考教太子授课本事……说到这,他自己有些不信了。

好好的太子,考教什么授课的本事啊。

李诚业又犹豫了一会,开口道:但,贵妃娘娘不会害我们,她要我们不必多管,一切随缘。

婳婳那孩子自有她的福气。

徐氏听完也沉吟一会,但她对小姑子还是很有信心的。

当初入宫,李贵妃不过是一介贵人,而今不过十几年便走到了贵妃的位置,自然是因为聪慧过人。

既然小姑子这么说,那自己就信她。

不过,自己可以不管太子爷单独授课的事,但不能不管婳婳的身体。

她还是决定过两日就跟婳婳商量,先不学琴了。

另一边的林揽熙并不知道李府两位未来的岳丈和岳母正合计着一件对自己追妻不利的大事,他正听昌宁回报徐府之事。

身为太子爷,想打听这点小事,还不在话下。

……这一晚,昌宁不但听见了小祖宗久违的鼾声,甚至在梦里还笑了两下。

第二日祝宝荣来的时候,林揽熙也是眉眼含笑,连听说他把一件差事办砸了都没生气。

这会,祝宝荣已经得了林揽熙从皇帝请得的实缺儿,太常寺丞。

隔日早,林揽熙如常去了琴室。

如今国子学府里头众人愈发向学,让林揽熙觉得皇帝提出女子科举一事的确意义匪浅。

琴艺课后,李清婳如约进了林揽熙的茶室,捧着手里厚厚的七八张纸。

这些纸上都用娟秀的楷书写着她对于那本琴谱的问题。

林揽熙简单翻开几眼,也不由得慨叹她的用心。

既然这样,这堂课索性不练琴,先把这本琴谱看懂再说。

从第一页开始,林揽熙认认真真讲着。

李清婳认认真真听着。

她的一双手托在微尖的下巴上,水盈盈的双眸上乌黑的睫毛抖动着,肌肤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微微的光泽。

这样的一张脸让林揽熙不时就要出神,然后便要低下头来才看一眼那张纸才能收回心神。

但李清婳并不知晓林揽熙的心思。

她正努力去理解从林揽熙嘴里说出来的那些明明就是人话,但听上去却为什么怎么都听不懂的话。

分明只是一本琴谱而已……但里头却又太多李清婳不懂的东西了。

不得不说,这位女琴师旁征博引,博古通今,实在是太让人……困了。

李清婳尽量不让自己的眼皮合上。

可昨晚熬到了接近亥时,实在是有些睡不够,自己今天晨起都是被燕儿拽起来的。

于是林揽熙一个没留神的功夫,李清婳的双手没托住下巴,她的头便沉沉地歪下去,然后整个身子都随之歪下去。

林揽熙咬着牙站起身,一双大手像托起一只小鹌鹑一样扶起了李清婳。

在下坠的那一刻其实李清婳就醒了。

忽然失重的感觉让她的头脑一下子变得清醒了许多,睁开眼时,便见到一双欲勾还休的魅惑双眸正把自己藏在眼底。

仿佛自己还被扶了一把。

李清婳有些恍惚,但看林揽熙神色自若,又觉得大概他不会扶自己。

脸色便有些羞赧,李清婳微微低垂了头,有些嗫嚅道:昨日学得太晚了……林揽熙又气又心疼,简直不知拿她怎么办好。

自己累了都不知道?累坏了怎么好?他一股脑的问题想丢出来质问她,但其实话到嘴边又心软,变成了一句:今儿歇歇吧。

……李清婳点点头,红着脸开始收拾桌上的几页纸。

却被林揽熙的大手按住。

放下。

素齿粉唇的少女清眸流盼,有些不解。

林揽熙无奈地解释道:我帮你把这些问题的答案写下来,你回去慢慢看便是。

否则,大抵你也是记不住的。

那夫子太辛苦了。

李清婳白皙的脸庞耀若春华,加上一双剪水双眸里流淌出的自然而然的关心,让林揽熙心里一阵滚烫。

无妨。

他的嗓音低哑了一些。

李清婳咬咬唇,忽然清喉娇啭,义正词严道:学生绝不辜负夫子的辛苦,定会摘得前名,以慰夫子辛劳。

林揽熙的唇畔再也忍不住,泛起浓浓的笑意。

亲自送了李清婳出门的昌宁扭过头来,便见主子又是一脸餍足地坐在黄花梨木圈椅上。

他忍不住上前,替主子高兴道:爷,您有没有觉得,清婳姑娘比从前开朗不少?是吗?林揽熙笑骂:会说话你就多说几句,让你家爷再高兴高兴。

两日之后,李清婳又迎来了休沐的日子。

徐氏还没等跟她说把学琴的事放放,赖舒玉和柳知意便找了过来,说是要与婳婳一道出门置办胭脂水粉。

徐氏自然高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除了让燕儿跟着,还带了四五个家丁。

路上,赖舒玉说起柳知意的婚事,据说祝国公家里已经开始筹备了,问她是不是就要成亲了。

柳知意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开口是温柔的声音,但话里话外都很不好惹。

以后要是祝宝荣敢欺负我,我就回来找你们读书,到时候你们可别嫌弃我嫁过人。

赖舒玉推着她笑:谁敢招惹你,脾气大得很。

李清婳反倒说赖舒玉,我觉得知意这样挺好的。

就是。

柳知意眼里有几分得意。

姐妹几人说说笑笑,终于把李清婳读书的疲惫赶去不少。

路上,几人又陪着李清婳去了趟书坊,没想到在那碰上了曹雪柔。

一袭粉橙对襟梅花裙的曹雪柔在看见三人的那一刻,不知为何脸色有些古怪。

作者有话说:今天也是日九千的一天,骄傲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