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婳从来不知瑞王府里头是什么样。
她也不关心外头的日子。
眼瞧着国试就要到了, 她每日都在忙着读书练字。
又因府试考得不错,难免要把琴艺再捡一捡,所以每日便更忙碌了。
外头的动静她也一概不知, 但昌宁很是中用,每每都会把外面一些热闹事讲一讲,既让李清婳宽心, 也算让她偷得半日空闲。
转眼便到了国试前夕。
这一回的考试比上回更加肃然, 不仅汇聚了来自大盛各地的前一百名女子, 而且考题也更晦涩。
虽然已经把明日要用的书袋检查过三四遍,可李清婳还是心有不安。
她穿着一袭百花飞蝶的粉色锦衣, 赤着双足刚躺到榻上便又重新起身,走到桌案前头把书袋重新翻了一遍。
燕儿给她留了一盏蜡烛,既因她怕黑, 又因林揽熙还没回来。
他被皇帝叫走了。
李清婳散着秀发重新躺回榻上, 将锦被扯到胸前。
这会,林揽熙披着月色回来,神色显然很匆忙。
他一进门,脚步还未落稳,便见李清婳才刚闭上的双眼忽然睁开, 墨眸轻转,水润撩人。
林揽熙顿觉惊扰了她, 步子一轻赶紧问:那我走?李清婳摇了摇头。
她习惯了身边有他。
林揽熙唇边一笑, 赶紧将外衣扔下, 柔声道:方才听昌宁说你晚膳没用多少, 我就猜到你是心里紧张。
你怕什么?你是大盛的太子妃, 那些人只有给你下跪的份儿。
其实这话并没什么用, 真正有用的是他那种浑然不在意的态度。
他越不在意, 李清婳越觉得心里安定。
我知道了。
李清婳乖巧点点头。
林揽熙钻进屏风后头的木桶里沐浴更衣,之后很快与她一道躺在了榻上。
她身上似乎有桂花的香气。
他轻轻揽住她的身子,将脸埋在她的发间,一天的倦意似乎在一瞬间扫去。
香香软软的人。
不过林揽熙不打算闹她。
毕竟明日就要国试了。
国试的考题难,也足足要坐上一天。
他怎舍得让她睡不安稳。
可即便林揽熙老实,李清婳依然睡不着。
她在床榻上来回翻了几个身后,敏锐地感受到了林揽熙粗重的呼吸声。
他是女子科举的主考,又要预备着九月男子科举之事,所以这些日子也忙得厉害。
李清婳心疼他,所以硬挺着不动弹。
可这样没睡熟的状态,一动不动很是不舒服,她只觉得胳膊都麻了。
于是小心翼翼地趁着他的呼吸正浓,她赶紧轻轻转了个身。
林揽熙的呼吸忽然变轻,随即便又如常了。
她松了一口气,双眼瞪得大大的,瞧着帷帐上垂下来的金边玉珠香囊。
可这样躺了一会,身子便又麻了。
李清婳没法子,便打算再转个身。
可恰巧,寝衣被林揽熙压住了一角。
她吁了一声,双手试探着抓起寝衣趁他呼吸的间隙抽出来。
还是睡不着吗?林揽熙声音低沉,语气倦然,一双大手却抬起来,轻轻拍在李清婳的背上。
他的手掌厚重,可动作却轻盈。
一下一下。
李清婳被拍得有些舒服,张开嘴巴柔柔打了个呵欠。
但脑子里似乎依然有一根弦紧紧绷着,让她闭不上双眼,也睡不安稳。
林揽熙拍了一会见她依然别别扭扭的,无奈道:说什么也睡不着了?嗯。
李清婳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心里却很是愧疚。
他明日也有要紧事去做,自己这样也实在难为他。
不过她还没等说出下一句话,便感受到身边的人迷迷糊糊起来,而后朝着自己的额头一吻。
再之后,那温暖挺括的身子翻身而起,拎着外衣走出了门。
走了?李清婳心里有几分安定,却也有几分失望。
他就这样走了呀。
李清婳背过身。
不过这样的失望还没等维持片刻,外头又想起脚步声。
李清婳没动,很快感受到熟悉的人躺回身边。
接着,是书卷翻动的声音。
再之后,是他低哑的嗓音。
李清婳,我讲算术给你听啊。
她经常一听算术就会睡着。
李清婳心里一暖,便听林揽熙真的捡了一道难题,一字一句地给她讲解起来。
外头的蝉全被昌宁带着人捕得干干净净,只有夏夜里温热的气息。
屋内,林揽熙的声音低沉而柔和,像是羽毛搔在她的耳尖。
李清婳本觉得这法子没用,可不知不觉间,呼吸渐沉。
次日一早,李清婳精神大好地起来,才发现林揽熙眼圈一片乌黑,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本算经。
……李清婳柔软的唇贴在了他的唇上。
主动的滋味很让人心悸。
李清婳烧得脸红,赶紧扯着书袋逃出了房间。
留下林揽熙懒懒一笑。
国试同样在半月之内发了考绩。
原本众人以为李清婳能考得府试的头名已经是倾尽全力,却没想到她在国试同样考得了头名。
别说百姓和群臣了,连皇帝都不敢相信,亲自把她的考卷拿过去瞧了半天,果然是远胜第二名。
这还有什么说头?皇帝当即下令公开了李清婳的考卷,以示公平。
国试要取前五十名。
因有孕疏于备考的李桃扇远远被抛在了后头,只考得第三百一十二名。
而周南霜倒是厉害些,考得了第二十三名。
余下的只有一位盛京贵女,剩下的全都是各地的应试女子。
值得一提的是,入住瑞王府的那位潞州才女考得第十二名。
又因瑞王相求,所以太后当即下旨赐给了瑞王为妾室。
这一道旨意让有孕的李桃扇气得差点摔了一跤。
之后便是要预备殿试的事了。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其实就没剩什么好准备的了。
皇帝不会问算术和文才的内容,更多的考得是临场策辩之智。
所以李清婳反倒不像从前那么辛苦,除了练琴的时间多一些之外,倒是轻松许多。
练琴的事,自然也都由林揽熙陪着。
我今儿下午要去惠光书院借书。
李清婳趁着往手指上缠护甲的空当,柔声说道。
林揽熙嗯了一声,朗然站在窗下,一袭龙纹长衣显得贵气天成。
今儿奏《赤壁》。
林揽熙淡淡道。
李清婳点点头,十根手指跃动在了琴弦上。
来。
一曲作罢,林揽熙并不满意,摆摆手让她到跟前,不顾她的面红心跳,将人揽在怀里,手把手地教起来。
午睡的时间慵懒而舒坦。
下午,燕儿侍候着李清婳重新上了妆,又一道送林揽熙出了门,这才不急不慢地奔着惠光书院去。
她依然喜欢从惠光书院借书,因为这里清净,书又新。
只是没想到,她今日在这碰上了李桃扇。
二人都已为人妇,可衣着打扮浑然不同。
李清婳挽着惊鸿髻,头戴金丝八宝攒珠簪,一身逶迤拖地的软烟罗云雾锦衣,腰肢纤细如柳,发丝蓬松如雾。
李桃扇穿的却是宽松的水袖百褶流仙裙,碧霞罗的颜色,衬得她越发脸色红润。
你来借话本?李桃扇在问过礼之后看见燕儿手里的书,便惊呆了。
李清婳看着玉儿手里的一摞策论书蹙蹙眉。
李桃扇没什么遮掩的心思,厌憎道:王爷让我给陈蒙蒙来借书的。
陈蒙蒙正是那位潞州才女的名字。
怎么不是她自己来?燕儿性格爽朗,诧异问道。
王爷说惠光书院这还是我最为熟悉,而那陈蒙蒙,哼,王爷说她时间宝贵着呢。
李桃扇咬着牙,红艳的嘴唇几乎要增添一抹鲜血了。
因为陈蒙蒙的考卷被皇帝随口赞扬了两句,所以赵揽庭更加拿她当个宝贝似的,浑然不把尚且有孕在身的自己放在眼里。
就快考试了,你看这些东西做什么?太子爷也不管你吗?李桃扇见她姿容几乎比从前更柔美,心里的妒火一阵大过一阵。
这显然是被爱着的女人,要不然才不会这般精神。
他管不了我。
李清婳语气轻快。
她承认自己有炫耀的意思在里面,这也大概是自己这么多年来头一回炫耀什么。
因为自己极不喜欢李桃扇,所以若能用这种炫耀让她以后少跟自己来往,那对自己就是百利而无一害。
可偏偏李桃扇不是这种性格。
她越酸,问题便越多。
府里的事呢?你自己的衣裳用度呢?太子爷都不管你?不该如此吗?李清婳笑着反问,之后再也不想理她,扭头离开了时书阁。
李桃扇望着她的背影,又看看自己的小腹,不由得悲从中来。
她想,自己大概这辈子也比不过李清婳了。
回头往往自己刚给陈蒙蒙借下的书,她真不知自己造的是什么孽。
偏偏那个陈蒙蒙诗书皆通,为人又大气不拘小节,甚是对赵揽庭的胃口。
她只觉得自己如今在瑞王府算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只盼着将来正妃进府,能管制得了眼下越发猖獗的两位妾室吧。
李桃扇直到此刻才明白,自己这些年从娘亲那竟是什么都没学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