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五是立夏, 也是涂幼安的生辰,自然也是她的及笄之礼。
定国公府三天前便发了帖子邀请燕京各族世家前来参加,前来拜访的众人脸上也都带着喜意纷纷祝贺, 定国公与崔夫人也笑得格外灿烂。
整个定国公府恐怕只有涂幼安觉得生不如死。
她一大早就被崔夫人拽了起来, 迷迷糊糊地洗漱穿衣,朦朦胧胧地跟着众人进入祠堂,行礼过程中涂幼安始终都感觉自己如同提线木偶一般无知无觉——明明大脑一片浆糊, 可身体却像被人操控一般自觉完成了所有礼仪。
整个及笄礼涂幼安都处于半梦半醒的恍惚状态,直到及笄礼结束跟着大家从祠堂走出, 在被刺眼的阳光激得眯起眼睛后她才终于感觉自己清醒了几分。
唉,也不知道其他人及笄礼是什么感觉, 反正她只觉得又饿又困又累。
真想现在就回屋睡觉啊……但是这个愿望明显无法实现, 因为及笄礼结束后还要请宾客们吃完午饭才算正式结束。
不过好歹有饭可以吃!想到这里涂幼安觉得自己又恢复了一点点动力,努力打起精神跟着崔夫人回到了主厅。
紧接着那点动力就在看见厅内宾客的身影后彻底消散。
早上的及笄礼除了父亲之外其余人皆为女性,她那时候脑子不够清醒也没有多问,谁能想到一进来就看见了那几位皇子。
端王也就罢了,他一向礼数周全,这种场合肯定不会不来。
但其他两个人算怎么回事儿啊……一个主动退婚害自己清誉受损, 一个在宫宴上下药让自己失了清白。
晦气, 实在是晦气!等吃完饭可得回去跨个火盆好好驱散一下这霉气!定国公和崔夫人面色并无惊讶之色, 显然早就知道了这些人会来。
虽然眼底没有多少感情, 但脸上一起默契地挂上了客套的笑容, 看得涂幼安心下连连咂舌。
奈何她还没能修炼成收放自如的老狐狸, 只能皮笑肉不笑地站在崔夫人身后行礼问安。
定国公笑着走去在那几人面前站定,他微微侧过身子, 正好严严实实地将涂幼安挡在自己身后:没想到几位殿下还特意前来参加小女的及笄礼, 真是让我府蓬荜生辉啊!幼安妹妹与我们自小一起长大, 一直如同我们的亲妹妹一般重要。
端王看了眼躲在定国公身后的人,声音依旧温和,像及笄礼这般重要的日子,昱川定然不能不来。
定国公爽朗大笑立刻拉着那几人寒暄起来,这几人虽然心思各异,但面上倒是都聊得格外开怀,而崔夫人在问过好后便默默领着涂幼安往女席走去。
刚转过身如同毒蛇吐信般黏腻的视线便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涂幼安,她大概猜到了这目光的主人是谁,身体也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直到走入屏风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以前肃王一直觉得丰腴肥硕的女人像白花花的肥肉一样油腻恶心,可这几日换了个口味儿后才发现别有一番滋味。
更何况涂幼安的身段要比教坊司送来的人娇小许多,那身如同缎子般的皮囊,若是用金链子锁住脚腕……肃王慢悠悠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回眸时见定国公正盯着自己,便笑着说:恭喜定国公喜得佳婿,谢指挥也是燕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想来幼安妹妹也是极为满意的,不然怎会这么快便定下婚约呢。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
端王的笑容微微滞住,宁王更是脸色阴沉,可只有听懂了话语中潜台词的定国公依旧面不改色。
他看着笑容依旧的肃王心下多了几分忌惮,脑海中也不由自主地想起这几日谢无妄告诉自己的那些猜测和调查结果。
那夜参与此事之人都已经被秘密处死,手段还真是雷厉风行,和他那个爹有的一拼。
定国公思绪越是复杂,脸上的笑容便愈发灿烂,他朗声笑道:别说绥绥了,就连我家夫人也特别满意这个姑爷呢,你们也都知道她这个人最是挑剔了,没想到还能有让她看上眼的!说到这里定国公又哀怨地抱怨道:府中上下都喜气洋洋,唯独我这个当父亲的怎么想都觉得不是滋味儿啊……听见这话的端王眸光微闪,点了点头后附和道:这是自然,若是我有个如同幼安妹妹那样可爱的女儿,想来也定是舍不得让她出嫁离开的。
肃王听见这话笑了笑没有接话,宁王的脸色更是极为难看。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崔夫人一直没有看得上自己吗。
当真可笑,他今日就不该来这个地方,现在所有都把自己当个笑话看待!宁王本来都已经拒绝了定国公府的请帖,但在端王的劝说后还是跟着对方一起前来,可真的到了定国公府才发现比想象中还要难受。
如芒刺背,如坐针毡。
定国公与自己说话时态度格外敷衍,而崔夫人从头到尾都不曾主动搭话,眸中还带着明晃晃的嫌弃,涂幼安就更不用说了,她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最让他难受的果然还是周围那些宾客。
这些人虽未多言,但眼神里的打量和探究都让人十分不适。
而这种让人不适的感觉在听见定国公唤谢无妄姑爷后到达了巅峰。
是三年?还是两年?宁王记不得究竟有多久了,但他确实很久没有听到涂幼安身边的人喊他姑爷了。
大梁民风算不上保守,只要订婚男女双方都不介意便是经常走动也无妨。
他幼时也常到定国公府小住,但这种情况在涂幼安日渐变圆后便越来越少了,而后两人关系逐渐变僵,之后过年时再来定国公府拜访时,府中之人早已规规矩矩地喊他殿下。
想到这里宁王心情愈发不好,索性站起身准备去外面散散心,在院子里刚走了几步就撞见了迎面走来的谢无妄。
宁王面色黑沉得如同锅底,谢无妄也不怎么开心地抿了抿唇,两人视线相交时更是毫不相让,针锋相对的气氛让旁边之人都纷纷避开。
姑爷。
半夏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气氛,但两个人同时望过来的视线也让半夏有些手足无措,只能硬着头皮道,姑娘让我过来问问聚福楼的点心什么时候送来……哦,已经送来了。
谢无妄收回视线,将手中食盒递了过去。
半夏见状松了口气,笑着接过后道:那就好,姑娘这会儿正嚷嚷着饿呢。
自作多情的宁王倍感丢人,甩着袖子阴着脸往别处走去。
谢无妄也懒得理这个人,他跟着半夏一块儿回了主厅,刚踏进屋内便看见涂幼安正可怜巴巴地躲在屏风后面看着自己。
少女皱着鼻子的委屈表情让谢无妄心下泛痒,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明镜司近日养着的那窝幼猫,他手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了几声,随后便移开视线向男席走去。
唉,他怎么一点儿都不上道啊。
涂幼安看着谢无妄的背影忍不住哀叹。
她还指望这人能过来吓一吓不停在那儿炫耀姐姐和贤王订婚的卢诗怡呢。
半夏有些无奈地看着涂幼安,正要说话就听见卢诗怡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还没嫁过去就这般亲昵,涂姑娘真真是不知道害臊。
涂幼安哼了一声后回身看向卢诗怡:今日是我的及笄礼,卢姑娘要是看不惯不如早些离开定国公府,别待在这里给别人添堵。
再说了,别人和未婚夫眉目传情与你有什么关系,大梁并未律法禁止未婚夫妻对视吧。
说到这里涂幼安指了指外边,一脸无辜地说道,卢姑娘既然这么闲不如去安慰下宁王殿下吧,我瞧他那脸黑得和锅底一样,说不定你雪中送炭能俘获他的心呢。
那次马球会当众被罚的经历到底还是让卢诗怡长了些记性,即便眼底依旧带着厌恶,但却难得克制住了自己的大小姐脾气。
郡主倒也不必就因为这句话大动肝火吧,我不过是好心提醒罢了,更何况我也没有指名道姓,您何必恼羞成怒。
我又没有说是我在和未婚夫眉目传情啊。
涂幼安眉眼弯弯地看向卢诗怡,卢姑娘又何必对号入座呢。
郡主还真是伶牙俐齿!卢诗怡见说不过她便压着怒气甩袖离去。
涂幼安怼完人后心情颇好地准备坐回去享受佳肴,却没想到回头时正好与肃王的视线相撞,不等对方反应她便背过身回到座位,也因此错过了肃王眼中的兴味。
总算熬到了今日宴会结束,涂幼安本该与定国公夫妇站在门口将宾客一一送走,但崔夫人见涂幼安不停打呵欠的模样便让她提前离开回去休息。
涂幼安正揉着眼睛往自己院子走去,却没想突然冒出个人和自己撞上,被半夏扶住后她就要开口道歉,但在看清是谁后立刻换了句话。
你怎么还没走?你真的是自愿嫁给他的吗?宁王与涂幼安同时说话,在听见涂幼安含着不满的质问后心中浮出几分委屈。
不然呢?涂幼安一脸奇怪地看着宁王,总不能是谢无妄拿着刀逼我嫁给他吧。
也不是没有可能啊,他在燕京的口碑一向不好,便是逼迫于你也丝毫不奇怪啊!振振有词的宁王让涂幼安心生厌烦,但还是客气道:那殿下想多了,我是自愿嫁给谢无妄的,没事的话殿下还是赶紧离开吧可宁王却一步未动,面带不甘地继续追问:那,你们是两情相悦吗?……这和殿下有什么关系啊?这下涂幼安连语气中的不耐烦都懒得掩饰,第一,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第二,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两情相悦的婚事啊。
这个回复倒是让宁王觉得心气儿顺了不少,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后再次靠近涂幼安,在注意到对方眼中的警惕后又默默停下脚步。
我知道你为何选择谢无妄,但你如此决定实在草率。
涂幼安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宁王见她没有反应语气也变得急切起来:你根本就不了解谢无妄,他这个人心狠手辣不说,血统更是极为卑贱,出身来历都不清晰,你不该这般轻易地将自己的后半生托付于给这样一个人啊!那你了解我吗?涂幼安突然问道。
宁王立刻回道:这还用问?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在一起相处近十年,我怎会不了——不,你不了解我。
涂幼安毫不犹豫地打断对方,你若是真的了解我,又怎会因为他人说我心悦于端王就轻易退婚呢?宁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你、你怎么知——我既然决定要嫁给谢无妄,那就说明我根本不在乎他的出身与风评。
涂幼安捋了捋自己耳边的碎发,她偏头看向一旁花丛上飞过的蝴蝶,语气平淡:谢无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自会慢慢了解,这种事情无需他人评判,更无需你来告知于我。
沈昱舟,你从来都不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涂幼安定定地看向宁王,神色间是他从未见过的冷静,你若是了解我,就该知道我不是你——因为我从来不会冲动行事做下草率的决定。
看向宁王一脸震惊的模样涂幼安顿时失去了继续交谈的想法,在与对方擦肩而过时温声道。
我与谢无妄的婚礼就定在这个月末,届时我定会派人将请帖递到殿下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