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34 章

2025-04-03 04:25:01

因为曹雪柔这些日子都没怎么跟李清婳过不去, 所以柳知意对她也算客气,点点头便当是问过礼了。

但曹雪柔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从身后的小丫鬟手里接过一个盒子, 轻轻递给了柳知意道:听说你要嫁人了,往后大概就不来国子学府了。

我们好歹同窗一场,我刚才特意给你找了份礼物, 你瞧瞧喜不喜欢?虽然有点吃惊, 但柳知意还是把盒子接过来了。

因为曹雪柔的神情很是真诚。

扒拉开盒子的暗扣, 只见红色绒缎上头静静躺着一枚羊脂色的白玉孔雀簪。

柳知意最喜欢孔雀了,这份礼物她不得不承认很贴心。

抬眸对上曹雪柔一脸的期待, 柳知意点点头道:多谢了。

如云开雾散似的,曹雪柔脸上挂上满足的笑意。

你喜欢就好,我就不白挑。

从前我有时候爱逞口舌之快, 你们别介意。

没事, 都过去了。

柳知意大方道。

曹雪柔心里越发热热的。

她现在才知道,做一个嚣张跋扈的姑娘,除了惹人厌烦之外,一点好处都没有。

但是要是做一个善良热心的姑娘,那么周围人的态度也会相应改变。

她忍不住看了李清婳一眼, 小声道:婳婳,我想再跟你说一次谢谢。

谢我?李清婳不解, 看了一眼柳知意, 柳知意笑笑。

对啊, 那天你帮我缠药草,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可我想了很多。

我想为什么大家都喜欢跟你做朋友, 而我却每日只能领着小丫鬟在书院里, 跟你那个妹妹倒是还行,可每回在一起都是说大家的闲话,好没意思啊。

曹雪柔说出了自己这些日子的想法,感觉心里痛快极了。

李清婳也没从前那么胆子小,她冲着曹雪柔点点头笑了笑。

曹雪柔再次道了谢,又见三人好得像亲姐妹一样,眼里便有些羡慕。

但她也知道,自己从前对李清婳态度不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得到她们的原谅的,于是又说了几句便告退了。

但她的心情还是很好的。

她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将来一定会有更多朋友的。

父兄们说得对,他们会尽己所能宠着自己,但自己也要学会长进。

李清婳几人在外头逛了小半天,最后赖舒玉吵着累,所以几人便各自散去了。

回府正好赶上用午膳,李清婳便随着徐氏一块。

九月已经过去大半,暑热渐渐散去,桌案上摆着的也是精致可口的饭菜。

碧梗粥,水晶虾饺,桃仁山鸡丁,烧青笋,还有几碟小菜。

瞧着李清婳用的香甜,徐氏笑了笑,给她又夹了一个剔透的虾饺到碗里,柔声道:婳婳,娘亲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嗯。

李清婳很懂礼数地撂下手里的筷子,但徐氏又让她继续吃,而后温柔道:婳婳,娘亲觉得你现在这样既读书又学琴实在有些辛苦,或许你可以换个法子。

换个法子?李清婳又一次撂下手里的筷子。

徐氏点点头。

对啊,娘亲觉得你可以先专心读书,准备府试和国试。

一旦这两样过了,再认真准备殿试也不迟。

要不然你现在一心二用,反倒两样都没学周全。

更要紧的是,你的身子也吃不消,不是吗?李清婳想了一下,觉得徐氏说的也有道理,点点头道:娘亲说的,女儿之前也考虑过。

不过我怕到时候再学来不及,所以不敢生疏。

说着话,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但很快用帕子将嘴捂住。

不过,母女两个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清婳有些赧然道:娘亲说得是,我先把学琴的事停一停吧,正好明天跟林夫子说一声。

读书要紧。

要是府试和国试都没过,那我也不必想什么殿试的事呀。

母女两个就这么说好了,先把琴艺的事放一放。

第二日一早,李清婳去了国子学府。

她今日没有琴艺课,但因为之前跟林夫子约好了两堂课中间的半个时辰过去学琴,所以还是要去林揽熙的茶室。

不过因为她昨天已经跟娘亲说好暂时把琴艺放一放,所以她今日不是来学琴的,而是打算跟林夫子也说一声,这些日子先专心读书,等到府试和国试都过了,再刻苦练习琴艺。

这样林夫子也不至于太过辛苦。

一进门,她就把这个想法跟林揽熙说了。

林揽熙刚命昌宁把冰块都拿走,此刻正额间带着汗珠坐在那候着她。

冷不丁听见这么一番话,不由得眉头紧蹙起来。

李清婳说完才感觉到有点后悔,她可是前几日刚答应林夫子要好好学琴的。

这样是不是有些对不住林夫子啊,李清婳的眉头也紧锁起来,想着自己要不要收回这个念头。

林揽熙本有些不乐意,可抬眸瞧见李清婳眼圈有些发青,嘴唇也不似从前水润粉嫩,心里的火气便淡了下去。

又想想她前日打瞌睡的样子,方才的火气便更消失殆尽,而全然变成了对她的心疼。

毕竟女子科举之事有自己的私心在里头。

林揽熙不舍得再看她,又故作淡然地将手里的数页纸全都递过去,撵人离开道:拿回去看吧,你的那些问题,都帮你写明白了。

李清婳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去,简单翻看了两页。

越看越不对劲。

李清婳的表情从感动到认真,再到疑惑,再到局促。

……林揽熙蹙蹙眉,一双魅惑的双眸懒懒瞥了她一眼,而后一把将自己写完的那摞纸抢过来。

……许是因为近来草书帖子临摹得太多,林揽熙的这几页纸都是用草书写的。

草书的最大特点就是,只有写得人能看懂。

有时候兴致起来,连写的人都未必能看懂。

林揽熙抓起一页纸看了几眼,自己倒是能看懂,不过显然这个小妖孽是看不懂的。

他不由得咬着牙,嫌弃将那摞纸全都扔进了渣斗里。

反而是李清婳一脸心疼地过去捡,语气如常软糯道:我能看得懂的,我能看懂的。

夫子您别生气……实在看不懂的地方,我问问父亲便是了。

她的语气越急促,越让林揽熙心疼。

他一边埋怨自己如此粗心,一边狠狠将人拉起来。

不许捡!渣斗里都是不干净的东西。

脏了手怎么办。

可李清婳实在舍不得,毕竟那一摞纸实在算不得薄了。

而且李清婳还记得昨日林夫子对其中的许多问题也说尚且存疑,可今日那上头每一个问题都写着清清楚楚的答案。

再瞧瞧林夫子眼圈的淡青,便知道夫子昨夜为了自己没有睡好。

这么好的夫子,自己怎么能辜负。

别说草书了,就是甲骨文,自己也得读下来。

李清婳细嫩的胳膊恋恋不舍地抓着渣斗的沿儿。

那一双湿漉漉的眼眸让林揽熙觉得自己仿佛把她怎么样了似的,不由得咬牙切齿道:行了行了,别捡了。

既然不学,就先放放。

李清婳以为他不高兴,手不由得一松。

渣斗咯噔一声落回地上,茶室里的气氛忽然静谧下来。

九月已是天高云淡,连茶室内都显得空阔不少。

李清婳垂眸看着地面,轻轻咬了咬嘴唇,开口道:林夫子,我一定会顺利考过府试和国试的,到时候一定好好跟您学琴。

即便考不过,我,我也不会对不起您。

林揽熙心头的火气被她的吴侬软语彻底浇灭。

他甚至觉得,要是她拿这副嗓子让自己去杀人放火,自己也是肯的。

好。

林揽熙没再说什么旁的话,只是哑着嗓子答应下来。

他相信李清婳一定能考过。

李清婳冲着林揽熙深深拜了一礼,那是学生对夫子所行的最重的一种谢礼。

林揽熙望着她纤细的腰身弯下,看着她耳后两缕俏皮的碎发,心里忽然产生浓浓的不舍。

要是能把她一直留在这,该有多好。

李清婳很快走出了茶室。

林揽熙坐在那发了一会呆,便吩咐昌宁过来磨墨。

昌宁锁着眉头问道:爷,您就这么着了?怎么着了。

林揽熙果然烦闷,语气依然不痛快。

昌宁叹口气道:距离国试还有小一年的功夫呢,要是到时候再学琴,清婳姑娘指不定就忘了您呢。

林揽熙咬牙切齿地踹了昌宁一脚。

你以为你家主子傻啊。

林揽熙早已想好了,无论李清婳逃到哪,自己都要追上的。

既然她不想学琴了,那本夫子就屈屈才,去教旁的。

女子科举只比男子科举少了一项政论,其余的算术和文才两项都是一样的。

林揽熙自视自己这几样学得都不差。

昌宁却有些忧心。

陛下那能乐意吗?林揽熙稍稍犹豫了一下,但很快无奈道:那你还能想出别的法子?奴才,可想不出来了。

昌宁一边磨墨一边擦汗,心想着这才九月末就不让用冰了,这位爷可真是害人不浅。

林揽熙搂起袖子,捡起狼毫笔,照着李清婳昨儿留下的几页问题,重新奋笔疾书起来。

下一堂是书法课。

虽然科举考试不会直接地考教书法功底,但毫无疑问,书法写得好的人,一定得到优上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所以这堂课谁都不会缺席。

李桃扇兴致勃勃地抱着新买的狼毫笔进了学室,瞧见李清婳也坐在那,正埋头练着一手的楷书,不由得蹙蹙眉。

自己不打算练楷书,还是练隶书比较好。

她坐到了曹雪柔的身边,曹雪柔也在练楷书。

李桃扇没吭声,只是把自己的纸分给了曹雪柔几张,那是之前贵妃姑母赏下来的上用宣纸,价格并不便宜。

曹雪柔笑着说了句谢谢,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拉着李桃扇说东说西。

李桃扇心里莫名有些不舒坦,拉着曹雪柔道:雪柔,你还因为上回我没陪你去找绢布的事生气啊?我那不是想帮你多学点东西,怕你回来跟不上吗?曹雪柔盯着李桃扇的脸:你也喜欢林夫子,对不对?李桃扇怔了怔,僵硬道:你在说什么啊。

桃扇,你就不能真诚一点吗?我三哥跟我说,之前在惠光书院的时候,他就听说过你缠着林夫子的事了。

曹雪柔说道。

她的三哥因为喜好武功,而不好读书,所以父亲没安排他进国子学府,而是让他在惠光书院的红梅馆读书。

曹雪柔之前还不信,但从自己受伤那事开始,她就发现李桃扇的确很在意林夫子。

曹雪柔觉得这不是朋友应该做的事,也觉得李桃扇有些虚伪。

她回府跟父兄讲了这件事,父兄都说让自己跟她少些来往。

我……李桃扇词穷了。

她早就发现曹雪柔对自己的态度大不如前,但没想到曹雪柔连这一点都发现了。

她觉得娘亲让自己利用曹雪柔跟李清婳做对的事也不太现实了。

于是李桃扇什么都没说,扭头转过去学习了。

没有朋友就没有,大不了自己一个人在这苦读。

反正坚持到明年六月便是府试的时候了,到时候自己一定要拔得头筹,让所有人为之侧目。

李桃扇暗中握了握拳头。

母亲说了,只要自己能考过李清婳,最好再考进殿试,那她就有底气去找贵妃姑母说让自己当太子妃的事。

母亲还说,她手里有贵妃姑母的把柄,这把柄,是李诚业都不知道的要紧事。

似乎光明距离自己一点点近了。

最多,最多就是小一年的功夫。

李桃扇看了李清婳一眼,听说她以后都不去找林夫子学琴了。

想必是林夫子对她的耐心也到头了吧。

李桃扇怀着高兴的心情,埋头苦写了一堂课。

但没想到下课之前,书法夫子举起了李清婳的楷书挂在了前头,要众人像李清婳学习笔法严整,清秀有古风。

众人便纷纷到前头去围观李清婳的楷书。

柳知意头一个点头道:婳婳的楷书的确不一样,写出了一种温婉而有力的风格。

另一人道:是啊婳婳,你刚来学府的时候,写得还没这么好呢,是不是回府整日练习啊?夫子不是说了,书法以勤为要义。

柳知意知道婳婳不太敢在人多的时候开口,于是替她回答。

大伙便连连点头。

李桃扇低头看了看自己写的字,她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比李清婳差啊。

凭什么夫子只关照她一个人?难道是因为知道林揽熙在意她,所以特意要讨好林揽熙。

这人的心都脏透了。

李桃扇忍不住走过去,语气淡然道:婳婳姐的字的确写得很好,但可惜……可惜什么?有位贵女追问。

李桃扇叹了一口气道:可惜主考官不喜欢啊。

我跟你们说个秘密吧,这件事一定不能外传。

你快说。

有人催道。

主考官不是林夫子吗?他为什么会不喜欢楷书?有人追问,李桃扇的脸上有几分得意,她故意压低了声音,把几位平时还算不错的人拉到身边道:我之前在惠光书院读过书,跟林夫子是前后座,你们不知道吧?这么厉害啊。

那怎么林夫子并不关照你啊?按理说你们曾是同窗,应该十分热络才对吧。

有人质疑。

李桃扇看了那人一眼,瘪瘪嘴道:你懂什么?这叫避嫌。

难道你去了考场,林夫子会承认他教过你吗?那让盛京城以外的那些州府来的姑娘们怎么想?那倒也是。

李桃扇挑了挑嘴角继续道:所以啊,我知道很多林夫子的事。

他这个人啊,不喜欢中规中矩的楷书,喜欢的是……是什么呀,你快说呀。

有人推着李桃扇。

连曹雪柔也站在不远处静静听着。

林夫子喜欢隶书。

李桃扇没忍住,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真的假的啊?我们在琴艺课上看见林夫子在石板上写的字,好像都是草书吧。

对啊,我记得也是,好像林夫子没写过隶书。

桃扇,你记清楚没有啊?我好心好意告诉你们,你们怎么还不信呢。

李桃扇气得掐着腰,又拎起了自己刚写过的一沓纸道:林夫子要不喜欢,我至于这么练吗?可是主持女子科举未必意味着林夫子就是主考官啊。

不知谁又说了一句。

对啊,林夫子自己也是夫子,肯定要避嫌的吧。

李桃扇气得跺脚。

你们懂什么,主持科举,肯定就是主考官。

他不过是教授琴艺罢了,有必要避嫌吗?我没骗你们,林夫子之前在国子学府写字抄摘记,用的全都是隶书,我怎么会记错。

你们,你们要是不信,就去问问林夫子,他要是不喜欢隶书,我就把这摞纸吃下去!嘘嘘嘘,别吵别吵,林夫子跟前的人过来了。

要是旁的夫子身边的小厮,那这群贵女公子们看都不会看一眼,可来的是林公子跟前的小厮,谁都知道那是有头脸的人物,就好像林公子授课时学室内永远鸦雀无声一声,此刻学室也忽然安静了不少。

很多在收拾书袋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尽量保持肃静。

因为李桃扇刚在背后议论过林夫子,所以此刻这一堆人有点心虚,个个都不敢抬眼去看昌宁。

李桃扇也不明白昌宁在这个时候来这做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昌宁走到了李清婳跟前。

李姑娘,您是琴室的代夫子,所以林夫子让奴才把这些琴谱注解交给您。

以后夫子若是不在,就由姑娘教授上面的内容即可。

其实就是李清婳昨日提出的那些问题,林揽熙又重新写了一份而已。

为免众人说闲话,昌宁才如此说。

林揽熙则有要事先走了。

李清婳道了句多谢。

那好像是楷书。

曹雪柔见昌宁走了,便说道。

她这句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方才围在李桃扇周围的几个人全都冲了过来,从婳婳要那摞纸,说是要看一眼。

李清婳一向不藏着掖着,很快把一摞纸都分了出去。

那是太子的笔迹啊。

所有人立刻疯了一般地争相传看。

在他们彼此的争执间,李清婳无意中看了几眼,她这才发现,林夫子所写的内容与之前给自己那一份草书其实是一样的。

只不过,他用的是楷书。

是楷书,而不是他素喜欢的隶书。

李清婳怔住了。

一堂课有大半个时辰,而那摞纸并不薄。

李清婳猜想,他大概是足足写了一节课,才把这些重新誊写完。

而且用的还是他并不太常用的楷书。

更准确的说,是他之前说很是不喜欢的楷书。

林夫子奋笔疾书的样子似乎浮现在眼前了,他傲然的眉眼,骨节鲜明的手指,李清婳都能想象得出来。

说不感动是假的,身为夫子,能做到林夫子这个份上,大概真的是师者仁心了。

李清婳觉得自己得更加努力,才能对得起如此尽心的夫子。

她要做林夫子最出类拔萃的学生。

婳婳你怎么了?柳知意见她发呆,上前问道。

没事。

李清婳摇摇头,鼓起勇气提醒大家千万不要弄坏了。

柳知意在旁边干脆道:好了好啦,你们看完了干脆就还回来吧,别让婳婳着急。

众人都心疼婳婳胆小的性格,听见这话便把那摞纸还给了婳婳。

不过,有人在这会却看着李桃扇答:桃扇,你不是说林夫子从来都用隶书写字吗?你看清楚没有,婳婳手里的那摞纸可是楷书。

我……李桃扇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脸上渐渐有些下不来台。

可能是换了笔法吧。

既然不确定,为什么还要信誓旦旦地说林夫子只喜欢隶书,又当成秘密告诉我们?有贵女质疑道。

桃扇姑娘往后还是实在一些的好。

是啊,别用这种谎言让我们领你的情,成吗?虽说众人不至于让她真的吃了那摞纸,但语气里的嫌弃也是自然流淌出来,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更重要的是,李桃扇心里酸得厉害。

她记得清清楚楚,林揽熙不喜欢楷书,李清婳才喜欢楷书。

而现在,连喜好都要随着她改变了是吗?李桃扇捂着脸觉得牙疼。

她都不学琴了,怎么林夫子还要对她这么好?难道看不出来,她根本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吗?没人在意李桃扇的心情,所有人都打算再好好连连楷书。

而这会的林揽熙已经入了宫去拜见皇帝。

他怀疑老头子其实早就知道自己喜欢李清婳的事,但老头子没戳破,他也乐得再装一装。

路上,好不容易撵上来的昌宁一个劲儿地墨迹。

那算术夫子和文夫子可太累了,现在这琴艺课一旬不过五六堂课,可那文夫子,您可知道,一旬基本上日日都有课。

再说了,陛下肯定还得趁机给您出难题……这些事林揽熙何尝不知道。

倒不如您求陛下直接下旨赐婚得了。

昌宁拍着脑门说,没想到前头正大踏步走路的太子爷忽然停下脚步。

爷……昌宁抬眸看去。

本王要是看上旁人,大概也就求老头子赐婚了。

偏偏瞧中的是她。

林揽熙仰头看天叹气。

要是她不乐意,即便赐了婚,我又怎么能高兴得起来呢。

想想从前欺负她的场景,林揽熙想起一句古话。

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也。

带着这样的心思,林揽熙进门拜见了皇帝。

皇帝的神色没有之前轻松,显然是被什么事烦扰着。

待听得林揽熙说想在国子学府做算术夫子的时候,他的眉眼略沉了一下。

林揽熙还是很了解老头子的性格的。

没等他开口,林揽熙便自己道:父皇因为什么事烦扰,儿臣或许能帮上忙。

如今距离科举之事尚远,倒不甚忙碌。

皇帝微微颔首,命身边的大太监将手里的奏折递过去。

赶在入冬之前,要是能把这件事办好,你便去做你想做的夫子。

若办不好,国子学府也不用呆了。

记着,这件事朕只交给你一人去做,不会再交给第二人。

林揽熙接过奏折,眉心蹙起,久久未散开。

反倒是皇帝,待交出这件事后,竟有如释重负的意思。

身边的大太监伺机侍候着点心热茶,又命丫鬟替皇帝打着扇,这才细着嗓子道:太子爷到底年轻,陛下何不派人帮衬一二?朕,对自己的儿子有信心。

皇帝将手上戴着的扳指懒懒扔到紫檀桌案上,闭上双眼往龙椅上靠了靠,慨叹道:李家啊,果真是旺我大盛的。

太傅府上,赖舒玉和柳知意把家里不用的一些书都给李清婳送了过来。

知道你要考状元,特意把这些都给你送来了。

我和知意左右是用不上的。

二人都不打算参加这次女子科举。

李清婳笑着说了谢谢,又让燕儿赶紧端点心出来给两个人吃。

燕儿实在,顺带拎了满满一小筐蜜橘过来,柳知意笑说燕儿一定是把橘子树砍了。

对了。

赖舒玉嘴里咬着一瓣橘子,忽然有点心情不好。

你们听说没有,福州那边因为今年大涝淹了不少田地和屋设,当地府尹又不中用,以至于数千灾民已经涌进盛京城来了。

先头的大概有近百人,如今已在四处乞讨了。

赖舒玉这么一说,柳知意也吃不下去,叹气道:我也听说了,按理说朝廷应该开始想办法了吧。

这些人要是真的都涌入盛京城,那盛京城肯定要乱起来的,而且那些灾民也未必能活下去啊。

我爹说了,过些日子上头肯定要咱们这些人家轮流开粥棚的。

赖舒玉又道。

柳知意闻言也点点头,没错,回回都是这样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李清婳撂下手里的橘子,呐呐道:开粥棚吗?那不会有更多的人来吗?……太傅府的晚膳上,李诚业和徐氏议论的也是这件事。

徐氏问李诚业朝廷打算怎么做,李诚业说皇帝自有安排。

二人正说着,李清婳忽然撂下筷子道:爹,娘,我想去看看那些灾民,成吗?徐氏和李诚业对视一眼,徐氏先道:不用读书吗?李诚业也问:看他们做什么?赖舒玉说,朝廷一定会让我们轮流开粥棚的,可我想知道,开粥棚真的有用吗?李清婳说着,自己便陷入了思考。

徐氏说开粥棚怎么会没用,李诚业却摆摆手打断她:既然你让孩子读了书,就别怪孩子如今心思多。

她想看就看,一则是了解百姓疾苦,不是什么坏事。

二则,从前这种情况的确要开粥棚的,让婳婳先去看看也好。

她只有自己看过,才知道开粥棚真的有用。

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不是吗?嗯。

徐氏被李诚业说服了,但还是嘱咐他一定要给婳婳带着最好的护院,最多的人手过去。

李诚业颔首答应下来。

灾民聚集的地方距离惠光书院不远。

为此,书院已经停了课,又在书院门口设了粥棚供给那些妇孺们。

皇帝交给林揽熙办的也正是此事。

林揽熙万万没想到的是,仅仅几百灾民就给盛京城里的百姓造成了那么大的恐慌。

他上一次来时还十分热闹的街巷竟然一瞬间冷清下来,许多商铺为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关了门,许多百姓也都闭门不出,一时连叫卖声都听不到了。

盛京城尚且如此,林揽熙不敢想福州会是什么样。

他站在远处望着,那灾民连日赶路,身上的衣衫已是破败不堪,头发亦是乱成一团,有几位病重的,此刻正歪在墙根底下,身边倒着两三个破碗,并一根走路用的粗树枝。

爷,看来这事您得抓紧了。

昌宁也看不下去,命身后的人去买馒头买熟水,给这些灾民发放。

林揽熙神色沉重地点点头。

昌宁继续道:前几日闹灾荒,陛下下令让盛京城中的富贵人家轮流施粥。

这些人想必也是机灵了,没等陛下下令,就已经开始施粥了。

说着话,他点了点头远处灾民聚集的最多的地方。

因为那里有一所废弃的庙宇,府尹原本打算将其修成书坊,但还没来得及,便成了此刻灾民们暂时落脚的地方。

而那些贵人们便在庙宇门前的空地上施粥。

京兆尹许是得了招呼,此刻正在帮忙安排地方,倒是顺序井然,无人捣乱。

昌宁过去跟京兆尹说了几句话,不多时拿到了一份名册回来,上头记录着这些日子有哪些人家已经开始施粥,施粥多少。

林揽熙蹙着眉翻开,却忽然发现上头并没有太傅府。

就这么多?林揽熙觉得不应该。

即便李诚业不在意这些虚名,以李清婳那个性子,定然是要出来施粥的。

就这么多。

昌宁知道林揽熙在找谁,方才已经跟京兆尹问过,此刻便答道:京兆尹大人也觉得奇怪,怎么太傅府迟迟没有动静,于是京兆尹大人派人去提醒了一下,结果……什么?林揽熙不耐烦。

结果太傅府上说是清婳姑娘的意思,还说银子不该花在此处。

昌宁也不懂。

抠门和吝啬都得有个限度。

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不花银子,什么时候花?眼下盛京城里的贵人可都是攀比似的,唯恐谁施的粥少,那就是没名声,没面子。

虽然心里疑惑,但林揽熙并没有多想。

许是她在想旨意下来再说吧。

回了太子府的林揽熙自知事情不能再耽搁,便立刻颁了几条太子令出来。

其一,选命钦差大臣,携国库赈灾钱粮前去福州赈灾。

其二,在盛京城内广募赈灾钱粮,不限多少,用以施粥棚,建屋舍。

其三,免福州赋税两年。

几条太子令颁下去,收效迅速。

三天之后,京兆尹处很快便收到了近万两银子,粮食一千余担。

然而这里头,依然没有太傅府上所捐。

父亲母亲,咱们多买几十担粮食施粥吧。

李桃扇也听说了太傅府没捐粮的事,赶紧跟李诚葛和金静萍二人商量。

大哥跟你说了没有?为什么在这么要紧的节骨眼上还不捐粮啊?金静萍问李诚葛。

李诚业这个当哥哥的还算讲究,对李诚葛很少藏着掖着。

说了,大哥说是婳婳的主意。

还说婳婳一直在翻着什么古书之类的。

你还不知道大哥那人吗,疼孩子疼得跟眼珠子似的,什么都听婳婳的。

我看这事,大哥做得不对,朝堂上下多少人都盯着呢。

李诚葛又看了一眼李桃扇:桃扇,你这些日子一直在施粥,为什么还嫌不够?李桃扇的眼里有几分得意,看着父亲道:今日我与娘亲在外头施粥的时候,京兆尹大人过来了,还跟我说了好几句话呢。

女儿趁机问京兆尹大人关于施粥捐粮名册的事,京兆尹大人说眼下咱们家排在前十位里头呢。

你把这些年攒下的体己银子全都捐了,娘亲又足足填了一倍,自然要排在前头。

金静萍说这话的时候还在肉痛,可丈夫和桃扇都主张多捐一些,她就硬着头皮答应了。

爹,娘,我记得外祖母跟我说过,说之前在闹饥荒的时候涌出来捐粮捐银子最多的那批官宦人家,最后宫里都有个说法呢。

剩下的话,李桃扇有些不好意思说了。

但金静萍很快反应过来,眼睛一亮道:诚葛!李诚葛微微点头。

家中有公子的,是赏官,赏封号。

家中有姑娘的,则是入宫为妃,或是指给哪位皇子。

既然都已经排在前十里头,那争一争也不妨事。

金静萍摆摆手让屋里的小丫鬟拿来账本,算计了一会,忍着心疼道:咱们干脆再出一千五百两银子吧,眼下就能拿出这么多了。

李桃扇十分高兴,明艳的脸庞上泛着微微的红。

娘亲,不光要出银子,而且咱们还要与众不同。

别人都是把粥棚设在城内,我们干脆设在城外。

这样那些进不了城的人也能喝到粥。

咱们远是远了些,可不要紧,眼下正是博一个好名声的时候啊。

咱们桃扇可真聪明伶俐。

金静萍有些得意地看了一眼李诚葛,瞧瞧我生的女儿。

李诚葛笑笑:谁都知道是你生的,随你,跟你一样聪明,行了吧。

他们李家一向疼爱妻子,李诚葛也不例外。

隔日,也是盛京城出现灾民的第七日。

林揽熙忽然觉得不对劲,因为京兆尹报上来的募捐钱粮数越来越多,可每天依然有不少灾民在街上吵着饿,求人施舍饭菜。

皇帝那头逼得也越来越紧,整日要林揽熙过去回话,要他从快解决福州灾民之事。

可林揽熙自认该做的都已经做到了,偏不知问题出在哪。

昌宁进门送午膳的时候,才发现林揽熙连早膳都没吃,他把自己埋在一堆奏折里,唇紧紧抿着,原本慵懒矜贵的眉眼此刻显得格外焦灼。

爷。

昌宁心疼地喊了一句。

您好歹吃些东西,那些灾民还能喝上粥呢。

林揽熙不耐烦地摆摆手。

昌宁无奈地叹一口气,却又听林揽熙高声问道:李家还是没有动静吗?昌宁知道林揽熙惦记这事,所以每次京兆尹送来的名册他都会留神看一眼,此刻便点头道:是,李家还没动静。

林揽熙的眉心皱得紧紧的,华美的面庞写上几分不解。

昌宁在旁边嘀咕着:按理说也不应该啊,您说这清婳姑娘平时心肠挺好的啊,怎么遇上这么大的事,却是横挡竖拦着的呢?这李大人也不对劲啊,这么大的事,就由着府里的千金小姑娘胡闹?你才胡闹呢。

林揽熙咬咬牙道:她在哪呢?今日在惠光书院,似乎是在找什么书。

昌宁答道。

这两日街上局面混乱,雪沁馆便也停了课。

惠光书院?林揽熙脸色顿时一变。

混账,那是什么地方?出事了你管?昌宁一怔,随后想起来,惠光书院门口因为有一座破庙,所以是灾民的聚集之所。

他脸色顿时也变得惨白,结巴道:爷,爷,那李府应该也有护院吧。

你觉得护院能拼过那些不要命的灾民?林揽熙脸色铁青,语气冷得厉害。

昌宁不敢说话,又见林揽熙急忙忙地在更衣,便赶紧吩咐人去备马车。

惠光书院的门前果然乱作一团。

林揽熙又气又恨,一会骂李家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她出门,一会又骂这些贵人们施粥也不知道分散开些,把所有人都聚在了一处。

不过,等他进了惠光书院,瞧见李清婳站在那时,又忽然变得好好的了。

昌宁知趣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