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料, 林揽熙在时书阁找到了李清婳。
她一袭藕荷色缠枝莲花纱裙,乌黑的单螺髻衬得肌肤如白瓷一般,眉目如画, 腰身如柳。
林夫子?李清婳瞧见他,眼底并无之前的畏惧,只是有些诧异。
那鹿眸微张的样子, 被林揽熙盛在眼底, 让他的心渐渐平和下来。
可平和过后, 他又忍不住靠近李清婳。
那是来自喜欢之人的强烈吸引。
时书阁的小厮早就随着其他人去看守惠光书院的大门,所以此刻并无旁人在阁内。
林揽熙步步逼近, 站到了李清婳的身边。
林夫子……李清婳用象牙齿签夹在自己刚看过的那一页里,而后对上了林揽熙的双眸。
不,太子爷, 我有事要与您说。
因为相处日久, 所以李清婳对林揽熙已经不那么畏惧。
但此刻,她是想对太子爷说话,而不是对林夫子说话,所以她的声音还是有一丝颤抖的。
那颤抖的声音配上她的吴侬软语,便显得越发柔软可欺。
你先说说, 为什么拦着李大人捐粮捐银?林揽熙语气低哑地向前走了一步。
李清婳下意识退去,结果又靠在了墙上。
这个场景倒像是似曾相识。
我……李清婳其实是有一肚子话可说的, 但林揽熙这样步步逼近, 反让她渐渐怯懦起来。
她紧紧握起拳头, 鼻尖也渗出微微的汗珠。
而这一切落在林揽熙的眼里, 便只剩下诱人了。
林揽熙不得不承认, 他从小到大见过的女子无数, 但不知为何, 只有李清婳能勾起他心底的欲.望。
她香嫩的唇,她乌黑的发,她娇软的声音,甚至连她耳边的红宝石亦是迷人的。
林揽熙想吻上去。
数日来的焦灼与痛苦似乎加深了这种来自内心的冲动。
为了她,林揽熙可以彻夜批奏折,可以连日查案子,可以把从前拒绝的政事一样样接过来。
只要能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像此刻这样。
林揽熙头一回对一个女人产生了占有的欲望。
他想吻她,想把她抱在怀里,想这辈子都不许她再挣扎出去。
垂头看她,只见她水润乌黑的双瞳此刻噙了一丝畏惧,粉唇轻张,呐呐不知所何语。
林揽熙只觉得火气上脑,恨不得将她按在墙上,深深地吻上去,尝尝她齿间的滋味儿。
她的不解,她的紧张,都成了诱人的捻子,足以勾起天雷地火。
林揽熙死死地攥紧了拳头。
他不想控制自己心底的想法了,可他又怕。
怕自己会把人吓跑,怕她从今以后再也不想见到自己。
林揽熙回想起当初她从惠光书院离开时的滋味。
真不好受啊。
那种痛苦的感觉袭来,让林揽熙放弃了吻她的念头。
不是不喜欢,而是因为太喜欢。
正因太喜欢,所以才要围而困之,才要让她一点一点走到自己的手心里。
于是,正紧张地连头发丝都要立起来的李清婳忽然看见林揽熙的身子在距离自己三寸的位置停了下来。
而后,是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从自己的云鬓上抚过,之后,他似乎从自己的头上拿掉了什么东西。
李清婳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许是头上沾了什么东西,人家林夫子是过来帮忙的。
她的气息渐渐平复过来,原本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也稳稳落在肚子里。
不过,他温热而清香的气息似乎并没有散去。
李清婳的脸颊红红的,又忽然想到林揽熙不该忙于赈灾吗?她便问道:林夫子,对了,您怎么会来这?林揽熙的手指点了点她手里的书。
和你一样,来找书。
李清婳点点头,很快了然。
国子学府的书虽然大多贵重,但却没有惠光书院的书这般既能容纳九流,针砭时事,又有各朝通史,囊括古今。
说到这,她蹙蹙眉,想起外头的灾民,不敢再耽误功夫,向前走了几步。
林揽熙看着她,点点头道:说吧,为什么不让李大人捐银捐粮。
因为……李清婳鼓足勇气。
因为现在大家都在盛京城里或者是城门口施粥,这样是不对的……一句话推翻了大盛有史以来广筹钱粮于城中救灾的赈灾之法。
然而林揽熙的脸上没有半点的不快。
这甚至出乎了李清婳的意料。
这件事毕竟是他主管。
李清婳以为自己贸然指出他的错处,这位脾气古怪的太子会不高兴。
然而,林揽熙此刻的语气平和得很,甚至眼神里还有鼓励李清婳的意思。
说得有道理,你继续说。
这态度与当时李清婳跟李诚业讲起此事时,李诚业的态度如出一辙。
李清婳更有底气了,她一边兴致勃勃地翻开手里的书,一边正色道:不知道林夫子有没有发现,如今盛京城里的灾民越来越多了。
分明是在谈要紧事,但林揽熙依然放不下眼底的宠溺,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李清婳继续道:其实这些都是不对的,林夫子。
我们自以为在此处提供庇护,提供食粮,是为这些灾民好。
其实并没有,他们的日子依然困顿,依然有数以千计的人从福州赶往盛京,以期饱腹。
他们在路上风餐露宿,不知饿死多少,累死多少。
说到这,二人的神色都肃然下来。
那你的意思是?林揽熙问。
没有人不想回家。
林夫子,对吗?李清婳看着林揽熙魅惑的双眸。
曾经的同窗,此刻的夫子,李清婳觉得他日渐高大,日益可靠。
林揽熙点头。
李清婳继续道:所以我们要做的,不是让他们都到盛京城来。
我们能供他们一时的粥,可供不了一辈子。
等到灾情褪去,他们还是要辛辛苦苦地回到福州,或者在盛京城里艰难求生。
说着,她指了指书中的一段话。
夫子您看,每回周边府州灾情之后,盛京城里都会多上数百乞丐。
这些乞丐大多是无家可回之人。
接着说。
林揽熙觉得自己的思路渐渐明晰起来。
所以我们不该在盛京城内施粥,而是应该在城外施粥。
从城外设粥棚,再向福州方向而设。
距离福州越近,粥棚越多,距离盛京城越近,粥棚越少,这样才能让福州之人渐渐返乡,而不是困于盛京。
像现在这样,盛京城门口起了一堆粥棚,就好像明晃晃地在吸引那些灾民都到城里来。
李清婳越说越有勇气,连声音都大了一些。
林揽熙也被说得愈发赞同,继续道:没错。
所以广募而得的银粮应该与朝廷的赈灾银粮一样送往福州,而不是聚于盛京。
李清婳很高兴自己的主意能被认同,继续点头道:嗯,灾荒出现,我们应该救灾,而不是让灾民出来受苦。
总不能让百姓一遇到灾荒就来盛京城要饭。
不仅如此。
林揽熙道:为绝灾荒祸源,还要严加治理福河。
……二人越说越投机。
林揽熙这才发现,原来李清婳的书都没有白读。
她胆小不爱说话,但在此刻,却提出了连那些大臣们都没想到的法子。
李清婳这才发现,原来林揽熙真的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知道割人书带的华美少年。
身为夫子,他倾心倾力,尽师者之能。
作为太子,他关切政事,关爱子民,担着旁人所不愿担的重任。
正经事说完,时辰早已不早。
二人心里记挂着灾民,便一道往外头走。
却没想到,这会惠光书院的门口已经乱作一团。
怎么回事?林揽熙蹙眉问守在外头的昌宁。
昌宁拍着大腿道:听说是小李府的那位桃扇姑娘,平时都是放白粥的,今日不知是怎么着,竟然做了些肉丝粥,说是要给妇孺们补身子。
可旁的灾民不乐意,就闹起来了。
现在门口乱着,爷,您不能出去。
不出去,人会越来越多的。
林揽熙看得很明白。
这里有肉丝粥的消息要是传出去,那么只怕盛京城里的灾民都会涌过来。
李清婳站在他身后,小声叹道:不患寡而患不均啊,桃扇妹妹怎么不明白呢。
林揽熙意外而赞赏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跟我一道出去吧。
留在这更危险。
可是……李清婳有点犹豫。
她的护院和燕儿都不见了。
昌宁明白李清婳所想,立刻苦笑道:清婳姑娘,燕儿姑娘心肠实在太好了。
她刚才见到有妇孺被踩伤,便领着李府那些护院上去帮忙了,奴才想拦都没来得及。
嗯,很像燕儿能做出来的事。
李清婳一阵无奈。
不过,要是自己在那,大概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些妇孺被踩伤吧。
她能理解燕儿。
走吧。
一会人会越来越多。
林揽熙道。
昌宁亦是附和着。
外头虽然乱,但每隔三步都有爷的暗卫在,此刻出去也不妨事。
若是一会人多起来,只怕暗卫们也护不住爷和清婳姑娘了。
李清婳点点头,跟着林揽熙往外头走去,昌宁则按照林揽熙的眼色,跟在了她的后头。
外头的场面比想象的还要乱。
门前,是早已被挤塌的粥棚,连熬粥的大锅都已经倾覆了。
那些妇孺们躲在角落里哭泣,身子骨尚好的灾民则在抢小李府带来的一些尚未来得及切的肉和白米。
不远处,一众灾民似乎已经瞧见了这里的肉,这一股脑地涌过来。
耳边有哀嚎声和呼痛声,还有抢夺声。
李清婳原本胆子就小,此刻更是已经吓呆了。
她站在那不知所措,被这幅从没见过的场面镇住,如同误入狼群的小羊一样。
这是一个真正的世界,是一个远离贵胄宫廷的虚荣与浮华的世界。
在这里,只有吃饱饭三个字。
所有人都在为了这三个字而战,几乎要拼上自己的性命。
清婳。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与众不同的声音。
李清婳带着泛红的眼圈抬眸望去,只见从前只会欺负人的林揽熙此刻像一个真正的夫子一样,伸着手,把所有的关切都给了自己。
把手给我,我会带你出去的。
他的语气平和而笃定,与从前那个睥睨世间的少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外头的争抢声,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在这一瞬间显得没那么可怕。
李清婳咬咬牙,刚把手指尖伸过去,那双手便已经紧紧把她的手藏在手心里。
而后,她看见的是他挺括的背影。
回想起那时的场景,李清婳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
她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周围,只看着脚下的路。
但她印象很深的是,林夫子的手温热而有力。
李清婳更不会知道,这一幕被李桃扇看在了眼里。
从施了第一碗肉粥之后,她就发现事情不对劲了。
原本在别的粥棚的灾民一股脑地涌过来,几乎把那群妇孺冲散。
有的人站出来控制场面,但不知被谁用粥碗狠狠拍在了脑袋上。
之后,便是愈发控制不住的场面。
那些灾民如蜜蜂一样涌了过来。
小李府的护院还算忠心,护在了李桃扇的前头,簇拥着她平安逃到了街角一间铺子的二楼上。
那间铺子是小李府的产业,之后便把大门紧锁,再也没让人进去。
彼时的李桃扇抿着熟水看着外头的场景,恰好瞧见李清婳的手被林揽熙紧紧握在手里。
她立刻失手摔掉了手里的杯盏,熟水立刻撒在了裙子上。
她被烫得一跳,赶紧扯着裙裾喊玉儿,玉儿急忙奔过来,一脸心疼地帮她检查伤口又更衣。
半晌折腾下来,等李桃扇再想去窗口看时,外头已经没了二人的身影。
可她确定自己没看错。
李清婳口口声声说自己喜欢徐铭洲,结果转眼便把铭洲表哥锁在府里苦读了。
又装出不喜欢太子的清高样子,结果呢,还不是跟着他满街跑。
真有她的啊。
李桃扇冷笑。
这会的李桃扇还在生李清婳的气,却不知道自己干了多蠢的事儿。
另一边的林揽熙把李清婳送回了李府,而燕儿也和那些护院们同时赶了回来。
得知李清婳没事,燕儿的一颗心才落下。
之后,没等徐氏说话,她便自己回院子里跪着了。
徐氏也没顾上惩罚燕儿,光想着检查李清婳身上是否受伤了。
自然,她也没忘了向林揽熙道谢。
不过,李清婳心情不差,因为林揽熙临走前跟她说,她的主意极好,定能排上用场。
娘亲,我真的没事。
李清婳笑着窝进徐氏的怀里。
而且,女儿今天觉得,自己的书都没有白读,果真是有用的。
徐氏不舍得跟婳婳发脾气,但叮嘱她下回万不可这样了。
之后,出去找婳婳的李诚业也回了府。
见到婳婳平安无事,他竟一口气饮尽了两盏熟水。
城门外闹起来了。
李诚业关心了妻女两句,便说出了这句话。
小李府的粥棚一共分两处,一处是李桃扇领着几位庶弟庶妹在惠光书院门口施肉粥。
另一处便是金静萍于城门外施白粥。
因为城门外毕竟不安全,所以像金静萍这样施粥的贵人并没有几位,又因金静萍带的白米尤其多,所以她这边最为热闹。
李诚葛原本在御史府做事,没想到有位官员说惠光书院门口闹开了。
李诚葛顿时心忧女儿,赶紧问是缘何闹开的?那位官员嗤笑一声答道:也不知是哪个糊涂的,竟然在惠光书院门口施肉粥。
这粥少僧多,能不闹起来吗?李诚葛闻言一怔,正想痛骂此人愚蠢,却忽然想到早上临出门前,听见桃扇问了厨娘一句,府中还有多少猪肉可用。
那厨娘答说冰窖里藏着三五十斤。
李诚葛顿时觉得不对劲。
施舍肉粥的,不会是桃扇吧?他又急又忧,一时血气上涌,赶紧命人备马往惠光书院去。
等他到时,林揽熙早已出兵镇压完毕,李桃扇正从铺子里的二楼下来,瞧见爹爹到了,眼里十分高兴。
爹,我没事的,您是不是担心我啊?李诚葛见她没事,放了一半的心,但很快又一把抓着她的胳膊道:你施舍肉粥了?对啊。
李桃扇抱怨道:爹你不知道,这群人……她的话还没等说完,李诚葛便已经气得一把将她推到一边。
李桃扇的脸顿时一红,跺着脚喊:爹,你这是干什么?弟弟妹妹都看着呢。
李诚葛气得捂着牙根,指着自己的其他几位儿女道:你们难道都这么糊涂?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错了?几位儿女彼此看了看,谁也没吭声。
李诚葛火冒三丈道:我问你们话呢。
知不知道错哪了?爹!李桃扇死死蹙着眉头,裹紧了身上的一件披风。
我有什么错啊,是那群灾民不像样子,我分明是想给那些妇孺补身子的,他们偏偏过来抢。
妇孺?你看看,那些妇孺因为你被连累成什么模样了?你瞧瞧!李诚葛指了指官兵镇压后,一直躲在角落里的妇孺。
有的孩子在喊娘亲,有的女子被踩断了手脚,还有一些老者,干脆已经晕死过去。
李桃扇心里也不痛快,结巴道:那,那也是那些灾民不识好歹,分明身强体壮,却还要过来抢夺肉粥。
这会,李诚葛家中的一位庶子开口道:爹爹,儿子觉得大姐做得不对。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
姐姐把肉粥带到了这里,那些喝白粥的自然心中不平,所以难免会产生争执。
总算还有一位不算蠢的孩子,李诚葛觉得有些安慰,随即又指着李桃扇道:你听见没有?女儿知道了。
李桃扇不耐烦地嗯了一声,又嘀咕道:发这么大火气干什么呀,娘亲也知道这事,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再说了,我一会找些医士过来帮忙看病不就成了,不会闹出事来的。
不会闹出事?李诚葛气得胡子又抖起来。
你也不想想,朝廷的人马都被惊动了?怎么不会闹出事,没准你爹的官帽都得被你连累得摘下去!还在担心在庶弟妹们面前失去面子的李桃扇的脸色一白。
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气爹爹,还有他的一番话,让李桃扇意识到,或许自己真的错了。
她又想起林揽熙。
他不会有什么事吧,要是他有什么事,那事情就更大了。
爹,现在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李桃扇有些六神无主。
李诚葛看着那边的官兵,瞧出是京兆尹手下的人,叹了口气道:希望这事只有京兆尹大人知道。
京兆尹大人与你伯父交好,要是你伯父出面,没准这事还能压下来。
事与愿违。
李诚葛还没过去跟京兆尹攀谈,就有一骑前来报信,说是城门口出事了。
李诚葛脱口便问城门口出事,与本大人何干?没想到来人竟冷哼一声道:贵夫人惹出来的事端,难道与李大人无干?说完这句话,那人便驱马离去。
李诚葛不敢再耽误,赶紧跟了上去。
这一夜,折腾得实在辛苦。
原来,并非所有灾民都打算往盛京城来。
毕竟,有许多人只是路过盛京城,打算去往其他地方投奔亲戚的。
可没想到,金静萍在盛京城门口大肆放粥,这就好比是暗夜里的烛火一般,顿时引来了不知多少灾民。
原本去投奔亲戚的那些人,此刻也过来蹭一碗粥喝。
这样一整日下来,临近傍晚这一会,城门外竟然已经聚集了数以千计的灾民。
金静萍所带的米自然不够,于是便打算撤了粥棚离开,不想那些灾民以为不再放粥了,一时又闹起来。
彼时也在场的林揽熙愈发意识到李清婳的话是对的。
这回的洪灾不同以往,受连累的灾民太多,所以不能用从前的法子了。
他连夜调了人手,从盛京城外十里处开始,往福州方向,分设粥棚数十处。
这一回,太傅府有了动静,足足捐粮三千担。
之后,李清婳又用自己的体己银子添了五百担。
这样让粥棚分散开的法子很快缓解了盛京城外的局面。
不少人得知福州方向有粥棚,便都动了回乡的念头。
林揽熙又让众人放出风去,说是朝廷的钱粮不日将在福州发放,如此,回乡的人便更多了。
而小李府这边,金静萍好不容易被人搭救下来,早已是吓掉了半条命。
可她看见李诚葛还没等哭呢,李诚葛便怒气冲冲道:瞧你们母女两个干得好事!头一回被李诚葛吆喝的金静萍又气又恼,指着他道:你跟我发什么脾气。
当初说在城外开设粥棚时,你不也同意了吗?李诚葛被这句话说得哑口无言,只好又拎了李桃扇到前面道:那我总没让你们娘两施肉粥吧?这回号,城里出了一伙事,城外出了一伙事,全都是我们小李府惹出来的。
你说,后日你让我怎么去上朝?怎么跟皇帝交待。
金静萍这才知道,那肉粥棚也出事了。
这么说,咱们小李府丢大人了?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惨白的。
她们怎么这么丢人!宫里头,李贵妃气得一把将手里的软枕摔了出去。
她没有摔什么花瓶茶盏的习惯,那些东西太金贵了。
娘娘别生气。
您之前就跟陛下说清楚了,小李府的事跟您不挨着,跟太傅府也不挨着。
他们丢人,只管丢去。
月颜一边随手捡了软枕让小丫鬟拿下去洗,一边道。
那也不成。
李贵妃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又看着月颜道:这些日子是不能过去了,陛下和太子正忙着福州赈灾一事。
你想着,等事情差不多了,我过去找陛下求情吧。
倒是不必饶了小李府,要紧的是别连累了大哥。
嗯。
小丫鬟点头答应下来。
转眼便是十月末了,距离盛京城闹灾民一事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
这些日子里,林揽熙几乎忙得身子连床榻都不沾,更别提去国子学府上课了。
李贵妃瞧着事情差不多,知道皇帝定是要旧事重提,把赈灾这段日子里所有官员的举止行径拿出来说事的,所以赶在这之前便亲自去了趟御书房。
其他妃嫔自然进不了这种地方,但李贵妃自有自己的本事在。
不过令她有些吃惊的是,提起这事,皇帝似乎并没有发太大的火气。
相反,赵平胤竟有些高兴。
陛下不生御史府的气?李贵妃连二哥都不想叫了,轻轻撂下手里的食盒,从里头端出一盏参茶来。
你恐怕还不知道这回赈灾的大功臣是哪一位。
皇帝撂下手里的折子。
上头是林揽熙工整严正的笔迹,竟丝毫不逊于那些书法名家。
是哪一位?李贵妃还并不知道。
大哥不怎么跟他议论政事,再说近来都忙着赈灾。
是太傅府的嫡女,你最疼的那个小清婳。
皇帝语气轻快笑道。
婳婳?李贵妃诧异地瞪大眼睛。
皇帝端着参茶抿了一口,笑道:正是。
来,你坐下,瞧瞧这奏折……皇帝已经看过,李贵妃没什么好推辞的,有些不敢相信地接过来,看了半晌不由得也笑得:臣妾想听听,陛下要赏婳婳些什么?自然是要赏的,而且要厚赏。
皇帝毫不犹豫道:只不过,赈灾一事,里头牵扯的官员太多。
有些是好心办坏事,有些人是尽心尽力却还没办好事,还有的便是你二哥之流,纵容家人办蠢事。
李贵妃没吭声。
皇帝继续道:可无论如何,这一回赈灾之事,让朕看见了咱们大盛满朝文武上下一心,同心同德做好一件事的勤勉与忠诚。
所以,你家清婳小丫头要赏,但是不能张扬的赏。
你二哥家的妻女要罚,但也不能明目张胆的罚,你可懂朕的意思?李贵妃毫不犹豫点点头。
懂不懂也不重要,皇帝怎么说,自己怎么听就是了。
所以朕要安排你回府省亲,一并替朕颁下赏罚旨意。
至于赏什么,朕要亲自挑,不能亏待了那丫头。
李贵妃注意到,皇帝提起李清婳的时候,似乎很是熟悉。
她心里有些疑问,不由得抬眸问道:陛下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臣妾?皇帝夸她聪明,却又不说破,只道:等你出宫回来,咱们再谈此事。
对了,你回府省亲为表荣耀,让揽熙做亲使官吧。
太子?林揽熙在接到旨意的那一刻,同样不解。
但他犹豫了一瞬还是答应下来,因为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李清婳了。
老头子只有这一道旨意?没说旁的?林揽熙觉得不对劲。
没旁的啊。
昌宁见林揽熙脸色一沉,忽然明白过来,笑道:您是觉得应该给清婳姑娘赏赐吧。
爷,您宽心呐,陛下心里一定有数的。
他要是有数,就不会拖这么久了。
林揽熙沉吟片刻,又笑道:对了,皇祖母不是说想听故事了吗?走,昌宁,咱们给皇祖母讲故事去。
爷,您不会是想……昌宁心底滑过一个念头。
林揽熙没应声,昌宁便跟在这位祖宗身后去了慈仁宫。
半炷香之后,昌宁便听见了这位小祖宗给太后娘娘讲起了话本。
话本的名字大约是什么少女献计救百姓之类的。
昌宁没太听清楚。
但他却清楚地看见,林揽熙从慈仁宫出来的时候,心满意足地拎着一张太后懿旨。
昌宁趁着把太后懿旨旨收起来的空认真看了,只见上头全是褒奖李清婳的话,还赏了许多慈仁宫积年的宝贝。
……果然是为清婳姑娘讨赏去了。
昌宁觉得自家主子真没出息。
为了给李清婳一个惊喜,林揽熙让昌宁将太后懿旨转交给了贵妃,由她在省亲时亲自宣读。
省亲安排在了十一月底。
也是在这个时节,林揽熙终于将福州灾民全部安顿好,又将兴修河堤水坝之事交托给了心腹之人。
这也就意味着,他往后终于能以文夫子的身份去国子学府教书了。
农历十月二十日早,李清婳早早被燕儿唤醒,内着一件丹碧纱纹锦衣,外罩菊纹浅金掐丝软袍,又戴了整套点翠首饰,迎接贵妃姑母的到来。
李桃扇一家三口也早早奉命赶来了,此刻正从外头往里走。
李桃扇穿得倒是得体,只外头那件苏绣百花滚金褂便金光闪闪的,更别提头上名贵华丽的金簪。
可她神色有些恹恹的,总觉得不太对劲。
娘亲,上回的事,真的就这么过去了吗?真的没人会治咱们的罪了吗?肯定不会有事了。
要是有事,早就该有事了,会等到现在吗?我看就是你爹小题大做,无论如何,咱们都是一片好心去赈灾,又不是办什么坏事,凭什么要罚咱们。
金静萍不耐烦道。
可是……李桃扇想起了这些日子在国子学府听到的话。
不知道是谁,竟然蠢得在惠光书院门口施舍肉粥?你们知不知道,就因为这肉粥害了多少人?那些抢不上的妇孺就罢了,后来光是朝廷派出去镇压的兵士就死伤了七八个,更别提那些灾民了。
哎,我哥哥也受伤了呢。
你那算什么,还有更蠢的,据说有人去了盛京城门口施粥!盛京城门口?去那干吗?当靶子吗?就是当靶子啊,你不知道,原本我娘亲是在门口给那些实在走不动路的老弱妇孺施粥,一共也就七八碗,发完就走了。
谁知道,那会来了位妇人,好大的阵势啊,带着数百担米过去,你说说,那灾民还不疯抢?李桃扇听到这,便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她庆幸所有贵妇女子都没有抛头露面,而是戴着有头纱的帷帽,这样谁也看不清彼此。
所以,大伙最多是骂蠢,却不知道是谁蠢。
好啦,你也别想了。
桃扇啊,听说太子爷是亲使官,一会肯定也要来太傅府上歇着的,你机灵点,听见没有?金静萍嘱咐道。
李桃扇啊了一声,可心里却依然七上八下的。
她就是觉得不对劲,明明做错了事,却没人惩罚自己,这怎么可能呢。
连爹爹都说,这日子过得提心吊胆的。
李桃扇没了往日欣赏太傅府里风景的心情,步伐沉重地走进了门。
然而,即便她自以为没有心情,却也被那排场震撼了。
不知多少从宫里来的人,此刻井然有序的在太傅府上准备着。
她们步伐整齐划一,眉目低垂,全构成了一幅绝美的仕女图。
李桃扇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宫里的世界,真的大不一样啊。
可她旋即又自卑起来,自己做了那么傻的事,还能成为太子妃吗?她看向正厅里端坐着的李清婳。
要是自己能跟她换换,该有多好啊。
厅内的徐氏同样瞧见了李桃扇几人。
李诚业带着李诚葛去书房说话,把正厅留给了妯娌两个,还有两个孩子。
徐氏觉得跟金静萍没什么话可说。
小李府办的事,瞒得了旁人,瞒不住整日都在清点粥棚的京兆尹。
京兆尹又早已把这些事都交待给了李诚业。
李诚业把自家弟弟狠狠骂了一顿。
徐氏却依然不能原谅小李府的行径。
因为据京兆尹大人说,他当时苦劝金氏许久,可金氏却怀疑他是要抢自家的风头。
……徐氏这才意识到这位妯娌原来这么蠢。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要把太子对贵妃的心结解开~~哈哈哈,我都替林揽熙累,追个媳妇过五关斩六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