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和楚凝预想当中的大相径庭。
所有她预设想过的肯能会出现的僵持难看的场面, 盘算和细问全都没有出现。
温之俨带着下属亲自迎接她入门。
随后沐浴净身,小休片刻,两人在一起围着圆桌用晚膳。
整个晚上, 吃饭说家常而已, 温之俨什么都没有问。
他不问。
楚凝尚且没有想好怎么说, 她也一直都没有提, 默契得仿佛楚凝在新婚之夜消失,不过是出了一趟远门了而已。
不说,不提。
就真的这么若无其事地揭过去了吗?一想到真的要开口, 楚凝又郁结在心。
这件事情在她的心里无法越过,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来气。
可让她说,她怎么说?若是对方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她尚且能够编造事实, 要把这件事情甩给谁来承担,谁在大婚之夜绑走了她。
邵瀛?事情总要有一个合理的安排和解释。
否则,楚凝的心上始终难安。
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变得如此敏感。
有时候,楚凝在自暴自弃地想, 温之俨为什么不问她呢。
是没有时机吗?分明时机很多。
入夜里,两人都是分房而息。
回来之后,温之俨早出晚归每日都在陪楚凝游园下棋, 同她讲事,品茶谈花。
楚澈也亲自上门慰问, 送来很多的药材物品, 千年山参, 说是让她可以益气补身, 好好养着。
旁的不用过多的操劳, 日后就和温之俨好好的过日子。
这样的话放到以前,楚凝必然羞红着脸接受,真心接受皇弟给他的祝福。
和心上人岁月静好,白头偕老。
这样的好时日,她盼了多少年的。
温之俨还和从前一样,岁月匆匆,只在他身上度上了几分风华,沉淀过后,除了几分痕迹就再也没有其他了。
可楚凝却觉得,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可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啊。
他依旧善于察觉人的心意,知道如何体贴周到。
张麽麽年岁大了,楚凝嫁过来之后,给了她金银财宝,外赐了一间宅,送她回去养老。
含妙含巧差不离到了岁数,楚凝也就没有将她们带过来,留在了长公主府上,温之俨也在朝中为他们留意好的人家。
看着楚凝郁郁寡欢,心里烦闷。
温之俨陪着她回门,在长公主府上住了好多日。
不回去还好。
回去更是触景失控,长公主府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少年的身影。
亭台,阁楼,水榭,长廊,大堂。
每一处都有,从前只觉得他不爱说话,楚凝现在觉得,他的离开,好像什么被挖空了一样。
甚至于温之俨带着楚凝回去他从前在长公主府住过的殿门,温之俨住过的殿阁旁就是楚凝分给怜煜的地方。
她才到门口,就退出来了,脚尖往后回转,眼睛不敢往那边看过去。
改日再来吧...我今日有些累了。
何止是有一些累,简直身心俱疲。
温之俨没有察觉出她的异常,倒责怪起自己。
是我考虑不周。
长公主府很大,逛了这么久,肯定会累的,温之俨命人抬来软轿送楚凝回去。
而后又一段日子,楚凝一直在修养。
怜煜一直都没有出现,仿佛人间蒸发,只要楚凝不提,就好像从来没有他这个人的存在一般。
而她也不敢提起。
含妙和含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楚凝旁敲侧击的打听。
只说自从她嫁后。
小公子别居而住,再少回到府上去了,也很少和他碰面。
做奴婢的也无权过问主子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
杜宅很远,芩南逐的营帐更不用说了。
想要碰面,除非有人特意去找寻。
明明尘埃落定,这样过着并没有什么不好。
楚凝的心始终无法真的安静下来,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来,到底是怎么了。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了两个月。
近来身上身子懒怠,也不知道是不是郁结在心太过,总觉得重重的,又困又乏累,恹恹的,提不起来神。
口腹之欲逐渐减少,越发不爱出门,也不怎么见客。
更有一件烦心事情。
沛国公夫人总爱来叨扰,她每次来虽然没有明说,打着什么走亲动戚的关系,实际上,就是想要和楚凝打好关系。
为了郭芨,她始终一直惦记怜煜。
楚凝索性称病。
也不算上称,她是真的身子不大舒服了。
府上的人对于她的归来,也给了绝对的安静,没有人敢窃窃私语说什么,全都规规矩矩做自己的事。
也没有人抬眼偷看,或者在背后恶意的揣测。
这里人虽然多。
住的时日也不算太短了,伯爵府的装扮,没有长公主府的富丽,也没有怜煜藏她那一座深宅深幽别致,但也有不一样的奇特。
平心而论,很多小物件的摆放,莫名的契合楚凝的心意。
尽管如此。
还是陌生得让楚凝一瞬间不自在。
她甚至开始想念,有点想要藏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被藏久了的缘故。
竟然开始怕见人。
难道真的是因为,做了亏心的事情,她的内心不好面对吗?听着温之俨的声音,楚凝的脑子里飘着不太真实的感觉。
跟昨夜那个虚幻的梦比起来,为什么她觉得眼前的这个才是真的一场梦。
缓了好久,她还没有缓和过来。
她致力于想要回到过去,如她想要的,轻而易举地回到了过去。
为什么,她觉得很惶恐?温之俨并没有责问,或者因为她在新婚之夜消失至今才归来的隔阂以及疏远。
她忍不住在想怜煜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把她安然无恙地送回来,让所有人都不怀疑,他跟温之俨是如何说的,他为何一点都不好奇,也没有人问起。
日子清静,心却不静。
楚凝的心里,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她总觉得自己有些要疯了,若是再这样待下去。
思索了几个夜晚之后,楚凝想清楚了,她想离开,去别的地方,佛堂静静心也好。
温之俨近来忙碌。
朝中似乎出了点事,仿佛事关大褚和大禹。
也不知道是不是时局的紧张,楚凝深居简出都感知到了。
大褚和大禹似乎....楚凝开口说要走之前,先问了是不是要出事了。
温之俨的面色带了几分凝重。
自从辽东一乱后,大禹想要一统大业,吞并大褚的野心就出来了。
原本还在忍耐,大概是怕陛下再成长几年,将来根基稳固,不好对付,故而,他们手上的行动越来越多。
朝廷当中派出去的官员也多。
真的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中的盘根错节,难以处理。
别谈了,大褚本就内忧外患。
内里有的官员结党营私中饱私囊,更有甚者,位高权重。
且,除却大褚之外,原先的柔嘉国,竟然也朝大褚发了难。
简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温之俨没有说太多,几语交代过后,也不肯再透露多的。
只有一个嗯字,大概是怕楚凝担心忧虑。
公主不用过多的烦忧,仔细养好身子,多用膳食,臣下会尽心辅助陛下,庇护百姓。
大褚已经不是当年的大褚了,大禹想要瓦大褚的根基,一点点蚕食掉,绝不可能。
对于他的军才谋略,纯净知道,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是这段时日,陪公主的时日少了,还请公主不要见怪。
楚凝表示善解。
她知道,对于温之俨为民为姓的慈悲心肠。
她从来都知道。
只要利于百姓苍生。
甚至于,他可以豁出去一切。
那么她呢?正因为这样,才对她的事如此不上心了甚至觉得没有什么。
之俨,最近在府上待得烦闷,我想去佛堂静静心。
此外,这一趟也当是为国祈福吧,你觉得可以吗?闻言,温之俨搁下筷子。
怎么了,如何突然想到要去佛堂?他还以为是楚凝在心里出了什么事情,耐心地开解询问她。
实则不然。
他越是问,楚凝的心里越是难受。
尤其是对着那张脸。
往日念念不敢忘,记了数不清多少年的心上人的面孔就在眼前。
楚凝现下看着,竟然只觉得疲累。
甚至于,温之俨在和她说话之时。
慢慢的,他的脸就和另一张年轻俊美的面孔重叠了起来。
楚凝在顷刻之间,就能分辨和细数出来两人的不同之处。
一个已经被岁月磨得柔和,一个则在生长当中出挑之过分。
最终两张脸变换融合,成了那张稚嫩鲜活带着无尽偏执的面庞。
对着她笑,喊她,阿姐。
好久了,都没有再听到他的声音,就这样莫名地出现在了耳边。
楚凝生打了一个激灵。
公主?温之俨放下手里为她添汤的银勺,往她身边靠过来一点。
楚凝察觉到他的动作,呼吸有些微滞,碗里的没有喝完的汤勺都被她弄撒出来。
温之俨及时停住。
连忙叫人来收拾,好在,汤盛出碗去,已经有些凉了。
温之俨很担心,可是身体有何处不适?.....楚凝张了张口,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怎么唤温之俨为好。
她只说有些困了,心神不佳。
所以自动省了过去,...没事。
温之俨似乎看出她的欲言又止,正要开口说话再开解开解。
忽而,他的目光从楚凝的身上望向她的背后,欣喜到站起来。
谁来了?楚凝当时的脑子里在想,没等到她问,温之俨已经先说了。
阿煜,你来了。
哪个阿煜?楚凝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阿煜?是她认识的那个阿煜吗?没等楚凝理清楚,她整个脊骨弯曲着,转过背,鼻尖萦绕着一股熟悉的香味。
少年已经行过礼,他朝着温之俨。
作揖喊的什么?楚凝瞪大了眼睛,心跳在这一刻加快。
义父?什么?温之俨拍了拍怜煜的肩膀,笑着对他说,回来就好。
他去了哪里?楚凝实在有太多的话想要问了,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起。
温之俨脸上肉眼可见的开心,他即刻吩咐人多去炒几个小食,拿上好的酒来。
义母安好。
怜煜也向楚凝行礼,楚凝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怎么面对他的脸,怎么扯出一抹微笑。
她浑身的血液都已经不受控制地逆流。
脑子被义母两个字给占据了。
温之俨不知道她二人之前的关系,取了酒来,正式倒了三杯。
他还在对着楚凝介绍怜煜,公主,这是臣下的义子。
你二人本该先前就能见了,只是在公主回府的前几日,柔嘉起了躁动,陛下派了阿煜领兵去镇压。
温之俨似乎对怜煜很满意,他笑着说,事都办妥了吗?少年微微一笑,不敢负陛下和义父重托。
好孩子。
孩子两个字听得楚凝心神一跳,不知道为什么一股恶心的感觉从胸口腾起。
她快要惊天大雷砸得昏厥过去。
难怪他一身风尘仆仆,消失不见到现在才回来。
楚凝艰难地噎了一口沫。
用喝汤来掩饰自己的失态,或许,她应该快速离开,只是腿怎么都不听控制,走不掉了。
压根就起不来,她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了。
她曾经的弟弟。
今天的义子。
塌上与她有过亲密无间的人。
为什么,是同一个人?怎么可以是同一个人。
都错了。
少年在楚凝施施然在她的旁边坐下,楚凝闻到了他的气息,少年的气息过于浓郁,没隔断多久。
涌入鼻腔。
莫名地,楚凝的掌不受控制地起来了,她无端绷紧了身子,她的手有些不受控制地抖,最终用力捏紧,看向他。
到底改从什么地方开始捋起来?楚凝极速在脑中翻着过往。
几乎是灵光乍现,想起来,那时候在长公主府。
少年意味深长地问过她。
阿姐对温大人这样了解,竟然不知道他有个儿子吗?儿子。
楚凝当时就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她遗忘了。
她当时还想着问。
儿子的事情被变故冲垮,以至于她再也想不起来。
今日也不用再提了。
所以,温之俨唤怜煜的口气,听着这样的熟稔,因为他们早就认识。
少年对着楚凝一笑,他端起酒盏。
怜煜再次恭迎义母返家归来。
义母.....他究竟怎么将称呼换得这样波澜不惊,平缓镇静地叫出口。
女郎被少年脱口而出的称呼劈得找不到方向,她手里的木筷因为经收打击而握拿不住,最终掉到了地上。
神色骤然变化,口中犯起来酸,楚凝猛然站起来,捂住嘴。
......温之俨吓得,怎么了?他赶忙挪开酒盏,阿煜,快把酒杯收起来,都怪我忘了。
近来你义母身子不适,这酒烈,不吃酒的人,闻多了,必然要难受。
其实早不用温之俨在旁提醒,楚凝站起来时,温之俨背过身。
少年弯腰捡起她掉落的木筷,他已经快速将酒盏给挪开了。
并且手护在楚凝的腰侧,防止她撞上坚硬的案几板。
久违的接触,即使隔着绵软的布料,依旧让人起疙瘩。
少年轻笑,义母,你要小心些。
楚凝吓得打了个激灵。
在少年抽身而退之后。
楚凝做贼心虚看向一旁,周遭的婢女全都低着头,仿佛并没有看到她的举动,温之俨拿了新的木筷过来。
公主.....楚凝急匆匆站起来,我不吃了。
她慌不择路地离开。
怜煜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温之俨不明就里,喃问一声怎么了。
是不是刚刚做错了什么?他正要追上去看,就被怜煜给拦住。
义父,我回府之前先进宫复命,陛下让我给您传懿旨,即可进宫。
温之俨皱眉,进宫?是。
怜煜回道。
即刻进宫,柔嘉虽然平压下来了,许多事,还等着您。
这就没有法子了。
温之俨看向楚凝离开的方向,意踌躇。
怜煜轻轻勾唇。
义父放心,义母那边,怜煜会替您照应周全,等您回来。
怜煜和楚凝就有救命之恩的交情。
如今又不是什么外人,怜煜在,温之俨很放心。
他交代几句,嘱咐底下的人好生照顾楚凝。
匆匆进宫了。
怜煜先去沐浴更衣,没用多久,他带着郎中亲自上门。
周围的人都被他屏退。
楚凝并没有睡,怜煜的脚步声,在深宅时,她就常常听,怜煜一过来,她就知道了。
少年在塌边坐下。
像是故意,义母,还难受吗?楚凝默不作声。
少年接着讲道,我带了名医来,请他帮义母看看,您的身子到底何处有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