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已至, 谢无妄阖着眸在床上翻来覆去。
在过了片刻后谢无妄终于猛地一下坐了起来,他并没有换衣服,所以只用稍微整理一下头发就可以出门。
虽然和众人交代过明日一起行动, 可谢无妄却没办法老老实实地等到明日, 哪怕知道仅凭自己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救出涂幼安也依旧放不下想要见到对方的念头。
他要过去探探虚实。
作为明镜司指挥使司的责任感与丈夫的责任感总是有所冲突,谢无妄在拿起横刀的那一刻后还是露出了犹豫的神色,在思索了一下后他拿出一张信纸, 提笔落墨。
若是这些人没有在房间内找到自己,亦或是他出了意外无法回来, 起码这些人能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曹光也算是他这些年重点培养的接班人,这点决断力还是有的。
将写完的信用茶杯压住后谢无妄吐出一口气, 他不再犹豫, 打开门向外走去。
在涂幼安被绑架带走后这几天他们陆陆续续换了许多居住的地方,所居住的地方也离肃王驻扎的地方越来越近,因着行事隐蔽所以也并未引起他人的侧目。
至于这家驿站那位试图通风报信的老板也早就被看管了起来,也不知道白芷从哪里找来的迷药,在审问完后就没再也没有见过那个老板清醒的时候。
谢无妄轻手轻脚地离开了驿站,或许是因为在脑海里演练了许多遍所以十分熟练地就往那片区域走去。
在这片林子中走了小半个时辰后谢无妄终于听见了走路的声音。
整齐有力, 看来是士兵在四周巡逻。
谢无妄立刻闪身躲在树干之后, 呼吸也放得极轻, 一动不动地观察着远处徘徊的小队。
四人一组, 半个时辰轮换一次。
这是谢无妄在盯梢了两个时辰后得出的结论。
谢无妄观察得很是专注, 就连不断飞过的蚊虫都没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在又过了片刻后谢无妄终于抓住轮换的空白时间飞速向营地内走去。
营地的规模不算特别大,谢无妄粗粗估算了一下大概也就刚过万人, 若是按照肃王往日率领的部队规模来看甚至还有些寒酸, 只是于他们而言若是真的硬碰硬也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毕竟随行护送长公主前往苏城的士兵统共加起来也不过五百人。
谢无妄心下一沉。
肃王之前所率领的西北军少说也有十五万人, 再加上这一路上过来投靠或者收复的部队,确实有能力与定国公率领的二十一万京师抗衡。
这可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明镜司或许还有肃王的暗探,可他这边却完全是两眼抓瞎得不到任何内部的消息来源。
谢无妄皱起眉头,在看见有人往这边走来后连忙屈身躲入高低不一的木箱之间,尽力将自己整个人都藏在木箱之后。
你说殿下今天这番举动是什么意思?其中一名的士兵见四周无人后终于开口。
另一名声音更低沉一些的士兵满不在乎地回道:还能是什么意思,就是表面上的意思呗。
谢无妄可以从极为狭窄的缝隙处看见两个人的身影,但其他特征根本看不出来,所以只能依靠声音来辨识说话之人。
第一个开口说话的士兵声音较为清亮,想来也比较年轻,而且听口气享受刚到部队不算太久:可是……另一名士兵并没有追问,仿佛是在等待对方把话说完。
可是这长宁郡主什么都没有做凭什么就可以成为王妃的候选人啊……这名新兵的语气里带着不解和不满,而且王妃还或者也没去——你小声点!那名老兵一把捂住他的嘴,在环顾了一下四周后压着声音训道,你懂个屁!大人物的事情少做评判,免得哪天把自己牵扯进去!新兵被吓了一跳连忙认错,可过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道:可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
王妃为殿下忙前忙后做了那么多事情,还是发妻,可殿下却找了个什么都没做过甚至还嫁过人的长宁郡主。
新兵叹了口气感慨道,而且长得也不算好看,胖了吧唧的。
谢无妄忍住自己想要揍人的欲望屏住呼吸继续听了下去。
老兵冷哼一声:你小子懂什么,你知道这长宁郡主是什么身份吗?新兵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难道除了郡主还有其他身份吗?你不知道你说个屁!那名老兵骂骂咧咧了几句后坐下来道,长宁郡主的父亲可是圣上的生死兄弟,如今还是统率京师的大将军,不说别的,单说这身世就足够碾压咱们王妃了。
那老兵看了眼远处的营帐叹道:咱们王妃忙前忙后不停搭线也就只是聚集到这区区一万人,可长宁郡主呢?人家那个爹可是再心疼女儿不过,只要长宁郡主乐意,几句话就能让咱们殿下轻轻松松能得到京师二十万大军的支持。
你说,这么大的诱惑搁你面前,你能不心动吗?那名新兵一时没了声音,可过了片刻还是支支吾吾道:但那可是发妻,而且还是为殿下生育过孩子的发妻啊……你小子可真是天真。
老兵坐在地上捏了捏自己酸痛的小腿,笑骂道,你有这功夫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的下场吧。
这件事情若是不能成功咱们这些人也都得掉脑袋。
老兵看向被肃王牵着手被迫在营帐内闲逛的涂幼安叹道,我倒是觉得长宁郡主嫁给王爷好处多多,毕竟少打一次仗我就能多活几日,要是殿下无需动刀就能登上那个位置更是皆大欢喜。
说完这句话后那名新兵果然没有再继续反驳,两个人在这边休息够了后就起身离开,谢无妄在确保这二人彻底走远后才终于从层层叠叠的木箱中走了出来。
倒是和他们所猜测的动机差不多,不过听这些人的口气,似乎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肃王的决断。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
一个连发妻都不会放过的人又怎么可能对身边人宽容以待呢?肃王的营帐在营地的最中间,周围巡逻的士兵也十分紧凑,谢无妄扫了一眼后便直接放弃了接近的打算。
想来肃王也不会完全信任涂幼安,更不可能将人安排在那个地方。
为了能够合情合理地执掌明镜司,谢无妄当年可是在极其严苛的条件下学习的种种技巧,直到皇帝觉得满意后才横空出世接管明镜司,所以即便有所困阻却也比常人更加自如地游走在营帐之间。
在探查了七八的营帐后谢无妄终于锁定了目标,却没想到还未接近就看见了涂幼安的身影。
即便身处如此险地都未曾加速的心跳在看见涂幼安那一刻开始疯狂跳动起来。
若是算上今天这个晚上,涂幼安已经失踪了两天两夜。
两天两夜会发生很多事情,可没有任何事情能比心爱之人依旧活着的消息更让人欣喜。
谢无妄喉头开始发紧,眼眶处的酸涩感也愈发强烈。
或许是因为没有休息好,涂幼安的眼下泛着浅浅的乌青,不过除却换了身衣服外并没有看见任何明显的伤口,而且走路的姿势也十分稳健,想来肃王暂时还没有做到最后那一步。
他躲在阴暗处偷偷观察了涂幼安近乎七年,所以即便涂幼安掩饰得很好,可谢无妄还能能一眼看出她藏在眼底的厌恶。
尤其是在肃王松开牵住她的手后,涂幼安总是不动声色地将手背到身后不停擦拭,在对方说话时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不断敷衍。
因着涂幼安从前就是这般敷衍宁王,所以在糊弄肃王的时候也格外得心应手,只不过肃王比宁王聪明许多,她演戏的时候自然也就更用心一些。
只是肃王口中各种美好的前景对涂幼安来说实在是毫无吸引力,尤其是在清楚这个人只是嘴上说得好听后更不可能相信。
但是肃王好像完全不这么觉得,不仅说得津津有味而且还是时不时看涂幼安一眼,似乎是在等待涂幼安附和自己。
父皇当年也并非太子之位的第一人选。
肃王看向涂幼安,眼神中满是真挚,不去尝试一下怎么知道自己得不到这个位置呢?更何况我也并不想伤害父皇,若是他直截了当地同意了或许也不必动枪见血。
表现的太傻恐怕会被对方一眼看穿,涂幼安在斟酌了一下后看向对方淡淡道:陛下或许并非一开始并非是先皇心中的接班人,可陛下最后继承皇位却是因为无可挑剔。
她看得出来肃王想要效仿皇帝,可如今世道与当年不同,更何况皇帝即便行事作风果断干脆却也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两者并没有什么可比性。
肃王愣了一瞬,尔后低低地笑了几声,看那样子或许也赞同涂幼安所言。
毕竟我和父亲是不一样的人。
肃王看着跳动的篝火,神色也是晦暗不明,若不是他先逼迫于我,我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
涂幼安低下头不再说话,敛眸掩饰自己眼底的嘲讽。
明明就是早有准备,偏偏还要给自己戴上一副良善的面具,而且似乎觉得自己一定会被他的逻辑说服,自信的样子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可笑。
涂幼安实在是疲于和这个人周旋,眼神也四处乱瞟,在看见暗处那双一闪而过的绿眸时她甚至一度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本以为只是一闪而过,可却没想到那双绿眸在与自己对上视线后愈发明亮,而藏在阴影中的面容也变得逐渐清晰起来。
真的是谢无妄。
幼安妹妹,你在看什么呢?或许是涂幼安脸上的震惊过于明显很快就被肃王注意到,他眸光一暗直接掰过涂幼安的下巴将人箍在怀里朝那边看去。
什么都没有看见。
即便如此肃王却依旧心生怀疑。
涂幼安在看见自己的时候都没有露出那副表情,他是真的很好奇到底看见了什么能让她毫无遮掩地露出最真实的表情。
被捏住下巴无法回头的涂幼安并不知道,她生怕谢无妄被人发现连忙开口道:我这几天没有休息好,刚才火光一晃还以为看见了熊。
肃王听见这话后回眸看向涂幼安,随后按着她的肩膀挟持着人往那边走去:是吗?那我们过去看看到底有没有熊?时间太短了,涂幼安根本无法确定谢无妄是否已经离开,她心脏跳得飞快,但是为了不让肃王发现端倪还是硬着头皮往那边走去。
就在靠近那处时远处突然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狼叫声,涂幼安立刻转变丝路反身抱住肃王,将对方死死搂住后颤颤巍巍地开口道:我、我害怕……怀中之人的颤抖不似作假,不远处站着的士兵看起来也有些惊讶,肃王再次抬眸扫视了一下那处,在确定没有人之后将涂幼安一把打横抱起来离开。
在两人离开许久后谢无妄终于另一处营帐的阴影处走出,他看着肃王抱着人走入帐中时心口一滞,却没想到刚进去一会儿肃王便走了出来,带着守在一旁的人往主营帐走去。
谢无妄屏住呼吸绕到涂幼安所在的营帐背后,只是站在门口的那两名婢女看守地实在是极为严密,他等了半天都没能找到进去的机会。
就在谢无妄准备走过去将那两名婢女打昏时突然闻到了烟火的味道,在抬头时便看见远处的营帐已经以飞快的速度燃了起来。
肃王似乎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在盯着那燃烧的营帐看了一小会儿后沉声道:立刻收拾东西离开此地,速度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