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妄到最后还是不曾将那些消息告知于鹿川, 虽说涂幼安觉得有些遗憾但也能理解他的做法,到底长公主是他的亲生母亲,更何况谢无妄一向心软, 以他的性子也不会做出什么大义灭亲之事。
鹿川也不曾因为谢无妄的拒绝而生气, 似乎谢无妄的反应皆在她的预料之内,在挑了下眉后便继续吃饭,并且性质极高地拉着涂幼安讲述这些年遇到的奇闻轶事。
不过依着涂幼安对鹿川的了解来看, 鹿川是绝对不会就这么放弃的。
鹿川若是那般轻易便放弃的一个人,当年也不会凭着一身本事闯荡出名声来。
更何况有些话看起来好像是在开玩笑, 可实际上每一个字都是最真实的想法。
涂幼安一边听鹿川讲故事一边默默地吃着碗里的酸梅花生,长睫下的黑眸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尊重谢无妄的选择, 同样也尊重自己师父的选择。
若是可以, 涂幼安甚至愿意伸手帮鹿川一把。
虽说长公主确实与她本人没有什么纷争,可这位长公主又是刺杀自己夫君,又是追杀自己师父,新仇旧怨加起来倒也还是有些可以计较的。
虽说没什么办法惩治对方,可哪怕只是添添堵也是极好的。
而鹿川本人也十分信守承诺,谢无妄不愿透露半分消息, 所以她也一个字都不再多说。
谢无妄本想趁此机会将鹿川灌醉套话, 可却没想到对方酒量如此之好, 几碗白酒下肚后依旧眼神清明不说, 甚至脸上连一丝红晕都不曾出现过, 若不是能闻到身上浓烈的酒香压根看不出来喝过酒。
我和你娘年纪差不多, 若是真论起辈分,你便是喊我一声姨母我也受得住。
鹿川似笑非笑地看向谢无妄, 似乎看穿了他的小心思, 我走过的地方比你们俩的年纪加起来还要多。
言下之意大概就是在说——你小子和我斗还是太嫩了些。
涂幼安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抬眸时便看见谢无妄眼含幽怨的望了过来,她拿起帕子遮掩着唇边的笑意,弯眸看向鹿川:那陛、燕京那位和城里这位如今可还追着师父你不放啊?放心吧,早就不追了。
鹿川嗤笑一声,眸中神色变得有些复杂,燕京那位一向最会和稀泥了,见我逃了便勒令不要继续追查,城里这位当时也没多少心思顾忌我,这件事情最后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虽说我确实不曾想过要入朝为官,也对封侯拜相这类事情不感兴趣,可自己主动离开在外游历和被人追杀不得不在外游历还是有些区别的。
鹿川抬眸看了眼谢无妄,语气里多了几分嫌弃,我被这事儿膈应好多年了。
所以总要给自己出口气才是。
谢无妄自然听明白了鹿川的言下之意,他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却又不知道是否应该开口劝阻对方。
有仇就报按理来说确实没错,可天下也没哪个孩子能做到毫无负担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去送死。
哪怕这父母算不上有多称职。
坐在一旁的涂幼安点了点头后认真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本该如此。
鹿川听言后看向涂幼安,看着对方黑眸水发亮的样子像极了狡黠的狐狸,忍不住勾唇笑道:还是我徒弟最懂我啊。
说完她便举起酒碗向涂幼安示意,谢无妄见状便要阻止涂幼安的动作,但还是慢了一步,身旁之人已然动作利索地拿起碗与鹿川相碰,十分痛快地喝下一口,接着便被白酒的浓烈狠狠呛到。
谢无妄连忙抬手轻拍着涂幼安的后背,随后又拿起帕子擦了擦她眼尾的泪水,无奈道:这白酒很烈,不适合你喝。
除了那些甜滋滋的果酒之外,涂幼安每次喝酒都是皱着眉头面带嫌弃,他早就发现涂幼安不爱喝酒,偏偏这个人好像在这方面完全没什么自觉。
我、我看你们两个人喝得那么痛快,还以为、以为这酒很好喝呢……涂幼安一边咳嗽一边道,没想到又冲又苦又涩,太难喝了吧……鹿川端起碗抿了口,一脸奇怪地问道:苦吗?我怎么觉得还有些甜味儿啊。
她砸了咂嘴后继续道,还是西北那边的酒更烈更好喝些,江南这边的酒还是清淡了些。
谢无妄这下能理解为什么鹿川不曾面红耳赤产生丝毫醉意了。
看这酒量恐怕她本身酒量就不错,后期更是锻炼得天下无敌。
本来还想继续套话的念头也被压了下去,谢无妄收起心思给涂幼安倒了杯甜茶压了压酒味儿。
动作中的亲昵是骗不了的人,眼前这两人明显能看得出来感情不错。
之前还不觉得,此刻鹿川终于产生几分自家白菜被猪拱的感觉,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后道:今夜苏城有灯会,你们既然闲着不如去逛一会儿。
反正别在她跟前碍眼就是。
更何况今日人多热闹,有些事情就更方便浑水摸鱼打探一番。
啊,那师父你一个人多无聊啊,不如和我们一起逛?涂幼安犹豫道。
这话一出在场的其他两个人神情看起来都有些古怪,鹿川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嫌弃道:我跟着你们两个人不是纯纯找罪受,我才不去,我宁愿在这儿喝酒吃瓜子。
谢无妄也难得露出几分赞同的表情,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涂幼安劝说无果便依依不舍地跟着谢无妄往外走去,直到鹿川保证自己这几日还会来找自己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鹿川晃着酒碗靠在床边,半眯着眼打量着街景,随后捂着打了个呵欠,冲着站在楼下朝自己挥手的涂幼安举杯示意了一下,目送着两个人越走越远后她才慢悠悠地走回座位,拿起筷子捡着盘子里剩余的花生吃了起来。
那小子比想象中精,她得等会儿再去。
*昨日还不觉得,今日正式过节才发觉苏城的习俗与燕京有诸多不同。
光是斗巧的形式就有五六种,在燕京时涂幼安也就知道一个最基本的穿针乞巧和延伸出来的对月穿针,虽说她也听说过喜蛛应巧这种玩法,但还是第一次看见投针这种活动。
其他乱七八糟的活动更是数不胜数,涂幼看得眼花缭乱,但却没什么想要参加的意图。
花朝节也好,七夕节也罢,怎么一两个寓意都是为了祈求多子多福啊。
涂幼安听着周围姑娘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人不感慨,虽说这种祈福确实没什么问题,但人活着总不能只是为了这件事情吧。
涂幼安翻看着手里那枚刚刚抽签求得的竹签,上面空无一字,按照苏城的习俗这上面的祈愿是需要自己亲手写下后挂在枝头的。
接过摊贩的笔后涂幼安思索了一番,随后仔仔细细地在上面写下几行小字,见谢无妄还没写完后便拎着裙子跑到树下,踩着搬来的木凳将自己的竹签先一步挂在枝头。
毕竟她从前确实一直对有情人厮守一生的这类祝福嗤之以鼻,如今改变想法祈愿的时候难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写了什么啊?虽然没有让谢无妄看见自己写了什么,但这不妨碍涂幼安毫无心理负担地询问。
谢无妄将那竹签翻过去,认真道:不能告诉你。
没想到会被拒绝,涂幼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时谢无妄已经动作迅速地将自己的竹签挂好。
个子高就是好啊,谢无妄甚至都不用凳子,稍微踮下脚就可以轻松勾到。
街上的行人是真的很多,甚至还能在河边看见不少成双结对的男男女女,虽说并无什么亲密的动作,可是眼神中却透露着甜蜜。
涂幼安很快便忘了方才的事情,身旁的谢无妄却一直心不在焉。
他一眼就看见了涂幼安挂起来的竹签。
可能是位置刚好重叠,也可能是因为涂幼安的字龙飞凤舞实在是过于好认,总之他一抬头就看见了。
密密麻麻的小字挤在一起,写的是:希望我与夫君能够身体健康,永远有钱,这样就能长相厮守,共赴白头。
遣词造句都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甚至远不如其他人绞尽脑汁作的诗有意境氛围,只能说直白通俗很有涂幼安自己的风格。
可谢无妄就是觉得莫名心动,甚至久违地产生了名为害羞的感情。
长相厮守……原来她想要与自己长相厮守……谢无妄感觉自己的耳根越来越烫,就连心跳也变得越来越快。
原来不止是他的痴心妄想,原来他也可以被人偏爱,原来自己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样与妻子白头到老。
涂幼安早就松开他的手跑到前面去买红糖糍粑,见谢无妄迟迟没有跟上来后便回头望去,眉眼弯弯的模样看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长街上的人来来往往不断从身边经过,可离得再近在谢无妄眼里也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他只能看清也只能看见那一个人的面容。
人声鼎沸,谢无妄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选出牡丹第一枝,劝君折取莫迟疑。
世间若问相知处,万事逢春正及时。
都说云栖观的姻缘签最是灵验,没想到竟是真的。
那道春,确实来得足够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