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 我打了个盹……然后,然后就……昌宁做错了事,说起话结结巴巴, 急坏了林揽熙。
他扯着昌宁的领口,将人拉到一边,低声问道:快说, 到底怎么回事。
那燕儿姑娘说, 说是午后下了学, 清婳姑娘没回茶室,她便去寻了一圈, 也没找到清婳姑娘的踪影。
燕儿姑娘现下已经回了李府去找了。
昌宁也急,一双脚左右来回跺着。
马车呢?马车还在国子学府外头。
您也知道,那国子学府在咱们皇宫的一角, 所以是另外开门的。
只有天德馆才与宫内相连, 可天德馆那边门禁森严,外人不得入内的。
所以若是清婳姑娘走了,一定是从国子学府的门走的。
可偏偏马车还在外头,她总不能是走出去的吧。
国子学府里头,也有人能把马车带进来。
只有府首大人和您才能带马车进去啊, 那国子学府的马厩小极了……说到这,昌宁也明白了。
您是说, 是府首大人给清婳姑娘带走了?他, 他这是不要命了?昨日不是叫你派人盯着……府里的暗卫都被您派出去了, 今日才能回来。
奴才昨日让手底下几个人跟了一圈, 今日, 今日还没来得及派人……谁能想到他真的能干出这种不要命的事啊, 昌宁又悔又急, 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大耳光。
林揽熙脑子的一根弦绷得紧紧的,他一把扯下腰间的玉环递给昌宁:等暗卫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我亲自回太子府带些人手出来,你拿着玉环去找皇祖母,让皇祖母派些人手给我。
陛下不是在这?昌宁不解。
老头子的人手被人盯得太紧。
一旦真有什么事传出去,清婳的名节便会受损。
皇祖母整日颐养天年,没人会在意她的宫里多什么人或是少什么人。
你快去,晚了就提头来找我。
昌宁很少见到自家主子这样恶狠狠的模样,却又为他如此忙乱之中还能想着清婳姑娘的名节而惊讶。
他甚至觉得,即便清婳姑娘名节受损,以自家主子现在这幅状态,也不会厌弃了她。
昌宁不敢再多想,两条腿死命捣腾起来。
而林揽熙则带着人手先跑了一趟京兆尹处。
京兆尹瞧见太子爷,十分意外。
徐府有多少个庄子,赶紧把名册拿给我。
林揽熙连马都没下,死死拽着缰绳问道。
他身后尘土飞扬,不知跑得有多快。
京兆尹怔了怔神,赶紧命刚进门的小厮跑出来,而后双手递过去一张纸道:方才太傅府刚刚来人问过,徐府的庄子都在这了。
所有人名下的都在这?徐夫人的,还有那位,有个什么扬州女子的。
她爹爹临走,不可能不给她留些产业。
您怎么知道?徐府那位通房……京兆尹话说了一半,便见到林揽熙眼里几乎已经急躁得出了杀气,他不敢再犹豫,赶紧亲自回去翻到了那位通房名下的庄子。
幸亏方才太傅府来人寻过,要不然万万不能找得这么快。
京兆尹屁颠屁颠地把名册递过去,林揽熙看了几遍,便把名册重新扔回去道:传太子令,把徐府围了,任何人不得出。
是。
京兆尹立刻俯首答应。
林揽熙的马鞭在空中一卷,很快便又是一阵尘土飞扬。
身后的太子府侍卫长跟上去,问林揽熙要往何处去。
太傅府一定已经查过徐府。
要是人在徐府,他们定不会来这讨要庄子的名册。
所以现下人一定不在盛京城里,而在周边的庄子里。
太傅府索要的是徐府的庄子,可见他们已经派人去搜。
现下只有那位通房的庄子被漏下,咱们便往那边去。
侍卫长与身后的几人彼此交换了眼神,很快明白过来。
主子要的是人无事,而并非一定要做那个救美的英雄。
李清婳最先看见的是徐铭洲的娘亲卢氏。
她穿得比从前华贵许多,只是人瘦了一圈。
瞧见李清婳醒了,她两手交叠放在膝上,笑吟吟道:婳婳你醒了?晚上想吃些什么,舅母着人给你做。
对了,你爱吃海味是不是?今儿正巧有上好的甜虾。
我为什么会在这?李清婳的眼里很是防备,并没有答卢氏的话。
卢氏呵呵一笑,不是你说想跟你表哥来庄子上看看吗?来庄上看看?李清婳忽然一慌。
她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自己进了府首的茶室,而后抿了一口茶。
我要回太傅府。
李清婳想抬起双腿,然后那双腿根本半点力气都没有。
她能动的,此刻也只有嘴唇罢了。
明早自然会送你回去的。
卢氏毫不犹豫道。
我今日就要回去。
李清婳坚持。
卢氏抿了抿鬓角的碎发,笑着拎起身边的一壶熟水往她的杯盏里倒去。
待倒得一半,她方道:婳婳,舅母知道你是个聪明的。
既然是个聪明的,为什么不能让事情变得简单一些呢?你现在想一想,除了听话,你还有什么路可走呢?卢氏眼里的疯狂让李清婳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什么危险的境地。
她不敢相信,从小对自己百般宠爱的舅母此刻眼里毫无感情,更不敢相信是青梅竹马的徐铭洲将自己领到了这里。
透过窗纸,能看出外头的天已经渐渐擦黑。
这样说,自己已经在这里躺了一个下午了。
她想起身,却依然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卢氏一脸看热闹的神情坐在旁边。
李清婳顿时明白了这母子二人的主意。
慌张漫山遍野般袭来。
她死死咬住嘴唇,眼里很快泛出晶莹的泪珠。
舅母……你别求我,求我也没用。
卢氏摆摆手。
她从小就看不上李清婳这种怯懦胆小的样子,强迫自己忍了这么多年,她可不想再忍下去了。
外头恰好传来一位小厮的声音,卢氏便不耐烦地走了出去,留下李清婳一个人在房间里。
她没忘了把门紧紧锁好。
听着门锁的声音,李清婳的心渐渐变得冰凉。
是啊,与这种人谈感情是没用的。
只怕从自己和娘亲罚她们禁足的那时起,她们就盼着这一日了吧。
房间内没有点一盏烛火,身下的软榻也是冰冷的。
李清婳仰面躺在榻上,看着上头寻常的纱缎,忽然意识到,徐铭洲其实从来都没喜欢过自己。
泪珠从她的雪肌上滑下来,落在乌黑的发丝间,如一颗晶莹的珍珠。
珍珠从温热变得冰冷,只需要一瞬间的功夫。
李清婳想,娘亲大概要急坏了。
父亲也要急坏了。
甚至连燕儿也会急得直哭。
然后呢?他们会发现自己吗?如果不会的话,事情会朝着哪一步发展去呢?李清婳不敢想。
可卢氏的话其实说得很明白了。
徐家,是打算把生米煮成熟饭。
然后借此要挟太傅府,把自己嫁给徐铭洲。
真有趣。
她们大概不知道娘亲的脾气。
可这招,的确胜算很大。
李清婳不敢想,今晚,会是一个怎样的夜晚。
自己甚至连动弹都不能。
与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无异。
她惶恐而又恶心,痛苦而又无力。
她想高声喊叫,但卢氏既然不堵自己的嘴,可见庄子里全然是徐府的人手,喊叫一定无用。
她想寻把刀子来,可现在只有指尖能动弹一二,旁的地方依然是酸麻的。
眼泪简直要淌成一条河了。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除了哭,还能做些什么。
她的脑子已经转不得了。
便在这会,外头传来徐铭洲的声音。
婳婳表妹,咱们用晚膳,可好?不需要李清婳回答似的,徐铭洲已经拎了食盒走进来。
他似乎比昨日显得和煦了一些,有了些从前少年温润如玉的影子,但依然让李清婳觉得恶心。
我娘亲不会放过你的。
李清婳的眼里依然噙着一汪泪水。
徐铭洲不慌不忙地把手里的食盒掀开,端出里头的两个青花瓷盘,一盘是鲜嫩的甜虾,另一盘则是白灼菜心。
另有一碗粳米。
他唇边挂着轻快的笑意,坐下来缓缓将甜虾剥开,慢慢道:不会放过我,却也不会杀了我,到最后还是得让你嫁给我,对吗?李清婳语塞。
你以为我就不委屈吗?徐铭洲慨叹道。
婳婳啊,你不会看不出来,我喜欢桃扇胜过喜欢你吧。
李清婳没吭声,但借着燃起的烛光,她总算能在屋内找一找剪子等物。
头上的簪环早已不见了,她一头乌黑的秀发此刻是散在肩膀上的。
徐铭洲却继续叹道:要是你能与桃扇换一换,该有多圆满。
罢了,不想了。
婳婳,表哥既然决定娶你,自然不会让你难过,往后也不会再提起桃扇的事了。
以后,咱们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也不失为一段佳话,对不对?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将虾仁整齐地摆在那一碗粳米上,又夹了几筷子菜心同样撂在上头,借着才坐到李清婳跟前。
瞧了瞧李清婳的脸,他像是有些不满意似的,将举起来的筷子又放下。
清婳,其实你也可以试试浓艳一些的妆容,或许会更好看一些。
今日,也算是咱们的好日子。
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好日子。
李清婳微微别过脸,声音低微而畏惧。
不过,她发觉身子已经比之前好了一些,似乎药劲渐渐褪去了。
她估摸着,要是能再撑一会,自己就能完全好起来。
你觉不觉得都不要紧了。
徐铭洲把虾仁送到她粉嫩的唇边,但李清婳没张嘴,他便又被东西撂下了。
不吃也好。
徐铭洲笑笑,依然不满意她的妆容,摆着手道:一会我叫人来给你重新上妆。
颀长的人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了李清婳一眼,冷哼道:婳婳表妹,我为了你,也真是豁出去了。
若是我没猜错,太傅府现在已经把徐府翻个底朝天了。
不过,这都不要紧,明日,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太傅府也好,太子也好,谁都奈何不了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