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疼吗?谢无妄小心翼翼地将药膏涂抹在涂幼安脖颈上那一圈红色的印记上, 两个人刚沐浴完,身上还带着未曾散去的热气,又因着过近的距离逐渐缠绕在一起。
谢无妄用指腹轻轻抹开药膏, 看着有些瘆人的指印下意识吹了一下, 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连忙站直身体,借着收拾药品的理由背过身不去看身旁之人。
涂幼安注意到了谢无妄的不对劲,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躺回床上懒洋洋地开口:虽然这印子看着有些恐怖但其实不怎么疼的,说实话长公主没怎么用劲。
不过长公主突然发疯的模样确实有些骇人, 感觉就像鬼怪故事中骤然脱下人皮的画皮妖一般可怖。
脸还是那张脸,但却狰狞扭曲满布仇恨, 一瞬间爆发的激烈情绪很难让人不觉得是有癔症。
听见回话后的谢无妄动作一顿, 他转身看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涂幼安,犹豫了一番后还是问道:你去见她怎么不等我一起,或者提前告知我一下也行,你也知道长公主她状况一向不太稳定,若是出了什么事……说完后谢无妄又连忙补充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我只是——你原本是打算等夏狩结束后带我去见长公主的吧。
涂幼安边晃着自己的腿边锤了锤有些酸软的腿根, 但是出了这个事情你好像又没有这个打算了, 所以要是被你知道的话保不准你会要拦着不让我见长公主。
毕竟对谢无妄来说, 长公主确实是个让人心情很复杂的人, 而且有些话他自己说不出口, 但旁人可未必说不出口。
我是掐着时间去的,况且这么多人都看着长公主, 想来门外那些侍卫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出事见死不救的,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说完这一大段话涂幼安歪着头看向谢无妄, 扬唇笑了笑,唇边的梨涡也露了出来,乌亮的黑眸中也满是认真:无论是你自己亲口告诉我,还是别人告诉我其实都不是最要紧的,我只是想要再了解你一点。
无论是不堪也好还是错误也罢,我都想知道。
谢无妄愣了下,眼底映照着不断闪动的烛火,他动了动唇可却什么也没有说,摩挲着手中的药瓶半天都不曾开口。
见谢无妄不说话涂幼安斟酌了下,道:要是让你不开心的话,我向你道歉。
我应该提前和你商量一下再行事的,对不起。
你不必道歉,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谢无妄皱了下眉,似乎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情绪,在沉默了片刻后才终于开口,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和你谈论自己的身世,有些事情无论怎么争辩都已是既定的事实,再辩解也都是错。
哪里错了?涂幼安一脸奇怪地追问。
谢无妄被噎了一下,神色纠结地回道:毕竟我的出身是不可争议的事实,而且——涂幼安没让他说下去,反问道:你有异族血统这还用得着说吗,光看眼睛也能得知一二啦。
说完这句话她笑了下接着道,当年之事我们无法得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也没有资格对长公主的平生经历指指点点,也没有那个资格向一个或许是受害者的人讨要公道,但我觉得其中有些事情未必真的如同他们所说那般。
反正她对皇家之人所说之话全部都是半信半疑,毕竟有些时候对于皇室而言声誉远远大于一切。
而且方才我问长公主的那些问题,长公主可是一个都没有回答呢。
涂幼安叹了口气,翻过身撑着下巴趴在床上,被掐的人还在这儿活蹦乱跳,动手的人倒是先一步晕了过去,倒是找了个好时机。
难怪明镜司的侍卫们都觉得长公主性格怪异极其不好伺候,这说晕就晕的本事倒也不是谁都能轻易掌握。
谢无妄将那几个药瓶子收拾好走到床边,拿起帕子将涂幼安扶起帮她擦拭未干的长发,动作耐心又轻柔,没一会儿涂幼安便已经开始昏昏欲睡,就在这时谢无妄突然道:那你现在知道了,是不是很讨厌我……大梁多年战乱未平都是因着蛮夷戎狄之故,定国公在外征战多年想来要比所有人都清楚异族之人是如何残害大梁百姓的。
谢无妄停下手中动作,吸了口气道,更何况母亲、长公主她还是被……像我这样的人,生下来就是带着罪的。
谢无妄说到这里便不再多言,涂幼安也一瞬间便清醒过来,她并未立刻回复,在思考了许久后沉声道:说实话你这个逻辑好像没有什么问题,但人生这种事情谁能说得准,为何非要将自己框定在一个架构里呢?非要说的话,那先皇也逃不了责任吧。
涂幼安放低了声音,但神情中的郑重却没减少半分,先皇登基后贪图享乐,不管百姓死活,也不肯听从臣子们的劝诫,甚至还下旨砍杀了谏言的丞相,他将国库积蓄全部拿去为自己所用,导致粮草迟迟无法送至前线,兵力匮乏人心不足,这种情况下自然会被他人趁虚而入。
涂幼安躺在谢无妄腿上,抬手用手指缠绕着谢无妄垂在胸前的长发,像狸奴揪着毛线团玩弄一般认真:你生在大梁,长在大梁,自然是我们大梁的子民。
再说了,你不过是有着异族之人的半分血脉,既没有残害他人,也没有虐待他族百姓,何必将自己和那些畜生放在同一个位置上。
涂幼安看向谢无妄,珍而重之地开口,所以我不会讨厌你,也不会因为这些事情疏远你。
至于谢无妄到底是不是长公主被强迫后生下的孩子涂幼安还是不敢完全确定,不说别的,只看皇帝与长公主的态度就能看出一二。
她也设想过长公主被人俘虏到蛮夷之地囚禁起来的情况,若是这种情况那可能就是不得不生下孩子,可既然被救出来了为什么还要留着一个堪称为皇家耻辱的孩子呢?便是长公主因为母亲的身份舍不得杀掉自己的孩子,可陛下不是那种拎不清轻重的人,他当时军功赫赫圣眷正浓,为了能顺利得到太子之位不可能让谢无妄活下来才是,这种事情一旦被曝光开来百害而无一利啊。
不过这事儿瞒的还真是紧,便是当年几乎与陛下形影不离的父亲都不知道多少,恐怕当年知晓这个事情的人都死光了。
没有人说话屋内便一下子安静下来,涂幼安看了眼谢无妄,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也就是谢无妄当局者迷,便是曾经想过这些可能但也被打压的不敢多想半分,甚至还将责任尽数揽在自己身上。
驿站也逐渐安静下来,屋外只余此起彼伏的蝉鸣声。
积攒了一天的疲乏也再度席卷而来,涂幼安的胡思乱想很快便被睡意代替,没过一会儿她便歪着头睡了过去,谢无妄也从自己的思绪中挣扎出来,看着靠在自己小腹上沉沉睡去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谢无妄刚起身将涂幼安抱进被子里便听见屋外传来节奏明显的敲击声,他神色一凝,将涂幼安的脚塞进被子里后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曹光正站在走廊内,见谢无妄出来连忙示意他进自己的屋子。
出什么事了?谢无妄神情凝重。
方才那段敲击声只有甲级任务才会出现,除非要紧事一般不会轻易使用。
曹光并未立刻回答,他站在门口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将房门关上后才露出几分慌张,快步走到桌前拿出竹筒内的纸条递了过去。
肃王府内暗探已死,软禁期间暂时无法安插人手。
谢无妄眉头紧皱:怎么突然死了?曹光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难过:我也不清楚,上面只说了这么多,可肃王都被软禁起来了,怎么还能在自己府中做出这么大的动静啊?谢无妄并未回复,他捏着那个纸条沉默不语,片刻后拿起笔撕开信纸回道:既不能进便派人盯紧,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放过。
大概是觉得不够放心,末了还补充一句:加强皇宫戒严,务必将此事告知于陛下。
随后待笔墨晾干后谢无妄便将纸条塞入信鸽脚腕处的竹筒内,看着越飞越高的信鸽心下只觉不安。
曹光紧抿着唇,眸中似有水光闪动:若是我没记错的话,那位在肃王府内的同僚应当还是我的同期。
谢无妄转身看向他,叹了口气道:想哭就哭吧。
说完这句话后身后便传来了水珠滴落在木板上的声音,谢无妄转头看向天边明月,嘴中喃喃道:谁还没死过几个兄弟呢。
纵使明镜司手握重权,可以他们的身份便是想要报仇都没有法子,利益往来下沉浮的棋子又有几个人会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谢无妄眸色一凛。
陛下知道此事后应该会提前防备,眼下他不在京城也无法详尽调查,此刻也只能指望端王能够努力一把尽快将肃王彻底按死。
像肃王这种人,一次除不掉留着也都是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