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37 章

2025-04-03 04:25:01

即便小李府在今日受尽了羞辱, 但贵妃是回府省亲的,谁也不敢给贵妃添堵。

所以李诚葛一家三人接了旨后还得强撑笑脸,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坐在那陪着贵妃说闲话。

虽然说金静萍不能与官眷往来,但至少这两日不能扫贵妃娘娘的兴致。

直到李贵妃累了说要歇歇,众人才各自散开。

李桃扇便随着金静萍进了园子说话。

一进去, 李桃扇的脸就绷不住了, 拉着金静萍哭道:娘亲, 这可怎么办啊,爹爹被贬官, 以后您不能与官眷往来了,陛下怎么这么罚得这么狠。

金静萍也赞同李桃扇的话,可这话不能宣之于口。

她只能叹气道:娘亲也觉得咱们错不至此。

可陛下, 哎, 肯定是你贵妃姑母没在陛下面前说咱们的好话。

你说同样是长兄,怎么贵妃娘娘就如此偏袒你伯父一家呢?那咱们该怎么办啊?还有办法求陛下挽回旨意吗?我刚才看见爹爹可气坏了。

李桃扇愁眉苦脸道。

挽回旨意是不可能了。

金静萍苦笑。

陛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更何况是圣旨。

桃扇啊,这回小李府可真是抬不起头来了。

虽说贵妃是私下宣旨,众人不知缘由, 但很快久会发现你爹被贬官,娘亲不能与官眷往来的事。

桃扇啊, 娘亲这辈子算是不成了, 即便过了这几年, 往后也会被戳着脊梁骨笑话的。

娘亲不会的。

李桃扇摇着头。

桃扇, 你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娘亲也不要紧, 要紧的是你。

你的前程还能拼一拼的。

只要你能在女子科举中获得那丹冠之誉, 爹娘还有小李府的名声都是可以挽回的。

金静萍道。

丹冠之誉吗?李桃扇之前的目标只是进殿试而已, 没想到现在娘亲竟然要求自己得到头名。

她觉得有些没有底气。

可一想想李府现在的场面,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这会,母女二人在园子里头发现了太子爷与昌宁二人。

金静萍顿时想到什么,推了一把李桃扇道:娘亲想法子给那个小太监叫走,你去跟太子爷说说话。

李桃扇想起林揽熙之前对自己的态度,有些赧然道:娘,我不敢。

想想你婳婳姐今日收到的赏赐。

难道你不想要吗?只要嫁给太子爷,那一切就都是你的了。

你这孩子怎么如今也前怕狼后怕虎了?金静萍说完这句话便把她扔下,而后亲自过去叫昌宁。

正巧这会昌宁正跟林揽熙说明日辰时回宫的事,金静萍这会的脑子转的倒是快,她想起之前徐氏说的明明是未时回宫。

为何亲使官又说是辰时呢?两方时辰竟不一样?天家规矩森严,又怎会犯这样的过失?金静萍觉得不对劲。

她又试探了几句昌宁,发现昌宁说的斩钉截铁。

那么说就是李贵妃记错了时辰。

金静萍知道李贵妃与太子不睦,准确的说,是太子一直憎恨李贵妃。

这么说,要是二人为着这时辰一事争执起来……这是一个报复李贵妃的好机会啊。

金静萍十分动心,于是她故意跟昌宁道:方才贵妃娘娘提了一嘴,问明日太子爷预备什么时辰走,怕耽误太子爷的要紧事。

昌宁颔首,瞧见林揽熙点点头,便道:奴才亲自去给贵妃娘娘回话吧。

明日是辰时后回宫。

毕竟亲使官是太子之责。

金静萍便笑着在前头引路,然后避过了李桃扇所在的方向。

李桃扇硬着头皮往林揽熙的方向走去。

给太子爷问安。

李桃扇看着那位容貌华美的男子,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

太子爷的身份本就已经足够贵重了,偏偏他又生得这样一副魅惑的模样,加上此刻玩世不恭的模样,简直是所有少女的心头好。

林揽熙看了李桃扇一眼,蹙蹙眉。

他在太子府清净惯了,所有小丫鬟都知道他的脾性,半点不敢靠近他。

但此刻是在李府。

林揽熙淡淡嗤笑。

李府的人好没家教。

李桃扇脸色一红,赧然道:我,我只是路过这里,恰好遇上了太子爷。

林揽熙哦了一声,诘问道:你娘亲没教过你避嫌吗?我……李桃扇咬碎银牙,心想这要是李清婳在这,林揽熙是不是就不会这般冷淡了。

她鼓足勇气,看着林揽熙随口找话题道:照理是该避嫌的。

可这片园子是婳婳姐最喜欢的园子,之前总听婳婳姐念叨。

今日我难得来一次,便不想错过,所以连太子爷在这也顾不得了。

林揽熙一眼看破,哦了一声道:那你继续。

说罢这句话,林揽熙扭头就离开了园子。

李桃扇的脸气得红一阵白一阵,最后狠狠跺了跺脚。

另一边的金静萍倒是跟昌宁聊得尚可。

昌宁嘴皮子不错,即便明知金静萍往后不得与官眷往来,却也给足了她的面子。

机锋往来之间,金静萍又跟昌宁确认了一遍,知道昌宁的时辰记得真真的,她放下心来,笑道:贵妃娘娘就在前头歇着,我就不跟公公过去了。

公公您务必把时辰说清楚些,免得贵妃娘娘记错了。

这是应该的,有劳夫人了。

昌宁心道用你领什么路啊,宫里的人如今有不少提前到的,早把太傅府上的路都摸清了。

不过,他不会替林揽熙得罪谁,于是笑着送走了金静萍,自己往李贵妃的屋子里去。

李贵妃听说他是来提点时辰的,便把人叫了进来。

没等昌宁说话,李贵妃心情便十分好道:你放心,明日未时本宫一定准时回宫,绝不会让亲使官为难。

前朝就发生过妃嫔省亲后仗着得宠而推迟时辰的事,李贵妃不会这样。

一听是未时,昌宁的脸色一变。

太子手里的这份旨意拿到的可是辰时。

李贵妃即便往后拖延一刻半刻都不要紧,可娘娘一口气往后拖延了这么多,还说不会让亲使官为难?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不过昌宁何等机灵,闻言只是笑了笑,说娘娘既然记得就好,旁的便什么都没说,然后笑着走了出去。

那么巧,金静萍又等在门口。

方才忘了问,太子爷喜欢用什么茶?我去让嫂嫂准备。

昌宁看她一眼,觉得此妇人未免太过愚蠢了。

太子用什么茶,一定府里早就有准备,又会现在来问。

即便真的是问,也不会遣她来。

心中嘲笑,面上昌宁淡淡道:太子爷喜欢老君眉。

我记下了。

金静萍笑笑,又道:不知公公可与娘娘吧时辰说明白了?昌宁故意低声抱怨道:哎呀说起这事可真是多亏夫人提醒了。

偏偏奴才说过了,但贵妃娘娘竟不肯在辰时走,非要未时出门,这可怎么好?这要是让太子爷知道了,还不打断奴才的腿啊。

金静萍闻言唇角微微上挑,不动声色道:贵妃娘娘思念家人也是有的,太子爷贵为亲使官,若是不急,稍候片刻也就是了。

不过要是真觉得不妥,还是太子爷亲自给贵妃娘娘指明了好,要不然惹恼陛下,反倒不美。

更何况,公公也不用夹在中间受气不是?金静萍蠢就蠢在,她以为昌宁年纪小,什么都不懂。

然而,能被选出在太子爷跟前侍候的人,那是宫中数千个小太监之中挑出来的人精儿,哪有看不懂的事,哪有看不透的人?所以此刻昌宁几乎已经明白金静萍在折腾什么了。

他只是觉得好笑,分明这一位也是李家人,若是真把贵妃扳倒了,对她有什么好处呢?莫不是为着赈灾受罚一事,嫉恨上了贵妃娘娘?昌宁暗里摇头,面上附和了几句,便告辞去找太子了。

金静萍认定太子一会定然会过来质问贵妃,所以便打算去贵妃那等着看热闹。

贵妃这会也并未歇下,不过是不愿意见那么多人罢了,此刻正拉着婳婳和徐氏说家常话。

听说金静萍来了,几人对视一眼,徐氏先道:要不我把人撵出去吧。

李贵妃摆摆手。

我正好要敲打她一番,来就来吧。

金静萍进了门问过礼,瞧见李贵妃脸色不妙,才想起自己刚被圣旨罚过的事。

她脸色有些涨红,脱口道:贵妃娘娘,罪妇知错了。

李贵妃没叫起。

她只好继续跪着。

李清婳看了一眼,也没吭声。

想起那日在惠光书院门前看见的场景,她不打算为这种人求饶的。

半晌,瞧着金静萍身形晃动,李贵妃方道:若你真是一番好意,办错事了,皇上也不必如此恼怒了。

可你们小李府沽名钓誉,分明是借此赈灾机会扬自家名声,这就很是不该。

金静萍想辩解一二,但李贵妃的眼神格外通透,似乎一瞬间就把她心底的念头全都看穿了。

她哪里知道,其实是自家丈夫跟长兄毫不犹豫地袒露了心扉。

不过,金静萍心里并不难受。

她正隐隐期待着太子爷跟李贵妃争执起来。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太子爷不喜欢李家,尤其不喜欢这位李贵妃。

一会有她的好果子吃。

金静萍盼着。

上首的几人不知道金静萍作何念头,说罢了正经事,便又聊起婳婳近来读书的事,而把金静萍晾在一边。

虽说是不叫跪了,但这样晾着也实在尴尬。

金静萍大觉难受。

好在这会,门外丫鬟过来传话,说是太子跟前的昌宁公公到了。

怎么不是太子亲自来?金静萍有点失望。

不过只要双方能吵起来,那也成了。

太子一定是派昌宁来传什么训斥之话的。

然而,昌宁却让金静萍更加失望。

人家非但不是来传什么太子不乐意的事,相反,他是来解释双方圣旨之事。

太子爷说了,陛下给您的旨意上写的是未时回宫,但给太子爷的旨意上写的却是辰时回宫。

太子爷让您自己看着办,不必理会陛下旨意。

这话,昌宁是战战兢兢回的,也就这位小祖宗能冒出这样的话来。

金静萍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这位太子怎么这么好说话了?陛下?李贵妃艳丽的容貌上有些不解。

时辰竟然不一样吗?怎么可能呢?昌宁笑笑道:原本奴才不该在中间传话的,而且这话是太子爷的猜测,并未让奴才传。

但娘娘既然好奇,奴才斗胆说一句。

太子爷说,陛下是有意如此。

他想让太子爷明白,有些误会便是如此产生的。

也就是说,陛下想告诉太子爷,关于过去的事,都是他误会您了。

李贵妃沉吟片刻,想着皇帝也的确能干出这种事,不由得又气又笑道:这父子两啊,我还真是拿他们没法子。

罢了,那就明日辰时走。

反正我总能见着兄嫂还有孩子们,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是,如此最是妥当了。

昌宁恭恭敬敬地退下去。

临了,他没忘了冲着金静萍颔首。

金静萍被吓得浑身一抖,唯恐他说出刚才自己在中间挑拨的事来。

然而昌宁只是刻意敲打她一下罢了。

等到昌宁走后,金静萍喘了几口气才让心神定下来。

她偷偷恨恨地看了李贵妃一眼,不明白太子爷今日为何不跟她较劲了。

什么误会不误会的,分明是她夺了先皇后的宠。

她心底失望又费解。

想到自己方才还跪了那么久,愈发觉得自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李贵妃见金静萍脸色不好,以为是跪累了,也懒得看她,索性便把人打发了出去。

金静萍闷闷地走了。

屋里,留下徐氏婳婳与贵妃三人继续说话。

徐氏把眼前李贵妃素日喜欢的梅子酒递过去一盏,淡淡道:太子爷难得对娘娘这样好。

这要是换了旁的亲使官,怕是早过来问了。

提起林揽熙,李清婳的身子动了动。

李贵妃望着府里一如自己嫁人前熟悉的布局,感念徐氏的贴心,笑笑道:其实揽熙那孩子不坏。

说完,她又看向婳婳,是吧婳婳?林夫子平日在国子学府如何?李清婳想起他给自己写的两页摘记,想起他特意给自己留点心,想起他单独给自己授课,清丽的面庞上便带了一层淡淡的赞赏道:林夫子是不错的人。

徐氏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婳婳。

她记得之前婳婳不是这样评价林揽熙的。

她又与李贵妃对视一眼,只见李贵妃狡黠地眨眨眼。

徐氏没开口。

李贵妃便拉着婳婳继续道:你也知道,太子与姑母之间有一些误会。

你愿不愿意替姑母解开这些误会呢?婳婳一怔,随即想到自己之前听过的一些传闻,说姑母在宫里十分受宠,唯一不舒心的地方便是林夫子每回见到姑母都会冷嘲热讽的。

可是姑母分明是很好的人啊,林夫子也不坏。

皓齿星眸的美人点点头,毫不犹豫道:姑母,我愿意替姑母解开这些误会。

李贵妃毫不意外地点点头,慢慢与李清婳说起了自己从入宫之后到现在成为贵妃的所有事。

徐氏在一旁并不打扰,只是默默的听着。

她从来都不知道,小姑子在宫中受过这么多委屈,吃过这么多苦。

她看似光鲜华丽的一生,实际上也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婳婳听得认认真真的,一会星眸中噙着一汪泪水,一会又笑出声来。

这样足足一个下午,李贵妃讲完了所有故事。

而婳婳则毫不犹豫地去找了林揽熙,借着李贵妃送东西的名头。

徐氏望着婳婳的背影,心疼地拉了小姑子的手道:这些事,娘娘怎么不早跟太子爷说清楚呢?害得您受了这么多委屈。

因为时机未到。

陛下只有他养儿子的法子,你只看如今太子爷越来越出息,就知道或许真正了解太子爷的,真的只有咱们这位皇上。

李贵妃道。

徐氏渐渐会意,点头道:所以陛下让太子爷当亲使官不是没有理由的。

两道旨意的时辰不同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嗯。

李贵妃赞叹徐氏的聪慧。

现在是时候解开我与太子的误会了。

那婳婳……李贵妃看了徐氏一眼。

……心里装着沉甸甸的贵妃往事,李清婳在太傅府的亭子里找到了林揽熙。

那亭子四周环湖,红柱碧瓦,风光通透,凉爽宜人,是叙话的好地方。

李清婳从远处看着林揽熙,越发觉得他的气质沉稳。

李清婳怎么看怎么觉得,他跟从前那个划自己书带的林揽熙简直是天壤之别。

瞧见李清婳过来,望着湖内游鱼的林揽熙毫不迟疑地转过身来。

他的眼神魅惑而撩人,却依旧不自知。

李清婳站到他身边不远不近的地方,保持着不会被人非议的距离,又足够能听清对方的话。

而待李清婳看清林揽熙是在喂湖中一只瘦小的鱼时,她不禁也笑了。

如春光清新鲜丽。

二人都想起当初在惠光书院喂鱼时的场景来。

夫子还记得吗?当初您跟我说,父母的话一定是为我们好的。

李清婳淡淡道。

林揽熙嗯了一声。

他讶异她还记得,那是几个月之前的事了。

那夫子真的是这样想的吗?陛下和先皇后曾对您说的话,您觉得是不是为您好呢?李清婳忽然转过头去,用一双鹿眸看着林揽熙。

那鹿眸像是森林中灵气所化,让人心神荡漾。

林揽熙不得不垂下头去,半晌才道:大概是吧。

那陛下可曾说过,贵妃娘娘是个好人?他低着头,李清婳不得不把头侧得更多才能看见他的双眸。

他的双眸生得那样美,让李清婳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粉唇。

而这会,李清婳也发现,这些日子的林揽熙比从前瘦了不少,棱角更是比之前鲜明了很多。

贵妃让你来的?华美的男人忽然蹙起眉头,惊得李清婳往后退了半步。

她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又重新抬起下巴,柔声道:姑母问我想不想来,我说想。

就这么一句话,就让林揽熙的火气平复了很多。

他发现自己甚至有些高兴,因她不是被迫而来,多少算是她主动来的吧。

李清婳见他未散出那种生人勿进的气质来,渐渐放下心,又道:我方才的话,夫子还没回答。

……胆子真是大了啊。

林揽熙看着她。

想她从前还不敢跟自己说话,现在都学会质问了。

果然是被自己惯出来了。

可又能怎么办。

她一张口,林揽熙什么都想答。

恨不得把国库里有多少银子都直接告诉人家。

老头子说,贵妃是好人。

林揽熙幽幽道。

老……头……子?李清婳很艰难地重复了一遍。

好吧。

林揽熙被迫改了称呼。

我父皇。

唔。

李清婳忽然眼里有了狡黠的光芒。

我给你讲个故事,成吗?林夫子。

林揽熙心头有小鹿雀跃着。

别说讲一个故事了,讲三天三夜都成啊。

可他还是装作镇定的样子,深沉地点了点头。

婳婳唇边微微笑,取了鱼料喂那只瘦小的鱼,道: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姑母还没入宫。

那时候家中办了宴席,不知是谁家的一个孩子淘气,爬到了树上。

他的脚踩断了一根树枝,所以身子也歪下来,好不容易抓着一根粗粗的枝干,就在上面晃荡。

大伙听见呼救声赶来,可那都是一群贵妇,谁也不敢上前接着。

只有几个小丫鬟被主子推出来顶事,却也犹犹豫豫的,哪有胆子上前接人,那树毕竟不高。

一个没接好,断胳膊断腿都是可能的呀。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用一双鹿眸看向林揽熙道:林夫子,您知道最后是谁救了人吗?贵妃。

林揽熙答。

李清婳点点头。

是啊,我现在还记得姑母从人堆里一个箭步跑出来的场景。

那个孩子跟她非亲非故啊,可她却毫不犹豫地冲上前了。

最后,她的胳膊被擦伤了一大块,但孩子在她怀里却什么事都没有。

见林揽熙不动声色,李清婳继续道:连一个陌生孩子都愿意救的人,一定不会做恶事。

所以夫子,姑母到底做了什么,让您如此厌烦呢?已经许久没人问过自己这件事了。

以至于林揽熙已经觉得,这仇恨是自己在折磨自己。

但事实不是。

他清楚的记得很多事。

母后第一次重病之时,老头子选了李贵妃入宫……后来母后病愈后,李贵妃依然得宠,有时候甚至老头子放下母后不管,也要陪着李贵妃。

再后来,李贵妃提携李诚业成了太傅,门生遍布整个盛京城……直到母亲过世那日,李贵妃还缠着老头子,不肯叫他去看母后最后一眼。

我清楚地记得,母后喊了父皇的名字。

林揽熙说了很多很多。

他以为李清婳会打断自己,在自己指责李贵妃的时候,或者是在自己明确地表示对李诚葛不满的时候。

然后李清婳没有,她静得如同湖水一般,只是不时嗯一声,给他带去一些肯定与安慰。

没有外界的压力,在这样的氛围下,林揽熙头一次对别人敞开了心扉。

从母亲的好,到母亲曾经做过的那些事。

李清婳静静听着。

她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位丝毫不逊色于贵妃姑母的善良而优雅的女子。

她在同一日听了两位女子的故事。

两个都同样被爱着,也因此学会了爱别人。

那么巧,这两位女子其实是好友。

她伸出手,把贵妃姑母给自己的一小半块玉环递出去。

夫子还记得这个吗?林揽熙蹙蹙眉接过去,认出那是母亲的遗物。

但没等他开口,李清婳已经自己说道:没错。

这是皇后娘娘留下的。

有意思的是,这块玉环一共有三块。

一块给了您,一块给了陛下,还有一块给了我姑母。

林揽熙看着那大小,知道她说得并非假话。

所以说,在皇后娘娘眼里,贵妃娘娘其实是和您,和陛下同样重要的人啊。

您知道吗?贵妃娘娘所救的那个孩子其实不是旁人,正是皇后娘娘膝下的亲侄儿,那是皇后娘娘娘家的嫡子。

从那件事开始,皇后娘娘便记住了贵妃娘娘。

之后,更是亲手操办了选妃之事,把我姑母选进了宫中。

您不知道的是,那个时候,皇后娘娘便已经知道自己的病治不得,也陪不了您与陛下许久。

男人怔在了夕阳之中。

夕阳为他的棱角镀上了一层金边,让他的气质愈发华美。

之后,皇后娘娘考验了我姑母很多次,直到证明我姑母的确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再之后,皇后娘娘便把自己重病的事交待给了我姑母。

她要姑母答应他三件事,第一是要照顾好陛下和您。

为做到这一点,我姑母必须要向她证明,我姑母有夺宠的本事。

甚至,有宠冠六宫的本事。

第二是要她不许任何人成为皇后,如果有人做了皇后,姑母必须要想法子除掉那人。

这第三,便是不许让陛下看见她的遗容。

她希望陛下记住的,是她最美的样子。

母后……林揽熙不敢相信这三件事都是自己的母亲提出来的。

第一件也罢了,第二件他便不敢信,母后曾是那么温柔的人。

而第三件,则是让自己过往的恨变得毫无意义。

李清婳不想讨论对错,不想议论是非。

在她眼里,两位女人同样值得尊敬。

夫子那么聪明,不会想不明白这几点吧。

林揽熙点点头,一双眼看着夕阳,乌黑深邃的瞳孔里藏着一抹秋霞色。

不许别人成为皇后,是为了保住自己儿子的地位。

不许陛下看见遗容,则是为了保住自己的爱情。

她宁可让父皇怀念她一辈子,也不愿意让父皇看见她容颜衰败的样子。

林揽熙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

还有呢。

林揽熙看出李清婳的话没说完。

李清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可惜,皇后娘娘只看出了我姑母是个好人,却没看出来我姑母是一位没有野心,心胸旷达的人。

我姑母不想争宠,更不想在先皇后死后害死什么下一任的皇后。

可我姑母又不想辜负皇后娘娘。

所以,我姑母把事情说给了陛下听。

据说,陛下听了之后,默默垂泪而说不出话来。

再之后,陛下让姑母答应皇后娘娘的一切要求,便与姑母一起,演了许多次戏给皇后娘娘看。

呵。

林揽熙是冷笑的语气,但面容里只有哀伤,并没有嘲讽。

爱一个人,就是要给她,她想要的。

李清婳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涨得红红的,夕阳一照,愈发显得娇俏明媚。

她不想说,但这是贵妃姑母提到的很重要的话。

她说,陛下便是因为这句话而愿意答应先皇后的所有请求。

也正因如此,陛下至今都没有立后,并且往后也不会立后。

夕阳坠到了远处一座白塔的后头,霞光显得愈发柔美。

林揽熙不再说话,也没了丢鱼料的心思。

而李清婳也知道他需要很多时间消化这些事,于是便不再开口,只是默默地在一旁站立着。

至于林揽熙所说的父亲是因为贵妃姑母才成为太傅。

这一点,她想其实自己不需要解释,以林揽熙的聪慧也能看得明白。

二人这样静静地站着。

李桃扇在旁边盯了许久,眼瞧着太阳就要落山了,她终于忍不住,笑着上前问道:给太子爷问安。

太子爷和婳婳姐在聊什么?什么都没聊。

什么都没聊。

二人十分默契地回答。

这不仅是他们两个的秘密,更是两个女人的秘密。

是两个值得尊重的大盛王朝身份最贵重的两个女人的秘密。

李桃扇的脸顿时一白。

她意识到,这两个人之间,自己是真的半点都融不进去了。

就好像她们两个被包裹在柔软的结界里,而自己无论怎么努力,也打不破那道结界。

林揽熙不会跟李桃扇多说一句话,冲着李清婳笑笑,扭头便回了自己的落脚之处。

李清婳也不想让李桃扇多问,所以很快便走到桃扇面前说了句要回去歇息了,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去找贵妃姑母说话。

她跟姑母一向亲得很。

此刻一见着姑母便窝进了她的怀里,松了一口气似的道:可把我累坏了。

李贵妃被逗得哈哈大笑,拽着月颜道:赶紧着,可把我们宝贝婳婳累坏了,快给咱们婳婳捶捶腿。

月颜上前凑热闹,主仆三人一时笑作一团。

可笑罢之后,李清婳却展开手心,把手心中那一小块玉环露出来道:姑母,夫子,不,太子说这块玉环他不要了,说是作为谢礼送给我了。

我完璧归赵,还给您吧。

李贵妃对心里的猜测越发笃定,摇摇头笑道:婳婳啊,有些东西该是你的,你是推不出去的。

万般皆是命啊。

瞧着李清婳一脸不解,李贵妃摸着她的头道:不过,婳婳的命是好命。

姑母不会看错的。

李清婳昂着小脸一笑,说姑母也是好命呢。

当朝贵妃,又怎会不是好命呢。

她几乎已经是大盛最贵重的女子了。

另一边,李桃扇摔摔打打地进了金静萍的屋子。

因为贵妃回府,所以徐氏单独给她们一家人也安排了客房,留宿一晚。

金静萍听说婳婳跟林揽熙聊了许久,哼了一声道:你瞧见没有,太傅家如今也不要脸了。

娘亲,您别说那些没用的了,您只说,女儿现在该怎么办啊。

李桃扇委屈道。

金静萍闻言,看了看花容月貌的女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法子,你只能好好读书,在这回的女子科举中考得丹冠,或许能得陛下的青眼吧。

一听丹冠二字,李桃扇就觉得头疼。

从前还是要自己进殿试,现在就变成了要考得丹冠了。

她怎么活得这么累啊。

娘亲犹在耳边念叨个不听,李桃扇根本听不进去了,捂着耳朵跑出了房间。

与此同时,皇帝正领着跟前的大太监在一份空白的纸张上动手脚。

不对不对,不能这么写,这么写显得不够有威胁。

这样,就写若不许我部公主嫁太子为妃,当亲提五万兵,夺尔盛国,杀尔……大太监吓得手都抖了,陛,陛下,奴才不敢这么写啊。

皇帝一脚踹上去。

混账,你不敢写,让朕自己写?朕要是自己写,那小子该认出朕的笔迹了。

您,您这是何苦啊。

大太监不解道。

你懂什么。

若不经受些考验,他怎知自己的心意真假,是否长久?皇帝自视对这个儿子还是了解的。

大太监长叹了一声。

回部头领早在两三年前就归降大盛了,也不知这一招,能不能瞒过太子爷。

然后皇帝做事又岂会有遗漏。

上到大将军,下到户部的一些银钱使,皇帝早已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只等林揽熙送贵妃省亲回来,便是一招大棋。

作者有话说:抱歉,昨天更少了。

今天是婳婳cos知音大姐姐的一天,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