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徐铭洲一身官袍, 眉眼得意又嚣张,徐氏心里的几分讶异变成了厌烦。
从最初的翩翩少年到此刻的口蜜腹剑,徐氏万万没想到自家侄儿会变成这样。
但徐铭洲很满意徐氏眼里的诧异。
用父亲的话说, 苦读便是为了今日的扬眉吐气。
虽说我如今不过是六品编修,不过既然中了状元,前程自然不会太差。
父母说我有今日全拜姑母所赐, 故而铭洲前来问候姑母。
问候还是炫耀, 徐氏看得出来。
说句实话, 即便徐家做得再过分,徐氏也念在是自己娘家的份上盼着他们好起来。
但今日徐铭洲的这幅做派, 让徐氏觉得自己仅存的那点善念很是没有必要。
于是她抿了一口菊花熟水,淡然道:你要庆幸你是我侄儿,要不然以你这正六品的身份, 还真进不得太傅府的门呢。
徐铭洲知道这位姑母牙尖嘴利, 此刻不由得有一阵羞臊。
自己身上的官服,比起太傅的那一套,的确是逊色太多了。
不过好在,自己还年轻。
徐铭洲很快调节了心态,重新看向徐氏道:姑母, 从前的事都是铭洲的过错。
您大人有大量,便别再与侄儿计较了。
那位扬州女子已经被侄儿送到庄子上去, 再也不会出现在盛京城李。
而侄儿之所以考状元, 也是为了履行当初的承诺, 好好守护李家。
我们李家差你一个小小的编修去守着?徐氏毫不留情。
徐铭洲的脸色好看极了。
但他并没有把情绪流淌出来, 而是十分依然虔诚的模样。
太傅府如日中天, 又有贵妃娘娘从中护佑, 自然是不需铭洲守着。
不过婳婳表妹那……想必姑母也明白, 婳婳表妹有心思未必肯说出来。
我与她是青梅竹马,从小的情谊绝非常人可比。
婳婳表妹的性子又内敛温柔,嫁到旁人家要是受了委屈,岂不是您也心疼?我们徐府虽然如今不如太傅府声名在外,可毕竟是姑母您最知根底的人,我父母更是一向顺您的心意……一句句话说下来,徐氏差点就要信了。
不过想想徐府办出来的这些事,徐氏冷笑道:我让你好生禁足,参加明年的科举,可你们听都不听。
这样的人家,我能跟你们办事?科举一事实在是侥幸。
不过,我与母亲确实都已知错了。
姑母,铭洲敢在此保证,从今以后徐府不会再出现任何一位妾室或是通房。
若是不成,连那些丫鬟铭洲亦是可以遣散。
只要婳婳表妹高兴,没什么不能应允之事。
徐铭洲垂头抱手,倒是十分诚恳的模样。
徐氏也没打断,只是等他都说完了,才懒懒问一句。
不知侄儿可曾听过,说是狗改不得吃五谷轮回之物的毛病?……徐铭洲脸色大变,几乎是噙着冰霜之气,他瞪了徐氏一眼。
装不下去了?徐氏呵呵直笑。
不是……徐铭洲浑身一凛,立刻收敛了所有情绪。
然而,徐氏的耐心已经彻底没了。
她厌烦地摆摆手道:孩子啊,姑母也算从小看着你长大,却没想到你现在变成了这样两面三刀的人。
你也知道,我容不得这样的人,婳婳更是早就忘了什么表哥不表哥的。
再有,婳婳如今的那位夫子,你不是不认识。
徐氏话说一半,不打算再继续说下去。
她对徐府的敲打,点到为止就行了。
看着徐氏的背影,徐铭洲的心里百转千回。
徐氏的话什么意思?难道太傅府已经默认太子与李清婳的事了?他心头一阵冷笑,原来这徐氏到底是个爱慕荣华的主儿。
还说什么自己变成了两面三刀的人,分明是她嫌弃自己官职低微,仰慕那太子爷的贵重身份。
可难道真要自己与太子爷争婳婳吗?徐铭洲自认还没这个胆子。
不过,事情也不能这样想。
以太子爷的身份,又怎么会瞧上一个性情软弱又胆小如鼠的李清婳呢?要是说瞧中了桃扇表妹或许还更可能些。
大概还是李家在后头使了什么手段。
徐铭洲不再迟疑,扭头回了徐府,与父母商量此事。
而另一边的徐氏则心事重重地进了李诚业的书房。
这书房一向不许外人进,但妻子女儿是例外。
瞧见徐氏进来,李诚业立刻撂了手里的笔。
怎么了?铭洲那孩子让你不痛快了?他能给我什么不痛快。
我是在想,贵妃娘娘说的事,咱们真要照办吗?徐氏微微撅着嘴。
李诚业心疼媳妇,哄着她坐下道:不是要你照办,只是要你不管。
贵妃的意思,是婳婳自有她的命数,也有她自己的主意。
可我到底不放心啊。
那是太子啊,要是以后真嫁过去,婳婳受委屈可怎么办啊?你我都帮不上忙,连话都说不上。
徐氏有些烦躁地甩甩袖子,浑然不像当家做主的女主人。
李诚业拉着椅子坐在她跟前,摇头道:你这话说得不对。
难道婳婳嫁给旁人,就不会受委屈了吗?要紧的是那孩子自己怎么想。
而且,咱们管得越多,婳婳就越会像从前那样,胆小,什么都怕。
现在咱们什么都不管,你没觉得婳婳越来越出息了吗?那倒是。
那天我让婳婳听府里的婆子回话,有几个奴才做错事,她倒是处理的有章有法。
徐氏的语气缓和下来。
这就是了。
婳婳是有福气的孩子。
而且,太子为了她能去做夫子,可见是十分上心的。
李诚业又道。
那倒是。
徐氏答应了一句,又不依不饶道:可你再想想,要是以后太子爷更进一步,那六宫难道能空着吗?到时候,到时候婳婳那孩子要是能有先皇后的福气倒是还好。
要是没有,只怕要被那深宫六院给活吃了的……徐氏的声音越说越难受,渐渐有了哭腔。
李诚业一边拿了帕子,一边慨叹道:太子不是那样的人。
我虽然与他交集不多,然也知道,太子府至今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事。
就连那些丫鬟,也都进不得多福轩的门。
谁能保证以后呢?要是找个小官嫁了,以你我的身份,还能压制得住。
到时候别的不说,一辈子守着婳婳一个还是成的。
可若是嫁给了太子,哼,有权位的男人,哪有一个干干净净的。
徐氏瞪了一眼李诚业。
李诚业犟不过,便叹了一口气道:过两日我去找太子谈谈吧。
那还是算了。
我还是先去找贵妃娘娘说说。
徐氏担心太子会为难丈夫,摆摆手道。
李诚业道了句也好。
这事便先这么放下了。
而国子学府里的李清婳此刻已经回了雪沁馆。
幸亏林揽熙有事被急召回宫,要不然她只怕自己还在他的茶室里头被缠着。
瞧见李清婳的脸颊挂着桃粉色,柳知意有些诧异道:婳婳,你是不是穿多了?瞧你热得脸都红了。
没。
李清婳摆摆手,心里依然有小鹿在四下奔走。
不过她还记得方才祝宝荣来把柳知意叫走了,于是问道:方才宝荣公子找你什么事?柳知意闻言撇撇嘴道:上回跟你说得那些事,还记得吗?虽然他把两位通房都送走了,可我心里还是不舒坦。
娘亲说大户人家都是如此,可我觉得不痛快。
倒是难为他,一趟趟想法子来寻我,哄我高兴。
这种事不好多说,李清婳也猜得祝宝荣的性格。
算了,既然都定下来的事,我也不能怎么样。
婳婳,等过了正月我就要嫁过去了。
娘亲说我这些日子不能再出门了,免得惹出是非来。
你呢?真要继续参加女子科举吗?柳知意问。
李清婳点点头。
是啊。
可话说完,她自己也有些茫然。
要是继续参加女子科举的话,林夫子该怎么办呢?她觉得自己有很多事还没想好。
好在次日,林揽熙依然忙于朝政,并未前来。
倒是昌宁,不知为何一直懒洋洋地在雪沁馆的暖阁里打着哈欠。
雪沁馆里暖意融融,浑然没有十一月的清冷。
李清婳走进门来,周南霜抬了抬头便又重新低下,面无表情。
自从上回被李清婳占据了头名的位置后,她就一直是这种埋头苦读,不理世事的状态。
李桃扇也抬眸看了李清婳一眼。
见她又穿了一套新衣,里面是苏绣百花滚金褂,外头是白底绿萼梅的披风,连鞋子上都嵌着细小的玉石,是旁人所不能及的华贵。
她不由得扼腕赞叹。
太傅府还真是富庶。
坐在旁边的周南霜便又抬眸看了一眼。
她倒是能穿得起这样的衣裳,可是因为身材瘦高,所以并不好看。
连娘亲都说,她穿这样的衣裳就好像把衣裳挂在了竹竿上似的。
周南霜咬了咬牙,继续用功读书。
李桃扇见状也不敢再招惹李清婳。
这些日子她早已明白了,林揽熙对李清婳的情谊,不是旁人能比的。
更何况现在又多了一位徐铭洲做府首。
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鬼迷心窍,简直与疯子无二。
如此无事发生,两堂课很快过去了。
众人三三两两出了学府,徐铭洲却在这时出现在了雪沁馆的门外,拦住了李清婳的脚步。
……昌宁赶到御书房门前的时候,恰好遇上林揽熙走出门来。
不知从何时起,他不羁的神色越来越少地被看见,而抿唇肃然的一面愈发多了。
爷。
昌宁神色紧张地走过去。
怎么了?林揽熙的眉心动了动,微微上挑的眼角染上些急躁。
李清婳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