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铭洲锁了门出去, 李清婳便试探地动了动手脚。
虽然依然十分软麻,但至少能动了。
她双手撑着床榻,使劲全身力气将双脚移向地面。
她方才已经看到了, 不远处的桌案上有一根烛台。
只要拔掉蜡烛,那烛台上的尖锐部分便能当刀子用。
成不成,也只能赌这一把了。
折腾半晌, 李清婳的双脚终于落在地面上, 她努力地站起身, 却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因身子不稳,她的眉角刚好撞在了椅子上。
嘶。
李清婳疼得一把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眉心紧紧蹙起,方才在眼里转了几圈的眼泪顺势从眼尾滑落。
她用力地敲了敲自己的腿,希望能借此让它快点苏醒过来。
可那腿似乎跟灌了铅似的, 无论如何都不能抬起来走半步。
她还要留神听着外头的动静。
十一月末, 冰冷的地面上散着华丽的裙摆。
然而裙摆之上,却是一个紧紧咬着牙根的少女。
无论如何,不能放弃。
李清婳想起自己的父亲母亲。
她不能成为他们的耻辱。
不顾地面的脏冷,李清婳用手撑住前方的地面,拖着自己的身体向前移动。
一寸又一寸。
外头似乎还有卢氏的吵嚷声, 一句一句像鬼魅一般缠着李清婳。
她努力不去想眼下自己的境况,把注意力全都聚焦在那根烛台上。
那是救命稻草。
只要能抓住它, 就有一搏的余地。
李清婳用尽全身力气, 又向前移动了半步。
这会, 她的身子已经又冷又热。
冷的是与地面接触的那部分, 简直是侵入骨髓的冰凉。
热得则是上半身, 药劲加上用力的缘故, 让她的鬓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眼前还有七八步的距离, 身后距离床榻不过一步之遥。
而这会,距离徐铭洲出门,已经很久了。
她的内心隐隐有些绝望,眼泪不由自主地噼里啪啦落下来,可心底却依然告诉自己要坚持。
她不能坐以待毙。
不知为何,她的眼前浮现出来的是林揽熙。
她不想让他失望。
更不想……李清婳摇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到一边。
然而下一刻,外头忽然传来徐铭洲的声音。
因为太过紧张和恐惧,所以她并没有听见他说了些什么。
但的的确确是他的声音无异。
李清婳心里的绝望越来越浓。
以眼下的局面看,她根本不可能拿到烛台了。
甚至,连触柱而死都做不到。
她努力拖着身子,无力而痛苦地靠在了桌案下头。
冰冷的理石桌案让她的身子浑然一凛,粉嫩的嘴唇此刻已经微微泛出血丝来。
大概这辈子也就如此了。
她抱着自己的肩膀,沉沉闭上了双眼。
大门被几下打开,沉重的脚步走进门来,直奔榻上而去。
但很快,那人又转过头来。
李清婳感受到自己已经被目光锁定了。
她哀戚而无力地睁开双眼,却在这一刻看见了一个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
林揽熙。
他眉眼里噙着化不去的心疼,微微上挑的眼尾竟也有几分敛然。
李清婳。
他低哑的声音靠近,然后便把她接到了自己的臂弯里。
李清婳的情绪在一瞬间变得复杂而难以收敛。
她几乎是苦笑并存地张开了口。
夫子啊……一句话,让林揽熙魂牵梦绕的一颗心变得七零八碎。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没事了,没事了,我在,我在。
房内没有烛光。
月色借着窗户洒进来。
然而屋内却没有了方才的清冷与哀戚。
李清婳把头埋在他的肩上,啜泣不停,嘴里嘟嘟囔囔地全是委屈的话。
他任由她靠着,一双大手在她的背上摩挲着。
不怕了。
李清婳觉得一点都不怕了。
身子依然是软的,脚更是软的。
她走不得路,只能软趴趴地靠在他身上。
但她就是不怕了。
她甚至有了一些底气。
一些让她可以尽情地释放方才的委屈与畏惧的底气。
林揽熙的声音低哑,华美的脸庞在月色下显得愈发贵气。
然而在她这,他的贵气全然化作了宠溺。
外头的吵嚷声打断了李清婳。
婳婳红着眼圈抬起头来,微微噘起的嘴唇轻启,林夫子,外头怎么了?林揽熙冷冷嗤笑。
侍卫将这的人都捆了,正要送到慎刑司发落。
慎刑司?李清婳不明白为什么是慎刑司。
那是宫里的罪人才要去的地方。
林揽熙嗯了一声解释道:若是送去了京兆尹那,事情就闹大了。
只有送到慎刑司,我才能把事情悄无声息地压下去。
说着,他又看向李清婳。
同样的道理,你现在不能回府。
我会找人去给你爹娘报平安,但你不能回去。
你今晚先去太子府暂住,明日宫门一开,我便将你送到皇祖母那。
然后对外说是皇祖母派人召见你,因太过喜爱你,所以留宿一晚,明白吗?这是最好的选择。
李清婳很明白。
太后娘娘会愿意出面帮我吗?李清婳的眼圈微红,配上湿漉漉的双眼,便是绝美。
这样的一张脸,在林揽熙眼里,只要她想提什么要求,几乎都是无往而不利的。
会的。
林揽熙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又一点点扶着她走到门口。
我要你看着他们,让他们跟你道歉,让他们悔不该当初。
借着他的力气,李清婳觉得酸软的腿总算能勉强走动了。
她一步一步,将方才艰难爬过的地方踩过去,直到站到了门前。
这一刻,她才发现,徐铭洲不是没有准备。
除了一些正常的护院之外,似乎他还雇了一些旁的人手。
徐铭洲和卢氏跪在最中央。
看见李清婳出门,昌宁上前拿掉了他们嘴里的布。
婳婳,婳婳,你说话啊,是你愿意陪铭洲一起来的,对不对?铭洲没做错什么,是不是?卢氏一开口便叫李清婳的名字,与方才的趾高气扬完全不同。
她们实在没想到,人竟然来的这样快。
更没想到,太子真的会亲自出马。
本以为最多是李诚业带些人手,她们还特意在其他几个庄子故意安排了些假象。
铭洲,铭洲,你再劝劝婳婳,你再跟太子爷求求情。
你是状元啊,你是新科状元,太子爷爷不会把你怎么样的,铭洲!卢氏冲着徐铭洲喊道。
可徐铭洲的脸上什么神情都没有。
败军之将,没什么好说的。
你非要让她上妆!还要上什么艳丽的妆!要是没这事,眼下,眼下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卢氏情绪忽然崩溃起来,然后开始嚎啕痛哭。
徐铭洲何尝不知道是因为上妆耽误了大事。
他心里其实早已开始后悔了。
彼时要李清婳上妆,是为了让她跟李桃扇更像一些。
万万没想到,正是这微不足道的一个决定,却导致自己满盘皆输。
别喊了。
错不在我。
徐铭洲的声音掩盖住卢氏的声音。
他的腮帮崩得紧紧的,用怨恨的眼神看向林揽熙。
事情全都毁在这位太子身上。
否则以李诚业此刻的忙乱,一时半会都寻不到这里来。
可他心里再恨,嘴上也不敢说,只能将头重重磕在地上,求饶道:太子爷,是我糊涂了,是我猪油蒙了心。
可我,我跟婳婳是青梅竹马,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我与婳婳是真心实意的,求太子爷成全。
您大人有大量,您能选的姑娘千千万,又何必与我争婳婳呢。
昌宁一个耳光抽向徐铭洲,很快打得他眼冒金星说不出话来。
让你道歉,让你说这些废话了吗?昨儿的新科状元,今日便成了阶下囚。
徐铭洲心里一百个不甘,他瞪了昌宁一眼,但昌宁很快让他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境地。
几轮巴掌抽下来,卢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而徐铭洲也不敢再说那些浑话了。
他一个劲地跪在地上磕着头,求着饶。
有话你们到慎刑司说去。
昌宁懒懒道。
慎刑司?徐铭洲以为林揽熙发过火也就罢了。
那,那种地方,进了就出不来。
我,我是正六品的朝廷命官,我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呢。
太子爷送你去,你还怕自己去不成?昌宁嗤笑。
徐铭洲的脸色彻底白下来。
不不不,我不去,我不去。
身后的卢氏紧跟着喊。
我也不去,我也不去。
但那些侍卫没给二人继续磕头求饶的机会。
待到最后,李清婳只能听见二人微弱的喊声。
婳婳我错了。
婳婳我对不住你。
婳婳,你跟太子爷求饶,舅母知错了。
李清婳!……方才酸麻的身体终于渐渐恢复了直觉。
但微微发肿的双眼和粉红的眼圈证明了她方才受过多大的委屈。
林揽熙陪着李清婳坐上了马车,一路无话地将人带进了太子府。
昌宁亲自去李府回话,既要让李大人与夫人安心,又嘱咐他们必须要继续寻人,否则更容易惹人生疑。
李清婳头一次来太子府,才知道原来太傅府的富贵根本算不得什么。
即便是夜晚,也处处生着精致的羊角灯,照耀着红瓦青砖,十分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