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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蜜汁桂花藕

2025-04-03 04:25:28

小姑娘行的是蹲安礼,穿着花盆底,蹲久了就会很辛苦。

到底在自己身边养了几年,太后心生怜惜,替蓁蓁抬了手。

快起来吧。

你钮额娘昨儿才进宫,也没见过你,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是存心为难你的。

小姑娘甜甜一笑,皇祖母放心,孙女都明白的。

太后转头同蓁蓁道:这是咱们皇上的大公主纯禧,是个温柔乖巧的丫头。

噢~蓁蓁有些印象了。

教习姑姑之前给她讲过宫中的几位皇子公主,其中就有大公主纯禧,准确地说,纯禧并不是公主,她是恭亲王府的长女。

纯禧刚出生的时候,宫里已经有过四位皇子、两位皇女,可惜都早早夭折了,没一个活过三岁。

而纯禧却健健康康的活到了三岁。

彼时太皇太后和皇上都为了子嗣发愁,见纯禧生龙活虎的,很是意动,便将她接到宫中抚养,希望沾沾这个孩子的生气,让宫中孩子也能健康长大。

纯禧入宫后,宫里降生的孩子渐渐多起来,也熬过了三岁这个坎儿,虽说还有夭折的,但比起之前一个都养不活,如今的情形实在是强太多。

为了表示对纯禧的喜爱和看重,康熙在重新给皇子皇女序齿的时候,正式将纯禧定为大公主,还提前赐了和硕纯禧公主的封号。

这是独一份的恩宠,连他亲生的女儿都还没得公主封号呢。

蓁蓁却觉得纯禧小小年纪就离开了双亲,入宫侍奉,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对她起了怜爱之意,将腕间的白玉镯子褪下。

之前不晓得你住在这里,忘了给你备礼物,这个镯子你收着,就当我给你的见面礼了。

纯禧先看了一眼太后,见她微微点头,才收下,纯禧谢过钮额娘。

蓁蓁见她连收个东西都要先询问,越发怜惜,摸了摸她头上的流苏,笑得很是和蔼:不用谢。

太后忽然咳嗽起来。

纯禧连忙扶着太后,为她轻拍后背,皇祖母,您又咳嗽了!太医给您开的药,您多少喝点吧。

一听到药字,太后眉头紧皱,不碍事的,哀家再…咳咳…再撑些日子,等日子暖和了,这病就…咳咳话还没说完,她的咳嗽越发严重,彷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这下蓁蓁也坐不住了,走过去劝道:太后娘娘,咱们喝一点药吧,早喝了早痊愈,等天暖和了,咱们就一块出去放风筝。

见众人都在劝,太后勉强应了。

纯禧立即出去取药。

浓黑的药汁一进屋,蓁蓁不自觉皱了皱眉。

喝了十几年的中草药,她的鼻子对这股味道十分熟悉,还没喝呢,单单是闻到味儿她就觉得嘴里发苦。

皇祖母,孙女喂您~纯禧舀了一勺,担心烫,还体贴的吹了吹。

太后躲开,那药勺就跟着追过去,左右晃动,搞得四周的气息都泛着苦味。

皇祖母,喝一点吧,您这风寒拖了许久还不见好,咱们都很担忧呢。

尤其是乌库妈妈年迈,皇阿玛国事繁忙,您就忍心让他们一直为您牵挂着、担忧着?听到这话,太后叹了口气,为了皇额娘和皇帝,哀家便喝一些吧。

她闭上眼睛,头往前一伸,几乎是龇牙裂嘴般吞了下去。

纯禧忙塞了一粒蜜饯到太后嘴里,鼓励道:皇祖母,咱们再来一勺?太后难受得捂胸口,摆摆手拒绝,歇会儿,让哀家缓缓。

约莫过了半炷香时间,纯禧舀起了第二勺药去喂。

太后依旧是一副决绝的模样吞下它,再来!哎、好。

纯禧欢快的送上第三勺,结果这回太后喝了后,哆嗦了一下,捂着嘴一副想吐不吐的样子,难受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纯禧可不敢再喂,慌忙塞蜜饯,太后却是躲开。

那蜜饯硬巴巴的,刮嗓子!人一旦不舒服了,就变得矫情起来,平日里觉得好吃的蜜饯,此刻瞧着也是诸多缺点。

纯禧犯了愁,无助的望向蓁蓁。

其实她并不指望这位钮额娘出什么主意,只是希望有个人能与她一起分担此刻的无助。

蓁蓁接到她望过来的眼神,顿时觉得肩膀一沉。

她着实心疼太后,药汁子的苦,实在难捱,尤其是纯禧还一勺一勺的喂,更是把这份苦涩放大了好几倍,叫旁边人看着都觉得舌头发苦。

可是病痛的折磨也难受,所以药还得喝!那怎么喝药才能不那么痛苦呢?纯禧,不如这药先凉着吧,我去小厨房给太后做几样小吃,甜甜嘴。

那有劳钮额娘了。

蓁蓁到了小厨房,扫了一圈,最后吩咐人做一道蜜汁桂花糯米藕。

她琢磨了一阵,觉得药之所以难喝,无非时味道苦和气味臭,如果能把这两种感觉压下去了,那这药不就能顺顺利利的喝下去吗?于是她叫小厨房的师傅烹制的时候,狠狠加了几大勺糖。

食材都是常备着,不需要额外花时间去处理,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这道蜜汁桂花糯米藕便做好了。

她尝了一块,很甜,齁甜齁甜的那种,她有些受不了,不过很适合太后用。

正殿里,太后仍是闭眼扶额,满脸都是写着痛苦,旁边那碗药也是可怜巴巴的缩在一角。

忽然,太后吸了吸鼻子,睁开眼睛问道:什么东西,好香啊~蓁蓁从食盒里取出甜点,臣妾方才见您吃得辛苦,便去小厨房做了道甜点,给您甜甜嘴。

太后点点头,可不是嘛,吃个药真是遭罪。

还是你这丫头知道心疼我~说罢边看向盘中。

那七孔藕经过糖水的熬煮和香油的煎炸,色泽通红,糯米在米油的保护下仍旧晶莹剔透。

桂花末均匀洒在糯米藕的表面,再用蜂蜜淋上一层,整道菜就好像琥珀一样,金黄油亮,看得人直流口水。

太后顿时觉得来了胃口,拿起青玉筷子准备享用。

纯禧却抢先道,钮额娘叫人做出来的东西真真叫人喜欢,孙女实在是馋得慌。

皇祖母,可否让孙女先尝一口?宫中的贵人们用膳都是要先试菜的,可太后方才兴致那么高,她再贸然提醒试菜,不仅会打搅太后的兴致,还可能得罪钮额娘。

毕竟这菜是对方亲自去对方盯着师傅做的,一片热忱,她提出试菜不就是怀疑对方居心不良吗?纯禧养在宫中,没有亲生的父母依靠,心思自然比旁人更为细腻,不愿意得罪任何人。

最好就是由她来试菜,既顾全了规矩也不伤钮额娘的脸面。

果然,听了她的话,太后不仅没有生气,还亲自夹了一片藕放进纯禧的碗里。

真是个小馋猫,就让你先尝尝吧。

谢皇祖母。

纯禧欢欢喜喜的将糯米藕放进嘴里,咀嚼了两下,拿起边上的茶盏,喝了几口,才缓缓露出笑意。

这藕入口就十分甜腻,细细品味还有一股子桂花的清香。

味道极好,想来皇祖母会喜欢的。

唯一的就是太甜了,险些把她的牙齿甜倒了,不过太后吃药舌头苦,应该能受得住这股甜味。

听到纯禧的反馈,太后放心夹了一块。

纯禧说的不错,的确好吃,这东西吃起来粉粉的,甜滋滋的。

既然太后喜欢,便多用些。

蓁蓁劝道。

太后点点头。

这些日子因为病痛和吃药的关系,她胃口极差,没怎么吃东西,整天都是饿的,便又吃了好几片蜜汁藕。

五六片下去后,太后搁下了筷子,这东西我怎么吃着,有些闷了,齁得慌。

能不闷吗?放了许多的油和糖,还有黏糊糊的糯米,自然是腻的。

蓁蓁便适时端了中药过来,您喝口药缓缓?太后对这苦药汁子心有余悸,有些犹豫。

蓁蓁便朝纯禧使了个眼色,纯禧意会到,迅速夹了一片蜜汁藕放太后面前。

皇祖母吃块甜的?这两东西,一个苦得要死,一个甜得倒牙。

太后为难,还是夹起了藕,结果刚喂到嘴边就摇头,放了回去。

如今我算是知道,甜的东西也不都是好吃的。

说罢便主动捧了药碗,一口气喝完。

喝完,她还愣了愣,这黑药汁子似乎也没那么难喝。

是吧?纯禧喜不自胜,向蓁蓁行礼道谢,今日多亏钮额娘妙计,皇祖母才得以服完此药,凤体痊愈有望。

纯禧在此谢过了。

纯禧快起来,太后亦是我的长辈,为她分忧是应该的,不值的你这般郑重道谢。

蓁蓁赶忙扶起她。

太后却是笑眯眯的拍了拍她手,一块劝道:值得、值得的。

这可算解决了我以后喝药的难题,不管多苦的药,只要用上你这法子,哀家都能喝。

太后说得豪气冲天,好像战胜了头号敌人,欢喜得很。

蓁蓁赶紧哄道:太后可别这么说,您日后必定是平安喜乐,无病无灾,才不要喝这劳什子呢。

好好好,你说得对。

太后被她哄得十分高兴,不过你今儿个确实帮了我大忙,我得好好谢谢你。

纯禧,你进去将我镜台下那挂十八子手串取来。

这十八子手串原是佛家念珠演变而来,有着祈福纳祥的寓意,在宫中很是流行。

就蓁蓁昨儿请安见到的几位姐姐妹妹,都有一串呢,材质各异,有珊瑚的、有碧玺的、有蓝晶石的,但都好看得不得了。

她还打算自己去串一串儿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赏她了,于是乖巧坐等赏赐。

不一会儿纯禧就捧着一个长盒子出来。

皇祖母,可是这个?太后点头,就是这个,快打开,拿给你钮额娘看看。

蓁蓁颇为期待的凑过去看,见到里头的东西后,发出一声惊叹。

哇塞~太美了!这居然是一挂东珠十八子手串!十八颗饱满圆润、晶莹透亮的东珠,紧紧的挨在一起,中间用两颗粉碧玺隔开,下方缀着佛牌和小珍珠扎成的花球。

整个手串看上去既贵气又精致!将这手串持在手中,素手纤纤,指尖问佛,别有一股风流雅致。

蓁蓁欣赏完以后,还是忍痛回绝了,多谢太后厚爱,可这手串实在是太贵重了,臣妾不敢收用。

东珠产于关外寒冷的江水中,生长十分缓慢,产出极少,是以仅供皇室专用。

而太后所享用的自然是一等东珠,蓁蓁如今还是妃位,只能用三等东珠,万万不能僭越的。

哀家既送得,你自然就用得。

别怕,若有人闲话,哀家给你撑着!太后主动拿过东珠手串,替她挂在了襟扣上,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赞赏意味,好东西就该让美人佩戴,才不算辱没它。

蓁蓁狂喜,在心头给太后疯狂鼓掌,太后娘娘真您是霸气又阔绰,以后我可就抱住您大腿了。

当然,她面上却很是矜持,既然是太后赏赐,那臣妾就却之不恭了~太后越看越欢喜,又说了会儿话,没过多久,药效开始发作,困意上涌,她开始打哈欠。

蓁蓁和纯禧便将她扶到贵妃榻上休息。

出去后,蓁蓁便打算告退了,这时候宫人进来通传,太子殿下来给太后请安。

听到太子的名头,蓁蓁还恍惚了一下,年前这位太子还赠了一株硕果累累的金桔树给她。

皇上的两位亲兄弟拢共才得了一株,他却对自己那般大方,这是什么缘故?蓁蓁对太子好奇得紧,便不着急离开,打算见一见这位太子爷。

16不过片刻,一个黄色小团子进了正殿。

纯禧率先走过去行礼,纯禧给太子殿下请安。

胤礽亦回了礼,皇姐安。

皇姐,皇祖母今日可好?可有服药?纯禧脸上显出轻松的笑意,皇祖母刚喝完了药,正在里面休息,想必很快就会好起来。

皇祖母今日居然喝完了药?胤礽很是惊奇。

他皇祖母病了半个多月,原本只是小病,但因为她不肯喝药,这病就拖得严重,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叫让乌库妈妈和皇阿玛都十分担忧。

是呢,今日永寿宫的钮额娘过来给皇祖母请安,她想了一个法子,可算叫皇祖母吃下了药。

胤礽有些疑惑,钮额娘?适时蓁蓁从内室走出,朝着胤礽行了一个颔首礼,太子殿下安。

方才只听声音,她便觉得有些熟悉,待出来看到这娃娃的模样,心中就明白了。

这位太子殿下竟是她在天桥面馆遇到的那个小神童!难怪他会赠送自己厚礼,估计那便是他当时说的答谢礼了。

这孩子年纪小,又那般聪明伶俐,难得不自大自傲,真是个好孩子。

钮额娘安。

胤礽记忆更是绝佳,一下子就认出她是宫外给自己送牛肉的好姐姐,又想到纯禧方才说是她帮助皇祖母服下了药,待她越发亲近。

听皇姐说是钮额娘想了法子,才叫皇祖母喝药。

那法子能否与我听听?这有什么好隐瞒的?蓁蓁便一五一十的说给他听。

胤礽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钮额娘真是厉害。

太子殿下过誉了,我不过是喝多了药,有了经验。

钮额娘以前也生了很严重的病,要一直喝药吗?嗯嗯……纯禧看着这说得投契的一大一小,心中好奇,她还从未见太子和哪位妃嫔这般亲近呢?更别说唤对方额娘了,哪怕是佟贵妃,他也只称佟娘娘,胤礽若是知晓她心中的疑惑,便会说,那是因为他在蓁蓁身上没有感受到野心。

他虽然小,但并不傻。

他知道自己是太子,宫里的许多人对他好,都只是为了讨好皇阿玛,借此获得更多的荣宠。

他不喜欢这样,他不想被她们当成工具。

但钮额娘不一样,他们是在宫外认识的,那时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太子。

她对他的喜欢,只是因为他长得好、学得好,她喜欢的是他这个人,而不是太子那一个身份。

她还是第一个送他礼物却不索求回报的人。

他在她身上感受到了真诚和友善,还长得如此漂亮,怎么会叫他不喜欢?只要钮额娘不变,他就一直喜欢她。

蓁蓁可不知道眼前这个小孩子,心里居然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这会子她正沉浸在重遇故人的欢喜中。

忽然,她听到对方肚子里传来咕咕的声音。

是你的肚子在叫吗?胤礽有些不好意思,我寅时一刻就起床读书,一直到现在,还没用膳呢。

蓁蓁惊了,这么早?那时候鸡都没起呢。

胤礽却不以为然,皇阿玛更早,他寅时起的呢。

他学富五车,文武双全,都还要那么努力,我一个懵懂学童怎能放松享乐?蓁蓁无言以对,好像是很有道理,可是…可你还是个孩子,睡少了会长不高的。

一听到长不高,胤礽脸色瞬变,真的吗?他想象了一下,要是自己长大了是个小矮子,连马都爬不上,那多丢人啊!不,不可能的!他飞快摇头,不,不会的。

见他如此笃定,蓁蓁也生出好奇心,为什么?因为皇阿玛就长得很高,他还打败了鳌拜,是巴图鲁中的巴图鲁。

他小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我长大后肯定能和他一样高。

提前康熙,胤礽眼睛亮晶晶的,满满都是崇拜。

而且,两位皇叔的个子也很高。

这就说明皇阿玛不是例外,也证明了睡得少不会影响长个子。

钮额娘,你觉得我说得对吗?蓁蓁觉得神童可真不好忽悠,你说一条,他能给你反驳十条,还头头是道,叫你再也反驳不了。

对对对,非常对。

不过你饿了,先去吃点东西吧?好呀。

两人准备回去,刚到殿门口,就遇上了领人上菜的纯禧。

她道:方才我听见太子殿下说饿了,便擅作主张去小厨房传膳。

若是殿下不嫌弃,就在这用膳吧?纯禧是皇长姐,小厨房又是皇祖母的东西,胤礽自然不会拂她们的面子。

怎会嫌弃?就在此处用膳。

满族人大多爱吃肉,尤其是男子,得餐餐有肉,哪怕胤礽还是个小孩子,也抱着大骨头啃得欢。

啊哟…胤礽脸色突变,面上有几分痛苦和惊恐。

怎么了?钮额娘,我的牙齿在晃,它…它是不是要掉了啊?蓁蓁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恐惧,用手扶起了他的下巴,我看看,张嘴啊~胤礽张嘴。

蓁蓁看到其中一颗牙齿明显松动了,好像真的要掉下来。

她有点愁,好好的一颗牙怎么会就掉了呢?胤礽一个又帅又可爱的小团子,缺了一颗牙,多难看啊,以后会不会影响他娶媳妇啊?胤礽见蓁蓁看了不说话只叹气,越发肯定了心中猜测,他的牙齿要没了。

没了牙齿,他就是个残缺之人,他再也不是皇阿玛最完美的儿子了,皇阿玛肯定不会再喜欢他。

越想越难受,他哇的一下就哭了出来。

我没有牙齿了呜呜呜…皇阿玛肯定不会再喜欢我啊啊啊…蓁蓁听得很是难受,连忙抱住他,拍着他的背安抚。

不会的不会的,胤礽这么乖这么优秀,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我就最喜欢你…呜呜呜我还想要皇阿玛的喜欢…纯禧看糊涂了,不就是掉个牙齿嘛,多正常的事儿啊,怎么太子殿下和钮额娘都哭得那般伤心?太子殿下不要怕,牙齿还会长出来的,过几天就好了。

啊???牙齿还会有?还能长?对啊。

纯禧看向蓁蓁,疑惑道:钮额娘这么大还没换过牙吗?我六岁就开始换了。

人类需要换牙?蓁蓁还真的不知道呢,她当人的时候这具身体就十四岁了,一口牙齿洁白又整齐,漂亮得像贝壳一样。

原来牙齿不是一开始就长这样,还需要换牙啊。

对于纯禧的话,胤礽半信半疑,便将目光望向蓁蓁。

蓁蓁可不敢打包票,主要是这事她没经历,也没在记忆里搜寻到,可能换牙太难受,这种不好的记忆就被遗忘掉了?我不记得了。

咱们去找太医看看吧?胤礽也觉得有道理,好。

纯禧就没跟着去了,她得留下来照顾皇太后。

蓁蓁吩咐了一个小太监去乾清宫通知康熙,自己跟着胤礽到了太医院。

众太医见太子亲至,很是紧张,不过听到他只是换牙,又都放松了。

太子殿下放宽心,这换牙是一个十分正常的事。

乳牙脱落后,会重新长出更为坚固的恒牙,不会影响您用膳的。

太医院判须发皆白,又白白胖胖的,瞧着很是和蔼。

他那模样和说的话,大大缓解了胤礽的紧张和恐惧。

那多久会掉?现在它摇摇晃晃的,孤觉得很不舒服。

胤礽觉得那颗牙齿似乎随时要掉进肚子里,也不知会不会戳破他的肠胃?脸上就越发显得忧心忡忡。

一般是三到五日就会自动脱落。

若您觉得实在不适,微臣可以帮殿下将它拔除。

院判斟酌了一会儿,才将后面那句话补上。

胤礽恨不得现在就拔掉,忙问:如何拔除?院判回道:微臣将丝线绑在您的牙齿上,在另一端扯动绳子,便能将牙齿拔除。

咝~听着就好疼,蓁蓁立马拿手捂住胤礽的嘴,太疼了,咱们不用这个方法,等它自动掉落,好不好?胤礽听着也觉得很疼,但是这牙齿晃晃悠悠的影响他用膳,在嘴里他总是忍不住用舌尖去舔,这样的举止太不文雅了。

还是拔了吧。

他说的时候气定神闲,待丝线真的绑到了牙齿上,又开始害怕起来,紧紧抱着蓁蓁的腰。

殿下,微臣开始动手了?胤礽闭上眼,嗯。

蓁蓁同样不敢看,闭上了双眼,只听那太医数着五、四、三……,还未数完,怀中小孩就哭了起来。

掉了…章院判,怎么还没数到一,你就扯了?院判微微一笑,这不是担心您紧张嘛?所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胤礽点点头,有点道理。

蓁蓁问道:那要多久才会长出新牙?许是没有牙齿的缘故,她觉得太子如今说话漏风,声音听着也不如往常有力,还真像是拔了牙的老虎,软绵绵的。

一般来说1-3个月就会长好。

章院判又仔细叮嘱了一番,不过长的过程,太子殿下可能会觉得牙龈处有些痛痒,但您千万不要去舔。

新牙还在成长,根基不稳定,您若是多次用舌头或者手去碰触,会影响它的塑型,它长大了也是歪歪斜斜,极不美观。

胤礽立马停止了嘴里的活动。

有劳章院判了。

蓁蓁叫人给打了赏,牵着胤礽离开。

才走出去,就看到康熙龙行虎步的走过来。

胤礽瞧见他,立马躲到蓁蓁背后。

蓁蓁不解,怎么了?胤礽小声道:没牙齿,丑。

不想皇阿玛看到,我怕他嫌弃。

这小可怜说的,叫蓁蓁越发怜爱他,摸了摸他光滑的小脑袋。

不丑,我们胤礽是最帅最可爱的孩子。

此时康熙已经走到他们面前。

17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万福金安!康熙大手一挥,免礼,都起来吧。

胤礽,方才你宫里的小太监来报,说你开始换牙了,痛不痛?胤礽轻轻摇头,回皇阿玛,儿臣现在不疼了。

康熙听后,略微放下了心,又蹲下身子,胤礽,张开嘴,让皇阿玛瞧瞧。

胤礽一听猛摇头。

空洞洞的牙床,有什么好看的?那么丑,偏皇阿玛记忆还那么好,往后用这个来嘲笑他怎么办?不要,丑。

说着他就双手捂住嘴,态度很是坚决。

没关系,你小时候在龙床上画地图,朕都没嘲笑……蓁蓁刚想问画地图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嘲笑,就看见胤礽的脸气得通红,泪花儿都气出来了。

皇阿玛,你怎么言而无信,说好了不许再提的!胤礽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全身的毛都竖起来,张牙舞爪。

康熙却忽然笑了。

自打胤礽进了上书房读书,行事越发得体,他欣慰的同时也会觉得失落,认为胤礽不如小时候和自己亲密了。

他甚至会怀念胤礽从前的童言童语,虽然听着摸不着头脑,但叫他很开怀 。

此刻见到他这般孩子气的动作,觉得十分有趣,便依了他。

行,那就听胤礽的,朕不瞧了。

听说你才用膳,牙就掉了,还没吃些什么,可还要进膳?康熙还是疼这个儿子的。

要!那回乾清宫吧,朕叫他们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西洋蛋糕,那东西软和,不费牙。

康熙又将目光移向蓁蓁,见她今日打扮比昨日清雅贞静,想到她是去探望太后才有此打扮,心中又多了几分满意。

是个懂规矩、会体谅人的,皇祖母的眼光果然不错。

视线往下,看到了她和胤礽紧紧相牵的手,拧了拧眉。

不过宫外一面之缘,胤礽和她竟然如此熟络亲密?他刚才要去看胤礽的牙,被无情拒绝,但她却陪着胤礽拔了牙,定然是全都看到了的,可胤礽待她依旧亲密。

康熙有些嫉妒。

胤礽为什么在她面前不计较,在自己面前却扭捏起来?难道真如皇祖母说,胤礽其实一直都很渴望有一个女性长辈陪伴?他这个阿玛做得再好,在胤礽心里,也不能完全代替额娘的作用?天地有乾坤,人亦有父母,我相信你是最在乎、最关心他的,可男人和女人关注的东西不一样,父亲也始终替代不了额娘。

你能给他做小衣裳、小玩具?胤礽他是需要女性长辈的关怀和照抚。

他明白皇祖母的意思,让他把胤礽交给后妃抚养。

可这个女性长辈是谁呢?谁能叫他放心?佟贵妃和惠嫔、宜嫔、德嫔、荣嫔她们都有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掏心掏肺对胤礽好?至于其它嫔妃,家世低微,怎配抚养胤礽?这小钮祜禄氏倒不错,眼神清澈不像城府深厚之人,又出自满洲大族,若她抚养胤礽,钮祜禄氏一族对胤礽也会更加忠心。

有他们的鼎力相助,胤礽便不会像自己继位之初那般辛苦。

不过,小钮祜禄氏只顾吃喝玩乐,会不会连带着胤礽也不上进?康熙琢磨了一会儿,决定将蓁蓁一块带到乾清宫。

他要再多多观察这小钮祜禄氏一段时间。

胤礽身边的每一个人,他都要认真排查,确保十足安全。

到达乾清宫时,御膳都已经摆到了红木镶锣钿大圆桌上。

皇帝专属的御膳有二十多道,从里到外,依次是羹汤、点心、热菜、凉菜、锅子,最中间的便是那白白的西洋蛋糕。

胤礽一看到它就欢喜不已。

皇阿玛,你真的给我准备了西洋蛋糕啊?我太高兴了。

皇阿玛您真是天下第一好阿玛!康熙亲自替他擦干了手,闻言冷笑:朕从前就不是好阿玛吗?不不,您一直都是天下第一好阿玛。

胤礽迅速找补。

康熙满意的笑了,吩咐两人落座用膳。

胤礽虽然心急,但还是遵照康熙的养生嘱咐,先喝了温热的汤滋润肠胃,再吃糕点,最后才吃那西洋蛋糕。

梁九功亲自切的蛋糕,第一块自然是递给康熙,不过被他转给胤礽了。

蓁蓁看得真是眼热啊,还是她功德不够高,再高一点的话她直接投胎成皇上的儿子,才不做妃子呢。

瞧瞧胤礽,既不用服侍皇上,还能享受皇上的贴心照顾,真是美滋滋呀。

钮额娘,你在想什么呢?快吃啊!化了可就没这么好吃。

胤礽的催促让蓁蓁拉回了思绪,拿起勺子,专心品尝。

!!!我的老天爷啊!这东西真的太好吃太好吃了!跟她从前吃过的东西完全不一样!没有一点油腻感,也没丝毫酱醋味,它的味道太纯了。

像雪一样轻盈,像冰一样清爽,像丝绸一样顺滑,入口即化,香甜无比。

难怪胤礽看见它会这么高兴。

梁公公,这个蛋糕是怎么做的呀?梁九功便将制作之法娓娓道来。

蓁蓁听后,心想倒也不难,等她回到自己的宫里,就叫两位师傅天天做这个,一定要吃得痛痛快快。

不过……皇上,既然此物是用奶油做出来的,为什么不叫奶油蛋糕或者牛奶蛋糕呢?牛奶是我们的,厨房师傅也是我们的,若再叫西洋蛋糕,听起来怪怪的。

就好像…好像叫人觉得咱们连一个吃食都做不来,得学人家的本事。

康熙比她敏感得多,思索了一会,便道:爱妃说得对。

梁九功,传令下去,以后此物就叫奶油蛋糕,再不许叫西洋蛋糕。

嗻。

康熙只吃了几口,便搁下,专注盯着胤礽,见他吃了一碟又一碟,还想再吃,终于忍不住。

胤礽,不能再吃了。

此物用冰镇过,寒气重,容易伤了脾胃。

今天吃了两碟,比往常多一碟,本该知足的,但胤礽看着仍在大快朵颐的蓁蓁,心里有些不平,奈何在皇阿玛的龙威逼迫下,他只能委屈巴巴的搁下银勺。

小德子端了一杯黑黑的汤汁,殷勤送上,殿下,您的咖啡。

虽然长得和中药一样,但有股醇香味。

蓁蓁好奇,咖啡是什么?臣妾可以喝一点吗?善解人意、无所不知的梁九功又替她解惑了。

娘娘,这咖啡也是从西洋传过来的玩意儿,那边的贵人靠喝这个提神,跟咱们的茶一样。

既然跟茶差不多,为什么不喝茶呢?咱们的茶虽然好,但是喝多了容易更衣,会耽误太子殿下学习的时间。

这咖啡磨成了碎末,冲泡耗费的水少,喝了不至于叫人频繁去更衣。

原是如此。

蓁蓁恍然大悟,现在就喝?所以太子殿下即刻就要去读书,不午睡一会儿吗?是呢,娘娘猜对了。

蓁蓁惊得身子一抖,越发觉得梁九功那个笑容瘆人。

刚吃完就去读书?太苛刻了吧。

原来当皇帝的儿子,不仅要寅时就起来读书,还得饭后继续读,连个午睡都没。

噢,还不能趁着更衣时间去放松,毕竟茶的含水量给控得死死的,身体里也挤不出多余的水来啊。

她不羡慕了,还是当个妃子好了,当儿子太累。

果然,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

18见识到康熙对心爱的儿子都那么严苛,蓁蓁属实是有点被吓到了,打算起身准备告退,躲回自己的宫殿。

偏偏康熙点她下午伴驾,溜不了。

康熙似乎有些乏疲乏,先回了内室午睡,叫她自行随意。

蓁蓁吃得太饱,困意也慢慢上涌,随便找了间屋子休息,大约一刻钟后,梁九功将她唤醒。

娘娘,皇上在等着您呢。

重新梳妆后,蓁蓁跟着他到了康熙面前。

皇上万福。

坐。

康熙指着对面的位置,会下棋吗?他觉得可以从一个人下棋的风格来分析对方的性格,所以就想用这再来探探小钮祜禄氏的本性。

蓁蓁点点头,会一点,不过臣妾棋艺平平,怕是不能让皇上尽兴。

无妨。

反正也是个消遣。

康熙面上的笑意真诚了一些。

宫中嫔妃甚少有学习琴棋书画的,与她们在一起,无非是说说孩子,衣料首饰,久而久之,实在倦了。

这次难得玩点新鲜的。

蓁蓁睡了一觉,心情放松许多,便有了同康熙说笑的兴致。

皇上,下棋会有输赢,既有输赢那总得有个彩头吧?康熙兴致也不错,顺着话接道:你想要什么彩头?这个!蓁蓁指着面前的棋盘,一脸的艳羡。

方才一进来,她就闻到一股甘甜浓郁的香味,像是空谷幽兰一般馥郁,待坐到了棋盘旁边,更加确定香气是从棋盘上面传出来的。

若她没猜错,这块棋盘是用极品沉香木,奇楠制成,因为只有奇楠不点燃就能散发出香甜的气息,温度越高,香味越浓。

听说奇楠比一般的沉香质地柔软,她方才用指甲轻轻掐了一下,随即看见一个浅浅的月牙印,就越发笃定。

康熙亦是惊奇,没想到你倒是个识货之人,这块棋盘乃是奇楠制作而成。

奇楠稀少,古语有云‘修得三世才得一见,修得八世才得一闻’。

若你要是赢了朕,这棋盘就送你。

若朕赢了呢?蓁蓁非常坦诚的摇头,臣妾身无长物,一切都是皇上赐予的。

这是耍赖了?行吧,你要是输了,就给朕做一套寝衣。

好。

蓁蓁爽快答应。

她要真的输了,就叫荷香做,那丫头女红特别厉害,做东西又快又好。

若是给旁人做,她可舍不得,但谁叫这人是皇上,是她们的衣食父母,那就讨好一下吧~等快做好时,她再绣几针,也算是亲手的了,对吧?况且宫里那么多娘娘送羹汤到乾清宫,都说自己亲手做的,亲手?她才不信呢,娘娘们估计连发火都不会,何况亲自炖羹汤。

亲自吩咐、亲自过问,也算亲手的了。

朕让你一子,你先走。

蓁蓁打开棋盒,见到棋子一愣,居然是温玉制作的,颗颗油润亮泽,握在手里光滑细腻,片刻后表面呈现一层流动的光晕,仿若融化的油脂。

她又心动了!钮祜禄府虽是几朝勋贵,但平时所用的棋子也只是陶瓷制作而成,再好一点的是琉璃,玉质的还从未见过呢。

康熙见她目光在棋子上流连,那模样像极了扒着油罐的小老鼠,馋得不行偏胆子又小,只能干巴巴的望着,居然有几分可爱。

爱妃再不走棋,朕便开始了。

这就走这就走。

蓁蓁慌忙落下一子。

她要抢占先机!占尽上风!赢得彩头!但很快她就意识到对方的棋艺远在自己之上,别说赢了,她连让自己输得体面一点都难。

不行,她不能这么轻易认输,更不能让彩头飞走。

她得扰乱对方思绪。

皇上,您先前说太子殿下画地图,是什么典故啊?朕答应过胤礽,不能说。

但是朕可以告诉你,你不许告诉他。

蓁蓁竖起耳朵专心听着。

胤礽小时候挨着朕睡,每晚睡前都要喝一盅热牛奶,一到半夜就会尿床…蓁蓁惊了,没想到神童也会尿床耶!康熙继续说着,蓁蓁听得入迷,很快她就发现棋局一面倒,自己被逼近了死胡同。

呵,原来这说话分心,分的是自己的心啊 ,皇上一点影响都没有,难怪他越说心情就越好。

蓁蓁忽然灵机一动,对着康熙身后,面露惊色:太子殿下,您怎么突然回来了?康熙不由得转身回望,蓁蓁便趁着这个功夫,迅速偷换了几枚棋子,改变了自己的颓势。

康熙并未看到胤礽,又听到身后棋盘动静,就知晓自己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果然,他坐回去时,对面小美人落下一子,喜气洋洋的对他说:皇上,臣妾赢了!康熙见她笑得明媚,没心没肺的样子,忽然一下释怀。

行,你赢了。

这个棋盘,稍后朕让人给你送过去。

这丫头棋艺平平,但不至于是臭棋篓子,跟她下起来,随便应付就行了,不需要绞尽脑汁、费心筹划,是真真的放松了。

她既能让朕身心愉悦,舍了这棋盘又如何。

谢皇上。

蓁蓁立马道谢,但从康熙似笑非笑的表情里,她知道对方已经识破自己的小聪明。

不过,对方既然没揭穿,还成全了她,那她看可不可以再贪心一点点啊?皇上,棋盘这样好,若没有好的棋子配它,那也是暴殄天物,对不对?不如您将这玉棋一并赐予臣妾?都说饱暖思□□,康熙这会儿半靠在松软的大迎枕上,见面前的小美人轻柔娇怯的求自己,身心都有些蠢蠢欲动。

奈何时辰还早。

朕的东西不白给,你既想要,便自个争取。

他起身下去,坐到黄花梨木书案后面,梁九功,你去将独幽取来。

独幽是唐代名琴,听到它的名字,蓁蓁就知道康熙想让自己干什么了。

她一面净手,一面在心底腹诽他小气,从入宫至今,他就送了一个音乐盒,小气得很,还不如太皇太后、太后这些老人家大方。

康熙没再多说什么,待琴放到琴桌上后,蓁蓁便坐过去抚琴。

抚着扶着,心绪逐渐平静。

毕竟她自己每日也是练琴的,此刻用的还是名琴,心态自然就很快调整好。

康熙听着这股清幽的琴声处理政事越发得心应手。

半个时辰后,蓁蓁停了下来,手指有些发麻发痛。

娘娘,您辛苦了。

梁九功及时奉上一盏杏仁奶露,还有一小块奶油蛋糕,一碟柿饼。

蓁蓁顿时觉得被治愈许多,欢欢喜喜用完点心,又弹了一首曲子。

康熙批完折子,起身道:不错,比朕初次听你弹长进不少。

那暖玉棋子也一块赏你了。

谢皇上。

康熙看她了欢欣模样,觉得这丫头真是好哄,叫人放心得很。

你与朕一块去骑射场吧。

蓁蓁没啥意见,她有些好奇太子殿下习武得模样。

那样的一个小人儿,也不知道能不能拉开弓箭。

皇上是要去看太子殿下练习骑射?嗯。

老祖宗是从马背上得天下的,身为子孙,万万不能丢了这基本的功夫。

康熙背着手走在前头,感叹道:更何况'养不教,父之过',朕既然是个父亲,自然要关心儿子们的学业,日日考校,督促他们勤勉上进。

日日考校?对,一日都不可懈怠。

蓁蓁再次为进了书房的皇子们掬一捧泪,威严赫赫的皇父每日都要抽查功课,压力得多大啊?要是没学好,会不会被嫌弃太笨?到了骑射场时,两位皇子与伴读们都在认真练习骑射。

其中一位身板挺直,眼神专注,一箭正中红心,动作干脆利落,很是帅气。

旁边指导的谙达迅速反应过来,大声喝彩:大阿哥好箭法!原来这就是大阿哥胤禔啊,也是个英气俊朗的小少年。

胤礽见蓁蓁久久盯着胤禔,还面带赞赏,心中有几许不喜。

钮额娘也觉得大哥很厉害吧?也很喜欢他,是吧?光听前半句,蓁蓁还想点头,就听到后半句有些阴阳怪气了,没敢附和。

胤礽的语气变得低沉起来,可惜了,大哥他有亲额娘呢,惠娘娘很疼他的,用不着旁人疼。

只有他,没亲额娘疼,才会那么在意旁人。

都怪那颗不争气的牙,为什么偏偏要在那时候掉落,叫他那时产生了害怕的念头,叫他对钮额娘温暖的怀抱生出眷恋。

他一边暗自生着气,一边摆弄手上的弓箭,又悄悄拿余光打量旁边人的反应。

蓁蓁有些不敢相信,太子殿下,这是在吃醋了?因为她对大阿哥的欣赏?虽然这么想不地道,但她觉得好爽噢。

太子殿下居然这么在意她。

要是哪天皇上先走一步,太子殿下登基了,她的好日子是不是就要更上一层楼?心情大好,于是她蹲下身子,飞快的亲了一下胤礽。

在我心中,胤礽最厉害,我也最喜欢你。

钮额娘你…你!太不庄重了!胤礽拿着袖子擦额头,不知道是不是太用力的缘故,脸越擦越红。

以后不许了,男女授受不亲。

他这样子越发可爱,蓁蓁在他光溜溜来的小脑袋上摸个不停。

七岁才不同席呢,你还是个小孩子,着什么急?胤礽红着脸跑开,站在靶位前方,忽然又回头,见蓁蓁正望着他,露出一个笑容,转身把弓拉满,再放开,箭矢便如流星般飞出去,正中红心。

不止如此,箭矢钉住靶心后,靶子还摇晃了几下。

这力道,若被射中的是猎物,只怕一箭足以将它钉死,又不会损坏皮毛。

好!这次叫好的人是康熙。

方才胤禔展示了箭法后,康熙便走过去亲自指点了几句,转身再看胤礽时,小家伙已经在拉弓瞄靶,他便静静观察。

对于胤礽这一箭,他是极满意的。

但看到胤礽和蓁蓁亲密说笑时,他心里又不舒服了。

也说不清楚是什么缘由。

咳他咳嗽了两声,将周围人注意力吸引过来。

皇上?康熙看向两个儿子,胤禔、胤礽,你们俩小小年纪就能射中靶心,可见平时有认真练习,朕很欣慰,但是你们不能骄傲。

梁九功,取一把弓给朕。

皇上要亲自示范了?众人屏息以待。

康熙射出一箭,正中红心,靶子震动许久。

皇上威武!康熙看向蓁蓁,对方面色平静,根本不像看到那俩小子射中时激动。

康熙就不解了:怎么这般平静?难得他射中的不是靶心吗?康熙再度搭箭。

这回是两箭齐发,都射中了靶心,其中一箭更是将上一支箭劈成两半。

好好好!皇上威武!皇上威武!皇上威武!此刻骑射场上呼声震天。

康熙心中甚是骄傲,看向某一处,心想这回总该夸朕了吧。

19然而康熙的期盼并没有得到回应。

他心里有轻微的不舒服,头一次在一个女人面前有炫耀的冲动,却被对方无视了,叫他生出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郁闷感。

但当着众人的面,他不好意思将这种不满表达出来。

对胤礽和胤禔又指点了几句,康熙便让两个孩子回去休息,自己则是带着蓁蓁步行回永寿宫。

一路沉默着,最终还是康熙先沉不住气,主动开了口。

他问:朕方才那一箭双发,你可有瞧见?蓁蓁点头,回皇上,瞧见了。

康熙停下来,一言不发的看着对方。

下午在乾清宫时,这丫头不是很有眼色的吗?他只叫人搬琴,她便知晓要弹琴,先去净了手,后面他没叫停,她累了也只是歇息片刻,就继续弹奏。

怎么这会儿就不懂他的心思了?这事还真不怪蓁蓁,实在是这种双黄蛋的操作,她在家看过很多遍了。

她的大哥塞林,骑射极为出众,在教导法喀和颜珠时,常常露这一手绝活。

她看多了自然就习以为常,不以为这个多难得多惊艳。

当然,她更不会觉得皇上会特别在意自己的看法,毕竟他已经接受了很多赞赏了,没必要纠结一个小小的她,是吧?然而,许是康熙的怨念太强,蓁蓁终于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深意。

她仔细琢磨了会儿,然后迅速找补:皇上您可真厉害啊!当时那一箭真真是惊到我了,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这样一说,康熙的神色果然缓和许多,原来是惊讶过度,忘记了夸他,不要紧不要紧,现在补上就行。

蓁蓁看他面色,便知晓自己的猜测不错,于是加大了吹捧的力度。

难怪您十六岁时就能擒拿鳌拜!这就是天纵奇才啊,注定英武不凡!您才是真正的大清第一巴图鲁!这个话简直是说到了康熙的心坎上,舒坦得比喝了蜜都还甜。

擒拿鳌拜,是他登基后干得最出彩的一件事。

鳌拜年轻时南征北战,勇冠三军,曾被太宗皇帝亲自夸赞为巴图鲁。

也正是这赫赫战功,让其成为皇考钦点的辅政大臣。

可惜鳌拜晚年居功自傲,日益骄横,甚至迫害另一辅政大臣苏克萨哈,妄想专权。

是他意识到危机,设计佯装沉迷玩乐使其放松警惕,调走鳌拜亲信,鼓动少年侍卫,齐心合力制服了鳌拜。

想要战胜鳌拜,不仅需要强大的武力还要有卓越的智慧,和巨大的勇气。

但他都做到了!他是真正的天子!他并不是一个只依靠出过天花就登上帝位的幸运儿,他还有足够的才略,来证明自己配得上这个位置!蓁蓁小心观察着康熙的神态,见他眉宇舒展,周身更是多了一份外露的霸气,甚是惊讶,怎地就这么兴奋了?鳌拜就这么管用?康熙在自我陶醉和美好展望结束后,心情好了许多,主动牵起蓁蓁的手。

你这小女子人虽小,说话的口气倒是大。

不过咱们大清幅员辽阔,人杰地灵,比朕厉害的人还有很多呢。

朕倒是希望有更多的巴图鲁出现,替朕早日平定叛乱、收复疆土。

皇上,您说的是真心话?自然是真的。

康熙斜了她一眼,怎么你有巴图鲁推荐?蓁蓁点头,那臣妾可以说吗?此时月色温柔,佳人在侧,康熙的心也就宽容了几分。

你先说说看。

臣妾的大哥,塞林。

他长得又高又壮,力气跟牛一样大,箭法也很厉害呢,一箭三发,箭箭都能射中红心。

我弟弟说那叫百发百中、百步穿杨。

当然,他肯定没您厉害,只射中了红心,没能劈开箭身。

康熙轻哼了一声,别以为他没听出后头那一句没前一句真诚,但是这个不重要,他在意的是那个塞林。

你大哥当真有这么厉害?真的呀。

大哥去参加补缺考试时,拿了第一呢,家里弟弟们的骑射功夫也是他指点的。

若你所言不虚,的确算得上人才。

康熙点点头,心中已经打定注意,要找个机会将这塞林考校一番,若确实能力过人,就好好栽培。

方才听你说还有弟弟,他的骑射功夫又如何?弟弟啊,他们虽也刻苦练习,可惜天赋一般,始终不如大哥。

但法喀学问不错,倒是可以参加科举,颜珠却两项都不大出色,唯爱上树下水,皮得狠。

下水?康熙敏锐的抓住这一点,怎么他水性很好?很好啊,都是叫大哥给逼出来的。

噢?你大哥也擅水?康熙越发惊喜了。

蓁蓁摇摇头,才不是呢,我大哥是个旱鸭子。

颜珠爱玩闹,时常惹怒大哥,大哥要打他,他打不过就只能往水里躲,大哥怕水就只能在岸上气得跳脚,却拿他无可奈何。

久而久之,颜珠就越发爱下水,水性也越好了。

康熙笑道:这可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叫他练出了一身好本事。

好本事?水性好能有什么用?下河抓鱼吗?哎,岂止呢…这水性好可是个大大的好本事。

遥想当年赤壁大战,曹操的兵士不习惯坐船,而曹操被人蛊惑,将大船连在一起,只为人马于船上如履平地。

结果黄盖诈降,用计烧了曹操的船。

上百艘船连在一起,一艘起了火,就会烧着下一艘。

曹军将士们因为不熟水性,死伤无数,粮草武器亦是系数烧毁,而一代枭雄曹操更是狼狈而逃,败走华容道。

可见这熟悉水性在水上作战上有多重要。

大清入关三十年,多地统一,唯有东南海域的台湾岛迟迟未收复。

但他不会放弃收f台湾的。

如今三藩之战即将结束,再休养三五年,他便筹备此事。

可水战不同陆战,须得水性好的人,兵士可以从福建征召,将领却不能随意,得需要他信得过的人。

钮祜禄家的人就是极好的人选。

那颜珠既有此本事,就不该埋没。

你这颜珠弟弟今年多大?十五呢。

十五啊,不错。

正是年轻力壮时,这几年休养生息,他也能趁机磨练那小子。

不过短短一番交谈,康熙便搜罗到两个可用之人,其中一人更是他苦心寻求的,心情大好,似乎收f台湾就在眼前,胸腔里生出一股豪迈之气,却无法宣泄出来,只能改作他法。

蓁蓁只觉得脚下一空,身子被人拦腰抱起。

皇上?康熙却是不答,抱着她疾步回了永寿宫。

皇上吉祥…康熙不理会众人,径直入了内室,扯下帷帐,吹灭了烛火。

外面下起了雪,寒意萧萧,里头却是春意盎然。

梁九功站在殿外,一面欣赏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一面筹划,他估摸着皇上今晚回不了乾清宫,便着人回去拿了朝服。

过了许久,屋里的动静还没有停下来,把梁九功给急得不行,恨不得叩门叫停。

万岁爷啊,还有两个时辰不到,您可就要上朝了,怎生还在折腾?但他没那勇气,只能在门外踱来踱去,将皇帝不急太监急这句话给演绎得十分生动。

终于,到了子时,里头可算消停下来。

**到了寅时,康熙便自动醒来。

虽然昨晚睡得迟,但睡眠质量好,此时神采奕奕。

连梁九功看了都得夸一声龙马精神。

唯一不满的是里头那位娘娘,怎就睡得如此安稳?刚这么想着,蓁蓁就过来了,只是一脸倦容,尤其是眼睑下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看着就吓人。

连康熙看了都心生愧意,咳…爱妃心意朕领了,这儿有这么多人伺候,足以。

你还是进去歇息吧。

蓁蓁心中欢呼,恨不得当即就回床上,不过面上还得挂着笑意,谢皇上体贴,不过臣妾不累,臣妾伺候您。

她没敢当真,万一人家只是客套一下?接着便拿起金腰带,准备替他扣上。

隔得越近,康熙越能瞧清她面上的困容,那两只眼皮上下打着颤儿,想必是困极了。

她整个人像炎炎夏日里的花朵,晒得焉巴巴的,真叫人瞧着于心不忍。

康熙自行将腰带系好,然后将她抱起,进了内室,放回床上。

好生睡吧,伺候朕的人不缺你一个。

这句话可真是堪比天籁之音!谢皇上,那臣妾当真…当真睡了?康熙点头,睡吧。

得到允许后,蓁蓁果真就闭上双眼,不过片刻呼吸均匀,显然已经睡熟。

康熙坐着看了一会儿,笑着起身离开。

这样坦诚一点,倒比强撑着倦容服侍他好。

他就喜欢人生气灵动的模样,不喜欢无精打、病恹恹的样子,偏偏时下人总喜欢用带病办公、强忍睡意服侍人来表忠心。

叫他打从心里不喜,还是实诚一点,想什么说什么的好。

康熙回到乾清宫,先用了些早点,然后研读圣训即各朝君王的治国策略,直到辰时初刻去乾清门听政。

等他下朝时,蓁蓁才悠悠转醒。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跟人核对记忆,昨晚我是有起来服侍皇上的,对吧?荷香点头。

是皇上把我抱回床,叫我继续睡,对吧?荷香再次点头。

蓁蓁这才彻底放心,昨晚她可没有失礼之处,都是皇上给的恩典。

可不能轻易叫人寻了差处去。

洗漱后,她坐到梅花圆桌前用早膳,边吃边听下人们回话。

娘娘昨上午吩咐的事,奴才们都已办妥了。

笔墨纸砚都摆放在书房里,娘娘得空了就去瞧瞧,若有不合意的,打发了奴才去换便是。

娘娘昨日说的紫貂皮,奴婢也拿过去了,她们说三日之内就能制好,到时会派人送过来。

昨儿下午,乾清宫的公公送来了皇上的赏赐,如今也收在书房,娘娘随时可以去把玩。

听到这,蓁蓁面上浮出一抹喜色,昨儿伴驾,还真没时间关注这些琐事。

玉棋子也送来了?都送来了。

荷香笑道。

皇上真不错,说到做到。

我实在等不及了,这就去看看。

蓁蓁搁下碗,去了书房。

一走进去,便深吸了一口气,好香。

这屋子烧着地龙,很是暖和,那奇楠木受了热,香气便越发浓郁。

好闻是好闻,就是容易产生困意。

她叫人开了一扇窗,外头的冷风一吹,气息便清新许多,人也越发精神。

她打开棋盒,将那暖玉棋子又把玩了一番,才依依不舍放下。

这东西的手感比虽不及太后赏的那东珠手串贵重,但手感极好,很适合日常把玩,东珠十八子适合在大场面上用。

荷香,你去看看咱们库房里有没有暖玉?有的呢,昨儿奴婢盘点时看到了好几块玉,暖玉、寒玉、青玉、白玉、红玉、墨玉,各色各样都齐全着。

不知娘娘想要将它们做成什么?那太好了。

你去将暖玉找出来,送到内务府去,制成十八子。

是。

奴婢这就去,您这里可需要人伺候?奴婢去叫梅香进来?蓁蓁摆摆手,不必,我自个儿呆着更自在。

荷香走后,蓁蓁裁了一刀澄心纸,取了墨条,慢慢研磨出墨汁,伏案默了一篇诗文。

转身回看书架上的书,大多是佛经,委实有些无趣,翻了几本便放回原处。

也不知道宫中藏书楼里的书是什么样子的,她能借阅不?改天找时间问问皇上。

时辰还早,她又调试了颜料,重新拿起佛经,对照着画上面的菩萨像。

荷香办完事回来,见她仍旧忙着,也不打搅,煮了一壶奶茶并一盘新鲜的瓜果端过去,接着做自个的事。

用午膳的时候,康熙没过来,赏了一道牡丹鱼片给她。

这真是蓁蓁见过最美丽、最高雅的菜肴了,恍若开得正盛的牡丹,雍容大气,仪态万千。

这菜若是来得早一些,她便有了临摹对象。

感叹一番后,她还是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金黄的花瓣,表皮酥脆,内里却软韧细嫩,倒是不错。

花蕊则呈米黄色,她夹了一筷,吃起来粉粉的、甜甜的,估计是山药泥做的。

上午消耗不大,便没吃多少,搁了筷子,又回内室午睡片刻。

下午,见天色晴朗,她打算出去转转。

紫禁城如此恢弘华丽,若不将四时四景看个遍,那还真是可惜。

20出了永寿宫,蓁蓁便沿着北边直走,不曾拜访其它宫殿。

这沿途的翊坤宫、储秀宫里住着的人,她并不熟悉,贸然去拜访,反倒给彼此添不自在,倒不如去御花园消遣。

到了那,原以为此地偏远,没多少人,没想到里面却热闹着呢。

嫔妃们三三两两的凑一起,有赏花的、有唱歌的、有弹琴的、还有跳舞的,真是千姿百态。

那些人与她也是十分生疏的,只见了礼便退开。

蓁蓁边赏景,边问鸣翠,她们怎么都到这里来了?鸣翠在宫中呆了十多年,见多识广,自是明白那些人的心思,她们都是来等皇上的呢。

等皇上?是呢。

您看她们的服饰规制,都是位份低下的答应常在,那衣裳料子也是过时的,想必是不怎么得宠,难得见到皇上一回。

既然难见,就更要想法子了。

皇上每日都要午睡,午睡后多半会来御花园散心,次数多了总能遇到一两位可心的小主。

通贵人当年也只是个答应,在御花园遇到了皇上,此后圣宠颇多,还生育过一位皇子,只可惜早早夭折。

打那之后,她的圣宠才开始少了。

虽说没了圣宠,但位份在那,贵人的日子总是比答应强上许多。

蓁蓁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难怪呢。

如今才立春,再加上北方气候寒冷,这花期便晚一些,绕了一圈,只见到花蕾,未有盛开的花朵。

赏花的兴致便落了不少,恰好前头有个亭子,蓁蓁便进去歇息。

这万春亭地势高,视野开阔,倒是将下方的景象看了个全。

不远处的柳树下,站着两个年轻女子。

身着靛青旗袍的女子,看了看上方,亭子里的人一身白狐斗篷,抱着热乎乎的手炉子,悠闲的喝奶茶吃糕点,叫她好生艳羡。

仔细想了想,她看向对面的人,高妹妹,我打算去永寿宫娘娘面前献舞,你可要同去?穿姜黄旗袍的女子,胆子要小些,问道:这样不太好吧,有些莽撞,万一得罪了娘娘怎么办?靛青宫装的女子,即刘常在,她道:怎会?咱们在她眼皮子底下唱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她叫人来赶我们走,想来是对我们的歌舞有几分喜爱的。

那位娘娘身上的衣裳首饰都是妃主用的,若能得了娘娘的青睐,有她庇佑,你我的日子可不就能好起来?她俩住在景阳宫,是这东六宫中最偏僻的所在,位份低微,既没有宠爱也没家世,宫里的人都不大瞧得上他们。

尤其是内务府的奴才,跟红顶白,对她们极为敷衍。

比如每月去领分例,明明是她们的人先到,却总是要礼让旁人,待人家选过了才轮到她们。

还时常以次充好,就比如冬日的炭,分到她们手里的永远是最差的,烧起来呛死人,还不耐烧,屋子里冷得跟冰窖一样。

还有那份例里的织缎锦,规定是一匹,可发下来的却是去年的花样,颜色也都是旁人嫌弃的,穿在身上十分老气。

还没法说人家办错了,因为规矩是一匹织缎锦啊,给你的不是一匹吗?不是织缎锦?人家办事也机灵着呢,不会叫人寻了错,又能恶心你。

若她们宫里的主位娘娘,是个中用的,还能护着些她们。

可景阳宫的主位敬嫔娘娘,跟她们一样,家世一般,早些年靠着少许宠爱和资历深熬到了一个嫔位,如今却是一点宠爱都没。

敬嫔娘娘是指望不上的,那只能寻一颗大树依靠,眼下这位钮祜禄娘娘不就是顶顶好的人选?家世好、位份高,还有宠爱。

好日子?谁不想呢。

可是…可我们是皇上的妃嫔,为皇上献艺是应当的,但若为其它妃嫔献艺,岂不显得十分谄媚?像那南边养的歌妓一般。

高常在有些不大情愿,抹不开脸面。

这也是她不得宠的缘由。

高常在是典型的小家碧玉,模样清秀可人,还有一副好嗓子,要得宠是不难的。

奈何她性子古板又胆怯,康熙不大看得上,召了两回,便不再召见。

你在说什么疯话!刘常在恼怒不已,她好心为二人前程筹谋,对方却觉得她谄媚又暗讽她是歌妓,心里起了火,说话便很不客气了。

是,你清高你有骨气。

可是清高有什么用,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炭火取暖?高常在摸了摸手上的冻疮,无法反驳刘常在的话,但心底依旧惴惴。

那姐姐怎就敢肯定,我们一定能夺得她的欢心?我也不敢笃定,但先试上一试嘛?入了娘娘的眼,咱们就过好日子;没能入她的眼,就继续过如今的日子呗。

怎么样,你要不要去啊?再晚些,这位娘娘走了,即便你愿意也没地去献殷勤。

刘常在整了整衣袍,打算撂开高常在,独自行动。

高常在慌了,急忙拉住刘常在,姐姐不要生气,是妹妹被猪油蒙了心,才说那些混帐话的。

我都听姐姐的。

好吧,这次我原谅你,妹妹以后可不要再说这种话。

刘常在借坡下驴,拉着高常在一块往前走。

高常在的容貌、家世都比她好,比她更有机会得宠晋位,所以刘常在经常拉着高常在一块求上进。

***蓁蓁坐了一会儿,打算起身离开,忽见面前来了两人,正是之前歌舞相和的两人。

歌声甚是美妙,堪比鲛人之音,舞姿也是不错的,轻扬飘逸、阿娜多姿,两者相辅相成,倒是比这御花园的景色还要赏心悦目。

常在刘氏、常在高氏,拜见娘娘,娘娘吉祥。

免礼,两位妹妹都起吧。

蓁蓁心情颇好,叫两人入了座,又命荷香给这二人倒了热乎的奶茶。

谢娘娘。

不必客气。

方才我在这亭中,正好看见了两位的歌舞,实在妙极。

刘常在忙道:不过微末本事,能得娘娘青睐,荣幸之至。

若娘娘不嫌弃,妾身愿在娘娘面前,再跳出一次。

娘娘,妾身也愿为您歌一曲。

这歌声实在难得,蓁蓁便答应了。

蓁蓁听得如痴如醉,遗憾自己没带琴出来,不然就能以琴相和了。

一曲结束,她招呼着两人喝奶茶、吃点心,耐心询问这二人住在何处,是否常到这御花园里来。

她想多听几次这曼妙歌声。

原来你们就住在这附近边上啊?那还是真是方便,明儿个我还来这里,带上我的琴,跟你们一块玩乐。

那太好了,妾身明日就在亭子里等娘娘。

好,就这么说定了。

刘常在和高常在一起目送蓁蓁离去,望着那一身华丽又厚实斗篷,还有阳光下那金灿灿的簪子,羡慕不已。

二人回到景阳宫,屋子里冷飕飕的,忙叫人上了热水泡手泡脚,又吩咐去御膳房要两碗热乎乎的羊肉面。

这个天适合吃滚烫的锅子,可惜她俩没什么银子去置办,只能退而求其次要热面。

吃碗面便准备梳洗睡觉了。

这两人如今是住一块的,她俩份例里低,冬日的炭火、夏日的冰块都不够用,干脆住在一块,还能将就着多用些日子。

刘常在正要拆卸头饰,忽然外头来了人。

小主,永寿宫的太监来了。

永寿宫?那不就是钮祜禄氏娘娘的宫殿吗?反应过来后,忙出去应对。

赵德发笑得温和,奴才赵德发给两位小主请安了。

我们娘娘与两位小主一见如故,又真心欣赏两位的才艺,下午听您二位说炭火不够,便叫奴才送了十斤银霜炭过来。

另外,这有两匹湖绿色、蜜合色的蜀锦料子,娘娘觉得很适合您二位,便一块送过来了。

高常在听到那十斤银霜炭,当即就红了眼圈。

雪中送炭啊,这可真是送到人心坎上了。

听到后头还有蜀锦衣料,瞧那成色便知道是簇新的,很是感激。

刘常在亦是震惊,这妃位上的娘娘可真是大方,随便拔根毛都比她们腰身还粗。

多谢娘娘怜爱,妾身不胜感激。

赵德发走后,两人执手相望。

刘姐姐,我们这可算得上是苦尽甘来了?应该是吧。

刘常在也不嫌弃那炭脏手,爱怜的摸着它,高妹妹,我要替钮祜禄娘娘跳一辈子的舞。

高常在亦点头,我也是,娘娘既然喜欢听我唱歌,我便替她唱一辈子。

姐姐,你看这料子,可真是光亮细腻,稀罕得紧。

是啊,明儿就把它送到内务府去,咱们也早些穿上漂亮衣裳……姐妹俩看得正欢喜,外头忽然来了人,西侧殿的常在瓜尔佳氏,下午也在御花园里赏花呢。

瓜尔佳氏看了一眼屋里的东西,惊讶不已,好东西啊。

她笑盈盈的问:两位姐姐从哪得了这么些好东西,妹妹瞧着真是羡慕。

刘常在和高常在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对那人的不喜。

这瓜尔佳氏位份和她们一样,却总是依仗自己出身满军旗,瞧不起她们汉军旗的,时常挖苦讥讽。

她这会子过来,怕是没安好心。

时辰不早了,瓜常在请回吧。

刘常在毫不客气的叫人关上门。

瓜尔佳氏碰了一鼻子灰,心生不满,重重的跺了跺脚。

哼,你们不说我也知道,这些东西定然是讨好那永寿宫的娘娘才得到的。

下午的时候,这两人去万春亭里献艺,她是看到了的,心中却不以为然,谁料这两人还真得了娘娘的青睐,收了好些赏赐。

她有些懊悔,自己也该去的,不然眼下的赏赐,必然有她一份。

她明日也去!也要学了这个法子!有这个想法的可不止是她,西侧殿里的另一个答应那拉氏,也在暗暗准备,打算明日好生表现一番。

蓁蓁还不知道,就这么短短一晚上,她就成了宫中那些小妃嫔眼里的香饽饽。

***次日,上午下着小雪,蓁蓁就没出去,恰好内务府的人来送紫貂斗篷。

这斗篷外头用的是织锦缎,粉色烫金印蝶恋花的图案,叫人看着就像春天一般,娇妍又喜庆。

貂皮则做了里子,在边缘处留出一寸油亮的皮毛,毛茸茸的,暖和还显气质。

娘娘,这斗篷做得可真漂亮,您快上身试试。

蓁蓁瞧着它颇为心动,便依言穿上。

这斗篷分量不重,但穿在身上十分暖和。

真好看。

娘娘穿着这斗篷就好像是下凡的天仙。

内务府的人不仅手上的活计做得漂亮,话更说得漂亮。

娘娘,那貂皮没用完,剩余的给您做了一条围脖、一个手抄。

您瞧瞧~手抄的做法和斗篷差不多,皮毛都是镶在里头,外头用的是草绿绸缎桃花刺绣,将手伸进去,暖呼呼的,取暖效果特别好。

你们有心了。

荷香会意,送上了一个荷包。

内务府的人掂了掂荷包,沉甸甸的,少说有二十两,兴奋不已,再三道了谢才离开。

屋内烧着地龙,穿着这个披风有些热,蓁蓁脱下它,去书房抄写佛经。

太后送了她名贵的十八子,她没什么好东西当谢礼,就送一卷自己抄写的佛经,为她祈福吧。

下午天色放晴,蓁蓁便穿上簇新的紫貂斗篷,带上手抄、古琴,还有糕饼奶茶,再度前往御花园。

却不曾料到,到了那御花园,竟十分热闹,人数比昨日多了一半。

见到蓁蓁出现,众人都一窝蜂的扎了上来。

参见娘娘,娘娘吉祥~免礼。

今日怎如此热闹?瓜尔佳氏回道:冬日寒冷,姐妹们都在宫里拘了一个冬天,很是苦闷。

如今立春了,天色又好,便都出来转转。

刘常在悄悄翻了个白眼,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不还是想来巴结娘娘吗?她自个学也就罢了,还把这法子告诉了其它宫里的常在答应,怂恿着她们一块来争娘娘的宠爱,真真是烦死人。

蓁蓁也觉得烦,那瓜尔佳氏过于热情,她走哪里,对方便领着一群人跟到哪。

她看什么,那群人就夸什么,她想剪几支梅花回去插瓶,结果剪子被那瓜尔佳氏抢走,要替她代劳。

另几个答应也跟着折梅,一人一两枝,那梅树便秃了半边。

蓁蓁面露疲色,进了绛雪轩歇息。

这亭子不大,不至于都挤进来吧?当然,不能全挤进去,也挤了大半。

瓜尔佳氏抢在高常在前头说话,娘娘累了吧,不如让婢妾为您唱一曲解闷,可好?蓁蓁可有可无的点点头。

平心而论,瓜尔佳氏的歌喉也不错,就是她唱的时候一直往蓁蓁身上瞅,把蓁蓁弄得很不自在。

你辛苦了。

瓜尔佳氏下去后,又一个粉衣女子上前。

听闻娘娘喜欢观赏歌舞,妾身驽钝,在家中时也学过一些,愿为娘娘表现。

说罢便脱下斗篷,当场舞起来。

蓁蓁:其实,今天我不是很有心情赏舞。

谁料这些人彷佛约定好了的,一个结束了,下一个立马上来。

娘娘,妾身的舞姿可还能入眼?娘娘,妾身的琴音可还能入耳?娘娘,妾身的琵琶可还动人?……这还算正常的,忽然不知道谁先开了口,后面画风突变。

娘娘,妾身的衣裳有些旧了,若是能有一匹蜀锦,做出好看的舞衣,配合舞姿,娘娘观赏起来肯定会觉得更舒服。

臣妾实在爱慕娘娘,若是能与娘娘为邻,必然十分欢喜,每日都为娘娘弹拨奏乐。

娘娘,妾身就是您的百灵鸟,您想听什么就唱什么。

蓁蓁终于反应过来了。

这群人为何会对她如此热情,原来是对她有所求啊。

她昨日欣赏那刘常在和高常在的才艺,送了赏赐,叫这群人找到了法子,都变着方讨要礼物。

环顾左右,这些人将她围成一圈,两眼都是期翼的望着她。

这一个个长如花似玉,如春兰秋菊,还多才多艺,就这么含情脉脉的望着你,你能忍心拒绝?但是,她也舍不得自己的金银珠宝呀。

想跟她一起住的,就更别想了,她怕麻烦。

哎,今日就不宜出门。

蓁蓁起身,时辰不早了,各位妹妹们耗费了许多体力,也该回去用膳歇息了。

我就先走一步~众人没多做挽留,都觉得娘娘肯定是回去给她们准备赏赐了。

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三个时辰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没有赏赐……瓜尔佳氏在屋里气得直跺脚,既后悔自己昨天没有抓住机会,又怨恨对屋的那拉氏,她自己默默的参与也就罢了,结果大张旗鼓叫来了一群人。

这下可好,把锅给砸了。

她越想越不顺气,干脆起床,冲进对方屋里,把对方骂了一顿。

那拉氏没得到赏赐,心情本就低落,这冷不丁的遭了骂,怒气似火苗一般迅速窜起来。

都是常在,都是满军旗,你凭什么训我跟训孙子一样啊?不行,必须得骂回去。

两人摔瓶子砸杯子,动静越闹越大,周围人都听到了,纷纷出来劝架,谁料把自个儿也搭进去了。

这般大动静可瞒不住了。

第二天这个笑话就像插上了翅膀一般,飞进紫禁城各个宫殿里。

哈哈哈哈,朕许久都没见过这般好笑的事了。

康熙笑得很是畅快,难怪这些日子你一直呆在宫内抄写佛经,朕还以为你要养性呢,原来是在躲她们。

蓁蓁则十分郁闷。

这些天吧,她是不好意思出门的,一来是怕见了那几日的常在答应们,自己观看她们的歌舞没给赏赐也就罢了,还叫她们成了笑话,心里愧疚得很,彷佛负心的渣男。

若是再送一些东西过去,又怕这些人得寸进尺。

她干脆就安心在宫里抄佛经。

康熙继续道:不过朕很好奇,她们为什么不来讨好朕、反而来讨好你?蓁蓁看着他不说话,心想什么原因您还不知道?当然是您抠呀。

21康熙是真的抠,并非蓁蓁胡说,而是有依据的。

前些年康熙要削藩,引出了三藩之乱,当时战事不断,国库吃紧,他便削减了众嫔妃一半的份例待遇。

几年后,这战事结束了,国库也缓过气来,有了盈余,可后宫诸人的份例依旧没恢复。

此外,康熙轻易不给人升位份,即便升了位份也只是诏封,一道圣旨晓谕六宫,不举办册封礼,省事又省银子。

后来要册封继后,不能敷衍,必须得有册封礼,众妃嫔们才蹭到了一个册封礼,还是多人共享的。

但之后入宫或是晋位的妃嫔们,就没有册封礼了,什么时候能有,也许是下一次大封六宫时,吃集体饭能分得一个。

康熙扳过蓁蓁的肩膀,望着她的眼睛问道:朕当真很抠?蓁蓁猛然一惊,他居然知道了?!皇上您不抠。

康熙似笑非笑,可你刚刚说了,朕很抠。

我说的?我怎么这么不小心?蓁蓁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给缝上,不过眼下还得找补。

哎呀,皇上您就别跟臣妾计较了,臣妾这是读书少,用错了词。

其实臣妾心中觉得您这是节俭呢,宁可自己缩衣节食也要保证兵士们的粮草供应,您是个有大仁大德的人。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康熙的神色一下就舒缓许多。

哦,这是你的真心话?真的,比珍珠还真呢。

蓁蓁指天发誓。

康熙道:行吧,这回就饶了你。

下次再胡说八道,朕就罚你…康熙拖长了调子,琢磨着怎么罚她呢,但看着蓁蓁白白嫩嫩的脸蛋,忽然想要狠狠揉搓一顿,便上手了,最后只留下一只手指按在蓁蓁的鼻子上。

哈哈哈哈,还真挺像。

怎么又笑了?把蓁蓁给整无语了。

皇上您笑什么啊?朕从前在宫外见小孩打闹,用手指按压对方鼻子,笑骂对方是猪。

今日一试,果然如此哈哈哈哈。

不过爱妃且放心,哪怕你成了猪,也是猪里面最好看的,朕不嫌弃你。

蓁蓁恼怒,啪的一下拍掉康熙的手,猝不及防将他压下去,也学了他的动作,将手指摁在他鼻子上。

她笑嘻嘻道:皇上说的是,这样还真像极了猪。

而且,您也是最帅的猪,臣妾不嫌弃您。

康熙却不生气,温香软玉在怀,哪有功夫生气?忒不解风情了。

不一会儿屋里的气息便变得燥热起来。

梁九功极有眼色,早早带着众人退出了门外。

约莫半个时辰,里面的动静消停下来,梁九功叫人抬了水进去。

沐浴后,两人又吃了一顿夜宵。

吃完夜宵,康熙尊崇养生之道,拉着蓁蓁在庭院散步。

趁着散步的这个空当儿,蓁蓁向康熙提出去藏书楼借书的请求。

先前臣妾不是说错了话嘛,幸好只是您听到了,您不计较,若是改日我在哪位姐姐面前也说错了话,伤了她们的心,如何是好?思来想去,臣妾觉得自个该多读些书,让自己变得内秀起来。

康熙点点头,不错,皮相美是暂时的,只有内秀才能让一个人维持长久的魅力。

爱妃想去藏书楼借书,朕准了。

谢皇上。

不必客气,再走走吧。

***次日是初一,要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

蓁蓁也早早的起了,带上先前抄写的佛经送给太后。

太后喝了药,身子逐渐康复,收下佛经,夸了她几句,其他妃嫔们便过来了。

来的都是贵人位份以上的,底下的常在、答应是不能给太后请安,只需要给自己居住的宫殿主位请安。

这点倒不错,省了来回奔波和日晒雨淋。

众人说笑了几句,又在佟贵妃的带领下,赶往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路上,惠嫔拉着蓁蓁,问起了那天在御花园的事情。

钮祜禄姐姐可真是菩萨心肠,她们不过唱了一个曲、跳了个舞,你竟送了她们十斤银霜炭,叫妹妹我好生羡慕。

佟贵妃也来凑热闹,是呀,知道的说妹妹你大方善良,不知情的还以为妹妹宫中的东西是用不完的。

既用不完,不如姐姐匀给妹妹一些?这话是宜嫔说的。

惠嫔哼了一声,先前姐姐入宫,我等送了姐姐好些礼物,姐姐待我们却这般生疏。

倒是那些人,平白得了姐姐的青睐和照顾。

可见咱这样的人,到底是不遭人喜欢的。

蓁蓁头疼,怎么还阴阳怪气的吃起醋来?姐妹们说笑了,在我心里,诸位都是一样亲近的。

我也刚入宫不久,这些日子还在收拾整理杂事,待我弄齐整了,便到诸位姐妹宫里拜访。

幸好慈宁宫和寿康宫离得不远,几句话的功夫便到了,不然非得叫她们一直追问。

太皇太后这里,她问了近日的宫务和诸位皇子皇女的情况,接着就是勉励嫔妃们生育,为皇家繁衍子嗣。

请安结束后,各宫回去用早膳。

蓁蓁用完早膳,去文渊阁借书。

皇上对她开放的是一楼,二楼不让她上去,许是上面藏了经史子集之类治世典籍。

一楼她仔细看了,没她喜爱的话本传奇演义之类,都是诗词游记或是画卷字帖,她便每类借了一两样。

下午吃了午膳,她带着纸笔去御花园画画了。

上午请安的时候,她留心听了,那些常在答应们吵嘴争执,被敬嫔罚了禁足,是不可能再去御花园的。

所以这回她不会遇上之前种狂蜂扑蝶的情况。

果然,御花园里没什么人,但花期已至,百花争艳,甚是美丽。

她没了画画的兴致,叫人去找打理花木的宫人借了剪子,打算剪一些回去插瓶。

才剪了两支,康熙也到了御花园。

皇上吉祥,您怎么来了?康熙促狭道:托了你的福,难得这里清净,朕便来了。

蓁蓁脸红,皇上怎么还拿这笑话臣妾?好好好,不说了。

你剪这些做什么?这花如此娇美,臣妾想剪一些拿回去插瓶,日日欣赏。

甚好甚好。

康熙也要了一把剪子,开始剪花枝,但他剪了很多,几乎是每种花都要剪一些。

皇上,您怎么剪这么多?康熙道:朕是用来送人的。

皇祖母喜欢玉兰花,这几支便留给她。

皇额娘喜欢梅花,这个给她。

佟贵妃喜欢山茶,惠嫔喜欢迎春花,德嫔喜欢含笑花…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发小太监将这些花送到各宫去。

蓁蓁看着有些懊恼,早上这些嫔妃们拈酸,拿话挤兑她,她发愁不知道用啥回礼呢,转眼间皇上就借花献美人。

这倒是个极好的法子,节省开销,还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

可惜她不能再用了。

东西六宫里,收到康熙送花的诸位娘娘们,也十分欢喜。

虽然皇上人没在我身边,但心里还是挂念着我的。

瞧,这花都是我喜爱的,连这样的小事都能记住,他心里怎会没我呢?既然心理上得到了爱,便不在乎康熙陪在谁身边了。

德嫔因为怀孕,许久没有服侍皇上,正担心失宠呢,这会儿子突然收到花,一下就安定了许多。

她捧着花闻了又闻,忽然面色一变,丢开花,痛呼了一声。

肚子疼,快去叫皇上…22康熙给后宫高位嫔妃都送了花, 唯独落下蓁蓁。

蓁蓁有些不高兴,酸溜溜的问他:皇上,您可听过一句话, 不患寡而患不均?康熙一下就笑了,朕听说你上午去文渊阁借书,这么快就活学活用了?资质不错,你若是男儿, 只怕也要考进士的。

皇上!您不要转移话题, 您先回答臣妾的问题。

这话听着有些强硬,但蓁蓁今儿穿得粉嫩, 声音又清甜,便冲淡了那股子强硬感, 只剩少女的娇蛮和委屈。

康熙极其受用,你是觉得,朕给其他人都送了花,唯独落下你, 心里委屈了?蓁蓁点点头, 这次送的是花, 她不在意,但在意的是为什么别人都有, 就她没有。

这次可以落下,那以后送别的好东西会不会也落下她?虽然还没发生,但是想想都好难过。

康熙打量了下蓁蓁, 苦恼的摇头, 唉, 爱妃, 朕也不是故意的, 朕实在是不知道送你什么好啊?啊?为什么?因为爱妃闭月羞花,朕觉得什么花都配不上你。

蓁蓁两眼瞪圆了,皇上这是在糊弄她吧?瞧着蓁蓁难得的傻气模样,康熙心情越发畅快。

这一上午,他跟朝臣斗智斗勇,一个个精明得跟猴一样,叫他心生疲惫,这会子遇到一个半精半傻的,逗一逗,胸腔里的闷气倒是发散不少。

好了,不逗你了,跟朕去乾清宫,许你从朕的私库里挑一个宝贝。

蓁蓁喜出望外,当真?不等康熙回答,她便抢先道:皇上是天子,君无戏言,对吧?对对对。

那…皇上,咱们这就起驾回宫?去挑宝贝!蓁蓁扯着康熙的袖子,摇来摇去,大眼睛直溜溜的望着他。

康熙觉得她这像极了胤礽求他放一天学的模样,怪可怜的。

行,这就回去。

散心散得差不多了,也该回去继续批折子。

到了乾清宫,蓁蓁便直接跟着梁九功去了康熙的私库。

私库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金碧辉煌,光彩夺目的样子,里头分了好多间,一间放珍奇古玩,一间放西洋器具,一间放长弓刀剑,一间放家具摆件的,一间珠宝首饰,还有几间是关着的。

东西虽多,适合自己的没几样,蓁蓁最后挑了一个西洋怀表。

蓁蓁拿着它过去谢恩。

康熙点点头,你眼光还真是不俗,西洋人带过来了不少小玩意儿,这个钟表当属翘楚。

那皇上您不会不舍得吧?都说了君无戏言,你好好收着吧。

谢皇上。

蓁蓁准备告退,这时候梁九功进来了。

皇上,永和宫的掌事太监有急事求见。

康熙笔尖略顿,传吧。

片刻后,一个身形略胖的太监进来了。

奴才何永年叩见皇上,皇上吉祥。

何事要禀?皇上,德主子动了胎气,肚子疼得厉害,您去看看吧。

康熙搁下御笔,皱眉问他:德嫔的胎已有九个月,正是瓜熟蒂落时,怎会突然肚子疼?可请太医去看了?何永年回道:德主子是闻了花的香气才肚子疼的。

她疼得直唤您的名字,奴才不敢耽误,便立即来了乾清宫。

想必奴才走后,娘娘会派其他人去请太医的。

糊涂!肚子疼不先去请太医,请朕干什么!朕能治病?康熙火冒三丈。

梁九功把头低得死死的,心里却道:其实皇上您是会看病的啊,没亲政时,您可是看了不少医书打发时间。

后来您搞种痘实验,期间不也看了许多医书?德嫔娘娘肚子疼,请您去也是合理的啊。

当然这话他可不敢说。

蓁蓁亦低着头,心里紧张不已。

不会是冲她来的吧,不可能不可能,她和德嫔连打照面的机会都没呢,哪里来的仇怨。

再说了,那花是皇上亲自剪的,送花的太监也是皇上的人。

那花从头到尾都没经过她的手、没经过她的人,跟她没关系!栽赃不过来的!想明白后,蓁蓁悄悄吐了一口浊气。

康熙比她更早想明白这一点,已收敛了怒气,起身往外走。

都随朕去永和宫。

蓁蓁把怀表揣进荷包里,快步跟上。

***到了永和宫,里头灯火通明,正殿里坐着佟贵妃、惠嫔、宜嫔、荣嫔,只是几人都面有忧难之色。

见到康熙,四人十分欢喜,皇上吉祥。

平身吧。

康熙看到这幅情景也明白了,德嫔肚子疼是要生产,不是遭了算计。

毕竟他前前后后也见过七八次妇人生产的情景。

德嫔进去多久了,如今是怎么个情况?佟贵妃回道:德妹妹已经进去一刻钟有余,产婆说胎位不正,只怕会生得艰难些。

康熙一听,也沉默了,难怪他刚进来时,她们的脸色都不好看。

是啊,胎位不正极其可能难产,到时候问保大保小,怎么回?尤其是德嫔还有个四阿哥,那孩子长大后要是知道了实情,将失去弟弟或是生母的原因怪罪到她们头上,还真是不落好。

如今皇上来了,这个烫手山芋可算能甩出去了。

康熙一言不发,沉默了片刻,叫梁九功回去拿折子过来。

今晚他是要守在这里了。

产房内,德嫔听到康熙在外边守着,感动得泪眼模糊,喝完手里的参汤,继续遵照产婆的指点,做纠正动作。

又过了两三个时辰,德嫔还没生下来。

蓁蓁悄悄捶了捶背,心想这生孩子可真辛苦啊,然而这苦许多人还求着要。

她当石榴树时,可是见了不少人为了求子,送了许许多多的香油钱给观音庙,连她那个树身都有金像呢。

佟贵妃和惠嫔宜嫔荣嫔,换了好几杯浓茶,强撑着守在这,唯有康熙依旧笔缀不歇。

蓁蓁喝了一口浓茶,心里感叹,这位皇帝体力和心理素质都很强大啊。

不愧是硬生生熬过天花的人。

生了!生了!隔壁传来一道贺喜声,宛如划破黑暗唤醒黎明的公鸡报晓,殿内众人面上也都浮起了喜色。

是个阿哥还是格格?梁九功吞吐道:这个奴才忘了问。

话音才落下,产婆便抱着一个大红襁褓过来了。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德嫔娘娘为您添了一位皇阿哥。

好好好,不错。

康熙看着孩子,满脸都是笑。

佟贵妃看了一眼,笑道:这孩子天庭饱满,一看就是随了皇上,是有福之人。

这孩子的眉眼也像皇上,瞧着就很清俊。

这小鼻子可真是挺啊,长大了一定会是个勇武的孩子。

蓁蓁就纳闷了,这么小的孩子,就能看出这么多东西来?但看皇上的样子,对这些话是极受用的。

得,蓁蓁又明白了一条后宫生存规则,好听的话要提前说,不然晚了,你就不知道说啥。

康熙忽然道,这孩子怎么不哭?难道嗓子有问题?这话一出,先前才说了好话的几人,顿时尴尬了。

这孩子可千万别有啥毛病啊。

可让太医看过?康熙也是拧着心问的,皇家最怕生出有残疾的孩子,民间会说那是上天对皇室不满,特意降下了惩罚。

回皇上,太医看过了,小阿哥身子是健康的,只是在母体里憋久了,身子有些弱,日后好生养养,定是个生龙活虎的孩子。

这孩子要真有什么问题,产婆也不敢把他抱过来了。

康熙略微放下心,德嫔可还好?娘娘力竭,喝了一碗老母鸡汤,便睡下了。

好好照顾她。

孩子在佟贵妃、惠嫔、宜嫔手里转了一圈,准备送回去时,康熙看了一眼蓁蓁,你也来抱抱,沾沾喜气,早些生养。

蓁蓁:我觉得抱抱我自己可能更管用。

但她还是抱去了那个孩子。

她很小心很小心,生怕弄伤了这个孩子。

好轻啊,比她的紫貂斗篷还轻,真是难以想象这么小的小东西,以后会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会舞刀弄剑,会吟诗作对。

人类,真是神奇。

她刚抱起来,在几人怀里都没动静的孩子一下就睁开了演技,冲着她笑了笑。

皇上,您看六阿哥他笑了。

刚出生的婴儿大多是闭着眼哭的,甚少见到会睁眼笑的。

其实先前产婆的话并未完全打消康熙的疑虑,这会见孩子笑了,他可算又高兴了些。

小六这么早就会笑了,看样子这辈子是不会什么烦心事了。

说着便拿手去碰六阿哥的脸,这一碰,那孩子就嚎哭起来。

这会子哭不遭人烦,反倒叫人高兴得很。

这孩子还真是个健康的!康熙龙心大悦,好好好,你们侍奉德嫔生育有功,每个人赏三个月月钱。

产婆赏银二百两,太医一百两。

产婆欢喜的抱着孩子退下去。

那臣妾等可有赏赐呢?蓁蓁问。

康熙想着孩子是到了她手里才哭才笑的,不由得记起皇祖母之前说过的话,小钮祜禄氏是有福之人,是长生天派来保佑爱新觉罗子嗣的。

如今这么看,似乎有点道理。

于是他大手一挥,你亦有功,赏你三个月份例银子。

旁边还有佟贵妃和惠宜荣三嫔,他不好太过偏心,便道:你们几个也是。

众人叩谢,谢皇上隆恩。

听到有赏银可拿,蓁蓁顿时觉得周身疲乏全消。

熬个夜,能拿到如此丰厚的补偿,还是很值得的。

23康熙离开后, 其余人也各自回宫休息。

这几人中,唯有蓁蓁和宜嫔是住在西六宫,路程有些远, 两人结伴而行,免不了寒暄几句,倒是比先前熟络了些。

两人在永寿宫门口道了别。

回到自个宫里,蓁蓁长长的叹了口气, 今儿个可真累啊。

主要是心累, 打从她进了永和宫,心就一直提着。

倘若德嫔今日难产或者生下个不健康的孩子, 她们在场的几个人都要承受皇上的怒火,说不定还有什么处罚。

她才经历了这么一次, 就如此身心疲惫,那她姐姐身为继后,只怕是辛苦,难怪会心力交瘁, 早早病逝。

泡完热水澡, 蓁蓁又吃了一碗银丝鸡汤面, 并几串碳烤羊肉。

羊肉烤得油汪汪的,上头洒了许多孜然和胡椒花椒, 吃起来又麻又辣,倒是把她精神劲给吃出来了。

吃完后,她没去歇息, 而是去了书房, 站在酸枝木书案前, 抄写《地藏经》, 为她她那去世的姐姐祈福。

因着头晚抄经的缘故, 第二天蓁蓁起得十分晚,起来时正是用午膳的时间。

伺候她梳洗的时候,鸣翠笑说:娘娘近来是越发困顿了,瞧着像是有喜了,不如让奴婢去请太医来为您把把脉?这话可把蓁蓁吓得不轻,她还年轻,暂时不想生孩子。

昨晚德嫔痛呼哀嚎的声音都还在她耳畔萦绕呢。

瞎说什么呢,我这不过是犯了春困。

但鸣翠的话还是叫她心里头担忧,吩咐道:用过膳后,你便去请个太医过来,给我请平安脉。

是。

没过太长时间,鸣翠便请来了太医。

太医没没诊出喜脉,倒是开了些养气提神的补药。

蓁蓁可算放心了,叫人打了赏送太医出去。

正盘算着下午做什么呢,荷香走过来请示:娘娘,明日就是六阿哥的洗三了,您看咱们送什么东西好呢?蓁蓁思索片刻,我记得库房有一个纯金的长命锁,就它吧。

是。

等等,再加一柄玉如意。

蓁蓁记起前些日子去请安,惠嫔宜嫔挤兑自己的话。

她入宫时收了不少人的礼,但一没去拜访过二没还礼,总是有些不妥当,干脆就趁着这次一并送回去。

既然德嫔送了,宜嫔那边也得送一份。

宜嫔的五阿哥是她入宫前两个月生的,当时没赶上送礼,但时间隔得不久,现下补上倒也合宜。

于是她挑出一对八宝奇珍异兽瓶,带着它们去了翊坤宫。

***蓁蓁到翊坤宫的时候,宜嫔正在哄孩子。

她见过的宜嫔,素来是着了盛装,打扮得明艳张扬,但此刻的宜嫔只略施粉黛,轻柔着摇着婴儿床,看上去很是温柔娴雅。

钮祜禄姐姐吉祥。

宜妹妹吉祥。

两人互相见了礼,相携而坐。

宜嫔亲自捧了热茶递过去,姐姐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这了?蓁蓁叫人打开匣子,指着里面的八宝珐琅瓶说:下午给六阿哥挑洗三的礼物挑,我才想起漏掉了小五的,该给他补上一份。

宜嫔笑道:小五出生的时候,姐姐还没进宫呢,不必补了。

蓁蓁将匣子推到她面前,这是送给小五的,又不是给你的,你替他拒了可不作数。

若他不愿收,便等他长大了亲自带着来还我。

宜嫔推辞不过,便叫人收了。

那我就替小五谢过姐姐了。

不必客气,我去看看小五?宜嫔引着蓁蓁到了五阿哥的小床边上。

蓁蓁觉得这孩子长得可真好看,昨儿个刚出生的老六又红又皱,偏大家还夸得那样认真,纯属睁眼说瞎话嘛。

五阿哥正含着手指吸得欢呢,忽然看见面前多了一个陌生人,两只黑溜溜的眼珠子就不转了,一直盯着蓁蓁看。

蓁蓁惊讶:他这是能认人了?能了。

还会听声辨方位呢,你瞧~宜嫔拿起边上一个缀着彩色铃铛的银环,左右晃动,五阿哥听见铃声,眼睛就跟着它一块转,嘴里的手也取出来了,想要去抓铃铛。

这孩子瞧着可真是生得好看又聪明,你可真有福气。

姐姐这是想要孩子了?宜嫔打趣蓁蓁,姐姐莫急,你入宫还不到一个月呢。

我跟了皇上四五年,才终于得了这么一个宝儿疙瘩。

宜嫔叹了口气,话音一转,我呀,对他是怎么都爱不够,看不够,不求他以后能多聪明多厉害,只要平安健康就好,可别像荣嫔姐姐那般,生了六个只留下两个。

她眼圈红红的。

美人落泪,恰如江南烟雨下的梨花,又娇又弱,十分惹人怜爱。

蓁蓁递了手绢过去,安抚道:妹妹多虑了,如今宫里的孩子都好好的呢,你瞧太子、三阿哥、四阿哥,还有二格格,不都健健康康的吗?日后,你还要看小五成家立业、结婚生子,当祖母、曾祖母呢。

宜嫔一下惊住:当祖母、曾祖母?那我不得成老太婆了?老得满脸都是褶子?也顾不得伤心了,连忙去摸脸,生怕上面有了一丝皱纹。

蓁蓁不仅没安慰,反倒添油加醋:对呀,那时候不只你是老太婆,皇上也成了老太爷,都一样老,你还担心什么?你这人说话真是讨厌!宜嫔把手绢甩在蓁蓁脸上,气咻咻起身换了个位置坐。

不过这一惊一怒间,倒是冲淡了先前那股子伤感。

小孩子清醒的时间不长,不一会儿五阿哥就睡熟了,宜嫔叫奶娘把他抱回了屋子,又喊了东西侧殿里的两位贵人过来打麻将。

蓁蓁在府邸时就常玩这些游戏,加上她记性好手气好,赢的次数比对面三个人加起来还多。

直到夕阳落山,她带着赢回来的一小袋银花生,意犹未尽的离开了翊坤宫。

这串门子,要都是这样的话,她倒是十分愿意。

***翌日是六阿哥的洗三,德嫔仍在坐月子不宜出面,整个仪式是由佟贵妃主持的。

孩子报出来的时候,白白净净的,比刚生下来时瞧着好看多了。

太皇太后、太后还有康熙,叫人送了赏赐过来,但没有赐名。

蓁蓁猜测皇上是担心养不大孩子,省得浪费名字。

毕竟这皇子取名从胤从礻,还要意头好,是得费些心思的。

众妃嫔也按照位份依次送了贺礼,蓁蓁听了一会儿,发现大多数是送的金玉、瓷器衣料之类,这些物件不容易出错犯忌讳,不容易遭人算计。

除了妃嫔们,宫里的皇子皇女也过来祝贺,上上下下都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但唯一例外的便是胤礽,他抿着嘴,神情淡淡,更是早早的退了席。

蓁蓁也没多待,提早告退,出了永和宫,发现胤礽的轿辇停在她边上。

太子殿下?胤礽一把扑在蓁蓁的怀里,钮额娘,我能去你宫里呆一会儿吗?蓁蓁自然不会拒绝。

回到永寿宫,蓁蓁拉着他坐到临床大炕上,端了一杯蜂蜜水给他。

听说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些甜食会开心点。

她自己用着这法子不错,便给太子也试试。

胤礽喝了一口,轻轻摇头,看着蓁蓁问她:钮额娘,你这里有酒吗?有的话,给我一点。

蓁蓁眉毛一跳,这事儿貌似有些严重啊。

你还是小,喝酒容易伤身体,还是喝奶茶吧。

胤礽坚持道:不,我就想喝酒,喝醉了就不用难过。

可你下午还要进书房,皇上会考察你的课业。

皇阿玛还有心思管我吗?胤礽自嘲一笑。

蓁蓁也觉得真是奇了,这么小的孩子,脸上怎能做出如此复杂丰富的表情?钮额娘,你若是真心疼我,就给一杯酒喝吧,就一杯…小家伙眼角泪花都要出来了,可怜兮兮的,蓁蓁只好答应他,好好,就依了你。

蓁蓁便叫荷香用果酒淌了一遍杯子,沾些酒气,再倒凉白开。

胤礽这样的皇子,打小喝的就是牛乳、奶茶、香茗,或是各种汤,这纯白水估计没怎么喝过,或修能哄一哄他。

胤礽的确没喝过酒,只闻过气味,这会闻得酒味,便真以为是酒,仰头饮下。

原来这就是酒吗,也不过如此。

他怅然若失,可我心里的难过,一点都没少。

胤礽有什么为难之事?若是信得过我,可以说出来,我与你一道想办法。

钮额娘,我能跟你说吗?胤礽眼睛里充满了不确定。

蓁蓁按了按他紧拧的眉头,柔声道:只要你愿意,就可以。

胤礽许是醉了,许是不愿再一个人强撑着难受,终于松下肩膀,扑进蓁蓁的怀里。

钮额娘,我在担心。

担心什么呢?我担心以后会不会失去皇阿玛。

我只有皇阿玛一个父亲,这一辈子都只有他。

可皇阿玛,却有很多的儿子。

从前他只教我一个人读书习字、骑马射箭,但现在他会教导大哥,还惦记在宫外的三弟,会去探望四弟,如今又有了五弟、六弟,说不定以后还有七弟、八弟……他的眼里心里,怕是再难有我的位置。

蓁蓁听得心酸,正要安慰他,却见他又说了话。

年幼时,我们争的是皇阿玛的关注和宠爱,那长大了呢?从前有玄武门之变、靖难之变,那以后会有什么?蓁蓁面色大变,后背更是冷汗淋淋,忙拉开他,问道:胤礽,这些是你自己想的,还是旁人告诉你的?胤礽仰头望着她,钮额娘,你其实都听懂了,是吧?蓁蓁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她想了又想,蹲下身,与他平视:殿下聪慧,我远不及。

只是我觉得与其暗自猜度,折磨自我,倒不如亲自去问个明白?我能问吗?您是皇上亲自养大的儿子,是他最疼爱最看重的人。

若您都畏惧了他,疏远他,他知晓了,只怕他会难受的。

我真的是皇阿玛最疼爱的儿子?自然是。

蓁蓁用力的点了点头,快去吧。

胤礽迟疑会,便果断离开了。

听说那晚上胤礽没有回毓庆宫,留宿在乾清宫,一连好几个晚上。

康熙则连着半个月都没再进后宫。

等一切恢复如常的时候,赵德发打听到消息,毓庆宫里原先伺候太子的人换掉了大半。

蓁蓁了然,果然是太子身边的人出了问题,就是不知道谁埋的钉子。

她好奇,但忍住了,这半月都安心待在宫里看书作画,也没让宫里人出去瞎打听。

民间有句老话,智者多虑愚者自安,她还是安分当个愚者吧,人世间还有很多美好,她想多看看呢。

时隔半月,康熙再进后宫,第一个到的就是永寿宫。

一坐下,就甩了个惊天大雷下来。

爱妃,朕打算晋你为贵妃,抚养胤礽。

可好?24听到康熙的话, 蓁蓁只有惊没有喜。

平白无故的,天上怎么就掉馅饼了?谁知道里头有没有毒?爱妃,为何不说话?可是不愿意?蓁蓁拿起桌上的茶盏, 喝了一口茶,压下心间的惊惶,如此荣宠,臣妾求之不得呢。

只是…她起身下座, 俯首跪下, 只是臣妾入宫时日尚短,寸功未立, 如今忝居高位已是皇恩隆重,臣妾心中时时感念。

倘若再晋位, 恐遭议论,损害皇上声誉。

臣妾实在惶恐。

若真晋位了,只怕阖宫都以为她是狐狸精,把皇上迷得失去了理智。

那时她担心的可不是妃嫔的醋意, 而是担心太皇太后会不会杀了她这个祸水。

康熙听后点点头, 心道这钮祜禄氏家的女儿们品行都不错, 都不贪,不像有些人贪得无厌 , 得陇望蜀。

太子身边出现了奸人,刻意挑唆,以图离间天家亲情。

起初他以为这事是佟贵妃做的, 但查出来真正使坏的人却是惠嫔。

他对胤禔的爱重, 叫惠嫔的野心越来大, 行事越发狂妄。

不过佟贵妃也不清白。

经去年赈灾之事, 她汲取教训变得安分了, 这回倒没插手,但她掌管宫务,岂会毫无察觉?却佯装不知,任由惠嫔作乱。

佟家表妹,让他越发失望了。

佟贵妃和惠嫔都不大得用,他总要从下头挑一个可信可用的人来,选来选去,便选中了钮祜禄氏。

况且太子这事不止有后妃掺和,还有外头的人煽风点火。

而那人便是太子的母家,赫舍里氏,真是叫他意外得很。

太子身边的伴读和哈哈珠子有一半是从赫舍里家族中挑出来的,这些人遵从索额图的意思,在太子身边刻意说一些宫廷兄弟相斗、父子反目的故事,只为让胤礽与他赫舍里家族更亲近些。

如此离间天家亲情,他恨不得当场杀了索额图。

但索额图身为议政大臣之首,又是满洲勋贵中的勋贵,杀了他,动荡不息。

康熙决定不杀索额图,他要诛索额图的心。

哼,既然你妄想挑拨天家父子、兄弟之情,那他也挑拨胤礽与赫舍里家的感情。

他要再给胤礽找一个身份尊贵的外家!给胤礽找一个养母,叫胤礽亲近养母的家族兄弟,到时候,你索额图还能有心思来找朕的不痛快?不过,钮祜禄氏说得在理,她上月才入宫封妃,若此时再晋为贵妃,是有些招摇了,怕要惹得内宫非议不断。

他甚至想起了先帝的董鄂妃,入宫即封贤妃一月后封皇贵妃。

而厚爱董鄂妃的先帝,则成了爱新觉罗家的情种。

情种可不是什么好词,他的祖父、皇父都受累于私情,或放弃大业、或英年早逝。

他立志要做明君,他的名声不该沾上那样的污点,所以还是不要逾级晋封钮祜禄氏了。

康熙扶起蓁蓁,既然爱妃惶恐,那此事便不再提了。

但胤礽素来与你亲近,你要多多关心他,若他有什么想不通的事儿,及时跟朕说。

是,臣妾都听皇上的。

正事聊完,两人便上床安置。

蓁蓁为此事已经了结了,却没想到几天后,康熙的旨意送来了永寿宫。

不过这不是晋封的旨意,而是赏了她一个封号,温。

德性宽柔曰温,是个还不错的封号。

除了封号之外,还授了她协办宫务的权力。

第二天,她去承乾宫交接宫务。

到了之后,发现宜嫔和荣嫔也在,据说是惠嫔病了,无力处理宫务。

蓁蓁则是从佟贵妃那分到了一半的宫务。

至此,她算是看明白了,太子这一遭事儿里,有哪些人使坏。

***手上多了项宫务,蓁蓁的时间也没被占多少,她在家时处理这些事都习惯了,紫禁城事务虽多,但凡事有法规,依例而行,她也不需要做什么改动,只多花了几天熟悉。

有了空闲,蓁蓁便打算做康熙叮嘱的事情,多去关心胤礽。

她想着胤礽虽然早慧,但终究还是个孩子,玩心自然还是有的,可上书房课业紧张,只怕没得玩。

她仔细回忆了自己在府上玩乐的项目,决定做个风筝,下午的时候就和胤礽一起放。

说是自己做,其实内务府拿过来的都做得差不多了,只差一个上色的流程。

上完色,她就带着风筝和食盒去骑射场。

食盒里装的是腌笃鲜,用的是今春刚挖的竹笋,与腊肉、火腿、豆腐皮一起拿小火炖了一个时辰,煮出来的汤汁浓味鲜,笋子更是脆嫩可口。

好吃得她一个人几乎喝完一锅,要不是担心再熬一锅来不及,胤礽这份也叫她喝到肚子里了。

她到的时候,胤礽正在射箭,教习谙达要求他们射完一百支箭,且箭箭都要中靶。

蓁蓁先前见识过胤礽的箭术,以为不难,但忘记了数量,射得越多手臂越疼,准头越差。

她再边上看着,前头二十多箭还能命中红心,后面逐渐偏离,甚至射不到靶心上,便不计数,需要重新搭射。

等全部射完,胤礽的手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蓁蓁便替他捏了捏胳膊。

胤礽喝着鲜汤,感受着臂膀处传来的舒适,微微眯上了眼。

这样的日子真好。

喝完汤,胤礽感觉身上的力气又回来了。

钮额娘,我们去放风筝吧。

走吧。

也不知怎的,两人试了好几回都没把风筝放到天上去,正是懊恼时,康熙从远处走过来。

胤礽气色不错啊。

康熙慈爱的摸了摸胤礽的头,从他手里拿过风筝,让朕来试试。

康熙生得高大,疾驰小跑了一段,风筝便飞到半空中。

皇阿玛好棒!康熙听到儿子的喝彩,笑得十分开怀,胤礽,快过来,皇阿玛教你~康熙将线交给胤礽,见其完全掌控才放手。

康熙走到蓁蓁面前,依旧满脸笑意,爱妃可要朕教你?蓁蓁摇头,就一个风筝,让胤礽痛快玩一阵。

好好。

蓁蓁转头再看康熙,皇上今天似乎很高兴,可是遇到什么喜事了?康熙点头,对,一件大大的喜事。

下午朕收到福建总督奏折,台湾延平王郑经死了,他的长子郑克臧被其祖母逼杀,立了12岁的次子郑克塽继承王位。

克塽生得驽钝,不堪为用。

此举大大有利于我朝收F台湾。

你说朕怎能不高兴?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早日收F台湾,立不世之功。

康熙背着手,眺望远方,豪情万丈。

等台湾收复了,朕就解除海禁,允许沿海百姓出海捕鱼,重启与西方诸国的贸易往来。

倒是那郑克臧可惜了,听闻他颇具才干,精通三门外语,是个人才。

若他肯早早的率众归降于朕,既能让两岸百姓免遭战祸,又能保住自己性命。

康熙叹了口气。

那还真是可惜。

不过他既如此厉害,怎还会被逼死?逼死他的可真是他祖母?这实在是叫人费解。

蓁蓁早就想问了。

康熙掩鼻咳嗽了一下,这个嘛…瞧他这样子,蓁蓁就知道这里头的事儿有趣着呢,越发好奇。

皇上,您说嘛~她惯性扯了扯康熙的袖子。

嗯这个啊…康熙又咳嗽了一声,你凑近些,朕悄悄地跟你说,但你可不能跟旁人说。

嗯嗯,臣妾发誓不说出去。

那朕跟你说了,郑克臧其实是郑经和他弟弟的乳母偷情生的。

!!!蓁蓁赶紧捂住嘴,当真?千真万确!郑经和乳母偷情.事发后,郑成功要处死那乳母,叫郑经给藏起来了。

等郑经继承王位后,乳母便重现人前,极受宠爱。

郑经还给了郑克臧监理之权。

而郑经的母亲、妻子都十分厌恶这乳母,厌恶到不愿意承认郑克臧是郑家的孩子,郑经一死,就将郑克臧逼死,连同他刚怀孕的妻子也一并逼死了。

蓁蓁惊讶不已,这一波三折的,居然比那戏文还要曲折呢。

康熙附和:明朝的事儿是有些戏剧性的,跟话本子差不多。

对了,朕打算让你的弟弟颜珠去福建历练,你可舍得?你若是求情,朕便不派他去。

蓁蓁立马跪下,臣妾一族,世代忠烈,岂有胆小偷生的鼠辈?皇上愿意差遣,是颜珠的荣幸,臣妾怎会阻拦?只愿他勤加苦练,建功立业。

好!康熙双手搀起蓁蓁,爱妃深明大义,朕果然没看错你,也没看错钮祜禄家。

25三月里有个重要的日子, 那便是万寿节,康熙皇帝的生辰。

万寿节那日,康熙要在太和殿接受群臣朝贺, 之后在乾清宫举行家宴。

操持家宴这事如今是蓁蓁与佟贵妃、宜嫔、荣嫔四人负责,她们按照往年的记录,拟定了赴宴人员名单,但需要再交给皇上做最后定夺。

蓁蓁便是过来送名单的, 行完礼打算正要说事, 叫康熙摆手打断了。

替朕研墨吧。

康熙神色有些不耐烦,果然没过一会儿, 蓁蓁就听到他抱怨,说各地的官员纷纷上折请求入京拜寿.都来给朕拜寿了, 谁处理衙门公务?近的也就罢了,那远处的来干什么?简直是浪费车马粮草。

说是来给朕拜寿的,也知道是不是去结党营私?这样一想,康熙越发不耐烦, 对于请求拜寿的折子统一回复, 不准来, 到后面或许是嫌三个字写得累,干脆只写不必, 十分冷硬无情。

倒也有识趣的官员,比如那山东巡抚就没直接说入京拜寿,而是先送了两筐上好的樱桃, 再说若皇上想念他, 随时可召见。

康熙面色缓和, 便在他的奏本上多批了几句, 也顺势放下御笔, 叫梁九功把樱桃端上来。

山东离京城不远,送来的樱桃大半都还是新鲜的,色泽红艳,果肉脆甜,叫人爱得不行。

康熙吃了五六颗便停下,劝蓁蓁:这东西吃多了上火,你少吃些。

好在只是建议,没有强制,蓁蓁仍旧吃得欢,但她心里却不服气,腹诽道:就你懂养生,这也克制那也克制,看你能活多久?康熙见她手边动作不停,便也不再多说,转头叫梁九功把这樱桃分送至各处。

蓁蓁吃完樱桃,将万寿节宴会名单递给康熙。

康熙看过后,拿笔划掉了几人,又添了几个人的名字。

可以了,就照这个去办吧。

是,皇上可还有其他的吩咐?若没有,臣妾便跪安了。

去吧。

蓁蓁直接回的承乾宫,将康熙批示过的名单交予众人传阅,四人又商量一阵,才各自散去。

大体的议程制定好后便不再需要她操心,下头有一级又一级的总管、管事盯着呢,出了差错谁都担待不起,自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干事。

蓁蓁则开始准备康熙的生辰礼。

她起初想做睡衣、荷包,但很快就打消念头,她自个的女红不好,拿出去只怕被人笑话。

叫荷香做的话,担心以后会露馅。

因为她打算等荷香满了25岁,就把对方送出宫,但荷香走了,她真实的女红水平不就会暴露?前后对比,不就坐实她欺君?是要不得的。

还有就是送珍奇宝物,唉,这东西后宫里谁能比过寿星康熙本人?有的话,她也舍不得呀。

最后,蓁蓁决定送康熙一幅画。

三月十八日,宫中张灯结彩,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乾清宫里觥筹交错,丝竹声不绝于耳。

一段歌舞结束,便到了众人献礼的时候。

正如蓁蓁所料,后宫女眷大多送的是绣品,香囊、扇坠、小屏风还有用金线绣的祈福经文,件件精美。

蓁蓁深感庆幸,幸好她没献丑。

轮到她时,她将画轴送到康熙面前,徐徐展开。

这是臣妾画的,还请皇上不要嫌弃。

康熙起初只见到画面一角,觉得画技平平,并无期待,但整个卷轴展开后,立即变了神色,龙颜大悦。

这画画的正是他那日教胤礽放风筝的情景,画上的他眉眼间具是笑意,一手捏着风筝线,一手招向胤礽。

胤礽则朝着他小跑而来,面上是满满的孺慕之意。

最妙的是,胤礽脑袋旁边还有一行小字,皇阿玛好棒啊!,一下就叫他记起那日胤礽说过的话,回想起那天下午的惬意自在。

他越看这画越觉得话,尽管画功平平,但情意真切,任谁都能看出他与胤礽是一对感情亲密的父子。

好!很好,非常好!康熙不住点头,爱妃这画送得极好,深得朕心啊。

让哀家也瞧瞧~康熙便扶着太皇太后看画图,顺便那日的事情又讲了一遍。

太皇太后亦是欣慰,想不到蓁丫头还有一手好丹青。

蓁蓁客套道谢:太皇太后过奖了,臣妾不过寻常画功,是那日皇上和太子之间的真情打动了臣妾,作画时深受触动,一气呵成,才偶然得此作太皇太后拍了拍蓁蓁的手,点点头,不骄不躁,好孩子好孩子,哀家没看错你。

康熙也眼含嘉许,想叫她就坐到自己身边,但此等正式场合,他身边的位置意义非凡,便作罢。

朕改日再好好奖赏你。

接着对梁九功道:你找人把这画裱起来,挂到朕的寝殿里。

嗻~蓁蓁回到自己宴桌上,宜嫔偏头过来,小声问:那画当真是你亲手所画?自然是真的,我哪敢欺君啊。

宜嫔眼睛一亮,温姐姐可真是厉害。

不知妹妹能否劳烦姐姐,为我和小五画一幅母子像?宫中的规矩,无论生母位份高低,孩子都是要换养的。

她运气还好,抚养小五的人是太后,太后辈分始终是祖母,不会给小五多出一个养娘,叫她闹心。

可再好也不能时时见着,她便想教蓁蓁也给她们母子画一幅,一遍时时查看。

蓁蓁一口答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替宜嫔和小五画画,既成人之美也能精进自己的画技。

两人正说着闲话,一边看着皇子皇女们送贺礼。

胤礽作为太子,自然是要当表率,第一个献礼的。

儿臣赋诗一首,敬贺皇阿玛生辰。

天上蟠桃熟,人间寿酒浮。

愿言千万岁,长与寿相濡。

①好好好!康熙笑逐颜开,胤礽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佳作,朕十分欣慰。

最难得是这诗句里头藏着的情意啊。

康熙十分动容,亲自下去牵住胤礽,将他扶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有胤礽这一礼,其他皇子皇女的表现就暗淡许多。

康熙收下时,嘴里都说好,但却不再像之前那般喜形于色。

蓁蓁原以为康熙的偏爱也就这般了,但他没想到康熙做得更为出格。

她去上书房看望太子时,太子的哈哈珠子们都在议论太子的那首诗。

她多问了两句,才知道康熙实在是太高兴了,每每接见大臣,都要将太子给做的生辰诗念一遍,还把胤礽小时候的聪慧之举、关心疼爱他的事情,反复讲与大臣听。

而大臣们既为太子的聪慧勇武惊讶,也为其对皇阿玛的孝顺感动,羡慕天家父子相亲相爱,等回家了便用太子为榜样激励自家的孩子。

蓁蓁:……宜嫔之前和她打趣,说皇上的心是榴莲,上头站满了人。

但依她的观察看,皇上的心尖,只站着胤礽一个。

26蓁蓁又等了一刻钟, 上书房的大门才打开,最先走出来的是皇子伴读,其次是大阿哥胤禔。

蓁蓁见他神情萎靡, 眼圈也红红的,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莫非被书房里的师父斥责了?温娘娘安。

大阿哥安。

两人本就不熟悉,又是这么个狼狈样, 很不适合寒暄, 胤禔见了礼便快速离开。

见胤禔这样子,蓁蓁越发担心胤礽的情况, 他该不会也被师父罚了吧?过了好一会儿,胤礽才从书房走出来, 身边还有两个十分高大的外国人,蓝眼睛黄头发,即便他们穿着长袍马褂,也与周围人格格不入。

胤礽与他们说了几句, 便疾步朝蓁蓁走来。

钮额娘安。

今日我与几位老师请教问题, 多耽误了些时间, 劳您久等了。

蓁蓁掏出帕子,替他擦去额头的汗水。

无妨,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要忙,无非是在外头多透会儿气。

你今日可好?我刚瞧见大阿哥了,面色不大好。

胤礽笑了一下, 小声同她解释:大哥今日考试的题目, 错了大半, 还不仔细听讲, 叫老师责备了两句。

恰好皇阿玛过来抽查功课, 正正撞上那一幕,皇阿玛又训了他一遍,大哥就有些伤心了。

这还真是不凑巧。

蓁蓁在心里为大阿哥点了一支蜡。

你说的老师,可是方才与你一道出来的那几人?我瞧着不像是咱们国家的人啊。

胤礽点点头:他们是西洋传教士,也是法兰西国王路易十四派遣的使节,想要与大清互通往来。

原来西洋人长这样啊。

蓁蓁是听说过西洋人的,但一直没见过,那法兰西在哪里?胤礽摇摇头,我也不十分清楚,只知道法兰西离大清十分遥远,中间隔着无边无际的大海。

白晋他们在海上走了一年半才到大清,从宁波登陆上岸,到达京城又花了一年。

竟如此远,那他们这一路也颇为不易。

对了,你刚刚称呼他们为老师,他们都教些什么呢?胤礽的语气变得高兴起来,他们教导数学、天文学还有地理学相关的知识,与咱们的诗词歌赋不同,那些东西很是新颖有趣。

哦。

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学那些?学了有何益处?从前也没人学啊。

蓁蓁不太理解。

胤礽背着手,正正经经的同她解释。

是皇阿玛让我们学的,这个就有些说来话长了。

早些年,皇阿玛觉得历法不对,要重新制作,那时有西洋人指出钦天监的官员算法错误,钦天监的人不服气,指责西洋人居心不良。

皇阿玛就出了一题让他们测算,最后是西洋人测算正确。

于是皇阿玛将历法重制的差事交给了西洋人办。

可皇阿玛并不十分信任他们,决定自学天文历法,但学习历法的前提是要学好数学,于是皇阿玛开始学习数学。

蓁蓁边听边点头,历法节气对于耕种来说十分重要,若是乱了时间,可是会耽误一年收成,影响几千万人的生计。

难怪皇上那般慎重。

胤礽继续说。

那时候皇阿玛的数学老师是南怀仁,但南先生的满汉语言水平有限,很难把严谨的数学知识讲清楚,皇阿玛学得十分艰难,为了方便学习就自行创造了一些词语,比如’元、次、根(解)来代替。

此举大大方便了皇阿玛,提升了学习进度。

后来遇上削藩,南怀仁主动请缨去监铸大炮,他设计出来的神威将军炮、武成永固大将军和神功军炮,威力巨大。

皇阿玛听完南怀仁的机械原理讲解后,更是深感震撼,决心专研西方的数学、天文知识等,将西洋人的东西学透。

但南怀仁离开故国多年,他身边的西洋典籍都是记载三十年前的知识,不够新。

而这回,张诚、白晋带来了更新更前沿的知识,讲解也更加透彻,皇阿玛便又重新学起来了,还特地嘱咐我和大哥一块学,奈何大哥看不上西洋人奇淫技巧,上课就不认真,考核的结果又差,让皇阿玛很是生气。

哦,原来如此。

这下蓁蓁彻底清楚了,那你一定要好好学,学好了才不会叫西洋人蒙骗咱们。

嗯,胤礽有努力的学。

两人一路说着话走到了毓庆宫。

进了正殿,蓁蓁觉得这屋子有些不一样。

胤礽,你有没有觉得这殿内的光线格外好?胤礽笑着拉起她的手,走到窗户前,您瞧这个。

他拿手敲了敲窗户,随即发出一些沉闷的声音。

这是什么?敲不破、还能出声,肯定不是用白纱糊的窗。

她学着胤礽的动作,先手敲了敲,见那物什当真没破,胆子又大了些,两只手都贴上去抚摸。

冰冰凉凉、光光滑滑的,有些像镜子,但镜子可没这么透亮。

胤礽,你直说吧,我实在猜不到。

胤礽便不再卖关子,钮额娘,这个叫玻璃,是拿张诚和白晋带过来的方子,用砂粒烧出来的。

蓁蓁不敢相信,砂粒能造出这样厉害的东西?是真的。

内务府烧了好几炉,才烧出这么两块,一块装在皇阿玛的书房,一块在我这里。

等以后烧熟了烧多了,就给您和老祖宗的寝殿也装上。

真的?那我就等着啦。

好了,你也辛苦一下午,快来吃点东西补补身子。

蓁蓁打开食盒,端出一碟点心,一盅汤,几个鸡蛋和几碟酱菜。

胤礽洗干净手,乖乖的坐在桌前,好香啊,这是何物?蓁蓁用银牌叉进馅饼里,银牌没有变色,才递给了胤礽。

这个是我小厨房里新捣鼓出来的吃食。

前些日子皇上赏了我一些两广地区上贡的菠萝,果肉泛着酸,我吃不惯,又不忍扔掉,便叫小厨房的师傅想办法叫它弄得好吃些。

后来他们琢磨出个吃法,把这菠萝切碎,混着白糖、淀粉、奶油一起用小火熬制成糊糊,再装进薄皮面饼里,放到烤炉翻烤,直至两面焦黄,便做成了这奶香菠萝酥。

我吃着觉得味儿不错,就给你留了一份。

好吃不?在蓁蓁说的时候,胤礽已经吃了一个。

好吃!酥皮香香脆脆,果馅儿又甜又软,特别好吃。

我还要吃!蓁蓁又盛了一碗汤递过去,别光吃那个,喝点汤。

听说你这些日熬夜读书,我担心你熬坏了眼睛,特意叫人熬的猪肝枸杞汤,有清肝明目的效果。

她这也是受了皇上的熏陶,以前吃东西只捡味道好卖相佳的,现在还得琢磨那东西吃了有没有滋补的效果,要是伤胃上火,就不那么爱了。

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皇上呢,还未老就开始养生了。

胤礽特别享受此刻的温馨,钮额娘,你真好。

等我长大了,我一定好好孝敬你,也给你端茶喂饭。

蓁蓁摸着他光溜溜的小脑袋,哭笑不得。

她还是希望自己老了也能貌美如花,四肢健全,才不要被人伺候着喂饭呢。

27内务府做事的速度出奇快, 蓁蓁才在胤礽那边看了玻璃,两天后,内务府就过来替她换玻璃了。

换上玻璃窗后, 屋内一下明亮许多,尤其是下雨天本就是阴沉沉的,关上窗后屋里很暗,不点蜡烛就看不清东西, 如今关上窗照样能看书。

蓁蓁粗略算了算, 若整个紫禁城都装上了玻璃,能削减蜡烛和灯油四分之一的开支, 好几千两银子呢。

另外,这玻璃还有隔音的功效。

外头是狂风骤雨, 但关上窗户,在屋里听,声音小了许多,丝毫不会扰乱心绪。

当然, 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东西, 瞧着千好万好的玻璃也有缺点。

到了正午时分, 太阳的光线极强,透过玻璃照进屋子, 有些刺眼睛。

荷香心细,听蓁蓁说了两次,就带着人用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做窗帘。

那料子极薄极轻, 颜色又淡, 瞧着跟烟雾一样, 并不会阻碍光线, 却能过滤强光, 用起来效果极好。

蓁蓁便叫她们给胤礽和康熙缝了一些送过去。

康熙夸了她一番心思灵敏,没几天,内务府又给她送来一批新奇的玻璃制品。

有几个玻璃杯子、茶壶、碗碟,还有各式瓶子,细颈的、椭圆的,甚至还有一个花朵形状的。

蓁蓁赏玩了一番,便叫人把碗碟、茶具清洗了,准备用来泡茶。

娘娘,这个会不会被炸开啊?梅香有些担心。

蓁蓁觉得不会,胤礽说这个是用大火烧制的,应该耐得住高温,不会炸吧。

但梅香的话还是给她造成了顾虑,先烧了一壶滚烫的开水,注入那玻璃茶具,观察了一阵,见它没被炸开,才用它泡茶。

蓁蓁这才发现用玻璃茶壶冲泡的好处,因它是透明的,沸水注入后,里头的茶汤变化、茶叶舒展和沉浮漂移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这可真好看。

什么东西好看呀?康熙的声音和身影一起传入殿内。

皇上吉祥。

平身吧。

康熙搀了蓁蓁一把,走到紫檀桌前,看到玻璃茶壶的花茶,说的是这个吧?是挺好看的。

朕还没告诉你,你就知道怎么用了?都是臣妾瞎琢磨的。

蓁蓁给他奉上了一盏茶,用的瓷杯。

康熙没接,指着旁边那些玻璃杯子,用这个喝。

都洗了吧?蓁蓁点头,洗过了。

接着便用玻璃杯子斟了一杯茶递给他。

康熙这才接过去。

蓁蓁觉得好笑,康熙这模样就像是得了新鲜玩具的小孩子,爱不释手,干什么都要带着,跟人炫耀。

果然,康熙喝了茶,就问蓁蓁:这些东西你可都知晓用途?蓁蓁摇头,然后她在看见康熙面上闪过一丝得意。

朕来跟你说。

康熙摇着檀香扇,指着那些瓶子一个一个的跟她讲。

这个长颈细口的瓶子,可以用来插花。

蓁蓁应了一声,瞧着是有些像观音手中的净瓶。

康熙继续说:这个弥勒佛肚的瓶子,容量大,可以用来养鱼。

在缸底放些鹅卵石、贝壳,放几丛水草,再养一些金色鲤鱼在里头游来游去,是不是挺好看?蓁蓁笑着附和:皇上您可真有情调。

臣妾觉得用来养莲花也不错。

的确。

这还有个莲花底座,是拿来当灯罩的,是不是比烛台更好看?还防火呢。

康熙指着最后一件物什说,这花瓣开合的瓣数不一样,烛火的亮度也不一致。

皇上说得是,这物件可真精妙。

内务府的人,也着实厉害,这么短时间就学会烧这个东西,整出如此多的花样,进益神速啊。

蓁蓁是真心夸赞的。

康熙笑笑,解释道:他们做得不错,但功劳也不全是他们的。

这玻璃烧制的法子是现成的,有张诚白晋手把手教着呢。

做得快,也是朕催促的。

如今各宫的正殿都已经换上了这玻璃,朕问过了,大家都觉得不错。

所以下一步,朕打算让内务府的人批量烧制玻璃,拿出去售卖。

售卖?卖给京城里的人吗?臣妾还以为内务府的东西只能在宫中用。

康熙叹了口气,朕也是没法子了。

如今国库里的钱不多,打一场仗,三五个月的粮草钱就能耗光它,若是再遇上哪起了水灾、或是旱灾,朝廷里只怕是拿不出银子。

没有银子,就处理不好事儿,百姓日子过不好,还容易发生动乱。

所以,国库必须得丰盈起来。

京城里的富庶人家不少,遇上事叫他们捐款是极难的,也不合适。

但他们买东西却十分大方,所以啊,朕打算用这批玻璃从他们手上换点钱。

原来如此,皇上英明。

蓁蓁又想了想,提出建议:皇上是打算只卖玻璃吗?臣妾觉得您刚刚说的那些玻璃鱼缸、玻璃灯罩,也是受欢迎的。

康熙点点头,你说得没错,朕的确有这个想法。

皇上,张诚白晋会做眼镜吗?前两日臣妾去慈宁宫请安,看见太皇太后带着一副眼镜在翻阅佛经。

臣妾瞧着那眼镜的镜片跟玻璃差不多,您不妨叫他们试试呢?这天下读书人那么多,一个个十年苦读,想来不少人眼睛都熬坏了,若是能有一副眼镜眼镜,对他们也是有帮助的。

康熙闻言大喜,爱妃说得是,朕怎么就忘了这呢!朕这就去找白晋问话,若真能造出来眼镜,朕记你一功!说罢便起身离去。

他走后,荷香走到蓁蓁身边小声埋怨:皇上也真是的,这天都要黑了,还离开,只怕其它宫里的人还以为皇上不待见您呢。

嘘~蓁蓁捏住她的脸。

自从入宫后,荷香下面管了几个人,手头活少了,吃得更好了,人就变得丰腴起来,脸上也是肉嘟嘟的,摸起来手感特别好。

蓁蓁面色严肃:皇上也是你我能议论的?谨言慎行啊!今晚罚你不能吃宵夜了,去鸣翠那儿,把宫规背上十遍。

是,奴婢这就去。

荷香面带愧色,这些日子她是有点飘了。

连一向谨慎的荷香都能这样,蓁蓁开始担心,次日叫鸣翠和赵德发把永寿宫里的宫人,又敲打了一番。

四五日后,康熙再度驾临永寿宫。

他指着面前的一个匣子,打开瞧瞧里头的好东西。

蓁蓁打开匣子,看到了一幅金丝边眼镜。

这是咱们内务府做的?康熙颔首,没错,咱们终于造出了自己的眼镜。

想当初,这眼镜还是马六甲王国进献给前明永乐帝的贡品,统共只得了十副。

两百多年过去,咱们泱泱大国能工巧匠诸多,偏偏做不出这眼镜,惭愧啊。

如今朕可算弄出来了,此后再也不必去求西洋人。

蓁蓁向他道喜:皇上,您可是为全天下的学子谋得了一个大大的好处,他们一定会万分感激您的。

康熙是皇帝,自然知道人心有多重要,尤其是那写文章的读书人,若能得他们的心,自己身后的名声不会差。

他心情颇好,朕也是得了你的提醒,才会叫人琢磨出这个物件。

先前朕说过,若是造出了眼镜,给你奖赏。

这个奖赏你自己提,你想要什么?当真让臣妾自己提?自然。

康熙端起茶杯喝茶。

蓁蓁想了想,那臣妾说了哈?说吧。

康熙笑意减淡,希望钮祜禄氏心里有点数,不要狮子大开口。

臣妾想吃肉!就这?康熙差点把嘴里的茶水喷出来。

臣妾想吃牛肉,要每个月都能吃,臣妾不贪心,一个月两斤就够了。

蓁蓁也不知道康熙能不能答应,宫里面不许吃牛肉,但她就是馋啊。

康熙沉默了一会,行吧,答应你。

但你可不能张扬,叫旁人知晓。

宫里的人多,又不缺银子,要都去吃牛肉,哪有那么多的病牛、老牛供应?一两个倒是无妨。

谢皇上。

臣妾不告诉旁人,就臣妾宫里的人知晓,还有胤礽,可以吗?行。

这点东西单独采购也麻烦,还容易走漏风声。

正好梁九功在宫外有宅子,每个月都要出去两回,就叫他帮你捎两斤罢。

康熙最后拍板。

谢皇上。

蓁蓁喜不自胜,起身道谢,又朝梁九功道谢:有劳梁总管了。

梁九功笑得跟弥勒佛一样,娘娘客气了,也就顺手的事。

赵德发在旁边看得羡慕不已,他的品阶要是再升升就好了,再升一阶,他也能出宫置办宅子。

但他的品阶是由娘娘位份决定的,只有娘娘升了,他才能升。

赵德发在心里真诚的许愿,娘娘晋位吧,娘娘晋位吧。

隔天就是月底,梁九功出宫休假,回来时把那两斤牛肉交给了蓁蓁。

蓁蓁叫荷香拿了十两赏银给他。

入宫三个月,蓁蓁是一口牛肉都没吃到,有时候特别馋,馋得抓心挠肺,觉都睡不着。

这下可算满足了。

她掏出怀表看了一下时间,还有四十分钟,胤礽就下学了,便招来梅香。

梅香,你去上书房等着,太子殿下放学了,你便请他过来用膳。

是,奴婢这就去。

牛肉分量不多,大半切成块,跟土豆、番茄一起做了炖菜,剩下的做成了酱爆牛肉丝。

胤礽过来的时候,菜品刚上桌。

钮额娘安。

胤礽安。

快去洗手,今儿个我得了一味好食材,做了特特好吃的东西,特意请你过来一道享用吃。

我也好东西给钮额娘吃!胤礽擦干手,从荷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给蓁蓁。

蓁蓁打开后闻到一股食物的香味,牛肉饼、灯影牛肉丝?你从哪弄来的?钮额娘放心吧,这是梁总管带进来的,已经用银牌查验过了,这东西能入口。

谢谢胤礽。

蓁蓁猜测应该是康熙吩咐的。

果然,康熙一遇到胤礽,什么规矩都可以破。

她拉着胤礽落了座,梁总管今日给我捎的也是牛肉,做成了两道菜,跟你的不同,尝尝看?嗯。

乾清宫里。

康熙有些食不下咽。

胤礽今天没来找他。

往常梁九功出宫的时候,都会给胤礽带一些外头的小玩意儿、小吃,胤礽拿到后会立即跟他分享。

但今天没有。

皇上,奴才打听清楚了,太子爷一下学就去了永寿宫。

永寿宫?康熙想起蓁蓁今儿也得了牛肉。

哦,他俩都吃到了宫里吃不上的稀罕东西,却没一个记得叫他一块吃。

康熙心里头闷闷的。

拿起筷子打算继续吃,最终还是搁下了,梁九功,摆驾永寿宫。

都不请朕,那朕就自个去!难道还能不欢迎朕,把朕赶出去?28永寿宫和乾清宫离得极近, 康熙稍催促一下,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

皇上吉祥。

皇阿玛吉祥。

康熙习惯性的伸手去扶两人,可想到自己被这两人遗忘的事儿, 又把手收回去了,冷淡的叫了起,平身吧。

胤礽对自己的皇阿玛极为熟悉,见他那神色, 就知晓生气了, 便给蓁蓁使了个眼色。

可巧这动作叫康熙看见了,他越发心塞。

你们倒是心有灵犀, 朕倒像是个外人咯?朕今日不请自来,爱妃不会介意吧?康熙这一开口就酸溜溜的, 彷佛五十年的陈醋,蓁蓁不由得拿帕子掩唇轻笑。

她总算知道皇上不高兴的缘由了,忙找补道:皇上这话可是冤枉臣妾了,臣妾对您那是日思夜盼, 奈何您佳丽三千, 早早将臣妾遗忘了。

恐怕臣妾今日也是借了太子殿下的光, 才叫您想起臣妾这个旧人。

康熙原本是来找茬的,没成想被倒打一耙。

他轻咳一声, 朕这不是来了嘛。

胤礽也在啊,朕叫梁九功给你从宫外带了些民间小吃,可都尝过了?胤礽又掏出一个荷包, 未曾。

儿臣把它分成了两份, 一份与钮额娘同吃, 一份晚些时候给您送过去。

康熙霎时变得高兴起来。

原来胤礽没忘记他啊, 他和胤礽果然是这天下间极亲密的父子。

用膳吧。

桌上的膳食还没怎么用, 康熙一来,乾清宫的御膳自然也跟着提过来,摆了满满一桌。

蓁蓁吃得肚子滚圆滚圆的,送走那对父子,躺在美人榻上揉肚皮,茶几上的音乐盒自动弹奏着轻柔的乐曲。

不一会儿,她便睡熟了。

午睡醒来,收拾一番,去了翊坤宫。

之前宜嫔请她画母子像,还没去办呢。

五阿哥现在六个多月了,比之前瞧着大一些,能翻能爬,还总想坐起来,手里的小动作也多,宜嫔抱着他,头上的首饰被拔了个干净。

小孩好动不配合,这画就画得非常慢,足足五六日才画好。

这还是蓁蓁第一次画这么久,倒是将她的耐心磨出来了,以前她都不敢尝试画活物的,之后可以试试。

她打算养只画眉鸟,一来这鸟儿叫声婉转清脆,二来长得好看,适合她练习画活物。

她准备去猫狗房自行挑选,才出门还没走几步呢,就收到了康熙点她去养心殿伴驾的口谕。

养心殿在永寿宫的正前方,比乾清宫规格小一些,原是留给皇上歇息的地方,如今被改成了造办处,专门研究西洋人那些稀罕物。

养心殿的匠人大多是太监,有少许是工部和民间来的。

因外男的存在,此处有重重侍卫把守,后妃更是不得靠近,除非有皇帝的吩咐。

蓁蓁跟着乾清宫的小太监到了养心殿,刚走进去,就听到康熙的笑声,一连说了几个好。

皇上吉祥。

爱妃平身。

康熙扶起她后,便牵着她到临窗大炕上坐下。

如今天气逐渐热起来了,炕上的羊毛软垫早已撤下,换上了清凉的象牙玉席。

康熙主动给蓁蓁倒了茶,爱妃尝尝,这是今春刚出的明前龙井。

泡茶的是玻璃茶壶,通透明亮,将茶汤鲜绿、茶叶舒展匀整之态展现的淋漓尽致。

蓁蓁欣赏过后,才捧起茶杯,啜了一口细细品味,入口柔和,滋味甘甜,清香沁脾,上上等好茶。

康熙微微一笑,你是个识货之人,这茶要是合你的口味,朕叫梁九功给你送一斤过去。

谢皇上赏赐。

蓁蓁向康熙道了谢,臣妾刚进来时,听到您说好,可是师傅们又造出了什么精妙物件?康熙哈哈大笑,爱妃果然聪慧,那你猜猜他们造出的是什么物件?这下蓁蓁可犯难了,左右张望并未发现新的物件,但康熙那得意之色如此明显,必然是有好东西造出来了。

咦?她的视线停留在康熙的拇指上,皇上说的可是您手上的扳指?扳指是射箭时用来保护手指的器具,大多是用玉石翡翠制成,多为白色、青色,可康熙拇指上这个色泽不对,虽是青绿色,却过于晶莹剔透,瞧着就清爽。

蓁蓁试探着问道:这可是用玻璃制成的?康熙欣然颔首,爱妃好眼力,这的确是玻璃做的。

玻璃竟也有颜色?这瞧着可真像琉璃。

康熙点点头,没错,朕也这么认为。

琉璃造出来的东西流光溢彩,属实好看,但琉璃石稀缺,故而价格堪比黄金。

可玻璃的原料十分多,朕便琢磨,这玻璃能不能有颜色,如若能烧出来,那玻璃便能代替琉璃了。

朕只是叫他们试一试,谁料他们居然烧出来了。

恭喜皇上,手下能人辈出,技艺精湛。

若能用玻璃代替琉璃,造出更多精美的物件儿,皇上的玻璃生意只怕会更好。

的确。

康熙脸上的笑意越发灿烂,爱妃不妨猜猜,这些日子内务府的玻璃卖了多少银子?看他那笑意,蓁蓁就知道卖得不错,一万两?再猜。

三万两?再猜。

五万两?爱妃大胆些。

蓁蓁觉得自己估得已经十分大胆,这玻璃才卖了半个月,营收都超过五万两了吗?她狠下心说道:十万两?差不多,总共是十三万两白银。

竟能有这么多?蓁蓁实在是太吃惊了。

她管着宫务,知晓宫中的开销,皇上一年的膳食花销是三千两,那这卖玻璃的银子,足够叫皇上花四十年呢。

康熙亦是震撼,朕也没想到京城的富人有如此多。

当然也不全是京中百姓购买的,有些是江南商人,特意来京城采购,打算运到南方再高价售卖。

朕看过账册,那些玻璃做成的小物件更叫人稀罕,还有人想要有颜色的。

问的人多了,那店里的掌柜就反馈上来了,朕这才想到叫内务府研制有颜色的玻璃。

照如今的情况,这玻璃一年少说有三百万两的收益,抵得上一省的税赋了。

朕打算拨出一部分钱,去修个避暑的园子,京城实在闷热难耐。

蓁蓁也觉得京城热,往年她都是去郊外的庄子上避暑,那里草木繁茂,溪流蜿蜒,大大缓解了夏日的炎热。

皇上想在哪建园子?西郊有一处园子,叫清华园,原是前明万历皇帝外祖父李伟的私人园林。

《明水轩日记》里头说它‘前后重湖,一望漾渺,为都下名园第一’。

虽说废弃多年,但底子还在,朕叫人去勘察过,在上头重建能节省许多物力人力,也能早些修好,朕真是盼望能立时搬出宫啊。

蓁蓁也想立即搬出宫去。

这才四月中旬,宫里就开始用冰了。

要说人就是聪明,知道夏日灼热难熬,便提前在冬日里凿冰窖藏。

到了夏日,将这冰拿出来,摆放在屋内,冰融化时吸了周围的热气,一下就凉爽许多。

不过这冰却吃不得,因为窖藏的时候,冰块上下都用糠皮、稻草遮盖,不干净,吃了坏肚子,只能用来祛暑纳凉。

可夏日炎炎,浓油赤酱的东西叫人看着就腻味,没有胃口,想要吃一些清爽的食物。

于是聪慧的先人就利用硝石,也就是那墙角的地霜,造出了干净的冰。

蓁蓁第一次听说硝石制冰时,很是惊奇,特意去看了一遍,然后越发觉得人不愧是万物之灵,实在是太聪明了。

她宫里有小厨房,无论是制冰还是捣鼓吃食都方便得很,便叫厨房的师傅弄了许多夏日的甜品。

首先是那蜜沙冰,这个简单,将干净的冰凿碎,再倒上蜂蜜和玫瑰酱,就成了。

另一个是冰雪冷元子,光听名字就叫人觉得清凉无比,据说是宋朝人最喜欢的夏日甜品。

此外还有各种香饮子,干净的冰水里加入切丁的果肉、砂糖、花生碎、芝麻和绵软的红豆沙,喝起来又凉又甜,还饱腹。

这东西不含油脂,倒是叫各宫的娘娘们身形纤细了些。

夏日里的水果是极丰盛的,当然大多都是从两广、福建等地运过来的。

别看离京城千里之远,但有冰块镇着,再加上到了杭州走水路,顺风顺水,四五天的功夫就到了京城,并没有多少损坏。

钮额娘,这个可以再放到冰鉴里冰一会儿吗?胤礽摸着手里的冰碗子,不是特别满意。

蓁蓁坚决的摇头,不可以,太冰就会伤了你的胃,到时候叫了太医,皇上不就知道了?皇子皇女中,四阿哥胤禛最为畏暑,这夏日才开始,他就起了痱子,叫佟贵妃担心得不行,一股脑的把承乾宫的冰都挪到四阿哥屋子里去。

再加上这夏日的甜品好吃,四阿哥人又小吃着没节制,结果吃坏了肚子,还得了风寒,可怜兮兮的。

康熙知晓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下令要严格控制皇子皇女的用冰量,谁要是用多了,今夏就不能再领冰。

连胤礽都没能例外,于是这小孩就越爱往永寿宫跑,蹭冰蹭甜品。

但有四阿哥闹肚子的例子在,蓁蓁也不敢纵着他,给他的甜品总是要提前拿出来晾着,散散寒气。

康熙撞见了两回,也没说什么,默许了此事。

四月即将结束,宫里头的人都开始准备端午过节的事宜,康熙也不再进后宫。

蓁蓁知道原因,五月初三是仁孝皇后的忌日,康熙的心情自然低落。

但那天也是胤礽的生辰,这些年他从未庆贺过生辰,偶然听他羡慕过大阿哥的生辰宴,那样子十分可怜,蓁蓁就想悄悄的给他补一个。

当然了,可不敢在五月初三办,那是犯忌讳的,便提前了三天。

29蓁蓁给胤礽补生辰的日子选在了四月的最后一天, 依旧是让梅香去上书房等人,她自个则是进了小厨房,打算亲手给胤礽做一碗生辰面。

因着面条又长又细, 细即瘦,瘦通寿,所以这面又叫长寿面,是京城人过生辰必有的东西。

如今天热, 她便做的凉面。

除此之外, 她还吩咐小厨房的师傅们做了一个奶油蛋糕,用各色新鲜果肉镶嵌修饰, 再用蜂蜜写了祝语,最后将其放到冰鉴里镇着, 既能保持形态稳固,又能提升口感。

夏日炎热,尤其是厨房烟火旺,进去不一会就大汗淋漓, 面条做好后, 她便回房沐浴, 换了一件月白葛纱袍,轻薄又透气。

等她重新梳妆好回到明间时, 胤礽也刚入殿。

钮额娘安。

胤礽安。

蓁蓁见他额头上都是汗水,便叫他先除了外褂,去洗手净面, 一面叫人上菜。

胤礽回到桌上, 见到那碗细长的面条, 立即明白了蓁蓁的用意, 瞬时眼圈泛红。

钮额娘, 您是想帮我过生辰吗?对啊,别人都有的,我们胤礽也要有。

蓁蓁把冰鉴上的盖子揭开,你看,这还有你最喜欢吃的奶油蛋糕,上面是你最爱好的芒果、草莓丁。

今儿过生辰,我也不拘着你,让你吃个畅快。

胤礽看着蛋糕上面的十一个字,祝胤礽岁岁平安,日日欢愉,眼泪不争气的淌下来。

他垂头盯着脚尖,泪珠子成串成串的往下掉。

不见哭声,但小肩膀一抽一抽的,很是用力。

蓁蓁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想要替他擦眼泪,胤礽却趁机把她埋到她怀里,不让她看自己的模样。

蓁蓁便作罢,只好任由他哭,一边替他拍背顺气,一边挥退屋里的人。

等人都散了,她才问:好了,他们都出去了,现在可以抬头了吗?胤礽点点头,自个拿袖子胡乱擦了把脸,抬起头望向蓁蓁时,两颊和眼睛都是红通通的。

方才怎么哭了?胤礽环着蓁蓁的腰,您要帮我过生辰,我很高兴,可我又想起了皇额娘,他们都说是因为我,才害得皇额娘早早去世。

我的生辰,便是皇额娘的忌日,岂敢贺之?蓁蓁拍着他的小肩膀,安抚道:好好,我们不过生辰。

仁孝皇后的忌日是五月初三,但今天是四月二十九,我们过的是‘胤礽的祈福日’。

祈福日?胤礽睁着大眼睛,似懂非懂。

对,以后每年的这一天,我们都一起给胤礽祈福,祈祷胤礽身体健康,一辈子快快乐乐的,好不好?胤礽迟疑着点下头,再度埋首到蓁蓁怀中,谢谢钮额娘,胤礽很欢喜很欢喜…蓁蓁感觉到面前的纱衣被打湿了,但小孩面皮薄,就没戳穿他。

嗯,钮额娘知道了,那胤礽快把这祈福面吃了吧,等坨了可就不好吃了,这还是我一次做的,若是不好吃,来年可就不好意思再做。

胤礽抬起头,惊讶的问她:您亲自做的?蓁蓁点点头,你尝尝看,再提提意见,让我好改进改进。

胤礽拿起筷子,将面放入嘴里,正要咀嚼,蓁蓁就提醒他,不要咬断,要一口气吃完。

胤礽顿了顿,然后抱起碗,吸溜吸溜吞下去。

怎么样?好吃得不得了。

以前大哥总跟他炫耀惠娘娘做的东西有多好吃多好吃,他现在也知道了,以后再听大哥的话,他就不会难受了。

吃完面,胤礽开始分蛋糕。

他把第一块递给了蓁蓁,钮额娘,您今天辛苦了,这第一口,应该给您吃。

蓁蓁没有推辞,向他道了谢,开始享用这蛋糕。

也许是心理作祟,她也觉得今天的蛋糕特别好吃。

胤礽亦是这般认为。

吃过蛋糕,两人坐在临窗大炕上下棋消食。

胤礽下棋的本事是从康熙身上学的,两人是一样的风格,走一步看三步,深思熟虑,蓁蓁则比较注重眼前的局势。

是以两人下棋,往往都是上半局里蓁蓁占上风,下半局则是左支右绌,被杀得落花流水。

但胤礽今天的棋风格外温柔,处处让着蓁蓁,蓁蓁起初还没察觉,快结束时才发现自己居然被一个八岁孩子让着,颇有些不自在,心头又觉得欢喜。

但胤礽时不时就抬头看她的眼神,像是浸了蜜的太阳,暖呼呼的,却过于粘腻,让她招架不住,迅速结束了棋局,将他赶回上书房。

蓁蓁睡了一会儿,下午起来处理琐事。

次日下午,康熙驾临永寿宫。

五月初三是仁孝皇后的忌日,朕明日就要去巩华城祭奠她。

你姐姐也在那,你可要过去陪她说说话?蓁蓁自然是愿意的,忙起身道谢,谢皇上恩典。

康熙淡笑着应下,好。

你好生准备着,明日出发的时候,朕让人来接你。

嘱咐完便离去。

初二这天,用了午膳,蓁蓁便跟着康熙出宫了,一同去的还有胤礽。

巩华城离紫禁城仅六十里路,他们又是轻装简行,傍晚便到了行宫。

到达沙河行宫后,康熙便带着胤礽直奔正殿行宫龙跸殿,蓁蓁没跟过去,而是去查看当晚的住宿。

因康熙多次来往此处,一应所需之物都十分齐全,只是这儿毕竟是皇后棺椁暂安之地,边上还有观音堂和城隍庙,香火气息很足,梵声吟唱,走在其中,有一种淡淡的伤感。

用过夜宵,蓁蓁也来了龙跸殿,跪坐在自家姐姐棺椁旁,一边烧纸钱,一边絮叨。

额娘的身体很好,每日都能用上两碗米饭,吃上一碗肉,早晚都要耍一刻钟的鞭子,那鞭子的破空声十分响亮,可见额娘身上有的是力气呢。

法喀很听话,做学问也很认真,他打算明年下场考秀才。

我也很好,仰承姐姐的余荫,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待我十分和善宽容…入宫后,她才知晓姐姐当年如何得两位老祖宗喜爱的,姐姐去世那日,太皇太后前去哭临,是皇上再三劝阻才拦下,太后也亲自到姐姐梓宫前举哀。

那日给胤礽过生辰,胤礽说他心头有负累,觉得是自己的出生害死了仁孝皇后。

蓁蓁难免不想到自己的姐姐,她的姐姐身为罪臣之女却登顶后位,只怕当时的惊惶和压力更重。

为了担得起母仪天下这四个字,她更需克制自己、力求处处尽善尽美,瞒下病情给太皇太后侍疾。

皇上说她姐姐是内廷之良佐,可见姐姐确实是个很完美的皇后,只是她苦了自己,身心力交瘁,早早撒手人寰。

姐姐,你之前向皇上提议给父亲建立家庙,皇上并未食言,家庙在去年就已经修好了,皇上还亲自撰写了碑文。

你可能放心了?蓁蓁刚说完,面前的青烟便升到半空中,盘旋三圈,才消散。

她想,姐姐应该是听见了。

她的姐姐是个很好的人,只可惜,人生老病死不由己。

叹息过后,她没再烧纸钱了。

她想,姐姐没有了挂念,应该是去投胎了,既有了新生,便是和前尘彻底斩断,这纸钱也无需再烧。

翌日,她与康熙、胤礽三日再度来到龙跸殿,依次祭奠两位先后。

回去的路上,三人的精神都有些萎靡,到了乾清门,各自分别。

蓁蓁泡过澡,连膳也没用,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这回起来,她就发现了屋内渐渐有了节日气息。

殿内四处都摆放着鲜花鲜果,整间屋子的味道清新又芬芳。

出去散步时,她看见宫中各殿都挂着天师斩五毒的屏风,殿门的匾额上则插着一支菖蒲,而宫墙沿边洒了一层厚厚的雄黄粉。

荷香还拿了青红紫黑黄这几色的绳子过来,让她编成五色绳,进献给皇上。

这是最简便的东西了,意头又好,驱邪祈福。

蓁蓁学得快,编了五根,自己留一个,剩下送给太皇太后、太后、康熙和胤礽。

到了五月初五这日,各宫的宫人们都早早起来了,赶在太阳晒干露水之前,收集露水,用来给自家主子和自个洗脸,说是这样能避免生疮疖,不闹眼病。

蓁蓁也遵从了宫中习俗。

用过早膳,她戴上内务府发的驱虫辟邪香囊,前去御花园赏花。

夏日里的御花园更是姹紫嫣红,争奇斗艳,栀子素雅、玫瑰娇艳、牡丹雍容、兰花高洁、月季妍丽,各色蝴蝶蜜蜂蹁跹其中,热闹得很。

当然今日的重点是赏石榴花。

石榴在宫中极受欢迎,不单是为着多子多福的意头,还因为它象征着帝国运数。

因为石榴花开在端午,应了节令,又因花色红艳如火,气势灼灼,故照应火德。

阴阳五行中,火德象征着王朝的帝业和国运,石榴花越热烈,气数越强。

这便成了宋朝人喜欢栽种石榴花的原因,皇家遍植、民间庭院亦是,就连简陋的茅草房前也会种上。

两宋的诗人词人,但凡在端午留下了诗词,必有石榴一席之地。

前明虽不像宋代那般热衷,但习俗是保留下来了直到今日。

娘娘该您了。

蓁蓁接过剪子,忍痛剪下一朵石榴花,簪在发髻上。

这是如今的习俗,免不了。

赏完花,众人移步到旁边的重华宫用午膳,歇息片刻,再度移步到漱芳斋听戏。

端午唱的戏大多是《五瘟魔障》、《阐道除邪》,咿咿呀呀的唱着,倒也热闹,叫人没一点困意。

康熙坐在上首,有些遗憾的说:宫内没有宽广的水域,不能赛龙舟,委实可惜。

明年端午就去西苑过吧,那儿挨着北海、中海、南海,三片水域相连,既方便赛龙舟也方便观赏。

都听皇帝的。

两位老祖宗没有意见,下方的妃嫔们亦是。

宫里是受困于地形,只能听戏赏花,民间过节则要热闹得多。

京城的王公大臣们,一大早就焚香沐浴,等候宫中的太监,接了宫中的赏赐,谢了恩,便各自出门,或是去龙舟上划桨或是观赛助威,或是打马球,或是游山射柳。

这个射柳并不是指射柳树,而是将鸽子放在葫芦里,挂在柳树枝头,一边跑马一边搭弓,葫芦破裂鸽子飞逃,再追之射之,极其考验箭法。

塞林带着家中弟妹,今日玩乐的便是这个项目。

午膳后,两个妹妹回屋休息,塞林便拉着三个弟弟谈心。

法喀读书刻苦,阿灵阿才十岁进学不久,天资聪颖,都不需要操心。

唯有颜珠叫他反复叮嘱,只因这三弟弟节后就要去福建了。

三弟才十五岁,他觉得年龄尚小,再加上有他和三妹支撑门庭,弟弟们不必着急求功名,却没想到皇上筹办福建水师,竟挑中了颜珠。

你生性跳脱,不爱被管束,在家我们也都纵着你,可到了军营,你勿要这般肆意,一切都听从你上峰的吩咐,遵守军纪军规,勿要为非作歹、仗势欺人。

你要知道,你在外头代表着咱们钮祜禄家的脸面,你若是行差踏错,也会连累宫中的温妃娘娘。

你可明白?颜珠在两位哥哥的注视下,慎重点头,弟弟知晓了,弟弟一定学习叔伯祖父们,刻苦训练,早日立功。

塞林拍拍他的肩,福建在南边,听说很是湿热,咱们北方人到那多有不适,你要好生爱护身体。

哥哥们不希图你建立什么大功,只希望你能平安归来。

是!谨遵兄长教诲!兄弟四人又说了阵子话,待日头稍弱,叫醒屋内的两位妹妹,一同回府。

30御花园里的石榴花开得如火如荼, 彷佛印证着王朝此时的运势,强盛而又蓬勃。

打从五月开始,乾清宫里就频频收到好消息。

这段时间里, 宜嫔和德嫔都挂心小儿,时常去探望,并不怎么伴驾,佟贵妃精心照料苦夏的四阿哥, 也是无暇分身, 蓁蓁就成了宫中伴驾次数最多的人。

康熙实在是很高兴,上个月研造出的各色各款玻璃卖得极好, 国库营收大大增多,如今又收到了云南内乱的消息, 叫他龙颜大悦。

吴三桂也算一时枭雄了,只可惜他孙子是个狗熊,十四五岁即位,那般大的人了, 竟还将一应事务全权授予岳父。

他那岳父野心勃勃, 一接掌大权, 就大肆打压吴氏宗亲、排除异己,让吴氏内部动乱不断、人心四散。

甘陕的提督也是个能人, 形势分析到位,抓对了时机出兵,击退了骚扰汉中、成都、重庆一带的吴家军, 彻底将这三地收复。

汉中是汉高祖为汉王的封地, 是汉家发源地, 成都是天府之国, 重庆是三峡要塞掌握着长江水道, 这三个地方丢不得啊。

那甘陕提督这回立了大功,朕定要好好嘉赏他。

蓁蓁向他贺喜:恭喜皇上,手下良将多多,定能早日平定叛乱。

臣妾记得皇上擒拿鳌拜时,也只有十五岁吧。

同样十五岁,您已经是英明神武的少年天子,那吴狗熊却还是个傻儿子。

可见您就是上苍认定的人皇,到底比凡人优异千万倍。

这话让康熙欢畅不已,放声大笑。

爱妃这张嘴啊,比抹了蜜还甜,整日就知道哄朕。

对了,那吴狗熊不叫狗熊,人家有正经名字,叫吴世璠。

皇上又冤枉臣妾了。

臣妾虽然学识浅薄,但也知道,古往今来,年纪小的皇帝登基后几乎都成了傀儡,唯有您和秦始皇,挣脱了权臣的束缚。

所以那吴傀儡不管叫什么名字,都是狗熊。

康熙的心情更好了。

始皇帝,雄才大略,一统华夏,乃皇帝中的第一人。

其功业之伟大,是他远不能及的。

但钮祜禄氏有一点说得对,他们都是少年登基,却不为权臣操纵,如今他不能与始皇帝相提并论,但他正当壮年,他还有足够长的时间,未必不能建立不世之功。

再者他还有胤礽,胤礽聪慧远胜于胡亥,他与胤礽亲密无间,绝不会落到始皇帝和扶苏那般下场。

纵有一日,他不幸殒命,胤礽必能继承他的遗志。

蓁蓁见康熙心情好,便掀裙跪下。

皇上近来喜事连连,臣妾可能求个恩典?康熙心情正好,便应道:爱妃说说看。

皇上前些日子告诉臣妾,要将臣妾三弟颜珠派到福建水师锻炼,臣妾不胜感激。

只是福建与京城相距遥远,颜珠这一走怕是要许多年,臣妾心中不舍,想要再见他一面。

再者,颜珠年纪小又一直在北方生长,乍到湿热的南方,臣妾担心他不能适应,反倒耽误了军中事宜。

所以这些日子,臣妾去文渊阁里翻阅了许多传教士的笔记,将沿海风俗等抄录下来,希望送给三弟,让他能准备周全些。

康熙七岁丧父、八岁丧母,是最在意亲情的,见蓁蓁这般在乎自己的弟弟,心中也有所触动。

好,这个请求朕准了。

朕就传他明日乾清宫觐见吧。

臣妾叩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塞林下差的时候,收到了上峰的命令,让他明日将三弟带进宫。

回到钮祜禄府上,他连夜教导三弟入宫的规矩,生怕这弟弟犯错。

第二天,两人都怀着忐忑又激动的心情入了宫,到了塞林当差的乾清门,侍卫首领带着二人继续往前走。

大哥,再往前可就是内宫了,咱们能进去?颜珠小声问道。

塞林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但还是守着规矩,哪这么多话?跟紧首领就是。

你去了福建,当差的时候可不要这样东张西望、随意找长官咨询问题。

有什么话,下了差再说,当差的时候一定要执行长官的命令。

知道吗?颜珠又问,那长官要是错的呢?塞林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凭什么认定长官是错的?在军营中,没有对错,只有服从。

记住了吗?颜珠从未见哥哥这般狠厉的模样,畏惧的点点头,我知道了大哥,我会服从长官的一切命令。

嗯。

临近正殿,两人都彻底噤声了。

到了门口就首领就停下,梁总管,这二人已带到。

梁九功矜傲的点点头,辛苦了。

转向塞林和颜珠时,面上就多了丝笑意,二位公子请,温妃娘娘在里面等着您二位呢。

两人克制住狂喜,跟着梁九功进了东暖阁。

三姐…颜珠看到蓁蓁便要上前,好在叫塞林及时拉住。

奴才拜见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平身吧。

蓁蓁一手拉了一个人起,看向梁九功,梁总管,方才我叫人在隔壁泡了一壶好茶,劳你去帮我品鉴品鉴。

嗻。

他退下后,颜珠立马坐到蓁蓁边上,三姐,这宫里的规矩好多啊。

塞林想拉他起来,结果自己被蓁蓁拉着坐下。

娘娘,这不合规矩。

这儿就我们三兄妹,一家人何必如此见外,哥哥且安心坐吧。

是。

看他那样子,蓁蓁知道只能由自己先开口,家里长辈可都还好?都好。

如今是嫡额娘带着四妹妹打理府上的庶务,法喀前些日子做学问太刻苦,中了暑气,舒额娘便带着他去郊外的庄子避暑,等中秋时再回来。

蓁蓁点头,庄子上凉快,在那也能静心做学问。

四弟和五妹可去了?都一起去了。

哥哥的差事可顺利?十分顺利,上峰很器重我,同僚也和善。

问完家中的事,蓁蓁便把注意力放到了弟弟颜珠上,她拿出一个匣子,推到了颜珠面前。

先前我同皇上闲话,无意间提到了你水性好,皇上爱才,就想派你到福建去操练。

你可怪姐姐给你找了苦差事?颜珠年少正是热血上头的时候,弟弟早就想上战场建功立业,怎么会责怪姐姐,欢喜都来不及呢。

我是怕…刀剑无眼,丢了性命。

但这还没出发,就说这话,委实不吉祥。

于是蓁蓁换了话头,这个平安符,是我请宫里的喇嘛开过光的,你要好好戴在身上。

还有这些摘录,是我从宫中藏书阁里的传教士日志上抄的,里面介绍了福建浙江等地的民风民俗,气候和地形还有地图,你要多看看。

听说南边湿热容易得风湿病,蚊虫也多,一应的药材你都要带齐全。

长官的话,你都要好好听着,不要违反军规军纪,我听说施将军不喜八旗士兵骄奢,军纪严明,对待违纪的士兵处罚极重,甚至会先斩后奏。

你可要谨慎些。

听到先斩后奏,颜珠脸都白了,但依旧强撑着点点头,我知道了三姐。

匣子里还有一些珍珠、首饰、上好的笔墨,你拿回去都分一分。

嘱咐完他,蓁蓁又看向了塞林。

大哥,福建偏远,你要常派人去探望颜珠,补送药材这些。

我知道了。

娘娘在宫里可好?我很好,不用为我担心。

娘娘,时辰到了。

梁九功喝完茶,进来提醒众人。

好在交代得差不多了,塞林和颜珠跪安离开。

五月中旬的时候,京城里的八旗士兵出发去了福建。

颜珠这一走,蓁蓁再惦念也无用,索性彻底丢开,痛快过自己的日子。

宫中没什么湖泊水塘,唯有一条护城河环绕左右,又从神武门西边角楼的城墙挖了地道引水源,流入宫城内改为明沟,也叫内筒子河。

这内河两岸沿途栽种着垂柳,水里则种着荷花,站在堤岸上遥遥望去,正是接天莲叶无穷碧,稍晚一些,荷花渐次绽放,景色越发好看。

宫中女眷渐渐都跑到这西边的春禧殿来了,这里并无嫔妃居住,不会叨扰人,又挨着荷塘水汽湿润,很是凉爽,还能赏花,自然都爱来。

除了赏玩,大家还琢磨出了多种吃食。

最简单的便是荷叶茶,太医都说过了此物降血压、降血脂,还能消肿祛脂,使身形纤纤,叫阖宫嫔妃们都十分热衷,那名贵的龙井反倒被冷落了。

除了叶子,还有那花也是能吃的。

采摘鲜嫩肥厚的花瓣,裹上面粉和鸡蛋,用香油煎炸后,吃起来非常清甜。

再加上以花瓣为食,听起来很是风雅,众人越发跟风,于是挨着内宫这一带的水域,荷花都被薅光了。

还有一样便是荷叶鸡了,清洗干净的鸡肉用荷叶捆好,再加一些莲子、红枣,用小火细炖,煮出来的鸡肉清新淡雅,幽香扑鼻,尝之香甜可口、酥烂软糯,是夏日里极受欢迎的补品。

除了看得见的荷叶荷花莲子,水底下看不着的藕尖也没逃过众人的嘴,藕尖鲜嫩清脆,也叫人喜欢得不行。

好在藕尖长得快,三四日就长出一茬,这才没叫众人吃光。

六月里,因着有这么一处好风景、好吃食,大家过得还算自在,七月里荷花逐渐凋零,宫中的妃嫔才渐渐不去那处。

31诗经里头说七月流火, 火是指心宿,一共有十六颗星,夏日最热时它们处于正南方的最高点, 到了七月逐渐西沉,那便意味着天气逐渐转凉。

宫中的规矩就是按照节气换衣裳,即便这夏日余热尚未完全褪去,宫中诸人也得换上棉袍, 不得再穿纱袍。

在外行走那是不得已的, 在殿内,还是要宽松些, 怎么舒服怎么穿。

不过这冰的供应,确实减少了许多。

宫里如今有两个孕妇, 一个是庶妃戴佳氏,已经九个月了,即将临盆。

另一个是庶妃卫氏,上月底才报上来的, 刚满两个月。

听闻孕妇身体的温度比寻常人更高一些, 蓁蓁不敢怠慢, 叫内务府对比着嫔位的冰量给她们。

康熙属实小气,这两人都怀孕了, 他高兴归高兴,却没升她们的位份,只把她们的待遇提到了贵人一级。

怀孕初期和晚期都是危险的时候, 蓁蓁也怕生出事端, 这七夕宴会就没让两人出门, 当然少不了一番赏赐。

七夕乞巧是女子们的热闹, 康熙便没参加, 只让后宫的妃嫔、公主格格们一起玩乐。

宫中仅两位皇女,其中的纯禧公主还是从王府抱养,另一个是二格格,荣妃所出,比胤礽还大一岁。

两个小姑娘年级差不多大,一个八岁一个十岁,凑在一起把针丢进碗里。

碗中的水是昨晚取的,经了白日曝晒,面上起了一层水膜,针丢进去不会沉底反而浮起来。

两人在那讨论针下的影子,若影子是笔直的一条,那便是乞巧失败,然后重新扔,直到针下的影子弯弯曲曲的,就说明乞巧成功,长大后一定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便不再乞巧,转而去吃乞巧果。

除此之外,这天各宫各殿的人都要晒衣服晒鞋袜,文渊阁里更是忙碌,里面的书都要拿出来翻晒避免蛀虫,不过好几万册,人手不够,又从各宫里借调了一些宫女。

蓁蓁派了让鸣翠领了一个宫女去帮忙,留下荷香梅香帮她翻晒自己的书。

刚入宫时,她这书房还是空荡荡的仅几本佛经,后来跟康熙讨了恩典,能随意借阅藏书楼的书,她便一面看一面抄。

再后来,她掌了宫务,知道的事多了,便想法子弄了一些民间的传奇话本进来。

当然,都另贴了封皮,咋一看跟藏书阁的那些手抄本一样。

有一次康熙看见了,很是惊奇,问她怎能这么快抄好如此多的书,蓁蓁没答上来,康熙猜出有猫腻,就取了一本来看。

当时蓁蓁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谁料康熙拿着书淡定的看下去了,还带回乾清宫。

于是蓁蓁这见不得光的藏书,也算过了明路。

晒书是要守着晒的,预防天色突变下了雨把书册淋坏。

好在天公作美,没有捣乱,让这一日的晒书晒衣都圆满结束。

晚上吃过宵夜后,宫里一些人到内河堤岸放河灯。

放河灯的目的是为了放逐病痛,是美好的许愿,所以这一日放河灯是准许的。

蓁蓁也放了一盏,为颜珠祈福,回去的路上遇到了荣嫔。

荣嫔早年恩宠极重,单看生孩子的数量便知晓,只是后面死得也多,身心俱伤,容颜衰减得快,渐渐就色衰爱驰了。

三阿哥胤祉是她最小的一个孩子。

温妃娘娘安。

荣嫔安。

还有一段路要同行,两人都不说话便有些尴尬,蓁蓁就主动搭话。

听说三阿哥已经种上痘了,等他出康复后,便能接回宫,你们母子总算能团圆了。

先帝一共有八个儿子,其中四个都死于天花,有这样惨烈的教训在,三阿哥胤祉出生没多久就被抱出宫避痘了。

康熙十七年,胤礽也出了天花,皇帝万分惊慌,衣不解带的照顾了胤礽半个月,那段时间的奏折都是内阁处理的。

待胤礽痊愈后,皇帝还祭扫了方泽、太庙、社稷,并颁诏向天下百姓宣告这一喜讯。

经历这番惊险后,皇上更是下定决心要克服天花这个疑难杂症,他将痘诊科从小儿科中提出来,让他们深入研究种痘之法,终于在今年有了明显的进步。

胤祉成了第一个尝试新法种痘的皇子。

荣嫔很是担心,担心自己仅剩的儿子被折腾没了,就请求康熙不要让三阿哥种痘,康熙安抚过后见她仍不能理解,便不再理会。

荣嫔只能在河灯上写下自己的愿望,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撑过这一劫。

借温妃娘娘吉言。

荣嫔依旧是淡淡的神色,蓁蓁也没了谈兴,好在就要到永寿宫了,即将分别。

奴才拜见温妃娘娘、荣嫔娘娘,戴佳庶妃临盆了,佟贵妃请您二位到延禧宫一块儿照应。

两人又匆匆赶往延禧宫,院子里依次坐着佟贵妃、惠嫔、宜嫔、德嫔,见到她们忙起身互相见礼。

坐下后,蓁蓁问:戴佳氏如今可好?上次德嫔的事,她还记着呢,真怕再出一回,毕竟这次康熙没来,紧要关头得叫她们拿主意。

佟贵妃回她:产婆和医女都瞧过了,戴佳氏胎位正,应当没什么问题。

六人坐着,又说了些闲话,没多久便听到产房里传来叫声,几人噤声,静心等待。

过了半个时辰,孩子还没生出来,夜里的气温降了许多,众人都有些冷。

佟贵妃的承乾宫和德嫔的永和宫离得近,遣了宫女回去取了几件披风,再加上惠嫔拿出来的,六人都披上了披风,又喝了热茶,众人才觉得身子暖和些。

一刻钟后,康熙处理完政事也过来了。

皇上吉祥。

免礼,都坐。

康熙坐下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产婆便出来报喜,恭喜皇上,戴佳娘娘给您添了一位阿哥。

康熙如今已经有了六位阿哥,但只有两个孩子年长,勉强算立住,其他的不好说,这时候能多一个阿哥,那是极欢喜的。

好好好,你们伺候戴佳氏生产有功,都赏三个月例银。

孩子呢,快把他抱来给我看看。

产婆面色微僵,奴婢这就去将阿哥抱来。

虽然她的面色只有那么一瞬,但还是叫康熙捕捉到了,他想起小六刚出生时不出声的事情,心头渐渐积攒起阴云。

七阿哥抱过来了,孩子长得不错,也会哭,康熙没看出毛病,但他坚信自己没看错产婆那一刻的神情,检查得越发仔细。

这一检查,就查出了毛病,七阿哥的右腿似有不足。

康熙招来太医再度查看。

检查过后,在场的众人都收敛了喜色。

尽管太医说得婉转,但依然无法掩盖七阿哥生来有腿疾的事实。

康熙是沉着脸离开的。

虽然明显人都看出了康熙的不喜,但七阿哥的洗三还是要办的。

这个时候,蓁蓁就有些庆幸,自己头上还有个佟贵妃顶着。

洗三礼是佟贵妃操持的,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照旧送了赏赐过来,比六阿哥的略薄一些,但也挑不出什么问题,但康熙的赏赐却送得很迟,不仅迟还十分微少,比六阿哥的少了一半。

蓁蓁猜测,康熙估计是不想送赏赐来的,但他好面子不能做出那般不体面的事,又或许是仅存的一点父爱,终究还是让他送过来了。

蓁蓁以为康熙不喜,顶多是冷待他,但她没想到还有能有更过分的。

康熙居然打算把七阿哥过继出去,过继给纯亲王。

纯亲王是先帝第七子,即康熙的七弟,去年七月病重去世,只留下一个两岁的儿子,谁料那独子在五月份也没了。

这纯亲王一脉算是断绝了。

两人都躺在床上,帐子拉下来遮住了外面的一切,只留一盏微弱的灯火。

蓁蓁听到康熙不住叹息。

朕到底做了什么错事,让上天认定朕是个罪人,竟给了朕一个残疾儿子。

爱妃,你说朕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你尽管说,说出来让朕好好想想怎么改正。

蓁蓁:我……这是她能说的吗?她要真说了,那等皇帝清醒后振作起来,回忆这段话,会不会恼羞成怒,把她也怨恨上?爱妃,你说吧,朕不怪你。

蓁蓁:谁信啊?32蓁蓁本不想发表意见的, 但是康熙直勾勾的盯着她,大有不说话就不让她睡觉的架势。

为了能早点休息,她还真得说点什么。

不过, 肯定不能顺着康熙的话说,敢挑皇上的毛病,真当脖子是铁做的啊?于是她仔细想了想,才开口:臣妾听闻唐太宗长子李承乾亦有足疾, 那您会觉得太宗皇帝是有罪之人吗?怎会?唐太宗乃唐朝第一明君。

康熙惊讶了一声, 他竟没想到此人。

从大清太.祖皇帝开始,皇室都不曾有过残疾皇子降生, 所以见到七阿哥,他会那般失态, 怀疑自己做错了事让上天降罪下来处罚他。

但钮祜禄氏说得也有道理,李承乾的确是个瘸子,却并未影响到唐太宗的声誉。

唐太宗的文治武功,在古往今来的皇帝里都是第一等的, 他还开创了贞观之治, 被称为天可汗, 在史书上的名声极好,唐太宗堪称皇帝楷模啊。

唐太宗是唐朝的第二个皇帝, 有个瘸腿儿子,他玄烨是大清入关后第二位皇帝,也有个瘸腿儿子。

这样看来, 他和唐太宗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他擒拿鳌拜, 三藩即将平定, 若能将台湾收回, 那也算有几件功绩吧,说不定后世之人会将他与唐太宗相提并论。

转换了思路,康熙便豁然开朗,再不像先前那般不自信、那般否定自身,他甚至将这当成了上天的暗示:玄烨啊,好好干,以后你就是另一个唐太宗了。

他越想越兴奋,恨不能当场起来批折子,带着文武百官立马干出一件惊天动地的伟业来。

他睡不着,又过于兴奋,就想找点事做。

他捧住蓁蓁的脸,爱妃这般聪慧贴心,朕实在欢喜,越发盼望与你的孩儿,继承了你我二人的长处,他定然十分出色。

皇上的孩子都是出色的。

康熙却不依不饶,朕就想要你我之间的孩子。

蓁蓁这会困意正浓,并没有心思做其他事,敷衍道:皇上,这事儿得看天意…话还没说完,一具热乎乎的身体就压了下来。

这事儿更要朕的努力…………康熙有了新想法后,自然不再考虑把小七过继出去,后头又送了两次赏赐过去。

此外,他还把小七交给了颇有宠爱的德嫔抚养。

如此一来,宫中再没人非议七阿哥。

七月下旬,康熙收到了绰尔济的消息,三阿哥胤祉已经出完痘,疗养得不错,很快就能痊愈。

康熙大喜,重重赏了绰尔济,随后将三阿哥接回宫中,举办了家宴,让宫中的妃嫔、皇子皇女们都来欢迎这个终于回归大家庭的孩子。

荣嫔抱着儿子,神情十分欢喜,气色也好了许多。

虽然这孩子眼下跟她还不亲近,但她相信母子连心、血浓于水,时间久了,他们母子俩早晚会亲密起来的。

但是宫里的规矩不能改,三阿哥被送到翊坤宫交给宜嫔抚养。

自那开始,荣嫔便常带着二格格往西六宫跑了。

在这欢歌笑语里,八月也悄然而至。

最先让人察觉到的就是阖宫的桂花香,桂通贵,所以各宫中都种着几株桂树,再有御花园那成片的桂树,秋风一起,便将这股醉人的甜香吹遍了皇城。

桂花的香味如此甜美,自然是要加入吃食中,不然怪可惜的,再加上内河的藕也成熟了,每日都要挖出几百斤,两者混合在一起做出了许多美味佳肴。

首当其冲的就是桂花糯米藕,又甜又糯;还有桂花藕粉,晶莹剔透,好看又好吃。

此外,还有桂花鸭、桂花虾仁、桂花奶冻、桂花馒头、桂花茶,如此多的桂花吃食,感觉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是香香甜甜的。

当然,还有一样是必不可少的,那就是桂花酒,做好以后蓁蓁就叫人埋到桂树下,来年开封后,定会更加香醇。

宫中的桂花极多,是用不完的,还收了一些做月饼,当作节礼赏赐给大臣。

中秋节宫中没有设宴招待群臣,只送了赏赐,然后在乾清宫举办家宴,下午康熙率领后宫众人去漱芳斋听戏。

妃嫔们倒是欢喜,已经进学的两位皇子胤禔和胤礽,就有些不大乐意,这可是难得的休学日啊,一年只有五日放假,哪能浪费在听不懂的戏上,现在他们只想回去睡觉,不过碍于宫规,不敢告退。

连太皇太后老祖宗都在那呢,小辈岂能先告退。

蓁蓁看胤礽坐着都能睡着,小脑袋一上一下的,有些不忍,悄悄跟康熙说了,康熙便叫了两个大力太监把胤礽抱回寝宫安睡。

大阿哥望着胤礽离去的背影,眼中流露出羡慕,但当康熙问他要不要回去休息时,这孩子又强撑着摇头,说他精神好,要在这陪皇阿玛过节。

蓁蓁便觉得大阿哥不愧是惠嫔亲生的,这好强的脾性如出一辙啊。

好在也没叫孩子撑太久,这戏听完后,众人在旁边宫殿用了下午茶,各自回宫歇息。

八月十五这样的大日子,康熙自然不会去妃嫔宫里留宿,而是去乾清宫批折子。

蓁蓁躺在床上,叹息了一声。

这中秋说是团圆节,但宫中的祖孙、母子、伴侣都是别宫而居,相隔甚远,认真的说,谁都没得到真正的团圆。

33中秋过后, 秋意越发浓厚,百花凋零,树叶变黄变枯萎, 随意的一阵风都能将它吹落,御花园也瞧着很是萧瑟。

这时候花房精心培育的菊花就成了稀罕货,当然再稀罕,康熙那里是不缺的, 蓁蓁伴驾时见到的乾清宫依旧是花团锦簇, 明媚鲜妍。

花房的位置、人手有限,自然培育好的盆栽不多, 皇帝、老祖宗还有太子那边的供应自是足足的,但到了嫔妃这里就有些不够了。

佟贵妃和蓁蓁分到了两盆, 惠嫔、宜嫔、德嫔、荣嫔各得了一盆,其他人可就没分到了。

蓁蓁其实还好,因为胤礽要将自己宫中的菊花都转送到永寿宫。

胤礽是这么说的,每日里只有睡觉的时候才在毓庆宫, 儿子总不能点着灯去赏花吧?有那时间还不如多睡点觉。

既然额娘喜欢, 那都送给额娘讨您欢心。

它也有了知己, 不算辜负这花开一场。

盛情难却,蓁蓁便收下了, 谢谢胤礽,但你还是留一些应景吧,也熏一熏你的屋子。

好, 都听额娘的。

胤礽的牙齿后面又掉了一颗, 新的还没长好, 笑起来的时候就能看到牙龈上空了一个口子, 显得整个人十分可爱。

康熙有多爱重胤礽, 宫里的人都明白,所以给胤礽送过去的都是最最好的,花色各异,千姿百态,美不胜收。

胤礽总共要送十六盆,派了十几个太监抱着盆从毓庆宫走到永寿宫。

毓庆宫在东,永寿宫在西,中间隔着乾清宫和景仁宫,搬花的时候叫不少人都瞧见了,许多低位嫔妃就一块跟到了永寿宫,请求留下来赏菊,还把蓁蓁的邻居宜嫔和安嫔都惊动过来了。

接着东六宫的人也跑过来赏花。

人少,蓁蓁还乐意招待,人多了就不乐意,索性趁着阳澄湖大闸蟹进贡的时候,她办了一个赏菊品蟹宴,将各宫主位都邀请过来吃螃蟹看菊花,让这群人看了个够,之后就称病,闭门谢客了。

这一招还是跟宣贵人学来的。

宣贵人姓博尔济吉特,和太后一样来自科尔沁草原,是康熙的表妹。

但宣贵人不得皇上喜爱,一年都不得侍寝一回,她自己倒也看得开,就干脆利落的称病,不必出宫请安交际,也不用学汉话,很是洒脱。

宣贵人信奉密宗,每个月都要叫喇嘛念经,打赏的香油钱十分丰厚。

上回蓁蓁给颜珠求平安符,请了喇嘛念经开光,之后这位宣贵人就主动搭理蓁蓁了,更准确的说是来探讨法理的。

蓁蓁对法理经文没太大兴趣,反而拉着宣贵人聊蒙古上的风土人情。

虽说太后和太皇太后也是蒙古来的,但那两位比她年长又位份尊贵,很多话是不能说的,反倒跟宣贵人能说。

宣贵人性情豁达,虽然没找到和自己一样虔诚的信众,却不气馁,大方分享了自己的家乡趣事,还教蓁蓁摔跤、挥鞭子、拉马头琴,蓁蓁就教她打麻将、打叶子牌,两人感情进展飞速。

但蓁蓁现在对外称病,样子还是要装的,姐妹们暂时不接待了,就在自己的宫殿里睡懒觉、赏花、画花,还跟小厨房一起研制出了许多的菊花菜肴。

比如软糯的菊花绿豆糕,能祛风除湿、消肿止痛的菊花蜂蜜膏,这个主要是为胤礽准备的,这孩子每日练习骑射,身上都是伤痛。

还有酿了几坛菊花糯米酒,是她从古书上翻出来的方子,照着做的,叫太医们瞧过没问题,就埋在了桂花酒旁边,等着来年一起品尝。

另有一些菊花晒干,日常泡茶喝,保护肝目。

这样的安逸的日子过了大半个月,就被叫停了,康熙让蓁蓁协助佟贵妃一起操办太后的寿辰。

今年是太后的四十大寿,自然要大办特办的,中秋刚结束时,康熙就给蒙古诸王发了旨意,邀请他们来京城贺寿。

不仅蓁蓁的病假没了,惠嫔的病也好了,她是在小六的洗三礼后病的,至今病了半年,这下终于好了,还重新分到了宫权。

对于宫权重新分配,大家都没意见,反正例银就那点,干嘛要多干事啊?多一个人掌宫务,她们肩头的责任就轻一些。

至于想借着宫务之便,安插人手谋害嫔妃、皇子,脑子不想要了啊?上回太子身边的奴才只是嚼了几句舌根,就叫康熙来了大清洗,送进慎刑司。

那要是再做出格点,可能就要连累九族了。

能混到掌宫权这个位份上的嫔妃,脑子都还清醒着呢,不会做糊涂事。

唯一做过糊涂事的惠嫔,病了那么久也乖了,她丝毫不怀疑皇上的果决,她胆敢再做坏事,皇上肯定会让她病逝。

她才不呢,舍不得儿子,舍不得如今的富贵荣华。

是以,太后寿典筹备这么大的一件事,大家还真是齐心协力的做,没出什么纰漏。

这段时间基本上午在承乾宫贵妃处议事,下午就回自个寝宫,蓁蓁便趁着这个时候筹备寿礼。

这回还是送画,一来她没啥好东西也不舍得送,二来宫里人都觉得亲手做的东西更有诚意,更重视。

她春天画人、夏天画荷、秋天画菊,勤学苦练,还有康熙偶尔的指点,画功大有长进,这回就打算画一幅麻姑拜寿图。

到了十月初三这日,蓁蓁早早的起床梳洗,吃了一碗燕窝粥,两个豆腐皮包子,两个鸽肉松,一碟蒜蓉青笋,一碟脆黄瓜,一品五香盐焗鸡,一品豉香腐竹焖土豆。

早上吃得有点多,是因为待会儿就要去寿康宫请安,然后接待前来给太后贺寿的诸多蒙古福晋、郡主,还有在京的宗室女眷、满汉大臣的诰命夫人。

她看过宾客单子,足足有两百多位呢,一人只说两句话,也会说干她的舌头、耗尽她的力气。

后宫妃嫔今日都整整齐齐的到了寿康宫,拜完寿,妃位以下的都回去了,只剩下蓁蓁和佟贵妃留下来接待福晋和命妇们。

女眷们是按照品秩一波一波的进殿拜寿,先是亲王福晋、再是郡王福晋、贝勒福晋、贝子夫人、国公夫人,公侯伯爵夫人、一品二品命妇,然后是各家有封号的格格们。

这些人里蓁蓁有一半不认识,好在位份高,见面的时候也是对方先自报家门,她再回忆自己看过的资料,于是两方就顺利接上话了。

接待郡王福晋的时候,蓁蓁见到了个亲人,她的长姐,也就是钮祜禄家的长女,如今是漠南蒙古巴林部郡王妃。

巴林郡王妃长得高挑健硕,皮肤是小麦色,但五官大气端正,是个爽朗美人。

小时候家里人都以为你长不大,不敢跟你亲近,却没想到如今也长大了,还出落得这样水灵,你是个有福气的。

倒是二妹,才叫我意外…提到孝昭皇后,两人情绪都有些低,但今日是太后的好日子,不能掉眼泪,蓁蓁又转移了话头。

大姐可有孩子了?这次有跟着进京吗?提到孩子,巴林郡王妃的笑容大了些。

我都成婚七八年了,怎会没有孩子?你大外甥八岁,跟他阿玛一块在外头等着见皇上呢。

你外甥女六岁,二外甥才三岁,那两个年纪小身子弱,到京城的路程远,我怕他们受累就没带上。

等他们长大了我再带来给你看。

好,那我就把过年的压岁钱存上,等他们长大了再来取。

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便散开,郡王福晋们退下,换了贝勒福晋进来。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蓁蓁总算再次见到娘家人。

钮祜禄府上来的是巴雅拉氏。

巴雅拉氏十分恭敬,客套完后,她问蓁蓁:先前因着先皇后孝期,一直没给塞林说亲说亲,等开了年他就满二十了,亲事不能再拖了。

我打算给他相看姑娘,不知娘娘这边可有什么嘱咐?对于蓁蓁来说,她已经出嫁了,家中兄弟嫁娶与她干系不大,巴雅拉氏这样应是表尊重。

她摇摇头,我与京中各府之前走动不多,并不熟悉姑娘们的秉性,您见多识广,这事还是由您做主吧。

巴雅拉氏心里早有了人选,这样问是担心娘娘有自个的成算,怕自己坏了计划,所以提前问下,如今娘娘不干涉,那就更好。

除了塞林,我看法喀也不小了,可要给他说一门亲事?蓁蓁犹豫了下还是拒绝,法喀年纪不算大,明年又要下场科考,眼下还是不要娶亲分他的心。

好,那就听娘娘的。

巴雅拉氏喝了口茶,继续问:还有一事需要请示娘娘,您五妹今年十六了,按照规矩是得参加选秀,送回家了才能再嫁娶。

可这选秀停了好几年,你妹妹总不能一直这么耽搁着吧?家里的银子也得先备下是不?巴雅拉氏问这个除了为女儿着想之外,还在考虑府上的资产情况,主要是浮财。

旗人家里日常开销都是挂账,各家店铺到年底了才来要账,一年一回。

所以旗人手头都比较松,每年挣多少花多少,若是家里有老人、有适婚年龄的孩子,就要提前攒钱预备着办事。

钮祜禄家里的塞林、法喀、五姑娘年龄相近,要都是同一年嫁娶,家里是拿不出钱的,所以她得提前问一下,算出个时间,好统计家里的收支,看看怎么个攒钱。

蓁蓁明白了她的意思,便道:您别急,这个我找时间问问皇上,过年的时候再给您答复。

那有劳娘娘了。

公侯爵的家眷送走后,就是一二品大臣亲眷,又聊了小半个时辰,可算捱到了开宴的时候。

用完寿宴,这些福晋命妇们出宫了,蓁蓁也就能歇一会,到了傍晚,乾清宫的家宴便开始了。

家宴上,最先是皇上作诗奏乐向太后表达了感激之情,接着是皇子皇女贺寿。

胤礽送的是一张自己亲手猎的元狐皮,胤禔送的是一尊佛像,那个东西一看就是他外祖家帮他搜罗的。

三阿哥才开蒙学写字,送了自己写的寿字,九十九个呢,虽然不好看,但心意够重。

四阿哥更小,就背了一首祝寿词,小五小六小七则是由乳母抱着行礼拜寿。

纯禧给太后送的是一个亲手绣的抹额,图案很是精美,二格格活泼大胆,当场唱了一首歌祝寿。

太后知足常乐,孙子们送什么都欢欢喜喜的收下,将人夸了又夸。

妃嫔们送礼时,也是从穿戴、摆件着手。

佟贵妃第一个献,送的是一扇金丝楠木屏风,稀奇的是上面绣着福禄寿三星,意头好。

太后含笑夸道:贵妃有心了。

蓁蓁和佟贵妃的礼有点重合,她画的麻姑拜寿。

温妃有心了,你这画功比给皇上祝寿时精进不少。

太后赞赏过后,正要叫人收好,旁边康熙惊了一声。

皇帝怎么了?康熙道:皇额娘,朕怎么瞧着这画上的仙女有些眼熟呢?太皇太后也来了兴致,哀家看看。

她仔细看了看,又盯着太后的脸,道:琪琪格,你就没发现这麻姑的脸是照你的样子画的?太后惊了:我的模样?我有这般好看?太皇太后笑道:傻丫头,连自己长啥样也记不清了。

康熙也适时说:皇额娘母仪天下,气度华贵,自然是好看的。

皇太后被长辈和小辈打趣,难得有了一丝羞囧,摸着那画越看越欢喜。

这画儿可是哀家今晚最钟爱的礼物了。

皇额娘您再看这…康熙再度惊讶,这裙上写的可都是寿字,用了满汉蒙三种文字。

温妃这礼着实用心。

哎呀,还真是呢。

蓁丫头,真是……叫哀家怎么疼你才好。

太皇太后没太后那般失态,温和的看向蓁蓁:温妃啊,哀家看着衣裙上写了不少寿字,一时数不清,你告诉大家,上面到底写了多少个寿字?蓁蓁回道:回太皇太后,一共是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取福寿绵绵,长长久久之意。

好好,这礼啊真是别出心裁,十分精妙,叫哀家都羡慕了。

太皇太后打趣蓁蓁。

听到这话,太后抱紧了怀里的画卷,紧张兮兮的说:皇额娘,这是我的,您可不能跟我抢啊?哈哈哈…周围人听到都忍不住笑出声。

蓁蓁立即道:太皇太后喜欢的话,您七十大寿时,臣妾也给您画一幅。

太皇太后拨着手头的念珠,缓缓颔首:人生七十古来稀,若哀家能活到那个时候,肯定要你画的。

康熙握住她的手,肯定的说:皇祖母一定能的,那时候孙儿给您办一个更隆重的庆典。

好好好~太后的四十大寿圆满结束,各宫都送了一口气。

蓁蓁也好好的歇了歇,送太后的那幅贺寿图花了她二十天才画好,手都酸酸的。

不过回报也很客观,寿辰结束后,康熙给蓁蓁送来了一百两黄金,两张稀罕的太平貂皮,还有一张宋徽宗的瑞鹤图,竟然是真迹!!!这可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太值了,她普普通通的一幅画,竟然换到了名家绝迹。

好吧,她现在收回康熙是个抠门小气鬼这句话。

34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的, 外面落了霜起了冰,殿内的玻璃窗也会结出晶莹剔透的窗花,很是好看, 蓁蓁每次醒来都能看上好一会儿。

可惜的是,这样的美丽并不能维持太久,到中午时就全都融化了。

冬天的太阳并不暖和,出门都得抱一个手炉子, 要是在外头呆的时间长了, 炉子里的炭火灭了,那手炉也冰冰凉的, 并不能取暖。

御花园种了一片梅树,腊梅花期早, 如今已经开了,蓁蓁贪恋它的美色和香气,便常常跑去赏花画花,一旦沉浸其中, 就得呆上一两个时辰, 那手炉子早已凉透。

偶然一次, 她去宣贵人宫里拜访,看到对方养了一只猫, 那猫全身雪白没一点杂色,毛发极其顺滑油亮,摸起来手感好极了, 而且抱在怀中暖暖的, 叫她心动不已。

这漂亮的小猫咪可比什么手炉子都强太多, 于是之前被搁浅的宠物饲养计划, 再次被提上日程。

娘娘吉祥~猫狗房里的人见到蓁蓁, 都十分热络。

猫狗房没有正经的主子在,平常拿不到什么打赏,日子过得比较清苦。

若是能伺候好眼前这位妃主娘娘,叫她打赏个几十两,足够他们过个安逸年。

不知娘娘是想要养猫儿还是养狗儿啊?蓁蓁原是只打算养猫的,但都到了这儿,顺便看看狗吧,感觉狗狗也很不错。

都带上来,让我看看,有合适的就一起带回去。

管事大喜,嗻~他吩咐底下人去挑些健康又好看的小猫小狗带上来,自个则是拿起了花名册跟蓁蓁讲解如今养育的品类。

花名册做得十分详细,不仅记载了这只猫/狗的出生时辰,还有父母品种、寿数几何,以及这只猫、狗的重量、习性,有无残缺,饮食爱好等。

另外每一页都贴着一副猫狗的画像,画工相当不错,画得活灵活现。

看了大半,蓁蓁便相中了好些个。

管事儿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劝道:娘娘,这猫狗一下养得太多,只怕凑在一起会打闹,扰了您休息。

他说这话也是为了自保。

根据《猫册》记载,先帝爷的一位嫔妃同时养了三只猫,后来不知怎的打起架来,抓伤了那位娘娘的脸,娘娘大发雷霆,将猫狗房所有的奴才都送进了慎刑司。

慎刑司那个地方哦,好好的一个人进去,出来时总是要少点什么东西。

当然能出来就是万幸了。

蓁蓁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同意了,她不贪心,这回只带一只猫回去。

这时,那七八个小太监也拎着猫笼、狗笼回来了。

宫里的宠物养得都好,毛发干净又亮滑,再加上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叫人真是怜爱。

蓁蓁一眼就相中最前面的那只,浑身的毛色如墨一般黝黑发亮,瞳色如黄铜,脖子上挂着一只圆铃铛,它坐在地上,上半身却是挺直的,警惕的打量着周围人。

这小猫的气质可真是矜贵。

蓁蓁心中赞了一声,准备伸手去触碰,结果那只猫儿却不待见她,龇着牙想要咬她一口,吓得她赶紧收回来。

娘娘,您没事吧?荷香立马凑上来,紧张的抓起蓁蓁的小手,反复检查,幸好没咬到。

奴婢小时候的邻居被猫抓伤了,后来得了很严重的病。

听说没多久就死了。

这话不吉利,她便没说出来。

猫狗房的管事早在猫张嘴的时候就跪下了,如今听到没咬伤贵人,心头松了口气。

都是奴才该死,没能教好这小畜生,险些让它伤了您。

请娘娘责罚。

不必了,这事本宫也有责任,与它并不熟悉,就不该去亲昵的。

你不必责罚它。

蓁蓁没有追究他们的心思,但对面前这只差点伤了她的黑猫,失去了好感。

她略过了它,视线往后移动,有橘色花纹的、有纯白色的、有灰色的,都好看,却没有了先前那样心动的感觉。

视线里最后一只是黑白条纹的狸花猫,似乎才出生没多久,长得很是瘦小,毛色也不如前面几个鲜亮。

可它的头特别圆特别可爱,琥珀色的瞳孔,看人时怯怯怯的,却又充满了好奇,不时偷瞄你,等你看过去时,它便低着头舔自己身上的毛。

它这般作态,像一个等待被捡回家的孩子,一下子就戳中了蓁蓁的心。

她想把它带回去。

有了先前的教训,这回她没敢冒然前去触碰,而是是缓缓伸出手靠近。

狸花猫也迟疑着靠近,深出前脚来摸蓁蓁的手。

猫的脚软乎乎的,爪子粉粉的,蓁蓁握住它,它也不挠人,只会用圆溜溜的大眼睛和你对视,然后喵喵~的叫着,尾巴跟着一齐摇晃。

蓁蓁越看越喜欢,对管事道:就这只吧。

可有名字?还没取呢,请娘娘赐名。

那就叫妙妙吧。

蓁蓁根据它的叫声取了名字。

管事便叫人拿了《猫册》过来,重新为这只猫登记户籍。

鸣翠准备跟着小太监一块进暗室,去检查猫身上有没有跳蚤。

据说把猫放在暗室里,逆着毛发撸一遍,看不到火星子,就说明这猫身上很干净。

猫猫被带走时,还不舍的盯着蓁蓁看,喵喵~的叫着,比先前多了一声哀伤。

蓁蓁猜测它以为自己不要它了,便走过去摸摸它的头,轻声道:乖啊,进去先做个检查,然后带你回去吃好吃的~妙妙彷佛听懂,轻轻点头,乖巧的被小太监抱进了暗室。

没过一会儿,妙妙被抱出来,交到了蓁蓁手上。

蓁蓁抱着温温柔柔的猫咪,很是满足,走的时候给这猫狗房的管事打赏了一百两。

第一次养宠物,蓁蓁十分慎重,不仅让管事写了饲养事项,还兴致勃勃的设计了猫笼、猫碗,逗猫猫的玩具,跟养孩子一样。

但没做衣裳,猫要是穿了衣裳,她还怎么撸猫、怎么享受暖呼呼顺滑滑的猫毛?胤礽知晓她养了猫,很是稀奇,天天都要过来看,还作了一首诗。

为了应景,蓁蓁跟着画了一幅胤礽逗猫图,边上就把胤礽做的诗题上,等他长大了再给他看。

过了几天,胤礽又说一只猫太孤单,便去猫狗房领了一只小狗回来。

蓁蓁怀疑他早就想养宠物了,担心康熙说他玩物丧志,才没敢养,如今有她当挡箭牌,可不就想着再养一只。

担心狗猫不合,胤礽特地选了性情温和的田园犬,叫吉祥。

带回永寿宫后,吉祥有些拘谨,不过两三天就熟悉了,跟喵喵处得很和谐。

尤其是妙妙躺在吉祥怀里睡觉,吉祥用蓬松的尾巴盖在妙妙身上时,两只好像一对神仙眷侣。

宜嫔听说她养了猫后,串门的频率就更高了,隔上一两天便要过来看一看喂一喂。

她养着三阿哥,偶尔会带着孩子一块过来,渐渐的胤祉和胤礽的关系亲近起来了。

对胤礽来说,大哥胤禔对他总是吹胡子瞪眼睛,一点兄弟温情都没有,只有隔三岔五的课业较量。

三阿哥这个弟弟比他小三岁,瞧着不大聪明却软乎乎的,很听他的话,遇到问题总是一脸惊叹的望着他,让他心头非常自豪,便越发喜欢这个弟弟。

胤祉就成了胤礽的小尾巴,比宜嫔还喜欢来永寿宫,坐在炕上逗猫弄狗,眼巴巴的等着胤礽下学过来。

进了腊月后,天气更加寒冷,护城河的水都冻成了冰。

宫里天天都有人去检查冰的厚薄,终于,某一天检查的人回来说这冰的厚度够了,那冰面上就热闹起来。

满洲的姑娘从小就散养,无拘无束,能骑马拉弓也能上冰滑行,冰面厚度够了,一些满军旗的嫔妃上冰滑行。

宜嫔特地做了两身新衣服,还有两双新冰鞋,穿上新行头,带着另一身去了隔壁永寿宫。

蓁蓁还在府邸时,就跟法喀颜珠学过,两人一拍即合,穿上冰鞋,一起去了内河。

三阿哥年纪小不用上学,身子又小正是容易学这个的时候,便由两人拉着他一块学。

胤礽下了学后,看到这幅其乐融融的场景,顿时就生出一股醋意,一个人站在河边上,幽怨的盯着冰面上的人。

蓁蓁往回滑的时候,看到了胤礽,冲他招手,却不见对方回应,便猜测这孩子心里不自在了,立即往回滑。

知道小孩子好面子,她也不追问缘由,笑嘻嘻的问他:来了多久?怎么不下来跟我们一块玩?胤礽之前还想着要坚强,但叫蓁蓁这么一哄,顿时就觉得委屈了,他在辛苦读书时,钮额娘却带着别的孩子一块玩得高兴,把他给忘得透透的。

难受。

他违心的说:我看额娘玩得挺开心的,不想打搅你们。

蓁蓁忍住笑,小孩子这股别扭劲挺可爱的。

哪有,我们一直在等你。

快试试你的冰鞋,我特意叫人给你做的。

说着便要替他脱鞋。

胤礽退了一步,很不好意思地说:我自己来。

他怕脚丫子上有臭味,熏着了钮额娘,以后不喜欢自己。

他的动作极快,很快就换好鞋子。

蓁蓁拉着他进了冰面,才滑一小段,一个小包子冲了过来。

二哥哥,你可算来了!我们一起滑冰冰~胤礽看见胤祉眼中的惊喜,感受着那只小手手上传来的热度,心也暖呼呼的。

好,二哥带你一起滑冰冰~宜嫔牵着胤祉,胤祉牵着胤礽,胤礽牵着蓁蓁,四个人手拉手,在冰面上悠哉游哉的滑行。

汉军旗和蒙古旗的妃嫔不怎么会滑冰,一部分是跟着会滑的人学,但都是成年人体型,重心不稳,上冰就会跌,除了少数几个人还坚持,大多都放弃了。

但冰上风光还是叫人眷恋的,于是心思灵巧的人就找内务府制定了冰床。

冰面光滑,拖曳起来非常省力,人坐在上面就跟马车上一样,惬意的观赏沿途风景。

临近年关的时候,天气越发寒冷,寒风像刀子一样犀利,宫中人玩心再重也不愿出去了,就窝在宫里吃板栗、烤地瓜,吃羊肉火锅。

宫里的年是从腊月二十三开始的,这一天宫里也跟民间一样要祭灶神。

蓁蓁宫里有小厨房,自然要祭灶神的,晚上吃过夜宵,便准备了香案、各色糖果子,叫赵德发拎了一只公鸡进来。

据说灶神上天是骑着公鸡去的,所以祭拜时得带上公鸡。

点燃香,蓁蓁默念了一段话,那鸡头扑棱着点了两下地,厨房师傅道灶王爷受礼了,便不用再拜。

祭拜完后,留了一块糖将它融化,涂在灶口上,给灶王爷甜甜嘴,剩下的祭果子则分给宫人。

腊月二十五是康熙叫钦天监测出来的好日子,当天在交泰殿设置了供案,康熙拈香行礼后,便将玉玺封存起来,暂时不再处理国事。

这便意味着正式过年了。

35既然是过年, 自然要把宫殿装扮起来,得有一派喜气洋洋的、富贵荣华的气象。

虽说要显富贵,却也不是让人把金玉一股脑的摆出来, 康熙还是有审美要求的,这一点主要体现在宫中瓷器的烧制上。

内务府烧制的陶器,都是先画样,再交给皇帝过目, 皇帝若有不满就会亲自修改花样、颜色, 再进行烧制。

有了康熙的把关,宫中烧出来的瓷器都很好看, 既不过分素净也不繁复堆砌,和殿内的摆设相得益彰。

既不能全用金银玉石, 那就得寻些其他物件,第一个就是鲜花。

花房在康熙的示意下,培育出了大批颜色喜庆、意头也好的鲜花,例如长寿花、山茶花、水仙花、兰花, 还有富贵竹。

这些花卉, 每个宫殿都要送, 不能有一个遗漏,要阖宫都沾上红红火火、吉祥富贵的气息。

另一个, 则是剪窗花。

宫里有一些汉人女子,自幼学习女红,十分心灵手巧, 不必画图样就能剪出来精妙的窗花, 贴在透明的玻璃窗上更好看。

还有一项是挂门神, 贴对联。

门神像是内务府发的, 用黄铜框装裱过, 极为气派,单靠周身的气势便能震慑一干邪物。

对联亦是内务府发的,但蓁蓁瞧着上面的内容,不是很满意,打算自己写。

她叫人准备好笔墨,先在白纸上练习,然后才在白绢上写。

写了好几联,终于有一副满意的,叫人拿去贴在正殿门口。

三阿哥看到她把白色的对联贴在门上,很是不解,温娘娘,为何宫里的对联是白色的,民间是红色的。

白色不是只有家里死死字尚未完全说出口,宜嫔吓得赶紧捂住他的嘴,我的三阿哥哎,说话谨慎些,年节上可不能犯那忌讳的。

三阿哥点点头,但眼睛里的疑惑并没有散开。

蓁蓁摸了摸他的头,同他解释:民间是汉人居多,他们崇尚红色为吉祥喜庆的颜色,所以用红对联。

但咱们满人原先生活在关外,关外冰天雪地,出去打猎穿白色能伪装得更好,方便抓到猎物,穿红色反而会吓走猎物,那就只能饿肚子了。

所以满人崇尚白色,咱们就用白绢写对联了。

三阿哥抓了抓耳朵,似懂非懂,可绰尔济也是满人啊,他家过年就是贴红色对联。

宜嫔也看向蓁蓁,她心里头也觉得矛盾。

蓁蓁继续说:那是因为咱们入关了啊,关内还是汉人居多,入关的满人受到影响,就会改掉一些习惯,这叫入乡随俗。

但皇室宗亲是满族的根基,不能也跟着忘本,所以皇宫和宗室们的对联得一直沿用白色的。

三阿哥眼里的迷茫终于完全散去,哦哦哦。

胤祉明白了,谢谢温娘娘。

宜嫔也道:我原先在家中,小的时候是贴白色的对联,长到十来岁时就成了红的,等到了宫里又变白的。

心里头一直不明白,但又不敢随意问。

今儿可算是解惑了,你啊,年纪不大,懂的不少,算得上咱们宫里的第一才女了。

这么大的名头,蓁蓁可不敢受,真出了才女要跟她较量,赢了倒还好,输了的话可不得叫人笑话许久。

你莫取笑我了,我不过是闲着无趣,看了几本闲书,多听了几个野史趣事,才女这名号可不敢当。

要说才华,先不论皇上,就是上书房的两位皇阿哥都比我厉害。

皇阿哥们一篇文章得读一百二十遍,她看一遍就过了,时常想起某个句子,只记得半句,再问胤礽时,那小孩能背出一整篇,还给她把意思都讲得透透的。

说起上书房的阿哥们,宜嫔不得不叹了口气,面上浮起一抹忧色。

蓁蓁问她:怎么了?我这不是养着三阿哥嘛,荣嫔就时常过来探望,还带着小六。

小六比小五晚两个月出生,如今在学说话了,阿玛、额娘、哥哥姐姐都说得很清晰,还是满汉蒙三种语言轮流着来。

可我家那个小五,如今憨憨的,只会用蒙语说额娘、祖母、阿玛,别的一概不会。

我真担心他以后也这样,进了上书房,那还不得被兄弟们嘲笑?宜嫔似牙疼一般撑着脸,原先我觉得把小五交给太后,是我占了便宜,现在心里总是担心着…蓁蓁递了她一块芙蓉糕,吃点甜的能帮人缓和心情。

你这担心得太早了,小五才两岁,还有好几年才进书房呢。

中间这些日子里,你去太后宫里勤快些,多教教不就好了?等孩子稍大点,就让他跟三阿哥四阿哥一块玩,大孩子带着小孩子,慢慢纠正过来了。

宜嫔叹了一声,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两人打算再说会小话时,鸣翠走进来,一脸喜气。

娘娘,乾清宫的人来送赏赐了。

宜嫔便起身告辞,我也回自个的宫里去,看看皇上有没有叫人给我送赏赐。

蓁蓁笑着拿帕子打她,皇上少了谁的,也不会少你的。

送走宜嫔,蓁蓁接了赏赐,打赏送礼的太监,回到殿内开始查看礼单。

好长的一串啊,看来这次赏赐极为丰厚。

看过后,这礼单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待。

黄金一百两,白银二百两。

点翠头面一套,红宝石头面一套,红玉手镯一对,玻璃翠竹手镯一对,白玉龙凤佩一对,合浦珍珠两斛。

上用蜀锦六匹、江绸六匹、纱六匹、缎六匹、绫六匹。

另有碧螺春、龙井、普洱、蒙古贡茶各六两,葡萄干、荔枝干、枣干、核桃各八斤八两,百合粉、藕粉各六斤。

一年只过一次春节,皇上这回总算不抠门了。

***眨眼就到了除夕,这一天,妃嫔们只需要早上去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然后就回自个宫等着晚上的除夕家宴。

这一天过得最累的人,得数康熙。

他得在丑时就起床,先去钦安殿拜真武大帝,然后到奉先殿拜祖宗,最后回御药房给药王磕头。

这些都做完也才到寅时,是他平时起床的时间,略坐坐喝杯奶茶,起身去后面的坤宁宫进行满洲仪式的祭拜,再拜中原佛,吃一碟敬佛的素馅饺子,以求新的一年安宁素净,再无战乱。

略休息会儿,就要带着宗室和一二品大臣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拜年,接着回中和殿受诸王和文武百官礼。

也是这个时候,康熙叫人把自己之前写好的福字,分发给这一年差事干得不错的大臣们,以示嘉奖。

一切礼仪举行完毕,康熙再度回乾清宫用早膳,吃完补觉,等到了中午,继续在乾清宫摆宴,宴请宗室和蒙古各部落的王公。

下午康熙接着补觉,到了申时左右,乾清宫的家宴开始摆上。

宫中女眷这一日无聊,只能着人去外面看热闹打听回话,这也不算窥伺帝踪,毕竟妃嫔们要看皇上何时摆家宴,她们得计算着时间提前梳洗打扮、然后提前到乾清宫等着。

康熙与太皇太后、太后坐在上首,佟贵妃和蓁蓁坐在左右两侧的第一位,下头按照嫔、贵人常在的顺序依次设桌宴。

宴席与平日的家宴没什么不一样,唯一的不同是要转桌,各桌的菜肴都要轮流传递,意为有福同享。

用完膳,康熙叫人收拾自己用过的碗碟勺筷,送出宫赏给大臣,以示亲近。

宫里没有皇后,这一晚康熙自然是要独自睡在乾清宫。

但第二天,蓁蓁和胤礽见面的时候,胤礽说康熙昨晚睡不着,叫人接他去宫里作陪了。

蓁蓁露出了然的神色,她早知道,在康熙心里只有胤礽才是亲儿子,他俩是古往今来第一亲密的圣父圣子。

正月初一这天,皇帝一样要早起,先去乾清宫喝屠苏酒,再去交泰殿取出玉玺,写一些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吉祥话,这开笔仪式便结束了。

皇帝也总算有空了,能闲下来好好的玩乐一番。

康熙当天就在淑芳斋听了一下午的戏,晚上回乾清宫用过宵夜,传了南书房值班的翰林学士进殿侍讲,兴致好再吟诗作对。

第二天他又早早的起来,先去上书房考校皇子们的课业,然后在东西六宫有孩子的地方,挨个关心问候。

到了傍晚,康熙又去上书房考校皇子们的骑射,晚上则亲自给儿子们上数学课,一起解几何题。

三阿哥许久都没看到胤礽了,主动跑去上书房探望,结果这孩子是哭着跑回来的。

宜嫔把他搂入怀里,替他擦掉泪花,耐心的问:怎么哭了呀,谁欺负我们家三阿哥了?皇阿玛…胤祉一张嘴,眼泪就又流出来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蓁蓁便把视线投向胤礽,到底发生了何事?难道是胤祉淘气闯祸,你皇阿玛罚了他?胤礽喝完手边的蜂蜜奶茶,将蓁蓁怀里的妙妙抱过来,摸着它身上又暖又滑的毛,才觉得舒服了些。

皇阿玛今日兴致高,特意指导我和大哥做几何题。

我与大哥苦思冥想的时候,胤祉来了。

皇阿玛担心胤祉打扰我们,就带着胤祉出去,叫他做算学。

胤祉似乎一直没做对,皇阿玛的语气稍重了些,就吓着了胤祉。

三弟在宫外长大,见着皇阿玛的时候少,自然没见过他这严厉的一面,头回见到难免会害怕。

等见多了,也就习惯了。

胤礽为胤祉同情了一下下,大方的把妙妙让给弟弟抱,抱抱妙妙摸摸它的背,你会开心点。

胤祉含着泪点点头,二哥,你真好。

以后要是再学不会,就让二哥教。

胤礽绝不会知道,小学渣三弟已经提前赖上他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蓁蓁便带着胤礽回自己的宫殿。

路上胤礽也忍不住说,我倒是情愿皇阿玛不要过年,他得闲了,就爱盯着儿子们的学业,太累了。

皇阿玛还打算让我学那些传教士国家的语言,如今要学的课业已经占完了时间,我总不能在梦里学吧。

皇阿玛太会为难儿子了。

这个蓁蓁也没法子,只能去劝慰他:或许等你长大了,就不用这么辛苦的读书。

胤礽却摇头,皇阿玛说只有多读书,才能长学问长知识,等学问积攒够了就可以帮皇阿玛分忧。

所以我还是要努力读书的。

皇阿玛说,只有自己有了真本事,才不会被权臣操控,才能当一个真正的天子。

皇阿玛都是为了我好啊,他一片苦心……呵,是是是,你们父子最懂彼此。

蓁蓁不劝了,再劝下去,她就成了离间父子感情的坏人。

正月十五的时候,康熙带着一众后宫和王公大臣去了瀛台,观看冰嬉大典。

听说前几年就想举办了,奈何缺银子便一直搁置了,今年内务府研究出了玻璃,收益颇多,便能拨出一部分银子来办这事。

这一天,蓁蓁可算是开了眼界,原来这滑冰还能整出如此多的花样。

第一个是抢等,谁滑得最快谁就能领最多的赏银,队伍中最后的十八名也能分到三两安慰银。

据说这项活动是是从太组皇帝时传下来的。

当年太组被围困,是一位大臣穿着乌拉滑子冰鞋日行七百里,及时救出了太组皇帝。

太组皇帝意识到速滑在战场上的便捷,便大肆宣传,立国后还在宫中组织宗亲、大臣们的女眷一起举办抢等大赛。

第二个叫分棚掷彩球,有些像冰上蹴鞠,但不能用脚,只能用手去争抢。

这个项目的观赏性极高,就是看的时候会担心人受伤,看客们一直提心吊胆。

第三个大项目叫转龙射球。

在冰上画出弯道,隔一段距离就搭一个彩棚,彩棚上悬挂彩球,一边滑冰一边射箭,考验的是两门技术。

这个项目里,蓁蓁看到了自己的大哥,塞林不愧是神射手,在这一项上出类拔萃,得了许多赏银。

蓁蓁猜测,她大哥这会儿估计成了许多老大人心中的最佳女婿人选。

后头还有冰舞,舞狮子、舞龙,场上十分热闹喜庆。

先前妃嫔玩乐时叫人制出来的冰床也派上用场了,里头坐着七八个画师与翰林学士,巡视全场,一队人记录,一队人画画,等回去后再细细斟酌描补,记录此次盛事,以供后人观赏、研究时下的风俗。

蓁蓁后头回宫查看账册,才晓得为何大家兴致如此高,原来只要参加了冰嬉大典的人,无论有没有在比赛中取得成绩,都会奖励二十两赏银,也叫过年费。

下头人把这叫做天冷心暖。

当晚在瀛台放了一场烟花,正式宣布节日的结束,各衙门也要恢复办公了。

36康熙二十年, 后宫里的第一件喜事便是庶妃卫氏平安产下一子,排行正是老八。

这八阿哥一生下来就白白嫩嫩的,比先前那几位小阿哥更显钟灵毓秀, 让康熙欢喜不已,当场就把卫氏由庶妃晋为了常在。

洗三礼举行后,八阿哥便交给了惠嫔抚养。

因着对八阿哥的喜欢,康熙去惠嫔宫中的次数也渐渐多了起来。

不过, 康熙对幼子再多的喜爱都越不过胤礽, 他对胤礽的钟爱不仅体现在衣食住行上的特殊照顾,还体现在他对胤礽储君形象的塑造。

农业, 是国家的基础,缺了粮食就养不活人口, 没有人口,便没有国家,是以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对农业十分重视,会在农耕之季去祭拜农神, 甚至亲自下田耕种。

康熙立志做明君, 自然不会疏忽此处。

而胤礽是国家的储君, 是他的接班人,也需要一个好的形象, 所以今年的耕藉礼,康熙决定带上太子一道参加。

仲春亥日,父子俩用过早膳就出宫了, 带着文武百官到了西郊的先农坛, 祭拜社、稷二位土、谷之神, 祈求这一年风调雨顺, 五谷丰登。

祭拜后, 皇帝与太子、文武百官到旁边的侧殿更换粗布短衣,再到耕田行亲耕之实。

田间有浅水,康熙撩起裤腿先下去,回首叮嘱胤礽:保成啊,水有点凉,下来的时候慢点。

说着便伸开手,打算扶儿子一把。

胤礽点点头,谢皇阿玛提点。

说罢也跟着卷起了裤腿,扶着康熙的手,下了田里。

田里的水实在有些凉,他悄悄的吸了一口气,但见田埂上有众多官员、百姓看着,便没呼出声来,怕失了皇家的体面。

康熙将牛绳递给胤礽,耐心的指导他:胤礽,你拿着牛绳,牵着它往前直走,走到尽头了再转弯往回走。

胤礽握着牛绳,觉得它很是粗糙,还脏脏的,有些不想拿,但他的皇阿玛眼里满是对他的期待和盼望,他不忍心叫皇阿玛失望,便紧紧的握着那根泥泞的麻绳。

知道了皇阿玛,那儿子现在可以牵着它走吗?康熙摇摇头,等一下。

他一手扶住铁犁,一手拿起赶牛的嫩木条儿,掂了两下,没发现什么问题,这才往牛背上挥了一鞭。

胤礽,可以牵着牛往前走了。

是,皇阿玛。

康熙从亲政那年开始下地行亲耕礼,年年都要来一次,早已熟练。

胤礽却是头一回,有些艰难,田里泥水多,一脚踩下去吸住了脚,想要□□往前走,十分吃力。

他多想唤一声小德子,让那个小太监背他起来,但他看到连皇阿玛都是独自耕田,没人帮忙,不由得为自己方才的想法感到羞愧。

他也要靠自己的力量完成这项任务。

胤礽扶着牛,支撑着重心,将自己的右脚从泥淖里□□,再稳稳的往前走。

靠近田垄,他听见一些老人,操着粗哑的乡音夸他。

那就是皇太子啊?长得可真俊。

皇上年年都来亲耕,说明惦记着咱们老百姓啊,是个好皇帝。

有啥样的爹就有啥样的儿子,皇上好,皇上养的儿子也好,以后咱日子肯定不会差。

……胤礽有些脸红,他刚刚可是想放弃的。

但听着这些话,他心里有升起丝丝甘甜,有了力气继续往前。

天子的耕田正好是一亩三分,由皇帝和太子领头,身后则跟着宗室的王爷贝勒,户部尚书、顺天府尹等大臣,再后面则是一些老练的农夫,共有四十多人。

来回耕三次,这土壤就十分疏松了,正正适合撒种。

康熙接过布袋,教胤礽撒种,教会后便由胤礽在前面播种,自己则拿着锄头埋坑。

百官和农夫则另起一行,播撒种子。

直到未时,这一亩三分地,在众人共同的努力下,才彻底种好。

眼下已经远远过了用午膳的时间,父子二人都是饥肠辘辘,两人换回衣服,坐上马车回宫。

到了宫里,父子俩一致抛却了养生的念头,抱着白面馍馍和粳米粥,吃得极其专注。

用完膳,父子俩一起小睡了一刻钟,到点后被叫起,各自完成自己的任务。

虽然忙活了大半天,但胤礽下午的课还是要上的。

不过下午这课,他上得极其不舒心。

胤礽要去耕田这事,是提前知会过蓁蓁的。

蓁蓁未入宫时,在自家的农庄待过,知晓耕种辛苦,所以这日提前炖了参汤,带到毓庆宫等着,打算给他进补。

傍晚时分,胤礽拖着一脸的疲惫回来了。

蓁蓁殷勤的招呼他,瞧这小脸皱的,今天当真是累坏了吧?我给你炖了人参花胶鸡汤,快来喝。

胤礽没什么胃口,但想起自己白日劳作的辛苦,心道不能浪费粮食,便端起汤碗,乖乖吃完。

蓁蓁拍了拍他的肩膀,提议道:梅香的阿玛是老郎中,有一手推拿的绝活,我让她给你按按?胤礽放松了身子,乖乖的靠在迎枕上,有劳额娘牵挂,让梅香替我按一按吧。

梅香按了一会,胤礽脸上的愁闷之色仍旧没有退散,就在蓁蓁忍不住想要询问的时候,他伸手挥退了梅香。

你下去吧。

蓁蓁看出他有话想单独与自己说,主动接替了梅香的动作,替他捏肩。

怎么不开心了?没了外人在,胤礽便随性许多,一下就滚到蓁蓁怀里。

今天和皇阿玛出去,好累好累,我的手脚都是酸的。

胤礽的声音有气无力,我疼得拉不开弓,好不容易射出去了却射偏了,大哥看见后,将我狠狠的奚落了一番。

钮额娘,你说大哥怎么就那么坏呢?明明皇阿玛说我们是亲兄弟,要互相扶持,就像皇阿玛和二叔一样。

可皇阿玛看不到的时候,大哥总是对我冷着脸。

今天我都那么累了,他还要来挖苦我、嘲笑我,我好生气,好想狠狠的扇他两巴掌,让他再也笑不出来。

胤礽的眼里,一半是不解,一般是恼怒。

他忽然将声音压低,额娘你说,他是不是嫉妒我得了太子之位,心生不满,刻意为难与我?蓁蓁惊得浑身僵住,不知该如何作答。

好在胤礽并不纠结这个问题,继续自言自语:那为什么一定是我当了太子,不是大哥也不是三弟呢?难道因为是我额娘是皇后?那为什么只有我的额娘是皇后,别人不是皇后呢?您以后当了皇后,生下来的孩子也会是太子吗?这都是什么要命的问题啊!蓁蓁简直想把怀里的孩子当成蹴鞠一样丢出去。

兴许是胤礽今天的确累极,失去了平日的警醒,又是在最亲近的人身边,才会问出藏在心里许久的疑问。

他也没想一定要有个结果,他见蓁蓁支吾着不回答,笑了笑,便闭眼睡过去。

37随着年岁和阅历的增长, 胤礽的心胸逐渐宽广,心性也越发坚毅。

胤禔给与他的难堪,会短促的刺痛他的情绪, 让他难过。

但那种痛苦和烦恼,他会在亲近信赖的长辈面前倾吐,自我放纵片刻,然后在那短促的时间里尽情享受来自他们的爱抚, 平息疼痛。

当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时, 理智回归,他便会将昨日种种不快忘掉。

这么多年, 皇阿玛对他坚定不移的支持和厚爱,让他有足够的底气去宽厚待人, 不为外物所动摇,不执着不纠结不自怨。

所以翌日拂晓时分,兄弟俩在上书房再见面时,胤礽对着胤禔仍是和和气气, 率先喊了一声大哥。

他这般坦然自若的姿态倒叫胤禔不好意思, 面上笑笑, 僵硬的回了一句二弟。

说句真心话,他并不讨厌胤礽, 相反,他很喜欢这个二弟。

胤礽生得很是俊俏,谁会讨厌一个长得好看的人呢?再者胤礽天资聪颖, 过目不忘, 谦和有礼, 武艺亦是出众。

有这样一个弟弟, 可以说是骄傲。

但是!为什么他的弟弟会是太子!就因为胤礽是太子, 所以授课的师父,会对胤礽另眼相待。

他们的文章一样出色,但当皇阿玛抽查询问时,师父都是先夸胤礽,词藻华丽、引经据典,到了他那里,只有寥寥数语。

师父是这样,皇阿玛亦是如此。

只有他一个人时,他是优秀的,但和胤礽在一起时,他就是陪衬,被忽视的那个。

他不服气啊。

若他真不如胤礽也就罢了,偏偏他们不相上下,受到的待遇却天差地别,他如何能对胤礽和颜悦色?所以,当胤礽的课业出现问题,骑射有了偏差,他都会第一个站出来指出胤礽的过错,他不是幸灾乐祸,他只是希望师父和皇阿玛看到胤礽的缺点,不要一直夸胤礽,也多多夸他,夸他比胤礽厉害。

那样就足够了。

上午的课,便是这样心不在焉的上完了,结束时,他果然挨了师父的训诫。

下午是练习骑射功夫,胤礽经过一宿的休息,酸痛减弱,射箭的准头又恢复到往日的七八成水平。

指导他箭头的谙达便将胤礽夸了又夸。

胤禔知晓不能再向昨天那样口不择言的挖苦胤礽,但他还是想挫一挫胤礽的威风。

皇阿玛快来了,他想在皇阿玛面前展现自己的实力。

他转头对谙达说:谙达,三力弓我已经十分熟悉了,今日我要换四力弓。

教习的谙达面色犹豫,大阿哥您身量未长成,臂力不足,若强行用四力弓只怕会伤了您的手臂,不如用三力半弓?胤禔已经看到远处的明黄仪仗,坚定的说:不,本殿就要用四力弓。

谙达无奈,只好取了四力弓。

四力弓算是成年男子所用的规格,哪怕胤禔比一般少年更壮实,但始终还是个少年,四力拉得极为勉强,好不容易拉开了,射出去的箭在中途便落下了。

他满心期待的出风头成了出丑,恼恨不已,尽管旁人未曾说什么,但他自己的脸已经羞红了。

他用余光去看胤礽,期盼着对方也向自己昨日那般说些羞辱挖苦的刻薄话,那样他就不会自责心虚,也让皇阿玛看一看胤礽的品行,太子不是那么完美无缺的。

但胤礽并没有口出恶言,反而叫人去取三力半的弓,然后亲自递给胤禔。

大哥,你试试三力半的?胤禔感觉刹那间面如火烧,恼怒不已。

他想直接把这把弓打掉,但皇阿玛还在后面看着呢,他不能那么做。

他紧握着拳头,一点点张开,然后接住了那把三力半的弓。

搭箭、扣弦、松手,箭矢如闪电一般冲着靶子疾驰而去。

这一次,正中靶心!胤禔松了口气,在皇阿玛面前,他挽回了一点点颜面。

一只小手拍上了他的肩膀,大哥,你真厉害!你才十岁就能拉开这么重的弓了,还正中靶心!长大后你一定是咱们满洲第一巴图鲁!胤禔看着只到他下巴的胤礽,喉头有些酸涩。

都下午了,阳光怎么还这么刺眼啊,他侧头避开了胤礽的目光。

二弟,你真的觉得我以后会是巴图鲁?胤礽坚定的点头,不,大哥现在就是少年巴图鲁!他环顾左右,忽然高声问道:你们说大阿哥威不威武!是不是巴图鲁!最先响应的便是胤礽的伴读和哈哈珠子,齐声呐喊:大阿哥威武!大阿哥是巴图鲁!紧接着大阿哥身边的伴读和哈哈主子也齐齐附和。

骑射场上,盛赞大阿哥的呼声直冲云霄。

胤禔的脸又一次红得如同火烧云。

康熙终于从后面走到人前,亲自赞道:怎么,胤禔觉得难为情了?觉得自己不配当巴图鲁?胤禔欲言又止。

康熙哈哈大笑,在他的肩头重重拍了两下,无须觉得难为情,你是朕的长子,又勇武过人,当得起这赞誉。

你就是朕钦封的大清第一少年巴图鲁!怎么样,胤禔敢不敢接?胤禔没想到皇阿玛会在众多人面前如此夸他,说他是大清第一巴图鲁!意思是在皇阿玛心中,他的武艺比胤礽还厉害!这一刻,他心中的不平,如烟雾无声无息的消散,心间那道冰墙在阳光下缓缓消融。

胤禔果断跪下,谢皇阿玛赞赏,儿子以后定将加倍练习武艺,以不负皇阿玛期许。

嗯,好好好,皇阿玛等胤禔长大,替朕巩固边防,开疆拓土。

康熙揉了揉胤禔的脸,瞧你脸上都是汗,只怕背上也汗津津的,赶紧回去洗澡换身干衣裳。

如今正倒春寒,稍不注意就着了风寒,你啊,要爱惜自个的身子。

别叫皇阿玛担心,成吗?胤禔觉得自己的心好似泡在了温泉里,暖呼呼的,身子也软软的彷佛要飘起来。

皇阿玛今天对他真好,皇阿玛夸他了、关心他了,对他还有大期许。

最关键的是,他和胤礽都在,皇阿玛却没有先跟胤礽说话,皇阿玛的注意力一直都在他身上。

这样可真好。

他知足了。

谢皇阿玛关心,儿子这就回去。

康熙笑着颔首,去吧。

胤禔提脚欲走,忽然转身对胤礽行了个礼,二弟,大哥先走了。

大哥慢走。

胤禔走后,康熙捡起地上的四力弓,搭上箭,轻轻松松的就射中了靶心。

胤礽,不试一试?胤礽摇头,刚刚大哥的谙达就说过了,儿子年纪小身量不足,强行用它只会伤了自身,所以儿子还是不试了。

康熙不勉强,放下弓,牵着他往乾清宫走。

墨子说‘知者必量其力所能至而从事焉\',意思就是说人要量力而行,不要勉强做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你这个年纪就能想明白这个道理,朕很欣慰。

你与胤禔昨天下午的事情,朕都知道了。

胤礽并不意外,即便他不告密,但上书房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自然会有人会向皇阿玛汇报。

胤礽啊,你比朕预想的更好,更适合做储君。

康熙很是感概。

去年小六出生的时候,胤礽在索额图安插的人挑唆下,患得患失,连还在襁褓里的兄弟都会忌惮,但不过一年的时间,胤礽就已经成长到能自行化解兄弟间的矛盾。

胤礽成长的速度太快了,他竟有些担心自己有一天再没东西教他。

胤礽抿着嘴,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

他对大哥绝不是没有一点芥蒂的,方才换弓、赞赏大哥,也是因为他看见了皇阿玛的身影。

皇阿玛希望兄弟友爱,那他便做给皇阿玛看。

为君者,不单是要学识渊博、武力出众,更要学会控人之术。

胤禔是你的大哥,往后也是你的臣子,你要安抚好他的情绪,让他为你所用,心甘情愿的替你冲锋陷阵。

你刚刚做得就不错。

康熙停下来,望着胤礽的双眼,里头是藏不住的赞许。

胤礽心头的那股不安,方才消去。

从今天开始,朕要好好的锻炼你了。

康熙派给胤礽的第一个任务便是,让他单独率领宗室王公、二品及以上的满汉大臣去巩华城祭祀两位已逝的皇后。

他的陵寝从康熙十五年开始修建,去年底才完工,开年后他找钦天监挑选日子为两位先后迁移棺椁,二月十九便是吉日。

因先后钮祜禄氏的忌日就在这几日,所以康熙先派胤礽提前去祭祀,他自己则是去景陵视察。

这样的大事,后宫全部妃嫔自然要是跟着去的。

迁移梓宫当日,王公大臣、内外命妇,无一不痛哭流涕,沿途的桥梁都需要祭祀,以求棺椁能顺利通行,一路的纸钱漫天飞扬。

康熙红着双眼站在地宫入口处,见两方棺椁都葬入地宫后,泪水涟涟,在裕亲王福全的再三劝道下,忍痛离开。

康熙回去歇了半日的政事,次日才重新振作。

过了几日,他来永寿宫找蓁蓁。

前些日子,朕终于将仁孝、孝昭两位皇后葬入地宫,不免回忆起许多往事,朕亏欠她们实多,如今只能补偿给她们的母族了。

赫舍里家,朕赏了他们一座两进的宅院,还有一些珍贵的玉器和时下的鲜果。

你们钮祜禄家,朕也赏了不少上好的皮料和鲜果,宅院朕就没给了,朕打算替你哥哥指一门婚事,你可有意见?蓁蓁连忙跪下,皇上隆恩,臣妾感激不尽。

只是臣妾大哥已经订亲了,恐怕要辜负皇上的美意了,还请皇上恕罪。

康熙有些惊讶,哦?是哪家姑娘?何时定下的?你先起来说,朕并未生气,怎么动不动就恕罪不恕罪的?他手臂一抬,便把蓁蓁拽回软垫上。

回皇上,是上个月底定下的。

初二是宫女探亲的日子,臣妾身边的荷香也在那日见了她爹娘。

她爹娘亦在我们府上伺候,这回探望荷香,顺道替我嫡额娘捎了话,说我大哥塞林的亲事已经定下了,定的是麻勒吉家中的长女,已经下过小定了。

下过小定了啊,那快要到男方送聘礼了,这时候拆散,倒是不美。

罢了,朕就不乱点鸳鸯,坏你哥哥姻缘了。

康熙倒也洒脱。

蓁蓁还真有点后怕,担心康熙拆散哥哥这门婚事。

冬日里和宜嫔闲聊,无意间听对方提起一则往事。

皇上的养子平郡王早逝,他担心郡王的继福晋会苛待世子,便做主让继福晋改嫁。

那继福晋改嫁给一个贝子,爵位低了许多,出嫁的时候很是不乐意呢。

还有某一年,皇上不知怎的起了兴致,要给内务府一个普通的寡妇挑选夫婿,一连挑了好几个,直到那寡妇满意了才结束。

可见,皇上是真的爱做媒。

蓁蓁真怕他为了满足自己的爱好,强行给哥哥指婚。

康熙敲着桌沿儿,眯眼回忆。

麻勒吉啊,朕记得他,学识极好,还是咱们满人里头的第一个状元。

他去年在柳州招抚流民、修葺学宫,振兴教育,政绩很不错,朕打算叫他留在京里。

你们家世代以武建功,是该找个有文化的姻亲熏陶熏陶,这门亲事结得好。

冰嬉大典上朕见过你大哥的箭法,的确不错,可见你先前没胡说。

朕给你哥送点新婚贺礼,就把他身上的职位晋一晋,晋为二等侍卫,兼镶白旗协领吧。

蓁蓁大喜过望,二等侍卫比哥哥原先的官职升了一品,兼了旗务那便说明皇上要着装培养哥哥,这份赏赐可比给赫舍里家的那一座院子强多了。

再度下跪,真诚道谢:谢皇上赏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白了她一眼,就赏东西的时候,你嘴最甜。

这倒是实话,蓁蓁颇为不好意思,用帕子遮住了脸,但还是候着脸皮继续说:皇上不如好人做到底,臣妾再讨一个恩典,可好?说说看?臣妾大哥成婚,臣妾肯定不能出宫相贺,那臣妾能不能叫身边的太监出去道贺啊?顺便送一些东西?就这些。

蓁蓁取过一张礼单递给康熙,再站在他身后贴心的捏肩捶背。

康熙只扫了一眼,你是早有准备呀?难怪今日这么殷勤。

好吧,君子有成人之美,朕允了。

谢皇上。

康熙扫了蓁蓁一眼,起身下地,意味深长的说:留在晚上谢吧。

38晚上康熙过来得比较早, 还带来一筐水灵灵的大草莓。

蓁蓁看着就犯馋,迫不及待抓了一个,塞进嘴里, 嗯,果肉鲜甜柔嫩,汁水丰溢,还有一股淡淡的果香。

好吃!太好吃了!这个冬日里, 能吃的水果只有苹果、香梨, 硬邦邦的,再加上屋子里烧着炕, 干燥得很,果肉水分烤干, 吃起来也是干巴巴的,哪里比得上这当季的草莓呢。

眼见蓁蓁还想去抓,康熙一把捉住她的手,还没洗呢, 送来的路上不知沾染了多少尘土, 你也不怕得病?梁九功, 把这个送到小厨房去,再挑一盘子洗干净了送上来。

蓁蓁看着心爱的东西远离自己, 怨念不已,幽怨的瞪了康熙一眼。

皇上可真是讲究,民间的老话都说‘不干不净, 吃了没病’呢。

怎就这么大怨气?朕不也是为了你好。

康熙一脸的无辜, 爱妃倒是该在吃食上节制些了, 朕瞧着你这腰身像是粗了一寸, 今春的衣裙怕是要重做了吧。

!!!说什么都可以, 但不能说她长胖了!蓁蓁不服气,起身脱掉氅衣,双手掐了掐腰,嗯,明明跟之前一样细啊。

皇上你瞧,臣妾的腰跟之前一样细,哪有长胖。

康熙笑了笑,把手搭上去,细细摩挲,然后俯首凑近她耳边低语:是朕错怪你了,爱妃这腰是杨柳小蛮腰,柔婉纤细,真叫朕爱不释手……话还没说完,蓁蓁便感觉到一双粗粝的大手贴在了自己柔软的小腹上。

外间的脚步声愈近,康熙旋即吹灭烛火,将人抱进内室。

……翌日,康熙又叫人送了一筐草莓过来。

这东西存不住,蓁蓁便匀了一半,让赵德发将它随贺礼一并带出宫,送到钮祜禄府上。

难得出宫一趟,蓁蓁便没拘着他,只让他在宫门关闭之前回来。

赵德发也是个机灵的人,知晓蓁蓁挂念娘家人,便在钮祜禄府上呆了大半日,将府上今日的情况都盘问清楚,走的时候又带走了舒舒觉罗氏替蓁蓁做的衣袜、法喀写的信。

除了蓁蓁,赵德发还考虑到了自己的几个同仁,便在逛京城街道时买了一些吃食、小玩意儿,打算拿回去分享。

永寿宫里,蓁蓁接过信件和衣物,极其满足。

我额娘和弟弟他们的气色可还好?回娘娘,法喀公爷的精气神足足的呢。

公爷二月参加了县试,得了案首,如今正奋战下个月的院试。

真的?蓁蓁喜出望外,着实没想到法喀竟能拿下案首。

像他们这样战功赫赫的满人家族,家中子嗣只求能认字就行,反正是走武将路子,也就无所谓科考了。

但这些年随着汉臣的增多,双方在朝堂多有摩擦,才学高的汉臣便会将学识浅陋的满臣说得哑口无言,他们钮祜禄家也曾被私下讥讽过。

若法喀后面的考试也能这样顺利,一口气考上秀才,他们钮祜禄家就不会再被叫大老粗了。

赵德发翘着兰花指道:比珍珠还真呢。

咱们公爷生得天庭开阔,一双丹凤眼那叫一个炯炯有神,那就是活生生的文曲星面相啊。

娘娘放心,咱家小公爷肯定能中进士的。

赵德发的一番话,说得蓁蓁身心舒畅。

好了,今日你出宫一趟,也是辛苦,回去好好歇着吧,明日不必当差,放你一天假。

赵德发欢喜极了,谢主子恩典。

下去吧。

***三月十八是康熙的生辰,虽不是整寿,但也不能疏忽,宫里头正紧锣密鼓的筹备着呢,却不妨这个时候太皇太后病倒了。

太皇太后今年六十八岁,年事已高,稍有个头疼脑热都不能掉以轻心,否则发展成重疾,到时候就难以救治。

对于康熙来说,祖母陪伴他的时间比他的阿玛额娘加起来还要长,他对祖母的感情也最为深厚。

听闻太皇太后凤体不安,他便一日三次的去慈宁宫问安,亲自侍奉汤药,奈何未有好转。

这种情况下,康熙自然没有办寿庆贺的心思,直接叫后宫的寿宴庆典取消,前朝因为有藩国使节来祝贺,虽不能停下,但也精简了许多。

见过使节以后,康熙对蓁蓁与佟贵妃交代一些事务后,便带着太皇太后去遵化汤泉疗养。

遵化的环境比紫禁城的风水更加宜人,到那不过五日,太皇太后的病状便减轻了些,康熙又陪了五日,见太皇太后病情稳定下来,渐渐好转后,总算放下心,命人收拾行囊,北上前往蒙古巡视。

康熙走着走着,心里头觉得很是孤单,十分挂念京城里的诸人。

于是晚上洗漱后,康熙拿出纸笔,给胤礽洋洋洒洒写了一封信,从他刚出京时见到京郊农民种的菜、和遵化汤泉的水温、颜色,再到北上行程中看到的风景、摸过的肥羊壮马,都一一写下寄回去。

信才拿走没两日,康熙又忍不住,二次提笔,将这一两日的见闻都记录下来,再次叫人传回去,附带的还有他从小河里捡起来的奇特石头。

这颗石头长得像人的心脏,就像朕思念儿子的心啊。

胤礽,你可明白?给儿子寄出两封信后,康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给后宫诸人传音讯,于是再度提笔。

五天后,即四月十五这日,后宫妃嫔到寿康宫给太后请安时,康熙的信使也到了,一下子拿出厚厚一摞信。

在场的诸人,每人都分到了一封信一盒土特产。

众人拿到后立马拆开观阅,渐渐的各人脸上都有了喜色。

蓁蓁还是挺佩服康熙的,在场的主位,嫔、妃、贵妃一共有九位,加上太后,那就是十个人,居然一个都不落的照顾到了。

更奇葩的是,康熙给她寄了一盒河北的柿饼,还特别写了食用方法,和相克之物,提醒她不要同时进食以上诸类,以免生病。

皇上他可真是周到、细致啊。

难为他肯这样费心思,在这么多的人的身上。

蓁蓁看完信,瞥见信使两手空落落的站在那儿,后知后觉的问道:信都发完了吗?可有给太子的信?信使微微一笑,回娘娘,奴才已经去过毓庆宫,将皇上给太子的信件悉数送达。

蓁蓁点点头,回到寝宫换了一件衣裳,带着康熙从远方寄回来的柿饼去毓庆宫。

因为在寿康宫时,她看了一下,康熙给每个人的特产都不一样,所以她要带上自己的去跟胤礽交换分享。

结果到了毓庆宫,就看到桌上堆成小山似的礼盒。

她有的,胤礽有,她没有的,胤礽也有。

是她低估了康熙的周到,低估了康熙对胤礽的爱重。

不过这也没啥嫉妒的,论亲疏,他们是亲父子,血浓于水;论时间,他们相处了十年,她才一年;论礼法,胤礽是太子,一国储君。

怎么都比后宫众人在康熙心中的份量重得多。

没得去硬比,给自己找不自在。

胤礽坐在书案前,握着笔愁眉紧锁,见到蓁蓁,忙搁笔过来请安。

钮额娘,这些都是皇阿玛寄回来的东西。

您看看,若是有喜欢的,尽管拿去,儿子一个人也享用不完。

蓁蓁暗中窃喜,皇上啊您送这么多东西给胤礽,可他还是用不完,还是要分给臣妾呢。

不过,皇上出远门都还如此挂念你,你怎的一副愁色呢?可是身子不适?胤礽重重的叹了口气,皇阿玛给我写了好几封信,我没来得及回复,皇阿玛便说我不把他放在心上,以后都不会再给我写信了。

蓁蓁惊呆了,还有这种事?既惊讶又觉得好笑,皇上竟然能说出那样的赌气话,瞧着多稳重多威严的一个人啊,居然在信里跟儿子耍小性子。

唉呀,皇上生气了,这怎么办呀?蓁蓁发誓,她就是想看笑话。

胤礽欲哭无语,我这就写,多多给皇阿玛写信,务必要让皇阿玛消气。

于是蓁蓁就坐在旁边,吃着康熙送回来的鲜花饼,喝着鲜牛奶,看胤礽给康熙回信。

皇阿玛,儿子今天新学了一首诗,想起幼年时您教我的那首诗…皇阿玛,儿子好想你啊。

皇阿玛,儿子今日练习骑射,射中了一只□□雀,射落后,一只小麻雀飞到□□雀身边哀嚎不止,似是父子。

儿子想到您,心生不忍,便放它们离去。

皇阿玛,听闻蒙古早晚天气寒冷,您要记得添衣。

皇阿玛,儿子今日解数学题,演算错了,很是思念您。

蓁蓁一边看一边偷笑,而三日后收到回复的康熙,则是哈哈大笑,随即立马写信回复。

胤礽吾儿,阿玛亦是想你。

39(捉虫)康熙对于胤礽的回复很是满意, 忘掉了不再给你写信的气话,再次频繁给胤礽写信,还送了许多土特产, 其中就有稀世名骏,汗血宝马。

当然,胤禔也分到了一匹。

宫里如今就两个能骑射的皇子,多供应一匹, 不是什么难事。

没得必要让胤禔因为这事再次心生不满, 破坏兄弟俩的感情。

康熙心里头看得很明白。

果然,胤禔收到马, 欣喜若狂。

但他太欢喜了,不顾教习谙达的劝阻, 强行骑到马背上去,想要好生威风威风,谁料这马才送过来还未被驯服,抖抖身子就把胤禔跌下去了。

幸好周围的谙达一直不错眼的盯着, 见形势不对立马飞过去, 给胤禔当了人肉垫子, 才避免了惨剧。

虽说几人都没断骨瘸腿,但伤势还是不轻, 须得好生养一阵,胤禔的骑射课便停了。

胤禔在乾东五所里头养着伤,惠嫔作为生母自然是每日都要前去探望, 还派了身边的太监宫女去御膳房日夜盯着做大补汤。

蓁蓁和佟贵妃还有宜嫔、德嫔、荣嫔相携前去探望。

孩子都伤成这样了, 哪还能说重话责怪他?众人都温言细语的表达了自己的关切, 又送了百年山参、灵芝、鹿茸等名贵药材。

不过, 胤禔虽是受了伤, 可精气神却保持得不错,一直笑呵呵的,言语中也没怪那汗血宝马,照旧叫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那汗血马。

他唯一遗憾的是自己当时太鲁莽,如今受了伤,落下的功课得补,也不能骑那马。

总之,千错万错都是他胤禔的错,汗血宝马是无辜的。

蓁蓁惊讶不已,这宝马就这么大的魅力?伤害了他,他还能毫无芥蒂、照常喜爱?很快,蓁蓁就深刻认识到那汗血马的魅力有多大。

也不知道胤祉是从哪听到的消息,知晓两位哥哥都得了汗血宝马,也闹着要去骑马。

他这小豆丁,个头还没马腿长,骑什么马啊?宜嫔当下就拒绝了他。

谁料胤祉给犟上了。

这孩子平日里性情温温和和的,但宜嫔不答应带他去看马时,他就开始闹腾,扯着嗓子嚎哭不止,也不肯吃饭。

这哪行?万一把孩子饿坏了,皇上、太后问罪下来,如何是好?况且,她只是养母,不是生母,要是叫皇上以为她刻意苛待养子,那怎么看待小五?宜嫔会不会找她拼命?无奈之下,宜嫔只能答应他。

蓁蓁反正是闲着,也打算去瞧瞧,便一道过去。

到西六宫地界上,又遇到了四阿哥胤禛。

西六宫里就胤禛一个大孩子,剩下的小六小七小八连路都走不利索,话也说不明白,玩不到一块去,他这会儿看到胤祉,激动得不行。

他举着手里的陀螺,发出邀请,三哥,一起玩!胤祉看到和自己一般大的弟弟,也十分高兴。

他一个人去,万一被二哥哥嫌弃了怎么办,这会儿再带上四弟,一起对二哥哥撒娇,二哥哥还能拒绝吗?于是,他伸出小手牵住胤禛,四弟,三哥带你去看汗血宝马!啊?胤禛有些迟疑,可是大哥就是被汗血马摔伤的,额娘说会痛痛。

胤祉果断摇头,二哥哥就没摔!哇,二哥哥好厉害!胤禛一脸惊讶。

我们一起去,有二哥哥保护我们,不会摔的!胤祉信心满满,还拍了两下小胸脯以作保证。

胤禛愣了片刻,似在认真思考,最后还是被三哥的诚意打动,好,我跟三哥一起去看马马。

见他当真要走,胤禛的奶嬷嬷慌了,四阿哥,贵妃娘娘可是说了您不能去…胤禛不高兴的瞪了她一眼,额娘是说有危险才不能去,可是有三哥二哥在,哪有危险?你回去替我向额娘通报一声吧。

三哥,我们走。

胤祉很满意胤禛的应对,牵着他的手,两人一蹦一跳的朝骑射场方向奔去。

***到了骑射场,胤礽正在练习射箭。

随着年纪的增长,皇子们的骑射难度也在不断往上调。

去年胤礽的目标是站射一百支,今年则是一百二十支,还有二十支骑射。

众人站外围安静的看着,尽量不去打扰练习的众人。

可胤祉和胤禛这两小家伙,第一次来这里,看到自家哥哥那般英武帅气,激动得不行,射中一次就鼓掌高呼,最后里头射箭的人还没怎么着,这两小豆丁先激动得出了一身热汗。

蓁蓁让教习谙达暂停了一会儿,叫皇子和伴读们都歇歇,也趁着这个时间叫胤礽进屋喝喝茶吃吃点心。

他一进屋,两个小豆丁都欣喜的扑过去,一人拉住一只手。

二哥哥,你好厉害啊!二哥哥,好棒棒!教教我好不好!胤礽练习了一个多时辰,口干舌燥,这会儿心情再是欢喜,也没力气说话,只点了点头。

蓁蓁不由得出声劝两个小阿哥,你们二哥哥辛苦了半日,先让他喝口水缓缓,再答复你们呀。

哦哦,好的。

胤祉反应最快,立马捧了桌上的奶茶递过去,二哥哥喝水。

胤禛有样学样,端了桌上的马蹄糕碟子,二哥哥吃糕糕。

弟弟们如此盛情,胤礽只能从了。

茶水放下后,胤祉还十分殷勤的去给胤礽按肩膀,胤禛举一反三,立马帮胤礽按腿。

二哥哥,还累不累啊?二哥哥,舒服吗?胤礽:舒服,我自练习骑射以来,还从未这般享受过。

不过,弟弟们的热情让他心慌啊,不会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在等着他吧?果真,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他才闭上眼假寐,胤祉就在他耳边提要求了。

二哥哥,听说皇阿玛送了你一匹汗血宝马,特别特别稀罕,弟弟可以看看吗?胤礽:拒绝不大好,那我否认可以吗?忽然,他感觉裤腿被人扯了扯,望过去,胤禛睁着大眼睛,一脸期待的望着他:二哥哥,小四也要看大马马。

二哥哥,弟弟想看马马…二哥哥,呜呜呜弟弟没有马马,弟弟好可怜…二哥哥,你还是我的好哥哥吗…你不疼弟弟了……胤礽:我好难啊。

为了保护弟弟们那颗脆弱的心,为了维持哥哥的尊严,胤礽咬着牙答应了。

好吧,看在你们俩是我最乖的弟弟份上,我就答应了,但是你们进去后必须听我的话,能不能做到?能!两个小豆丁回答得十分洪亮。

他们的诉求得到满足后,就不再叨扰胤礽,老老实实的给他捶腿捏肩,胤礽也终于能闭上眼睛,安静的歇会儿。

一刻钟后,胤礽带着两个短腿弟弟,进了骑射场。

蓁蓁和宜嫔不放心,也跟着进去。

汗血宝马被人牵着走过来。

蓁蓁认真的打量它,只见它四肢修长骨肉均匀,头细颈长,步伐轻盈,每一步都迈得十分优雅。

这马也生得太好看了。

等它到了面前,蓁蓁发现自己可能对它一见钟情了,瞧瞧这大眼睛这长睫毛,多水灵啊,你望着它的时候,里头好像一泓井水,清澈又美好,让人忍不住沉入其中。

她想伸手去碰,胤礽及时拦住她。

钮额娘,别着急,您先在掌心里放点糖,它的心情会好点,会更亲近你。

蓁蓁便依言行事,果然,看到她手心的白砂糖,汗血马的眼睛动了动,低下它高昂的头颅,温柔的舔食那堆糖,蓁蓁则趁机摸了摸它脖颈间的鬃毛,手感真好,特别清爽。

温娘娘,我也要我也要~胤祉和胤禛眼馋得不行,扯着蓁蓁的裙摆抗议。

蓁蓁便叫边上待命的两个谙达把胤祉胤禛抱起来,让他俩去触摸。

好舒服啊。

大马马可真好看。

二哥哥!胤祉忽然转头看向胤礽,眼神亮得好像一团火。

胤礽心里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听到了最不想听的话。

二哥哥,我可以骑它吗?小四也要!不可以!胤礽一脸严肃的拒绝,你们还小,没正经学过骑射,上马很危险的!可是弟弟就是很想骑啊…二哥哥,弟弟长这么大还没骑过马呜呜呜…二哥哥你不疼弟弟了…蓁蓁看得瞠目结舌,胤祉这跟谁学的啊,眼泪说掉就掉。

最关键的是,明明是小家伙得寸进尺,结果他还倒打一耙,提前委屈上了。

宜嫔接收到她怀疑的目光,坚定摇头,绝不是我教的。

你是知道的,我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抹眼泪的人。

否认过后,她去抱胤祉,胤祉不哭了啊,宜额娘带你去骑马。

可我想骑这个漂亮的马…胤祉半个身子都趴在汗血马的背上,含泪摇头。

胤禛学着他三哥的样子,头一歪手一抓,呜咽着提要求:小四也只想骑这个好看的马马…蓁蓁算是发现了,小四这孩子学习能力太强了,至于胤祉,那就是个戏精啊。

两个小家伙抱着马脖子,眼泪汪汪的看着胤礽,胤礽哪能狠心拒绝,只能再度咬牙答应。

二哥可以答应你们,但是你们必须由谙达抱着,不许闹不许乱动,要是谁敢违反规定,哼…胤礽晃了晃手里的箭头,然后咔嚓一下就把它折断了,随后远远的丢开。

你们俩明白了吗?胤祉和胤禛看着一脸冷肃的二哥哥,觉得好可怕呀,不敢出声,只能无声的点头。

但胤礽还是不放心,决定给他们做个示范,让谙达在一旁仔细讲解了一番骑马的要领,自己再由谙达带着骑马。

虽然他已经可以骑着马打猎了。

胤礽和谙达骑着汗血马,在骑射场小小的跑了一圈,便让胤祉上去。

胤祉之前叫得凶,但真上去了还是有些害怕,颤着声说:好高啊…等谙达抱住他,夹住马背往前跑时,更是不敢说话,睁着大眼睛,兴奋又害怕的感受着这一刻。

场地不大,小小的一圈很快就跑完了,接着就换成胤禛。

胤禛一样很害怕,但他适应得极快,跑了几步神情就舒展开,甚至还张开手跟众人挥舞,然后就看到了胤礽冷冷的黑脸,慌忙把手收回去,一秒变回乖宝宝。

这马跑了两三圈,身上渐渐出汗,在阳光下毛色越发金亮有光泽,彷佛刷了一层蜂蜜。

真好看啊。

蓁蓁忍不住戳了戳胤礽,胤礽,额娘也想骑哎………您怎么也…呜呜呜胤礽的眼睛里写满了心累,皇阿玛啊,你快回来吧,儿子要被弟弟、额娘给折腾坏了。

蓁蓁见他不说话,叹气,那就算了吧,我还以为咱俩的感情不一般呢…额娘不为难你。

她得学学三阿哥以退为进。

胤礽哪里听不出她语气里的失望,抓住她的袖子,恳求道:不不不,儿子没有不答应!额娘你骑,你一定要骑!骑多久都行!嘻嘻嘻。

好呀,谢谢胤礽,额娘的乖宝宝~胤礽摊手:你们开心就好~蓁蓁是学过骑马的,自然不需要别人保护,一脚踩住脚蹬,轻轻一跨就上了马背,然后摸摸鬃毛,低语几句,便夹紧马腹冲出去。

汗血马生得高大,人在马背上的视野也变得宽阔起来,蓁蓁望着与平时不一般的风景,心中格外兴奋。

疾风在耳畔猎猎作响,头发丝里都是酣畅的感觉。

要是能在草原上骑马就好了。

可惜皇上这次去蒙古,谁也没带上。

蓁蓁骑了几圈才下马,收到了两个小豆丁的万分羡慕。

胤祉:从今天开始,我要多多的吃饭,和温娘娘长得一样高,这样就能好好的骑大马了。

胤禛深以为然,小四也要努力。

胤礽笑得连漏风的牙都不遮了,哈哈哈,堂堂男子汉长得跟钮额娘一样高,以后有你们后悔的。

宜嫔早在蓁蓁纵马驰骋的时候按捺不住,也挑了一匹马去骑行,等她下了马,两人带着胤祉胤禛回宫,不再打扰胤礽练习。

自那天之后,小四就缠上了三阿哥,自发的每日都来翊坤宫找胤祉玩,两个小家伙再手牵着手去骑射场。

见识过胤礽发火的样子,两小只也不敢放肆,乖乖的站在一旁看哥哥练习,给哥哥鼓掌欢呼,哥哥休息了就去端茶送水、捶腿按肩。

这兄友弟恭的景象格外融洽。

蓁蓁把它画了下来,送去造办处叫人把它烧在玻璃上。

这玻璃的生意好,康熙自然是十分重视,让工匠们精益求精。

市面上买的人多,买家来自大江南北、国内国外,由于生活中的实际应用,买家也在不断提出要求。

在上下两端的要求和建议下,造办处烧制玻璃的技术突飞猛进,如今竟能在玻璃上烧出图样,还是有颜色的,离制瓷技术也差不了太多。

马上就是五月了,而四月二十九便是蓁蓁和胤礽约定的祈福日,她给胤礽准备的是一套玻璃茶具。

茶壶上的画便是他们三兄弟的行乐图,另外几个茶杯的图案则是她画的胤礽骑马图、胤礽写信图、胤礽用膳图、胤礽发呆图。

她希望,等有一天胤礽已经很老很老了,但看到这套茶具,能够回忆起少年时代的欢乐时光。

希望他们兄弟一直都这样和和乐乐。

花了四五日,造办处才烧出蓁蓁满意的成品,蓁蓁带着画和整套茶具、还有今年的奶油蛋糕,一并送到了毓庆宫。

胤礽对这个独具匠心的茶具,很是钟爱,当即就叫人清洗了摆上。

过两天,蓁蓁也收到了一副茶具,杯身上是图案竟然是她和胤礽牵着手看夕阳,非常宁静美好。

你说这是太子画的图稿?是呢娘娘。

蓁蓁可高兴了,叫人厚赏了他,也立马把这茶具用上。

五月初一,离宫许久的太皇太后和康熙总算回宫了。

40康熙和太皇太后是傍晚入宫的, 长途奔波,面色极为疲倦,见到后宫一众妃嫔, 只说了几句话,便叫众人回宫。

次日初二早上,虽不是请安的大日子,但各宫嫔妃都不约而同的到了慈宁宫请安。

经过一夜的休整, 太皇太后恢复了精神, 气色极好,耐心的询问了众人近况, 又说了一些外头的趣事,众人笑作一团, 气氛极好。

唯有安嫔,笑得有些勉强。

到了巳时,众人一同动身前往乾清宫赴家宴。

昨日没仔细瞧,今日才发现, 康熙比先前离宫的时候清瘦不少, 却不减损他的气势, 甚至更威严了些。

但他眼睛一弯,一开口, 气质又变得随和起来。

贵妃身上这件缠枝莲白绸绣衣不错,衬得你姿容越发清新秀丽,就是天气越发热了, 你记得换纱衣, 那个更凉快。

回头朕叫人给你送两匹江南新进的芝麻纱。

说完佟贵妃, 康熙又把视线放到蓁蓁身上, 温妃怎瞧着清减不少, 可是夏日太热没了用膳的胃口?朕的御膳房里有个凉菜做得极好的厨子,朕叫他把最好的徒弟送到你小厨房上。

蓁蓁没想到还能得到这么个好处,忙起身道谢。

康熙摆摆手,继续往下关心惠嫔、宜嫔、德嫔、荣嫔等人,也都各自送了赏赐。

关切完妃嫔,康熙开始询问孩子们的情况。

朕瞧着胤禔怎的胖了许多?可是这段时间进补太多?康熙眉头微微皱着,他不大喜欢胖人,胖了意味着不灵活,意味着平日里懒散。

胤禔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心中挣扎了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皇阿玛恕罪,儿子前些日子贪玩,从汗血马上摔下来,伤了腿骨,骑射课暂停少了锻炼,再加上滋补的膳食用多了,所以胖了些。

哦,原来是这样啊。

康熙仍旧笑着,但蓁蓁私心觉得他的笑里带着一股冷意。

果然,下一刻,她就听到康熙开始考校胤禔的学问了。

既然腿脚不便,不能上骑射课,倒也无妨。

那原本上骑射课的时间你都用来上经义课了吧?想来经义是不错的。

朕便来考考你,嗯…你把《大学》这篇背一遍,再讲讲其中的意思。

胤禔的面色在康熙的问话中逐渐苍白,缓缓背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起初还是流畅的,但越到最后就越磕绊,估计他心里也是着急的,额头上满是汗水,不断重复上一句,甚至重复的时候还说错了。

康熙的脸色越发难看,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心情不好。

嗨…这可是您自找的。

蓁蓁借着宫扇的遮掩,悄悄翻了一个白眼,哪家的父亲会在远途归家的团圆之日考校儿子的学问?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答不上来,孩子丢脸丢大了,心里得多难受啊。

她看向胤礽,无声的问他:准备得怎么样?胤礽点点头,儿子不怕考。

蓁蓁朝他举起手中的杯子,棒棒!转而看向正中央依旧焦愁的胤禔,默默同情了一下。

眼见家宴就要僵持在这了,康熙无奈叹口气,摆手放过胤禔。

既然背不下来,就不必勉强了。

回你的座位上去吧。

看似没有任何责罚,却叫胤禔更加难过,神色比先前背不出文章时还要忧愁,泫然欲泣。

康熙见状,不由得补上一句,朕在蒙古收了一把好弓,特意给你留着,等你伤好了再来找朕取吧。

是!儿子多谢皇阿玛惦记!胤禔立马转哭为笑。

见他笑了,康熙面上也带出些笑意,视线落到胤礽身上,照旧要考学问。

胤礽,你把《六国论》背一背。

是,皇阿玛。

六国破灭,非兵不利……听着胤礽流畅的背诵,康熙笑意渐渐明朗,书读百遍其义自现,你既然能背诵得如此娴熟,必然是领会了里头的意思,朕就不再一一考校了。

这是科尔沁亲王赠予朕的宝石匕首,削铁如泥,珍贵得很,朕就把它转赠于你了。

胤礽双手接过,高声道:谢皇阿玛赏赐。

康熙甚是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柔和:回你的座位上去吧。

胤禔在一旁看得眼热,越发懊恼,若他做学问时耐烦些、认真些,今日是不是就能将《大学》背出来了?皇阿玛说的那把弓是不是现在就送他了?他以后绝不能以受伤为借口,放纵自己了。

对于已经进学的儿子们,康熙是比较严格的,但对三阿哥四阿哥就宽松些,悉心询问了他们的日常事务。

听到这俩人常去探望太子,兄友弟悌的故事让他十分欢喜,也重重的赏赐了他们。

在后面就是小五小六小七小八,还有两位公主,康熙仔细问询一番,赏赐了许多礼物。

这场家宴,除了大阿哥胤禔有些遗憾,其他人都十分欢喜。

翌日是仁孝皇后的忌日,康熙才外巡回来,政务繁忙,无暇抽身去景陵祭祀,便派了胤礽前去。

***五月初四,蓁蓁被人早早的唤醒,梳妆、用膳,然后前往慈宁宫。

今日她们要出宫了!去年康熙嫌弃宫中没有宽广的水域举行龙舟赛,过得不够热闹,今年便将端午节挪到西苑去举办。

正好,三藩平叛之战形式大好,即将全胜,是该热热闹闹的大办一场,振奋振奋人心。

辰时一刻,宫中贵人以上的位份都到了慈宁宫,太皇太后领着一干人前往乾清宫与康熙会合,再乘马车出宫。

宫中的妃嫔、皇子皇女,极难出宫一趟,是以出宫后,就悄悄掀起车帘打望沿途的景色。

如今正是盛夏,京郊的地里种满了小麦,茎秆泛着黄,上头挂着沉甸甸的麦粒,叫人一瞧便知晓是一个丰收季。

看到这片景象的,无论是行人还是农民,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在太阳变得热辣之前,车队到了西苑,众人下车依序进去,收拾各自的宫室。

西苑的冰窖只有小小的一座,蓁蓁这儿只分到了一小盆,倒也不觉得很热,想来是这里水泽遍布,绿树成荫的缘故。

午膳后,小憩了一刻钟,醒来后蓁蓁打算乘船赏荷的,但明日竞赛的龙舟队正在抓紧练习,水面上很是拥挤,便作罢。

她边上住着宜嫔和荣嫔,三人带着几个孩子就在附近散散步。

这西苑柳堤环翠、荷香阵阵,连晚风都比宫中凉快,落日也比宫中见到的更为瑰丽,而夜里的星星没了宫墙的限制,变得更为璀璨。

如此景色实在叫人流连忘返。

初五的晨间,蓁蓁尚未完全清醒,便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锣鼓声。

怎的这般热闹?荷香端了露水进来,娘娘,宗室的亲王福晋、满汉大臣都进来过节了呀。

哦,我给忘记了。

蓁蓁下了床,用这清晨的露水洗脸洗手,希望这一年都不会生疮得眼病。

收拾好了用过早膳,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吉时一到,众人便移驾前往紫光阁,此楼共两层,正对中海水域,是观赏龙舟竞赛的最佳场所。

康熙到后,便宣布龙舟大赛正式开始。

一共有八条龙舟,每条上面都插着所属旗的旗帜,上面的水手也穿着相对应颜色的汗衫,紧紧握着船桨,听到响亮的锣声后,便飞快地搅动起来,不过片刻,八条船都划开了数十米。

岸上的人们,热情的敲打锣鼓,咚咚的声音里洋溢着热情和喜悦。

划桨的水手们在鼓声的激励下,越发用力,船桨极快极猛的敲打水面,溅起朵朵洁白的水花,煞是好看。

自从内务府会造玻璃后,眼镜、望远镜也相继实现量产,此刻,紫光阁的二楼上,康熙、众妃嫔、皇子公主,还有一楼的王公大臣们,都举着镂金刻花的望远镜,一瞬不瞬的关注水面上的赛况。

八条龙舟里,最先到的对岸射下粽子的是镶黄旗所在的龙舟,其次是正白旗、正黄旗,随即掉转船头,朝着紫光阁的方向迅速驶来。

此刻,比先前离开时更为壮观,龙首破开水面,激起千层浪花,坚定的往前。

此情此景,蓁蓁脑海里不由得想起一句诗,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嗯,读书还是有好处的,即便不考功名,却能丰富精神世界,叫她面对如此壮观景象,不会干巴巴的说一句好看。

她要继续多读书,或许还能尝试看看外国的书?胤礽再学传教士的语言,她跟他学去。

最先靠岸的式正黄旗,后来居上,康熙下去亲自嘉奖了众人,给那一队的首领赏赐了一件黄马褂。

龙舟竞赛结束后,便到了开宴的时辰。

既是端午佳节,粽子必然是不可少的。

宫里的粽子各色口味都有,甜的有豆沙、瓜仁、枣泥、莲蓉、桂花玫瑰酱、青梅果干等,肉馅则有鲜肉、火腿、兔肉、羊肉等,十分丰富。

不过个头都不大,也就鸭蛋大小,许是想叫人把各色粽子都尝一遍。

与家宴一样,每人都是独自一桌,蓁蓁正开心的吃着粽子呢,忽然就听到旁边的宜嫔干呕。

可是觉得这粽子腻了?喝杯茶压压。

对面的惠嫔忽的一声笑出来,温妃姐姐这回怕是猜错了,我瞧着宜嫔许是又有喜了。

别看太皇太后年纪大,但对某些词汇极其敏感,一听到有喜,忙问道:谁有喜了?宜嫔起身回话:回老祖宗的话,是臣妾,只是还未请太医看过脉,心中也不敢肯定,就没报上去。

太后便道:那快去请啊。

不一会儿,两位太医入了殿替宜嫔把脉。

恭喜皇上,宜嫔娘娘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康熙大喜,他虽有了八个儿子,但都没长成,还是提心吊胆怕他们夭折了,怕自己落到跟明武宗那样的境地。

他自然是期盼能有更多孩子的。

好,今日佳节再得喜讯,可谓双重之喜。

好好的赏赐两位太医。

宜嫔,等回宫了,朕再赏赐你。

视线收回时,扫到了正在专心吃粽子的蓁蓁,不由得一叹,这姑娘怎一点都不上进呢?她就不想要一个孩子吗?于是回宫后,康熙便常往永寿宫来。

对于康熙的到访,蓁蓁是又欢喜又烦恼。

欢喜的是,康熙的到来,能极大的提升她的饮食水准。

康熙每次来,总要带上许多好东西,比如广西的香芒,福建的荔枝,脆脆甜甜的冰西瓜,还有藩国进贡的榴莲!宫中诸人都说榴莲臭,可她闻着还好啊,而且吃起来特别甜特别细腻,入口即化,爱得不行。

烦恼的是,康熙他是个肉食者,每日都要开荤。

阴阳调和这种事,她不排斥,但是夏天这么热,还是更喜欢一个人呆着,凉快。

但为了口福,她又舍不得拒绝,真是甜蜜的烦恼。

就在她纠结的时候,康熙忽然不来永寿宫了。

怎么回事呢?康熙生气了!41康熙去永寿宫的次数多了后, 自然就发现蓁蓁所用茶具的独特之处,那茶杯上的图案,一大一小携手依偎着看夕阳, 瞧着格外温馨。

只是,他越看越觉得上面的人眼熟,像极了胤礽和温妃。

初时,他还没怎么放在心上, 以为是温妃画的。

温妃待胤礽这样用心, 叫他十分欣慰,总算有人能弥补胤礽缺失的母爱了。

但是, 当他去毓庆宫看望胤礽时,竟在胤礽起居室中也发现了这样的一套茶具, 顿时心中五味杂陈。

不仅如此,胤礽书房亦有一套差不多的茶具,图案是他与胤祉、胤禛的玩闹景象,他与他们极其亲密。

看来胤礽的心里有额娘, 有兄弟, 就是没有自己这个老父亲。

唉~康熙失落不已, 他不忍心责怪胤礽,只能迁怒到蓁蓁身上。

都怪温妃对胤礽太好, 抢走了他在胤礽心中的地位。

所以他要冷落她一阵,用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憋闷之气。

蓁蓁可不知道康熙的内心这么敏感又脆弱,还在乾清宫暗戳戳的伤感。

她照旧每日开心的吃吃喝喝, 听戏看书, 撸猫逗狗, 等阴凉的时候, 就去骑射场骑骑汗血马。

康熙见自己冷落无效, 连胤礽宝贝都没发现他生气了,越发不高兴。

他琢磨了一阵,决定自己也画一幅父子行乐图,拿去造办处烧出来,再送到上书房给胤礽用。

他也要日日夜夜出现在胤礽的身边,让儿子记着自己这位皇父。

在没有亲政前,康熙的时间是极其充裕的,每日被按在上书房学习,所以他的琴棋书画水准相当不错。

他很快就画了好几副父子行乐图,他教胤礽握笔的、他教胤礽拉弓的、他教胤礽列数学竖式的。

画完后,他看着这几幅图,眉头微拧,不是很满意,全都是他在教导胤礽的场景,会不会让胤礽觉得他只是个严父,不够慈爱啊?康熙再三考虑,还是将自己去年过寿时收到的那副风筝图找出来,重新临摹。

也许是因为他眼下心绪不佳的缘故,明明一模一样的画面,甚至他的画功比温妃还好,但这画卷传递出来的情意不如温妃的那副生动。

康熙把原稿珍藏起来,将自己画的那几幅送到造办处,命人赶紧烧制。

等等,让他们多烧一套。

一套给胤礽用,一套他自己用。

皇帝的命令,造办处不敢松懈,收到画稿的第二日就把茶具送上来了。

康熙看着面前两套一模一样的茶具,每一个茶杯上面都有他和胤礽相处的景象,非常满意。

好,很好。

梁九功,你亲自把这套茶具送到上书房去,交给太子。

嗻。

康熙叫人把茶具清洗干净,立马泡上自己喜欢的明前龙井,等茶水放凉,捧起茶盏轻啜细品。

今日这茶泡得不错,赏。

谢皇上。

泡茶的宫女喜不自胜,拿到赏银后还晕乎乎的,明明她泡茶的手艺是茶房中最平庸的,却得了皇上的大赏赐。

康熙继续批折子,可他今天似乎格外口渴,不一会儿就要喝口茶。

折子批完了,闲下来无事,以往这个时候,他会把玩一下十八子上的念珠,今日不知怎的却拿起那新出的玻璃茶盏,反复摩挲。

康熙看着手心里的茶盏,忽然想起一个词,掌上明珠,胤礽虽是儿郎,却也是他掌心上的宝贝。

梁九功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康熙凝望着手中的玻璃茶盏,笑得极为温和。

皇上?康熙听到动静,抬起头,回来了啊,太子收到这套茶具,可有什么反应?梁九功作为康熙的贴身人,哪里不清楚自家主子的心思,于是他笑得跟朵菊花似的。

太子殿下高兴得很呢,立马就用上了,还说用它泡的茶都比往常香呢,喝进嘴里甜滋滋的。

是吗?康熙觉得他们父子当真是心有灵犀,他今日亦觉得茶香远胜往日。

梁九功又道:就是大阿哥羡慕得紧,一直盯着太子殿下手里的茶具,还问老奴有没有他的。

这…确实是朕的疏忽了。

康熙拍了下前额,这样吧,你去朕的库房挑一套茶具送给大阿哥……算了,还是朕画一幅,拿去造办处烧制吧。

康熙处理完当日的政务,终于闲下来,开始给大儿子画图。

胤禔并不是他手把手养大的,感情自然不如他与胤礽那般深厚,但胤禔是个勇武的孩子,马背上的身影很是矫健,叫他印象深刻,他便画了一副胤禔骑马图。

梁九功,把它送到造办处去,快些烧好,直接送到大阿哥那里去。

嗻。

等一下,叫造办处把昨日给太子烧制的茶具,再烧一套出来,送到乾清宫。

康熙吩咐道。

嗻。

这回梁九功猜不透康熙的心意了。

翌日傍晚,康熙带着印有自己和胤礽图案的茶具到了永寿宫。

可巧,蓁蓁宫中的新鲜果子吃完了,她正准备派人去内务府要呢,康熙就又来了。

皇上来送好吃的了!故而她表现得极为热情,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康熙见她笑得明媚灿烂,心头不免猜测:一定是自己先前的冷落让温妃难受了,这会子见到他才这么欢喜。

是以他的态度也柔和了许多,双手扶起蓁蓁,爱妃免礼。

爱妃啊,朕前些日子制得一套好茶具,用着不错,便给你留了一套。

随即示意蓁蓁打开面前的匣子。

蓁蓁打开后,看到里面的玻璃茶具,视线一下就定在了上头的图案。

烧得真好啊,这图可是皇上亲自画的?康熙轻笑着点头。

哦哦。

蓁蓁看着手心里的新茶具,再看着旁边印有自己和胤礽图案的旧茶具,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些什么。

或许皇上这些天不来永寿宫,就是吃了她和胤礽的醋,回去研制出了这新家伙,便急不可待的来炫耀了。

既然知晓康熙在意什么,那她自然要顺着对方的心意夸。

皇上的画功可真好,难怪之前我夸胤礽画得好,他不敢接受,说不及皇阿玛十分之一。

康熙脸上笑意渐渐扩大。

胤礽这孩子就是谦虚,我像他那般大的时候,跟他的水准不相上下。

蓁蓁继续补道:胤礽还说想给您画像,担心火候不到,反倒损了您的威严,才不得不作罢,极为遗憾呢。

哦,原来是这样啊。

不是不愿意画,而是怕画得不合意,是过于重视他。

这下子康熙彻底释然,放下了心结,面上的笑意是怎么都止不住。

对于这个无意中帮自己解开心结的人,康熙甚为大方,又送了蓁蓁几筐新鲜的稀罕水果,还有千里之外送来的太湖银鱼。

蓁蓁喝着鲜美的鱼汤,不住感叹,果然讨好皇上最有效的法子,就是夸他与胤礽的父子情,其次是夸胤礽,再次是夸皇上本人。

***康熙对蓁蓁没了成见后,便常召她去乾清宫伴驾。

一个人批折子实在乏闷,若能有佳人红袖添香,再美不过。

而宫中与他琴棋书画都谈得来的,唯有温妃,那又是个嘴甜的,难免叫他多惦记了几分。

蓁蓁十分乐意,因为她发现在这里自己极容易见到兄长塞林。

塞林如今是二等侍卫,还兼着镶白旗协领的职,很得康熙看重,如今被派到了承德监工,每隔三日就要回宫汇报进程。

何事让康熙如此重视呢?他正在叫人修建承德修围场。

这事要从他去蒙古巡视说起,在那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康熙发现了一些不容忽视的问题。

第一,蒙古疆域太广,内部分支众多,部落王爷常常更换,再加上与京城相距甚远,对朝廷的忠心日渐薄弱。

尤其是准噶尔部,近些年越发跋扈,与周边部落时常冲突,吞并土地和牛羊,更关键的是,他们还和北边的沙俄有联系。

这个叫他极为警惕。

第二,蒙古兵强马壮,日夜操练,八旗士兵却日渐耽于享乐,不如从前威猛。

这三藩之战,若不是靠着全国诸多省份的供寄,而三藩只有一两省的补给,朝廷早败了。

再这样下去,八旗士兵作战的能力只会越发低下,那如何抵御外敌?如何震慑蒙古?基于以上两点,康熙打算在承德修建一个狩猎的围场。

这样的话,他就有理由邀请蒙古各部每年来这里射猎,加强彼此联络,掌控蒙古王室间的变动。

另一方面,他能借着狩猎操练八旗士兵的军伍、纪律、号令和行阵,锻炼他们的攀登、骑射和搏斗技能,也能趁此机会选拔出色的人才,好好培养为心腹。

还有就是,皇子们渐渐长大,宫内的骑射场狭窄,这弓马骑射到底要在山野之间练才好。

出于诸多考虑,修建行猎围场的计划便提上了日程,进行得十分迅速。

每每塞林汇报完消息,他康熙便会让他和蓁蓁小聚片刻。

时间虽不长,但蓁蓁终是见到了家人,知晓了家中的光景。

比如她这兄长,在五月底成了亲,嫂子温柔知礼,夫妻琴瑟和谐。

法喀的府试成绩出来了,虽没能拿到案首,但也是名列前茅,眼下正全力冲刺院试,企图博一个秀才功名。

嫡母所生的四妹正在议亲,对方叫云升,是太宗皇帝第六子的孙子,身上有着辅国公的爵位,本身也是个高大俊朗的年青人,在正白旗担着协领的差。

听上去倒是不错。

这样的日子忙碌了大约一个月,围场建设逐渐走向正轨,塞林不需要频繁回宫汇报了,蓁蓁就懒散起来,除了康熙召她,她便不再主动去乾清宫。

大热天的,谁耐烦走来走去的啊。

六月将要结束,护城河里的荷花有了凋败之象,她抓住最后的时间,乘了一叶小舟泛于其中,呼吸之间全是清香。

水下的鱼儿甚是肥美,时常跃出水面,蓁蓁看到了就拿网兜子去兜。

听说这爱动弹的鱼,肉质会鲜美一些。

一场夜雨后,护城河的荷花谢了大半,荷叶边缘也渐渐变得焦黄卷曲,似有秋意。

七月初三,正是立秋,之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凉爽,东西六宫的人又恢复了走动。

宫里的孩子们渐渐长大,口齿清晰,能走能跑,大的带着小的,在六宫中串门,很是亲热。

七月初七,一年一度的乞巧节,年轻女子们对这样的活动总是乐此不疲,文渊阁的藏书照旧是要晒的,依然跟各宫借人。

蓁蓁的书不多,就自己带着几个人翻晒。

她喜欢自己亲自来晒,她的书一向只看一遍,往往会有许多不理解的地方,当时是囫囵吞枣的略过,但在翻晒时她会打开,再度翻阅。

在年岁和阅读经验的增长下,重看曾经看过的书,感悟又不一般。

她很喜欢这样的感受。

好书,果然常看常新。

她正看着痴迷呢,忽然一下晕了过去。

42蓁蓁醒过来的时候, 屋子里暗沉沉的,只有次间的烛光透过层层纱幔渗进来,十分微弱。

已经到了晚上吗?她有些懊恼, 今日似乎什么都还没做,就平白的荒废了。

蓁蓁掀开薄被,打算起身去看看自己晒的书有没有收回来,结果因为光线太暗, 才走几步就被凳子绊倒, 摔了一跤。

听到动静,一个黑影迅速跑过来, 一把将她抱起。

蓁蓁没有挣扎,她已经从那特有的雪松香上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皇上?您何时过来的?康熙将她抱到次间的临窗大炕上, 无奈道:醒了怎么不出声,叫人进来伺候啊?你现在可是有身孕的人了,更要顾惜自个的身子。

有身孕?我?蓁蓁惊得瞪圆了双眼,皇上, 不会是搞错了吧?她这入宫都一年多了, 一直没消息啊,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实在不敢相信。

康熙笑得有些无奈,朕是天子, 还能说假话不成?你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千真万确。

他实在是高兴,拉着蓁蓁的手, 不停的捏着她掌心, 这么大的人, 怎么连自己身子都不关心, 一无所觉?还要去晒书, 晒坏身子怎么办?到时候有你哭的。

他用手轻轻拧了一下蓁蓁的鼻子。

蓁蓁仍沉浸在惊讶中,将手放到小腹上,那儿依旧平平的,怎会装着一个小生命?康熙也将自己的大手掌下移,盖在蓁蓁小巧柔软的手掌上。

再有八个月,他就会来到这个世上,一天天的长大,会叫你额娘,叫朕阿玛。

再长大一些,朕就给他开蒙,带他打猎,你就能用儿子给你猎的狐皮做大衣。

还会像胤礽那样体贴她,像小五一样含着口水亲她,像小六一样可爱的吐泡泡……蓁蓁畅想着这些美好,有些激动,可是,可是她真的能承担起孕育宝宝的重担吗?怀胎十月,听说极其不容易,稍有不慎就会流产。

康熙原本沉浸在喜悦中,忽然见怀中人神色愁苦,不由得疑惑。

爱妃为何这般表情?莫非你…不愿意替朕诞育子嗣?宫中是有几个嫔妃心有所属,因为家族的缘故入了宫,之后也一直冷着他,他打算等时机合适了就放她们归家。

但这并不代表他希望蓁蓁也在其中。

若真是那样…他心底生出一股愤怒和不舍。

蓁蓁察觉到周围的气息渐冷,连忙摇头,不是的。

臣妾只是担心,怕不能保护好孩子。

康熙一下就明白了,安抚道:爱妃不要怕,有朕在呢,朕护着你一定能平安产下孩子。

蓁蓁淡淡的笑了笑,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这生孩子的事,男人也帮不上忙啊。

康熙似看出她心中所想,并未急着辩驳,拿起小几上的铃铛摇了摇,唤人进来伺候。

传膳吧。

嗻。

不一会儿,数十碟热气腾腾的膳食摆在了檀木圆桌上。

康熙挥退众人,亲自验查菜肴,确认安全无虞后,才用筷子为蓁蓁布菜。

蓁蓁捧着碗,诚惶诚恐,不敢落筷。

皇上亲自给她布菜,这么屈尊降贵,她真的能吃?至于先前的担忧伤感,早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会儿只剩下忐忑。

康熙伸手揉了揉蓁蓁的后脑勺,朕亲自给你布菜,不吃可就是抗旨咯?一听是抗旨,蓁蓁不再犹豫,就是没了往日的随意,吃得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康熙瞧着她这股子傻里傻气的样子,真叫人觉得没一点心眼,可爱得紧,让人越发想去宠着护着。

用完宵夜,康熙带着蓁蓁在院中走动消食。

正值金秋佳节,院中桂香芬芳,晚风凉爽,月色温柔,两人牵着手,什么话都不用说,都觉得此刻格外温馨。

蓁蓁睡了大半日,到了夜间入睡的时候,依旧精神着。

睡不着?康熙问她。

嗯,白日睡得太饱。

可是吵到皇上了?臣妾去榻上歇息吧。

蓁蓁欲起身离开。

不必,朕也睡不着,朕给你讲个故事吧,胤礽小的时候也是这样,只有听着朕跟他讲故事唱童谣才能睡着。

康熙回忆起往事,声音都温柔了几分。

您还会唱童谣?蓁蓁惊讶得不行,转瞬就化为好奇,那臣妾可以听听吗?臣妾不想听故事,臣妾想听皇上唱童谣。

今晚的康熙格外温柔,让她忍不住得寸进尺的提要求。

康熙眼睛一瞪,巴掌落在蓁蓁肩头上,轻斥道:顽皮。

不过,片刻后他开始清嗓子,一段陌生的童谣便唱了出来。

盘脚盘,盘三年~降龙虎,系马猿~心如水…①蓁蓁在这低沉的童谣里再次陷入梦乡中。

***翌日醒来,旁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她坐起来,叹了口气,昨日的皇上真是叫人眷恋。

用了早膳,蓁蓁到书房里检查昨日翻晒的书籍,查阅完,又开始整理手上的账册。

她怀孕了,精力不如从前,那手头的几项宫务自然是要移交出去的,移交之前肯定要梳理清楚。

忙了一个多时辰,有些疲乏,她到廊下走动,总觉得今日格外冷清,她朝身后瞥了好几眼,终于记起少了什么。

妙妙和吉祥不见了,以往散步的时候,它们俩一个趴在她怀里,一个跟在她裙边,热闹得紧。

荷香,妙妙和吉祥去哪里了?荷香回道:娘娘,昨日查出您有身孕后,皇上就命奴婢将它们送走。

蓁蓁不解,送走?为何要送走?心中有些恼怒,她养了近一年的小家伙,皇上也不说一声,就这么给抱走了?荷香跟她最久,见她那神色就知晓这会儿埋怨皇上呢。

于是她连忙解释:娘娘,皇上也是为了您好。

太医说猫狗身上有一种看不见的小虫子,若它亲近了有孕之人,会损害胎儿,轻则流产,重则生来残疾。

皇上这才叫奴婢把它们送走的。

蓁蓁吓得面色苍白,当真?荷香重重点头。

蓁蓁摸着肚子后悔万分,可是我先前跟它们亲昵过啊,会不会有影响…若是因为她的缘故,叫孩子生来残疾,她想起小七刚出生时被嫌弃的模样,打了个冷颤。

荷香扶着她手安抚道:皇上已经向太医咨询过了,无妨的。

真的?蓁蓁依旧提心吊胆。

前两月那会的天气热着呢,您可嫌弃它们呐,没怎么抱。

荷香笑道.。

是哦。

蓁蓁拍着胸口,安定了许多。

对了,它们被送到哪里了?养了那么长时间,蓁蓁对它们生出感情,自然希望能有个好归属。

送到了承乾宫贵妃娘娘那。

您知道的,四阿哥是最喜欢咱们吉祥的,每回来都要抱着它玩许久。

的确,胤禛是极喜欢吉祥的,吉祥和妙妙也好得跟亲兄弟一般,想必胤禛不会苛待它们。

蓁蓁放心大半,我相信胤禛能照顾好它们,但你要叫赵德发多过去看看。

是。

*傍晚的时候,胤礽过来请安。

跟蓁蓁一样,觉得屋子里安静得过分,待问了才知晓因为蓁蓁怀孕,它们都被送走。

他心中别扭,干巴巴的贺道:恭喜钮额娘。

胤礽笑得温和,但蓁蓁岂会没看出他的不由衷。

孩子还小,功夫修炼不到家,等再长大些,只怕她也猜不透了。

她拉着他到身旁坐下,胤礽,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胤礽咬着唇,轻轻摇头。

他在担心,如果钮额娘有了自己亲生的孩子,对他还会如现在这样上心吗?会不会明年的祈福日就只有他一个人过了?不,如果只剩他一个人,那就不是祈福日。

他转动着手上的茶盏,看见上面的画面,一阵暖流从心底缓缓升起。

钮额娘,您希望小十是个男孩还是女孩?我希望它是个男孩子。

胤礽的笑容淡了几分。

果然,钮额娘也是希望有自己的亲儿子。

他终究是隔了一层的外人。

这样他就可以跟着胤礽一起骑马打猎,一起踢蹴鞠,一起划龙舟,小十永远都是胤礽最贴心的弟弟,胤礽也会一直保护小十的,对吧?胤礽忽然觉得心间的那股热流越发汹涌澎湃。

他先前的那个问题不必再问了,其实他并未被舍弃,被取代,相反他又多了一个亲人。

他重重点头,胤礽会好好保护小十的,好好的带他教他,把他培养成最厉害的巴图鲁,让他成为额娘的骄傲。

蓁蓁揉着胤礽光溜溜的小脑袋,笑道:你现在就是额娘的骄傲呀。

前些日子宜嫔和荣嫔过来探访,见到她殿内这些稀罕物,很是艳羡,得知是胤礽送的,就更羡慕了,直说自己有亲儿子还比不上人家养儿的亲。

胤礽高兴极了,趴在蓁蓁怀里,就像等待被顺毛的小猫,又乖又可爱。

他忽然问道:不过,额娘您不喜欢女孩吗?宫中两位公主都是他的姐姐,他真想要一个妹妹。

弟弟足够多了,又都淘气,他更希望有个香香软软的妹妹。

蓁蓁:我喜欢啊,小姑娘粉雕玉琢的,谁会不喜欢。

那您为什么不希望小十是妹妹呢?蓁蓁叹息着摇头,若小十是女孩,那就是大清的公主。

可你看宫里的公主,远嫁到蒙古,难以适应那边的自然环境,大多早早病逝。

养育她一场,却听到这个消息,哪能受得住?即便不愿嫁,也过得艰难……你看你姑祖母建宁公主,她的日子可还舒心?胤礽摇摇头,建宁姑祖母一定不开心。

建宁公主当年被先帝指婚嫁给吴三桂之子吴应熊,夫妻俩也过得和美。

后来吴三桂造反,吴应熊和其子都被诛杀,建宁公主丧夫丧子后心如死灰,在宫中偏居一隅,日日吃斋念佛,不问俗事。

其实除了建宁公主,蓁蓁的亲祖母也是一位公主,但一样命途多舛。

那时还是后金国,她祖母起初嫁给了乌拉国主布占泰,后来乌拉被灭,祖母改嫁给祖父生下父亲遏必隆,祖父死后,祖母又改嫁给大伯图尔格,夫妻关系十分僵硬。

再后来祖母与第一任丈夫生下的孩子犯下了混淆宗室血脉的罪过,祖母受到连累被剥夺公主封号,与第三任丈夫离异。

她孤立无援,只能恳请兄弟接她回去抚养,却早早抑郁而死。

蓁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过得那般坎坷,所以只好祈祷它是个男孩子。

忽然,她的手被一双小手握住,额娘放心,如果小十是妹妹,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她,绝不让她和亲远嫁,也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蓁蓁的手被他握得暖呼呼的,心也暖融融的,好,我相信胤礽能做到,那我们就一起等妹妹的出生吧。

嗯嗯,一起等妹妹的到来。

***蓁蓁把手头的宫务处理好就移交给了佟贵妃。

佟贵妃接的时候并不高兴。

她入宫五六年了,一次孕信都没,反倒是宜嫔、德嫔这些后起之秀好消息不断,现在连同是贵女出身的蓁蓁也有了,她越发更难过。

但面上还是挂着温和的笑容,你好好养胎吧,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们。

下个月就是中秋了,往年是只办家宴、赏赐群臣即可,但今年却是要大办特办,还要接待大臣宗室们的女眷,活儿不少。

前不久康熙收到了云南传来的消息,吴家小朝廷内乱加剧,有好几名吴姓大将归顺朝廷,将云南内部的消息一一告之,云南那方畏惧不已,只能关闭城门固守。

可每天仍然有不少人从城内潜逃出来,然后向朝廷驻军投诚。

康熙预判,照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在年底之前,云南吴氏小朝廷必定自我崩溃,三藩将彻底结束!这场战争打了七年多,中间牺牲众多,终于要结束了啊。

康熙找出曾经的奏报,看到那些伤亡名单,还有至今仍在战场上坚守的高龄将士,他们带着一身伤痛,数年不曾见过家人了。

他生出无限怅惘,遂做了一个决定,下令他们那些年岁已高的战士分批回原籍。

他打算在八月十五这个传统节日当天,宴请朝廷大小官员,赏赐战士银钱。

户部负责前朝的事项,后宫就负责宴席和接待女眷,是以这一个多月来,太皇太后和佟贵妃的宫中宾客盈门,忙碌异常。

蓁蓁和宜嫔怀着孕,就没掺和这些。

她是头回怀孕,没什么经验,就常跑过去找宜嫔请教,说完了话,两人一块出去散步赏花,听听戏打打麻将,日子倒是十分清闲。

中秋那日,康熙在太和殿设宴款待群臣,同时,一道道嘉奖的圣旨送出宫,跟着那雪花银去往各处的士兵家中。

对于许多人来说,这个中秋过得极为圆满舒心。

43中秋过完, 蓁蓁的胎也满了三个月,身形渐渐起了变化。

摸着日渐突出的小肚子,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终于熬过最危险的前三个月了。

原本没怀孕时,她能跑能跳,想吃啥就吃啥,百无禁忌。

可自从怀孕后, 她就变成了玻璃人, 脆弱得不行,得遵从太医的嘱咐, 这个要禁那个也要禁。

最难受的就是禁吃食。

秋风起,蟹脚痒, 秋日里是吃螃蟹的最佳时节,但是螃蟹性寒,吃多了会出血流产,皇上就不让她吃, 不给她讨价还价的余地, 直接断了小厨房的供应。

她馋得不行, 托胤礽悄悄带了一只过来,结果被嬷嬷抓住, 上报给皇上。

到最后,不仅螃蟹被没收,连胤礽都给罚抄了两篇作业。

那嬷嬷啊, 是皇上特意从内务府挑来监督她的, 真真是铁面无情, 将规定执行得死死的。

不仅螃蟹不能吃, 就连平日里开胃解腻的咸菜、水泡菜也不能吃, 说是这腌制的东西盐分太多,进入了身体会吸走水分,容易影响胎儿发育。

另外,她平日喜欢的小零嘴,桂圆、荔枝干、山楂糖葫芦这些都禁了,说是性热、活血化淤,会对子宫有收缩作用,加大流产风险。

还有平时吃的枣糕、芸豆卷等也要控制,点心不能太甜,膳食亦要清淡。

呜呜呜,她的嘴好委屈啊这段时间。

吃食上的困难是没人帮她分忧的,但其他方面却宽容了许多。

首先是鞋子,花盆底好看是好看但是累脚,自从某次皇上看见她泡脚,脚背有挤压的痕迹后,便让她换了软和的绣花鞋,一下就舒服得多。

如今天气转凉,脚受不得寒,还在里面镶了貂毛,暖呼呼的。

听说到了后期,脚会浮肿得更厉害,也不知道那时该怎么走路。

至于她身上的衣裳,换得更是频繁,每隔半个月都会有人来量尺寸,再做好新衣裳送过来,既不会勒着她,也不会过于宽松而显得臃肿。

所以每隔半个月就能看见漂亮的新衣裳,这也是她心情愉快。

当然,最让她高兴的是孩子一直都平平安安的,在一点点的长大。

七八月里康熙忙碌着劳军的事情,到后宫的时间不多,蓁蓁这边也是每次来去匆匆,安排了两个老成的生养嬷嬷照顾(监督)她。

如今劳军的事务处理结束,康熙到后宫的时间便又多了起来。

康熙在永寿宫的时候,常常就是拿着一本书对着蓁蓁的肚子念文章,或是弹琴吹笛,甚至还会带着她到骑射场观摩皇子骑射。

次数少的时候,蓁蓁以为皇上是担心她嫌闷,特意带着她出去散心,但次数多了,她发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皇上似乎把这当成了一个差事,来得非常勤快、非常规律。

她实在不解,便问了缘由。

康熙挑了挑眉,拿着书轻轻在她肚子上拍了两下,才得意道:朕啊,在做胎教。

朕担心这孩子随了你,长大后才干平平,所以提前教导他,让他一生下来就比别的孩子更聪明些。

这就叫、笨、鸟、先、飞!比旁的孩子更聪明?蓁蓁惊讶不已,一听说是对孩子好,也就不计较皇上说她才干平平了,真的有用吗?康熙很是笃定,当然。

这法子还是朕从前在《列女传》上看到的。

上面记载了周文王的母亲在怀他时,‘目不视恶色 ,耳不听淫声,口不出敖言,能以胎教 \'①,后来周文王成为一代明君,正是印证了胎教的重要性。

你说,传了一千多年的经验,能没效果吗?再者胤礽也是朕这样教导出来的,是不是比胤禔和胤祉他们更聪慧些?这……蓁蓁原是想反驳的,但看到皇上用胤礽当例子,就有些动摇了。

小十要是跟胤礽一样聪颖乖巧,能文能武,还长得俊,那多好啊。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就接受了皇上的胎教。

皇上不来时,她也会拿出书来,自个慢慢诵读。

当然这回诵读的可不就是之前的闲书,而是正正经经的经史子集。

过了一些日子,康熙给蓁蓁送来许多画卷。

蓁蓁原以为会是什么圣贤画像或是风景图,打开一看竟然是美男子的画像。

皇上这是什么打算啊?等康熙再到永寿宫时,蓁蓁实在好奇,便当着他的面问了。

康熙神秘一笑,前些日子朕同白晋、张诚聊天,他们说在他们的国家里,怀孕的妇人多看面容姣好的人,生下来的孩子容貌会更俊秀些。

蓁蓁:……这比她听到笨鸟先飞的言论还要荒谬。

康熙扫视了一圈,见自己送来的画卷没挂上,很是着急,立马叫赵德发进来把画挂上。

蓁蓁看着殿内的美男子画像,心情复杂。

皇上啊,您在自己妃嫔的屋子里悬挂陌生男人的画像,真的合适吗?就一点都不担心她们移情别恋?她这是极正常的想法,后来到永寿宫串门、看见这满屋子美男画像的宜嫔、荣嫔、宣贵人等,亦是震惊无比,害得蓁蓁反复向她们解释,这都是皇上的安排啊!皇上的想法,属实难以琢磨。

数日后,承德传来围场修建的新进展,康熙看后热血沸腾,迫不及待的想要去那里围猎,一展身手。

如今正值深秋,恰是围猎的好时节,康熙大手一挥,便叫人准备出发去承德。

他还带上了胤禔和胤礽两个大孩子,让他们亲自去感受一下山林里的狂野。

胤礽离开之前,来跟蓁蓁告别,还送了许多制作精妙的玩具。

小十,这些都是哥哥用过的玩具,可好玩了,你要快快长大快快出来,到时候哥哥就陪你一起玩哦。

小十这个称呼,是他再三衡量后定下来的,他起初是叫妹妹,后来又担心万一生出的是弟弟,到时候改不过来,弟弟听了多伤心啊,所以改口叫小十好了。

哥哥要跟随皇阿玛出宫打猎了,哥哥这回一定猎一张完好的狐皮,送给你当褥子。

蓁蓁听着偷笑,胤礽果然是小孩子,忘了算时间,等小十出生的时候已经是阳春三月了,天气渐热,再用狐皮褥子,那不是得闷出痘痘?但胤礽这样积极,她也不好再这个当头泼他冷水。

康熙这回出宫,呆了半个多月,回来的时候,京城都开始飘雪了,浅浅的一层彷佛月光凝结在屋顶,清冷又美丽。

胤礽没有食言,给蓁蓁带回了两张火红的狐皮,两张银鼠皮,还有四五只兔子、狍子和一头小鹿。

那小鹿生得极好看,他不忍心射杀,便刻意射偏,拿回来让蓁蓁养着。

因为有猫狗的前车之鉴,蓁蓁特别谨慎的请太医看过了,确认可以养,才把这小鹿养在宫中。

宫里呆久了也会觉得无聊,送走妙妙和吉祥实属无奈,这会子有了小鹿的陪伴,蓁蓁特别高兴。

胤礽见她那么欢喜,又道:额娘,我听说云南有一种大鸟叫孔雀,尾巴张开的时候特别漂亮。

等吴氏叛贼彻底铲除后,我就让人去找这种鸟,把它带到宫中养,让您日日观赏。

胤礽有心了,额娘等着。

又过了几天,胤礽捧了一副画过来,展开看竟有三米多长,画的是承德围场如今的模样。

额娘身子不便出行,看不到围场的壮观景象,所以儿子特地叫人记录下来,回宫后又细细描补上色,今日完工了儿子就给您送来了,让您也瞧瞧这秀丽风光。

蓁蓁看着这长长的画卷,这俊秀的山林风光,眼眶湿湿的。

有一个人,能这样在乎你,真的是太好了,好得她有点害怕,害怕自己无法回报,辜负了这孩子。

胤礽见她不说话,问道:额娘,您怎么了?不喜欢吗?不,我太喜欢了。

太喜欢这个乖孩子了。

44胤礽送的东西很多, 但并未处理,不能久放,否则会坏掉, 蓁蓁便叫人先紧着这事干了。

那画肯定是要挂起来的,没地方挂?那就把那些美男子画像撤下,省得每来一个客人,她都要苦口婆心的解释一番, 以保全名声。

即便是做胎教, 那多看看胤礽不就好了?不是自夸,她家胤礽真的是所有皇子中长得最帅气的那位, 目测长大后也会比皇上更英俊。

兔子清理干净后被挂起来风干,蓁蓁吃不得, 听说怀孕的人吃了兔肉,孩子会长兔唇。

尽管都是偏方,但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谨慎些的好。

狐皮送来时就已经硝制过了, 能直接送到针工房加工, 做成披风。

那几张银鼠皮也一并送过去, 可以做成褂子。

入冬了,各宫都要赶制冬衣, 针工房的人忙碌得很,蓁蓁就叫鸣翠多拿了些银子过去。

这银子可比什么情分都好使,银子才送过去三天, 蓁蓁要的狐皮披风就送到永寿宫了。

一共两张火狐皮, 按照她的吩咐做成了一大一小两件披风, 大的那件她自个穿, 小的则留给胤礽。

她当即穿上身, 嗯,既轻柔又暖和,非常舒服。

而且这颜色也好,红通通的看着就暖和,又生气勃勃。

虽不如太皇太后赏赐给她的紫貂贵重,但更得她的喜爱。

没过多久,外面的雪停了,她便叫人装上小披风,扶着她一块出去。

这个天可不敢坐轿撵,前些天德嫔坐着轿撵去慈宁宫请安,结果回来的时候,一个轿夫脚底打滑,叫德嫔狠狠的从高处摔落,见了红。

后来太医把脉,才发现德嫔有了一个月的孩子。

唉,真是可惜。

所以还是自己走最稳妥,哪怕慢一点。

到毓庆宫的时候,天色有点暗了,廊下已经挂起了灯笼。

蓁蓁正往前面走着呢,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回头看,正是胤礽急匆匆的往这边赶,便停下步子等他。

胤礽才下学吗?蓁蓁伸出手牵住他,兴许是下午习武的缘故,这孩子身上热乎乎的,额头上还有些汗。

嗯。

胤礽点点头,看着她身上的狐皮披风,笑眯眯的问:这是用我猎到的狐皮做成的吗?是啊。

胤礽笑得合不拢嘴,真好看。

蓁蓁逗他,你是指衣服好看,还是说额娘好看?都好看!两人说说笑笑间进了正殿,蓁蓁立马催着他去洗澡,将湿衣服换下,省得染了风寒。

等待的空隙,她叫人把夜宵摆上。

冬日寒气重,宫中人都喜欢吃锅子,烧得滚烫的汤里加上了各色补药,强身健体,又能祛除寒气,极受欢迎。

就是吃锅子得提前熬上汤底,准备各色菜肴,备菜的时间得多一些。

吃过夜宵,蓁蓁将那件红色小披风递给胤礽,快试试合不合身。

胤礽有点抗拒,额娘,我是男子汉了,穿这个颜色不合适吧,太娘气了。

蓁蓁白了他一眼,你连胡茬都没有,就是男子汉了?分明是小毛孩。

再说了宋朝男人还簪花呢,他们也没觉得娘气呀。

胤礽见她隐隐有发火的苗头,不再还嘴,乖乖脱掉褂子,将披风罩在身上。

他转了两圈,略带羞涩的问蓁蓁,好看吗,额娘?蓁蓁重重点头,好看。

火红的颜色衬得他肌肤莹白干净,蓬松的绒毛簇拥着他的包子脸,更显可爱。

蓁蓁牵着他来到水银镜前,镜子清晰的照出两人得模样,皆是一身喜气洋洋的红。

胤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再看旁边和自己穿着同色同款服饰的人,生出一股念头:这样看,他和钮额娘竟生得有几分相像,更像一对真正的母子了。

蓁蓁亦有这样的感受,当两人一起站在镜子前,她觉得他们似乎更亲近了些。

过了一会儿,胤礽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共就两张狐皮,额娘用了一张,他用了一张,那小十的褥子怎么办?他比之前更希望小十用他猎的狐皮做褥子,这样他们一起走出去,别人一看,就会知道他们是亲兄弟。

额娘,我们把狐皮用完了,小十的褥子用什么?蓁蓁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胤礽还在惦记小十的褥子,她终于憋不住了,跟他说了实话。

小十出生的时候在三月份,天该热起来了,再用狐皮褥子就有些热,恐怕会闷出痱子。

会长痱子啊…胤礽想起夏日里胤禛胸前那一大块红色的疙瘩,就打了颤,看着就好可怕,他还是不要祸害小十了。

但还是觉得好失落啊。

蓁蓁从镜中看到他萎靡的神情,耐心哄道:等明年秋天胤礽去围场狩猎时,我们仨再一起做新披风,好不好?对哦,明年还能继续打啊!胤礽拍了下脑袋,他怎么就陷入死胡同了呢。

明年他又长了一岁,肯定能猎到更好的。

胤礽又重新高兴起来,嗯嗯,听额娘的。

我们仨,真好听。

***太后的生辰在十月,康熙原是想大办一场的,但太后给拒了,说不是整寿,不应大办。

康熙还想坚持,太皇太后便出言劝诫。

琪琪格说得有道理,不是整寿,何必大张旗鼓?你的心意,我们都明白,但你也要考虑其他的啊。

中秋才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花销不小,还有那赏赐给战士们的雪花银,又耗费了多少?这才隔了一个多月,你又马上大办皇太后的寿宴,再加上去年亦是大办特办,你叫言官们怎么说?说你喜好奢华,铺张浪费?太皇太后可不是随随便便开口的,她是在给康熙敲边鼓呢。

自从内务府造出了玻璃、收入十分客观后,她就发现自家这皇帝孙子比以往出手阔绰了些,开始讲起排场来。

先是要修避暑的园子,这个能理解,京城确实酷热难耐。

然后是修承德围场,这个也可以支持,蒙古是满清最重要的盟友,亦是需要提防的对手。

但后面皇帝过年大办冰嬉大典,端午大肆筹办龙舟队、赏赐不断,又耗了多少银子啊?中秋宴请百官,赏赐战士,那是正经支出。

可皇帝种种宴会、种种赏赐过后,有没有算过国库里还剩多少钱?皇帝他总觉得有玻璃就能源源不断的进账,但民间的钱就那么多,今天掏出来买了玻璃,明天还能掏出钱来吗?他们掏不出钱,这玻璃再多也变不出银子啊。

太皇太后心里一肚子话要对康熙说,但康熙如今长大了,擒鳌拜、平三藩,威望和自信都在增长,她不能再像从前教小孩那样说话,她得顾忌皇帝的自尊。

她看着皇帝,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康熙是被太皇太后一手拉扯大的,尤其是还未亲政时,四大辅臣常常带着政事找皇祖母商榷,他在一旁乖乖地听着,也慢慢摸清了祖母的处事哲学。

小时候他极其崇拜皇祖母,能制衡四大权臣,后来他渐渐长大、经历的事情多了,便发现皇祖母和自己想法的差异,政见的分歧。

他的皇阿玛和皇祖母关系并不融洽,亦是因为政见不和,他不愿意重蹈覆辙,但不希望祖孙亲情破裂,于是他不动声色的切断了皇祖母身边的羽翼,让她和朝政切割。

皇祖母是极有智慧的,很快就坦然接受这些变化,甚至主动配合他。

这些年无论干什么皇祖母都一力支持他,但唯有这一次,皇祖母难得如此严肃的制止他。

康熙沉下心来琢磨老祖宗的话。

殿内安静得可怕,康熙低头沉思,太皇太后云淡风轻的品茶,太后胡乱的拨动手里的念珠,不知道自己该站哪一边。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康熙终于想明白。

这一两年来随着三藩清剿局势的好转、台湾内乱,玻璃销售的火爆,还有那些传教士的吹捧,让他越发骄傲自负,忘记了初心。

他立志做明君,却渐渐背道而驰,越发安于享受,越发骄奢。

还好,皇祖母及时点醒了他。

他掀袍跪下,郑重的向太皇太后磕头,谢皇祖母提点,孙儿受教了,日后定不敢了。

太皇太后见他面色诚恳,并无半点不甘,这才放心点头。

玄烨啊,汉人有句话说得对,‘吾日三省吾身\'。

你是皇帝,你的一言一行天下人都看着,你喜欢什么厌恶什么,下面都会模仿。

你喜好奢靡,那全国人都喜好奢靡了,谁还能踏实种地?你喜欢听人拍马屁,那谁还敢说实话?你要多回头看看自己的言行,是否合理,不要一味只顾满足自己欲望,疏忽了大业。

康熙慎重的点头。

他的言行不仅天下人看着,还有起居注记载,后世人看着。

他不希望后世有人唾骂他,如果真的有,希望能少一点。

这些日子,他的确太浮夸太飘飘然。

祖母说得对,孙儿铭记在心。

不过,孙儿觉得汉人还有一句话说得对,‘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就是咱们爱新觉罗家最大的福气。

有您看着,孙儿即便走错了路,也会及时走回正道。

太皇太后被他哄得哈哈大笑,你个皮猴子~康熙受劝了,这生辰宴就确实不能大办,他便叫人在乾清宫摆了家宴,一大家子人亲亲热热的吃了一顿饭,饭后说说小话,倒是更亲近些。

裕亲王觉得还是冷清了些,隔天就请了戏班子进宫唱戏,给嫡母贺寿。

戏唱完,戏班子就出宫了。

宫里的人却十分不舍得,冬日枯燥啊,纷纷给佟贵妃进言,想要再请戏班子进来唱戏,还有那杂耍班子。

这戏班子和杂耍班子里都有男人,佟贵妃可不敢擅自做主,便去乾清宫请示康熙决议。

康熙琢磨了会,还是答应了。

冬日里实在无聊,请人进来热闹热闹也好。

至于男人,那听戏的漱芳斋就在神武门边上,离东西六宫远着,再叫太监和侍卫严格把守,不准闯入六宫,不准留宿,应该不成问题。

于是宫里热闹起来,东西六宫的人都赶着去听戏,去看人胸口碎大石,或是口吐火龙,或是油锅捞铜钱,还有耍口技的、空中走绳索的。

康熙来瞧了几次,最后把那耍口技的和走绳索的人带走了,说是要将他们送到福建去参军,要让他们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说到福建,蓁蓁便想起自己好久没听到颜珠的消息了。

晚上她瞧康熙心情不错,便试探着问了福建那边的消息。

福建啊,挺好的。

你弟弟也不错,施琅一向不喜八旗子弟,但他夸了你弟弟好几回。

真的吗?施将军都夸他什么?蓁蓁抱着康熙的胳膊,势要问个清楚。

夸他水性好,扛摔扛打,还知错就改。

蓁蓁一听就知道不对劲了,扛摔扛打?还知错就改?这那里是夸奖,分明是拐着弯告状嘛!皇上,您跟臣妾说详细点吧。

康熙老实道:朕也不大清楚。

施琅写的是奏报,又不是家书。

哦。

蓁蓁落寞的叹了一声,松开他胳膊。

原本胳膊被缠着,康熙还嫌勒得慌,这会儿没有了,又不自在。

他重新把那只手搭到自己腰间上,问道:你要是想他,不如给他写封信吧,朕要给施琅回信,顺道将你的一块送过去。

真的?谢皇上。

蓁蓁大喜。

康熙听她声就知道她欢喜得不行,面上肯定挂起了大大笑脸,心头也高兴起来。

次日,蓁蓁早早的起来,用完早膳就进书房写信,将家中这两年的事都写清楚,又在里面塞了三千两银票,再叫赵德发送到乾清宫去。

康熙展开信扫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问题,便叫人将它同密信一道送走。

晚上他又去了永寿宫,告诉蓁蓁信已经送走。

朕前些日子看内务府的档案,才瞧见你也是十月的生辰。

那天也给你摆一桌,对了,你可有什么想要的物件?蓁蓁想也不想的答道:只要皇上送的,臣妾都喜欢。

康熙心头一哽,这么敷衍?再次问她:认真想想,只要合理,朕都给你办到。

蓁蓁仔细的想了想,仍旧摇头,暂时想不到。

她倒是有个胆大的想法,想跟皇上请求把小十留在身边亲自抚养,可宫中并无人破例,不管是皇上还是先帝都不是在生母跟前长大的,这她哪敢提啊。

康熙见什么都问不出,便作罢,你且等着吧,朕要送你一份特殊的大礼。

大礼?这下蓁蓁的好奇心被吊起来了,一连几天都在猜测那个大礼是什么?难道是晋位?这不可能吧,宫里几乎没有妃嫔在怀孕期间晋位。

再者她已经是妃位了,往上晋,就只能是贵妃、皇贵妃,有佟贵妃在那立着,怕是没法晋上去吧?到底是什么呀!奈何康熙说出送大礼的话后,就再没来永寿宫了。

终于,到了十月十七,蓁蓁生辰这一天。

她一起来,就发现永寿宫内张灯结彩,十分喜庆。

早膳后,康熙派了十八个小太监,按照她的年龄依次递送礼物,包含了各色珍贵衣料、首饰、稀罕摆件,让她的小库房越发丰盈了起来。

蓁蓁着实高兴了会,虽然称不上特殊,但以量取胜,也算是大礼了。

清点完礼物,她在廊下散步。

她的身孕才四个多月,但肚子有些过于大了,瞧着跟宜嫔六个月的一般大小。

生养嬷嬷让她平时多走动,怕胎儿长得太大,不好生产。

她害怕得不行,老实的执行这一点。

走了将近一千步,身上微微出汗时,赵德发跟梅香从外面走进来,一脸的喜气。

娘娘,您看谁来了?蓁蓁循声望去,正好看见舒舒觉罗氏和法喀从影壁后走出。

额娘?刚喊出声,眼泪就簌簌往下掉。

原来这就是皇上说的大礼呀,的的确确是好大的一份礼,送到了她心坎上。

45(捉虫)舒舒觉罗氏叫她这一唤, 也情不自禁的红了眼眶,泪水涟涟。

她还以这辈子都不能再相见了,谁料皇上乞怜, 终于叫她等到了这个机会,让她们母女再会。

可没见到的时候只有想念,如今真见到了,她只一个念头, 孩子瘦了, 受苦了……母女俩就这样互相对望着流泪,眼看着越流越多, 旁边的人坐不住了,巴雅拉氏拍了拍舒舒觉罗氏的手, 带着她一起屈膝行礼。

蓁蓁哪能叫生母当真行礼,连忙赶过去,将她们扶起。

额娘折煞我了,快快请起~到殿内说话吧。

入殿后, 巴雅拉氏打量着眼前的装横和布置, 暗道果真天家富贵, 处处彰显着气派,看来塞林说得没错, 三丫头在宫中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心。

而舒舒觉罗氏只扫了一眼,随后便将注意力放在自个女儿身上。

蓁蓁,你瘦了。

虽说怀孕后肚子大了, 可四肢纤纤, 反倒瞧着更让人担心。

蓁蓁瞧见她眸中的担忧和疼惜, 心头又是一暖, 拍着她的手安抚道:女儿这是长高了抽条了, 您才会觉得瘦了。

其实皇上待我挺好的,您别总担心我,我瞧着您才是瘦了、憔悴了…舒舒觉罗氏不好意思的笑笑,额娘这是老了…额娘不老。

蓁蓁将视线落到旁边的法喀上,笑道:法喀如今瞧着可算是个壮小伙,下巴长出了胡茬,肩膀也更加宽阔,以后这个家可就要靠你来支撑了。

三姐放心,弟弟会努力的。

他一开口,蓁蓁就发现他的声音比从前更为低沉。

连声音都变了,可见真是个大人了。

巴雅拉氏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法喀打趣道:可不就是大人嘛,该到了说亲的时候。

前些日子,院试的成绩出来,法喀考上了秀才,前途大好着呢。

顿时,许多有姑娘的人家都来跟我打听这孩子的婚事,想要跟咱们联姻。

我同这小子提了一嘴,谁料他一概不理会,不愿意成亲,今日见到娘娘了,您可要劝劝他呀。

法喀果真考上秀才了?蓁蓁十分惊喜。

法喀有些羞赧又有些骄傲的点点头,侥幸考上。

蓁蓁不赞同他的话,什么叫侥幸,难道不是你靠着真才实学一门一门考上去的?你就是货真价实的秀才公,可别自谦,省得叫人以为你心虚。

咱家的读书人有了功名,那些人可不能再说咱家是大老粗了。

阿姐一定要好好奖赏你。

蓁蓁叫人库房取东西,忽然想起巴雅拉氏说的话,不由得问道:刚刚嫡额娘说的亲事是怎么个情况?你如今也有十七了,确实到了说亲的年纪,怎的不愿?蓁蓁心下起疑,莫非法喀是叫京城那些坏胚子给带坏了?法喀见她眼神犀利,似有怀疑,连忙否认。

阿姐,我并非不愿成亲,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分心。

我瞧着朝廷清剿三藩的战事越发顺利,只怕不久就能完全平定了,战事彻底结束。

如此荣耀,皇上估计是要开恩科的。

我不想再苦等几年,若明年有了恩科,势必要下场一试的。

时间如此短,我须得清心苦读,不然只怕名落孙山。

原是如此。

蓁蓁眼含赞赏,好志气!你能有如此向上之心,我和额娘都为你感到骄傲。

说亲的事就缓缓罢,优秀的男儿不缺好姑娘。

巴雅拉氏附和道:对,是这个理儿!不过你也别忘了锻炼身子,我听说考举人得在考棚里住上三天三夜,里头没有被子、也没热饭热菜,就靠几根蜡烛取暖。

有的人身子弱,是被抬出考场的呢。

她是当家主母,平日里交际多,自然知道一些官宦人家的孩子科考经历。

她想了想又道,要我说,你在官学里可别一根筋的读死书,得多结交一些年长的师兄们,问问他们的应考经验,少走些弯路。

还有就是听听那些落榜学子的心里话,给法喀做做铺垫。

先前她赴宴听到一少年神童,考秀才时得了小三元,考举人却屡试不中,最后跳河自杀了。

实在叫人唏嘘,她与法喀并无怨仇,顺道提醒两句还是应该的,到底是一家人,法喀出息了,与她的亲儿女也是有益的。

法喀知晓嫡母这话并无恶意,慎重的点头,多谢嫡额娘提点,法喀铭记于心。

嗯。

舒舒觉罗氏一直握着女儿的手,含笑听着儿女们闲谈,见儿子的事情说完了,便开始赶他。

法喀,你去院子里转转,我跟你姐姐说会儿话。

法喀不乐意,两年了才见到这么一回,多不容易啊,额娘怎么还赶他走呢?巴雅拉氏猜到她们娘俩许是有紧要话说,识趣起身,我瞧着这院里的柿子长得可真好,竟有些馋了,叫人摘几个下来,不碍事吧?蓁蓁笑道:无妨的,嫡额娘随意取用。

巴雅拉氏便抬脚往外走,忽地回头看了一眼法喀,法喀可愿来帮我一下?去吧。

舒舒觉罗氏推了他一下。

法喀这下算是意会了,便跟着出去。

屋内只剩下母女俩。

舒舒觉罗氏解下一个荷包递给她,前两日宫中来了太监,说要接我们进来给你贺寿,我使了银钱打听到消息,才晓得你怀孕了。

这女子怀孕向来都是个辛苦的事儿,寻常人家里,姑娘怀孕了,亲娘倒是能亲自过去提点看顾的,可你在宫里,额娘也进不来,照顾不到你。

但额娘生养了你们姐弟三个,又都平平安安长大,还是有些心得体会的,都写在了这册子里,你得空了就瞧瞧。

额娘是不会害你的。

蓁蓁粗略的扫了一眼册子,里头有怀孕初期、中期、后期的不同感悟,还有生下孩子后恢复元气的方子,因额娘生育了三次,每次的反应也不一样,都记录得极为详细,用处极大。

谢谢额娘。

你是我的亲女儿,疼你是应该的,说什么谢呢。

舒舒觉罗氏拍着女儿的肩膀,视线扫过那凸出的肚子,心生怀疑,蓁蓁啊,你这胎当真只有四个多月?蓁蓁点头,确是如此。

您也觉得有些太大了?生养嬷嬷亦是这么说,现在盯着我运动,怕太胎儿太胖不利于生产。

不对。

舒舒觉罗氏摇头,她伸手在那肚子上比划了一番,最后才道:我瞧着像是怀了双胎呢。

太医没诊出来?太医半个月来一次,之前还未探查出来。

下次请脉是什么时候?后日。

那到时让太医好好瞧瞧,若是他一个人诊不出来,再多请两个太医。

好,听额娘的。

母女俩话说得差不多了,便互相扶着去院中赏花。

午膳就在永寿宫用的,期间康熙赏了一道菜过来,是福建名菜佛跳墙,里头添加了海参、花胶、鲍鱼、墨鱼等稀罕食材,炖煮好以后浓郁荤香,软嫩润滑,极其滋补。

京城不靠海,城中人甚少吃到海鲜,再加上这宫里的御厨手艺好,这一锅佛跳墙炖得极为美味,每个人都至少盛了两碗,将那一锅都吃得干干净净。

舒舒觉罗氏擦了擦嘴,笑道:这海味儿尝着可真鲜啊,难怪颜珠爱往水里头钻。

巴雅拉氏附和道:可不是嘛,如今他去了福建,就在海边边上,还不得三天两头的下水捞这海产?只怕这山珍海味他都吃腻了。

家中可有派人去看过他?去的时候送些家中庄子的产出,叫他尝尝家乡的味道。

蓁蓁提议。

法喀回道:阿姐放心,府里派了老管家去看三弟,春日一回,秋日一回,回回都带了一车的物资呢。

听管家说,三弟如今长得又高又壮,瞧着更像是我的哥哥。

他这么说,蓁蓁便放心了,几人又闲聊小会儿,便到了出宫的时刻。

蓁蓁十分不舍,一直送到了月华门,不能再往前。

康熙正好午睡完,出来散步,瞧见她便走过来。

怎么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朕原以为你见到娘家人,会欢喜些,谁料竟把你惹哭了。

既是这般,以后还是不召她们入宫了。

蓁蓁急了,皇上误会了,臣妾没有难过,臣妾是被沙子迷了眼睛。

皇上今日送的礼物,臣妾很欢喜,特别感动。

蓁蓁掀了裙摆作势要跪地谢恩,康熙见她挺着大肚子,哪里会允许,连忙扶起。

身子这么重就别讲究那些繁文缛节了,只要你心情舒畅,朕今日就没白费功夫。

康熙牵着她往回走,跟朕说实话,方才哭可是舍不得你额娘?蓁蓁老实的点头。

换之前她还会笑着搪塞过去,可这会情绪低落,懒于遮掩。

康熙沉默了片刻,那朕封你额娘为二品诰命夫人吧,日后她就能向宫里递牌子请安,你们便能多见上几次。

此话当真?蓁蓁喜出望外。

之前姐姐封后,额娘也没得到诰封,她便死心了,谁料竟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康熙挠了挠她掌心,朕何时哄骗过你?蓁蓁甜甜的笑着,没有,皇上是天子一言九鼎,岂会愚弄臣妾?臣妾多谢皇上隆恩。

才说了勿要讲礼,你又犯了?没把朕的话记心上?康熙似极不满意,将冰凉凉的手伸进蓁蓁的颈窝里,吓得蓁蓁打了个颤,那模样比之前更灵动些,康熙不由得哈哈一笑,这才放过她。

就是得稍等些日子,年前朕再下旨,让你额娘跟你一起过年。

谢皇上。

蓁蓁觉得这个生辰过得极舒心。

46康熙陪着蓁蓁走了一刻钟, 便回乾清宫处理朝政,走之前说晚上会过去陪她。

他批了会奏折,心头觉得有些不得劲, 拧拧眉心,将叫梁九功唤到跟前。

皇上有什么吩咐?你去库房里挑两套头面和一套文房四宝,派人送到钮祜禄府去。

法喀既然考上了秀才,他这当姐夫的自然应该有所表示。

嗻。

一听说是送到钮祜禄府的, 梁九功心领神会, 知晓是送给谁的,也无需皇帝再多吩咐, 自会选出合适的品质,甩甩拂尘, 干脆麻利的退出去办事。

不到半刻钟他就选好物品,妥帖装进红木匣子里,领着小太监出去。

结果到了正殿门口遇上佟贵妃。

奴才给贵妃主子请安。

佟贵妃颔首示意他起身,瞟了一眼他身后的那些匣子, 多问了一句:梁公公这是要去何处送赏赐?回贵主, 这是送往钮祜禄府上的。

佟贵妃了然, 面上的笑意又淡了几分。

若非皇上今日大张旗鼓般的给温妃送礼,又特意召了钮祜禄府上的人入宫, 她还真不知道今日是温妃的生辰。

皇上待温妃可是越发上心了啊。

她自嘲一笑,有人上了心,也有人伤了心。

娘娘?听到梁九功的声音, 佟贵妃从失落中回过神来, 调整呼吸, 重新挂上温和得体的笑容进入正殿。

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上万福金安。

免礼平身。

贵妃今日来, 所为何事?康熙的语气十分冷淡,他心中早已明白贵妃来此的目的,但他不会答应她的。

佟贵妃亦是入宫多年,极为熟悉康熙的神色,知晓他不会答应自己的要求,但她还是想再试一试。

表哥,胤禛还不满四岁,身子弱,经不住折腾。

可否再缓几年种痘?康熙叹了口气,面前的人到底是他表妹,看在生母的情分上,他也是要给表妹几分面子的。

于是他搁下笔,耐心解释:胤禛也是朕的儿子,朕难道不心疼他?会刻意去磋磨他?皇上,臣妾并非这个意思…康熙摆手制止了她,听朕说。

胤禛的身体,朕已经叫太医仔细探查过,比胤祉当年还要健康。

既然胤祉都能顺利完成种痘,你还担心什么?你说要缓些时间,那什么时候才合适?春日里气温忽冷忽热,极容易得风寒和疫症,夏日酷热难耐,胤禛又是个苦夏的孩子,你放心他一个人关在黑屋子里?秋日里,节日宴会诸多,朕也要带着众阿哥去承德围场狩猎、会见蒙古王公,你要让朕丢下胤禛不管吗?佟贵妃被堵得哑口无言,可她还是舍不得。

她怕呀。

进宫这么多年她都没有怀孕过,往后也不指望了,胤禛虽不是她亲生的,却是她从一点点养大的。

他被抱来的时候才巴掌大点,养到如今这能跑能跳的伶俐孩童,不知费了多少心思。

她真害怕胤禛熬不过去,当初皇上做那啥种痘实验,多少大人都没撑过去。

她不敢赌万一,两眼泪朦朦的望着康熙,企图让他垂怜,收回成命。

朕心意已决,不再更改,贵妃还是回去吧。

康熙摇了摇头,重新坐回御案前,继续批奏折。

在胤禔之前,他已经死过四个儿子了,刚开始时痛不欲生,后来渐渐习惯、麻木。

所以年纪小的孩子,他不会过多关注,就怕产生了感情,孩子再次夭折,伤心伤身。

他的孩子生来便是龙子凤孙,金尊玉贵。

但想做他的孩子,就得先经过考验,平安的来到世上是第一道考验,顺利熬过种痘便是第二道。

种痘成功,他便精心教养他们,让他们能文能武,长大后成为胤礽的左膀右臂。

佟贵妃的眼泪没能叫康熙回心转意,只能告退回宫。

她走后,康熙再度叹气,没了去后宫的心思。

梁九功,你去永寿宫传话,朕今日政务繁忙,就不过去了。

再叫御膳房给温妃做一桌滋补的御膳,就当补偿吧。

嗻。

梁九功到永寿宫传话,蓁蓁听后并未多失落。

今日她已经得到了太多,别无所求。

劳烦公公回去替我向皇上谢恩。

我这一切安好,请皇上专心政事,亦要爱护龙体。

哎,娘娘放心,奴才一定将话带到。

送走梁九功,蓁蓁进了自己的小库房,近两年的时间,里面已经装满了小半。

她挑了许多软和舒适的布料出来,打算拿出去给孩子做小衣裳。

虽然还不敢确定是否为双胎,但她心中是期待的,不管是两个皇子还是两个皇女,一模一样的两个小人,想想就觉得欢喜。

她又叫人去找了造办处的总管太监来,让他照着胤礽送来的玩具,全部再做一份。

或多或少的杂事处理完,暮色也渐渐降下。

看守宫门的小太监瞧着冷清的长街,哈了口气搓手,准备进去关上宫门了,忽地看到一点微光缓缓靠近,待近了才发现那竟是皇太子。

奴才给太子殿下请安。

平身吧。

胤礽摆摆手,继续往前走。

进入正殿,立马将披风脱下,又在火炉前把身子烤暖,才坐到炕上去。

额娘安。

胤礽安。

怀孕后蓁蓁越发觉得腰背容易疲乏酸痛,便找人做了许多松软的隐枕叠在一起,支撑着腰部,缓解酸痛。

这么晚了,怎么还来?当心地滑摔着。

胤礽咧嘴一笑,脱了鞋子举给她看,额娘瞧,这是铆钉鞋,鞋底把地抓得牢牢的,才不会摔。

蓁蓁看了一眼,恍然大悟,随即拍开他,臭死了,快拿开些。

胤礽瘪瘪嘴,额娘开始嫌弃儿子了…蓁蓁白了他一眼,这孩子如今在外是越发有威严,在内却是越发调皮。

好好好,不臭不臭,咱们胤礽的脚丫子香喷喷。

胤礽反倒被她说得面红耳赤,羞得慌,索性不回应,用湿帕子擦了擦手,揭开面前的食盒,从里头取出一碗面。

今日午间下了学,我才知晓额娘是今日过生辰,匆促之间没来得及准备礼物,只好做了一碗长寿面,您尝尝看?你亲自做的?蓁蓁看着面前这碗面条,有鸡蛋有肉片有青菜,上头还撒着葱段和香油辣子,红绿相佐,叫人一看便食欲大增。

色香俱全,真是叫人难以相信这是个八岁的孩子做的。

胤礽点点头,面上浮起一丝自豪又有些腼腆。

蓁蓁拿起筷子挑着放入嘴中,味道竟意外的不错,她一边吃着一边朝他竖起大拇指,不住点头以示赞许。

胤礽脸上便只剩下得意了。

蓁蓁将他的手牵过来,细细查看,果然在上头看到了被热油溅过的红泡,轻轻点了点。

还疼不?当然疼!但胤礽自诩已经是男子汉了,不能轻易说疼,还是非常坚决的摇头。

蓁蓁瞥了他一眼,都咬牙切齿了,还说不疼。

她也懒得和他分辨,叫人拿了清凉膏过来,用棉签轻轻涂抹。

涂抹的时候,两人挨得极近,由于身高限制,胤礽的视线便落在了蓁蓁的裙摆上。

突然间他睁大了眼睛,呆愣愣的盯着蓁蓁的肚子。

额娘额娘,你的肚子在动!蓁蓁被他吓了一跳,也停下手里的动作低头看向肚子。

肚子左右互相鼓起,彷佛里面的孩子在踢蹴鞠。

这就是额娘说的胎动?是孩子跟她打招呼?她忍不住把手贴上去,静心感受。

额娘,你不害怕吗?胤礽头一回见到人的肚子这般…这般活跃。

蓁蓁便将他的手一块覆上来,不怕,这是小十在跟我们打招呼呢。

还没生下来就知道我们是谁了?胤礽惊讶不已。

小十似乎不服气,便在胤礽掌心盖住的地方热情的打招呼。

胤礽惊喜,还真是呢!小十一定是弟弟,这招呼的劲儿可真大!结果话音刚落,小十偃旗息鼓了,只在蓁蓁那边打招呼。

胤礽又道:小十怎么不跟哥哥打招呼了?是我方才说错了话吗?小十脾气这么大,是个妹妹吧?结果胎动彻底停止了。

胤礽有点慌,额娘,小十是生我的气了吗?傻气~一个肉团子哪懂生什么气啊。

她柔声安抚:小十怎么可能生哥哥的气,小十应该是累了,要休息。

真的吗?胤礽头回经历这样的事,懵懵懂懂的,这时候本能的选择相信大人的话。

真的呀,不信等小十出来后,你再问他。

现在时间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进学呢。

蓁蓁拉着他起身,系上披风和兜帽,又替他戴上羊毛手套。

哦哦,好的。

胤礽还在迷茫中,任由对方摆弄。

穿戴好后,蓁蓁仍不放心,派了赵德发和梅香一块送他回去。

这么大的孩子都要叫人挂心着,更小的还不知道怎么费心呢,她拍了拍肚子,希望这个小家伙以后能乖一点。

47(捉虫)胤礽走后,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蓁蓁感觉到肚子又有了动静,不像先前那么猛烈, 倒像是挠痒痒,左边一下,右边一下,彷佛一左一右有两个娃娃在玩闹。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夜间睡觉的时候, 她梦见自己去观音庙上香,起身时, 菩萨冲着她微微一笑,然后将手中的花篮抛给她。

花篮里似有婴儿啼哭声, 哪能摔?她赶紧去接,接住后竟发现里头有两个白胖的娃娃,一人抱着锦鲤,一人抱着荷花, 冲她傻笑。

那娃娃生得实在好看, 她忍不住用手碰了碰, 娃娃们便咯咯笑,鹅鹅鹅…蓁蓁以为他们是在唤自己额娘, 忽然就觉得手上的篮子变重了,当娘的感觉又真切了几分。

从今往后,她就要对两个鲜活的生命负责了。

可她自己都还没当好一个人, 就要教育下一代, 心里慌张得很。

她是不是也该向皇上学学, 多读些先贤们的育儿经?皇上常说他研读历代史书, 总结了秦皇汉武、唐宗明祖在教子上的优劣, 他去粗取精、扬长避短,是以他的皇子定会比前朝皇子更为优秀。

皇上时常以此为傲。

皇子?就一定是皇子吗?蓁蓁忽然想起自己还不知晓他们的性别,想去看时,梦就醒了。

唉,有点遗憾。

不过她越发坚定自己这次怀的是双胎,菩萨都显灵了不是吗?用完早膳,她将自己穿戴得严严实实的,打算去翊坤宫跟宜嫔说说话,问问这胎动的事儿,结果才出宫门呢,就遇上了宜嫔和三阿哥,还有小五。

温娘娘安。

胤祉安、小五安。

唤小五的时候,蓁蓁才想起,这小五小六七八都还没起名字呢。

估计是怕孩子太小立不住,就没上玉碟,不用取名字。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蓁蓁看向宜嫔。

去护城河呢,听说内务府的人在那捣鼓出了个新鲜玩意儿,好玩得紧。

你呢?若是无事的话,不如与我们一道去看看?宜嫔向蓁蓁发出邀请。

我如今就是一个闲人,能有什么事呢?自然是要去看热闹的。

一行人结伴来到了护城河畔。

北京的冬天实在是过于寒冷,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光秃秃的站在那,叫人心生孤寂萧瑟感。

佟贵妃便叫内务府用陈年麻布染了鲜亮的颜色,扎成花朵模样,绑在树上,看上去热闹不少。

这一点,蓁蓁还是很佩服佟贵妃的,事儿办得是漂亮还省了钱。

如今的冰面已经十分结实了,上头有不少人滑冰。

有的在为冰嬉上的抢等做训练,速度极快好似雷电,有的冰道刻意做成山路十八弯样式,在其中滑行时姿态颇为潇洒,叫人惊叹。

另一处的人,不追求速度,而是苦练动作,燕子点水、金鸡独立、青龙回头等技艺精妙的动作层出不穷,叫人看得目不转睛。

更绝的是,有人还拎着剑在冰面做剑舞,动作飘逸,姿态轻盈,彷佛雪上精灵。

一舞结束,在场诸人不由得拍掌喝彩,蓁蓁还叫鸣翠送了赏银过去。

宜嫔亦叫人去送赏,语气里是藏不住的落寞,要不是怀着孕,咱们也能在那上面畅肆意畅行。

蓁蓁也觉得可惜,不过凡事都有利有弊,她出声宽慰宜嫔:也就是今年错过了,明年一样能玩的。

再者现在怀孕,春天坐月子,不冷不热的,刚刚好。

这倒也是。

宜嫔十分赞同,月子里不能洗澡,冬日擦洗还能勉强接受,夏日可不得熏死人啊。

哎,胤祉和小五呢?蓁蓁看完热闹,才发现一直是她们俩说话,没听到小孩们的动静。

宜嫔伸手朝远处一指,在那呢。

蓁蓁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瞧见十来米开外有一座三四丈高的冰山,冰山一侧凿出了台阶,一侧做成长长的斜坡,打磨得十分光滑,隔着老远蓁蓁都能瞧见它亮闪闪的模样。

不断有人从台阶爬上冰山,在斜坡顶处坐下,再叫后面的人轻轻一推,坐下的人便从坡顶顺溜的滑到坡底。

这就是你说的新鲜玩意儿啊?可真意思,叫什么名字呀。

宜嫔回道:好像是叫打滑挞,关外老祖宗传过来的游戏。

走,咱们到面前去看。

两人便往前走去,还没完全靠近,就听到了凄厉的尖叫声。

啊啊啊救命呀…额娘!救救我啊…这得是遭了多大的罪啊。

关键是声音听着还挺熟悉,像是小五的,宜嫔的速度一下就变快了。

两人赶到跟前,小五也滑到了坡底,正咧着嘴傻笑呢,哪有半丝惊恐的样子?看到宜嫔,他咧嘴一笑,额娘,好好玩啊~宜嫔一把抱住他,从头到尾都检查了一遍,有没有哪个地方不舒服,痛不痛?小五连连摇头,没有,不痛。

就是刚下来的时候有点怕,所以没忍住叫了额娘。

宜嫔松了口气,不想再叫他玩,但看着儿子笑得如此欢畅,又不忍心阻止。

好在内务府的人也不是傻子,都小心谨慎着呢,年纪小的孩子都由壮实的太监抱着,降低了危险性。

不止是孩子们爱玩,连宫妃们也是,由身体强壮的嬷嬷抱着,但凡是头回滑下来的,必定是极怕,刚开始滑就撕心裂肺的哭嚎,平安滑下来后又整整衣裙,兴高采烈的继续排队,等待第二次下滑。

到后头,这些人越玩越开心,丢开了嬷嬷和太监,自行滑下去。

他们脸上半点恐惧都没有,只有是酣畅淋漓的欢喜。

在下滑过程中大喊大叫,将平日里的怨怼、不如意都发泄出来,心情自然变得神清气爽。

蓁蓁和宜嫔这两个孕妇,羡慕极了,她们身子笨重是万万不敢去滑的,只能干看着,最后实在受不了,两人离开去坐冰床游览沿途的雪景。

冰上寒气重,所以午膳吃了一顿锅子,滚烫的热汤还有火红的辣椒,是冬日驱寒保暖的最佳食物。

下午便去御花园赏了一会儿梅,便回宫歇息,再拿出一本论语,念上一两篇,这天色就暗下来了。

天一黑,蓁蓁就觉得自己又饿了,便叫人去传夜宵。

自从怀孕后,她的食量就越来越大了,她原本就不小,如今更甚。

所以生养嬷嬷瞧见她的食量,一直都以为她是吃太多长得太胖,不曾想到过她可能是怀了双胎。

吃完后,她去院子里走动消食,脚心发热时便入殿歇息。

***翌日,蓁蓁比往常起得晚一点,因为要等太医来把脉。

为了保证脉象的精准,通常是晨间未进食的时候把脉。

饿肚子的滋味并不好受,所以起得晚一些,就能少受罪。

梳洗过后,她便坐在明间看话本消遣时光。

太医从乾清门前经过的时候,恰好康熙听政结束,瞧见他们,随口问了一句,得知是去永寿宫,便也跟着过去。

如今朝廷上没什么大事,各地天气正常并无灾害发生,台湾郑氏内乱中,云南吴氏是困兽挣扎,他只需要坐等佳讯,心情自然好,遂决定去后宫关心关心自己的妃嫔和子女。

皇上驾到!蓁蓁立马放下书出去迎,才到门口就被康熙扶起。

朕不是说过吗,你身子重无须多礼。

他大马金刀的坐在上首,示意两位太医上前把脉。

宫中为了避免太医和妃嫔互相勾结,往往是多位太医一起出诊的,并且每次都是不同的太医,若有疑问查看之前脉案找到那日的太医相询即可。

太医开的药方也不是一人专断,需要多方研讨,一致通过后由院使签字,方才可以抓药。

最先诊脉的是一位白胡子的老太医,他把脉时,面色微微凝滞了一下,片刻后如常,示意身后那位青色胡茬的太医上前。

青色胡茬的太医瞧着三十许,不如老太医沉稳,把脉时神色十分纠结犹豫,比老太医多费了好些时间才结束。

他收回手正要回禀,康熙摆手制止,岐黄之术,朕也略通一二,你们都别出声,让朕也探探。

康熙刚把手指放上去,眉头就一皱,随即掀掉丝帕,再探,神色渐喜。

他替蓁蓁把袖子放下来,看向太医,两位爱卿,温妃的脉象如何?老太医不疾不徐的说道:启禀皇上,娘娘的脉象十分安稳,龙胎稳固,只是臣推测娘娘此胎中极可能孕有两婴,母体会更为辛苦,娘娘的膳食应当更精心些,同时保持心绪平和、心情舒畅。

青色胡茬太医亦道:臣附议。

康熙听后龙颜大悦,方才把脉时,朕就觉得温妃怀的是双生子,如今听了你们的话,朕就越发肯定了。

好呀好呀!宫里还没出过双生子,爱妃你果然是有福之人!康熙把手按在蓁蓁的肩上,重重的拍了又拍。

他又看向老太医,可能诊出腹中是男胎还是女胎?这回老太医可就谨慎许多,回皇上,臣学识浅薄,暂未能明确胎儿性别。

康熙点点头,听到那瞬是失落的,后头想到如果是两个女儿也挺好,他有八个儿子了,亲生的女儿只有一个,多几个如珠似玉的小公主就更好了。

朕知晓了。

尔等要尽心看护温妃,等孩子生下来,少不了你们的赏赐。

谢皇上。

跪安吧。

太医走后,康熙面上的神情就更放松了,他脸上挂着慈和的笑容,像是早春的阳光,明亮又温暖。

两个孩子好呀,一个像朕一个像你。

那要是都像臣妾呢?蓁蓁逗他。

都像你啊,那就更好了,你比朕长得好看。

康熙笑得更开怀了。

不得不承认,康熙是个十足的颜控。

之前不还给蓁蓁送过美男图做胎教吗?再之前,有一年他发现驻守乾清门的侍卫里,有一人面貌粗鄙,便立即用御前失仪的由头把他换掉了。

所谓御前失仪,不过就是那名侍卫站立的时候踮脚互换,节省力气,问题不大不小,偏叫他有了发作的由头。

这些都是宜嫔跟蓁蓁闲聊时说起的,她入宫早,有六七年了,那时候皇上还年轻得很,性情不像现在这般稳重宽和。

蓁蓁觉得自己没把康熙惹怒过,得好好感谢宜嫔,有她这位资历深的姐妹指点,自己避了不少雷,还能听到许多皇上的糗事,暗地里高兴。

康熙着实欢喜,回去后就给叫人给蓁蓁送了一水儿的赏赐,吃食也紧着她,连台湾的西瓜都送来了。

这真是稀罕,大冬天的竟能吃上西瓜,也不知那块地上还有哪些稀罕的地方。

蓁蓁拍着肚子,笑道:乖宝贝呀,额娘可是沾了你们的光呀。

48蓁蓁身边的两个生养嬷嬷被康熙换掉了。

那俩人先前声称自己经验丰富, 结果竟一点没瞧出蓁蓁是怀的双胎,还说她吃得多长得胖,要克制饮食。

明明太医嘱咐蓁蓁要多进补, 她们那样做不是适得其反?要真把身子饿出了毛病,谁能承担得起后果?所以康熙麻溜的将这俩打发走了。

康熙另派了两个老道的生养嬷嬷过来,面相比之前的宽和得多,说话间亦不见傲气。

太医的请脉从半月请一次变成五天一次, 还派了一个医女过来待命。

康熙又从御膳房拨了一个擅长做孕妇饮食的厨子给蓁蓁, 特意做滋补的药膳。

这样隆重的待遇,蓁蓁起初有些不安, 几天后,便渐渐适应了, 别的且不论,单是那做药膳的厨子,她已经离不开了。

这世道果然是由简入奢更容易啊。

因为多了一个孩子,先前准备的乳母和保母就不够, 内务府补上了一批名单, 递给蓁蓁挑选。

蓁蓁看过人后, 选了几个面相亲和、身材壮硕的妇人,之后她们就住进内务府, 一应的吃穿皆由内务府负责。

据说前朝晚年宫闱争斗得厉害,有妃嫔买通乳母毒害皇子,这事儿叫后人警醒, 是以本朝皇子身边的乳母保母都是提前选的, 由内务府监管, 谁若生出歹意, 便三族一同获罪。

虽有严苛的法令在前, 但想当皇子乳母保母的人还是很多,因为一旦被选中,其夫家甚至是娘家都会获得极重的嘉赏。

就比如胤礽的乳母,封了三品诰命夫人出宫荣养,而她的丈夫凌普却是内务府大总管!这可是内务府最大的官,掌管一切用度,甚至宫中一些低位的嫔妃见了他都得十分和气。

而皇帝的保母,曹夫人,则是一品诰命夫人,丈夫正是江宁织造。

能从内务府跳出去,获得这样重要的职位,可见康熙对其是十分的宠爱和信重。

冬季里日头短,一不留神,一个月就过去了。

转眼便是初一,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日子。

太皇太后年岁渐高,加上年初那场病伤了元气,如今是越发不理事,听着佟贵妃、惠嫔德嫔荣嫔几个汇报宫务时,也只是随意的点头。

老人家倒是对孩子比较上心,对蓁蓁和宜嫔的胎问得十分仔细,听闻蓁蓁极有可能是双胎,欢喜得不行,立马叫苏麻喇姑进屋抱了一个妆匣,整个的全送给她。

你身子重,生产前就不用来请安了。

太皇太后笑得慈祥,瞥见后面肚子同样不小的宜嫔,亦是嘱咐:你也一样,生产前就不来了,好好的呆在自个宫里,哀家等着抱重孙呢。

随后褪下手上的珊瑚手串赏给宜嫔。

不过说了几句话,她面上便浮现疲色,众人识趣起身告退。

出去的时候,佟贵妃是第一个,蓁蓁紧随其后。

过门槛的时候,佟贵妃被绊了一下,险些跌倒,幸亏蓁蓁一把拉住她。

佟姐姐当心些。

多谢温妹妹扶我。

佟贵妃屈膝道谢,没伤着你吧?她有些后怕,若她方才摔倒撞到了温妃,伤了龙胎,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我没事。

倒是佟姐姐,我瞧你精神恍惚、神色憔悴,可要找太医看看?佟贵妃苦笑着摇头,我这是心病,太医治不了。

说到这,蓁蓁就不打算再问下去了,毕竟她们只是平常交情。

可巧惠嫔就在两人身后,素来耿直的她就立马把话给接上了:贵妃在担心什么呢?不妨说出来让姐妹们帮你分分忧?她以为是宫务上的事。

我是在担心胤禛。

佟贵妃叹了口气,许是心里头的压力太大,她忍不住跟人倾诉,前些日子,胤禛被皇上送出宫去种痘了。

已经过了五六日,还半点消息都没,我心里实在难安。

惠嫔甩了一下帕子,嗨,原是这啊,我当什么呢。

要我说,贵妃你且放宽心,勿要自寻烦恼。

三阿哥不也种过痘吗?一样顺顺利利的。

要说胤禔当年才叫凶险,那时候还没种痘这个法子,全靠孩子硬撑呢。

生死自有命数,可咱们爱新觉罗的孩子命好着,能出啥事呀?胤禔出痘时是在宫外,消息不通畅,告诉惠嫔时胤禔已经痊愈,是以她并不能体会佟贵妃此刻的心情有多难熬。

再加上她说话的口气不讨喜,佟贵妃没了与她说话的心情,面色越发阴沉。

荣嫔是去年经历的,记忆还清晰着呢,很能体会佟贵妃此刻的心情,便伸手拍了拍她,宽慰道:你要相信皇上和太医,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蓁蓁也说:胤禛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肯定能顺利熬过来的。

佟贵妃如今想听的就是这样的吉利话,听到后脸色立即好了许多。

多谢两位妹妹宽慰。

一行人在永寿宫门前分开。

蓁蓁进殿内休息了会,用了些糕点,便拿起论语继续做胎教,但心却静不下来,脑子里不时浮现佟贵妃憔悴的面容和胤禛往日的乖巧模样。

她真不敢想象,有一天自己的孩子也被这样独自送出宫,孤零零的被关在小屋子里种痘,最难熬的日子里没有亲人陪伴……她是一定要跟着去的。

似乎是为了回应她的念头腹部又传来动静。

她估计康熙这些日子也在担心四阿哥的情况,期间不曾踏入后宫,只叫梁九功来问候两个孕妇的情况。

直到半个月后,胤禛才被接回宫中。

大半个月不见,这孩子瘦了许多,性子也不如往日开朗,回来后就一直抱着吉祥,彷佛那狗比他的额娘还要亲近些。

佟贵妃落了好些泪珠子,觉得自己被孩子疏远了。

但胤禛这个状态可不能一直持续下去,这就像烂肉一直不挖,腐烂的部位只会越来越大。

思前想后,佟贵妃到了翊坤宫,请求胤祉带着胤禛出去玩。

她想着小孩跟小孩之间更合得来,不会向对大人那般有戒心,兴许胤祉能带着胤禛重新活泼起来。

事实上,胤祉干得的确不错。

哥俩一块去坐滑挞、打雪仗,大吼大叫;一块去骑射场骑大马,学射箭学布库。

男人,不管年纪大小,都对力量充满了渴望,兄弟几个在骑射场上激烈的较量,在扭打中释放天性,尽情发泄近日的情绪。

哥俩形影不离的日子过了七八天,胤禛又变成从前那个开朗的乖宝宝了,将种痘的阴影忘记。

胤禛恢复如常后,康熙在乾清宫摆下家宴,为他庆贺。

宴席进行得正热闹,殿门忽然被打开,康熙正要叱问,忽地见那人身着铠甲,立马肃了神色,示意席上众人安静下来。

禀皇上,云南八百里急报。

速速呈上来。

康熙用湿帕擦了手,方接过奏报。

只一张薄薄的信纸,却叫他大笑不止,不住叫好。

太皇太后心中猜到了几分,便道:皇帝收到了什么好消息,一个人在那偷乐?不如说出来,让咱们大伙儿也一起高兴。

老祖宗说得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康熙把奏报递给太皇太后,明亮的双眼一一扫过在场诸人,兴奋的说道:吴世璠在云南王府自杀了!这天下再没云南王了!这场打了八年的战争,终是朝廷胜利了!是啊,八年呀,真不容易。

当年三藩气势汹汹,大清节节败退损失半壁江山,那时候朝中不少人都劝咱们祖孙俩回盛京避难,都以为大清要没了…太皇太后说到动情处,泪光闪闪。

康熙也想起了那段艰难的日子,先是三位藩王造反,各地失守,再是仁孝皇后难产去世,种种打击接踵而至,他甚至怀疑过他是被上天遗弃之人。

好在终于都熬过来了。

熬过来了啊。

不知不觉间,他眼眶也有了湿意,双手紧紧的握住太皇太后,皇祖母,我们熬过来了。

上天终究是庇佑大清的。

最艰难的时光,一直都是皇祖母和他一起支撑着走过来的。

太皇太后连连点头,对,天佑大清。

宴桌上的众人自然不会无动于衷,纷纷起身贺道:恭喜皇上,恭喜太皇太后,天佑大清。

祖孙俩在贺声中情绪逐渐平静,但康熙心中的激动难以压制,早早离席退出去。

蓁蓁出来的时候,听守在殿门口的太监说,皇帝往奉先殿的方向去了。

蓁蓁猜他估计是找祖宗说话去了,这大抵跟读书人高中了总是要去祖坟放两响鞭炮一样。

而好消息还在继续。

翌日傍晚,康熙再度接到云南八百里急报,朝廷的人在云南王府里查出三百两白银,五十万两黄金,二十箱金银珠宝,王府地道内还藏有两万多套铠甲,一万套兵械。

康熙先是大喜,喜悦过后,连连叹气。

云南地处偏远,哪能变出这么多的银子?无非是还未撤藩之前,吴三桂找朝廷索要的。

而在朝廷查抄云南王府前,那些叛逃的吴家部将,怕是卷走了不少财产,这都是朝廷的损失啊。

但不管怎么说,铲除云南王、结束战事,这都是一件值得举国欢庆的大好事。

康熙叫人拟旨,诏告天下人,三藩彻底剿灭,同时传旨让驻扎云南的军队分批回京。

不久后,伤亡名单也到了康熙的案桌前。

康熙沉默了一阵,决定给这批将士们嘉赏,所有人一概赏一年俸银,卸甲归田的士兵再免三年税赋,战功卓著的赏爵位。

但涉及的银两有些多,他担心太皇太后阻拦,下旨之前特意去了一趟慈宁宫。

太皇太后这回非但没阻止还大力支持,皇帝做得对。

她撑着拐杖,慢慢站起,看着远方的红日,缓缓道:这天下到底是汉人居多,吴三桂也是汉人,天下间怕是有不少汉人为他说话。

况且死者为大,尤其是那吴世璠自杀时才十六岁,年纪轻轻又没留下个骨血,这种经历是最叫文人怜惜的。

哀家觉得,皇帝可得好好笼络人心,免得叫民间有舆论声讨你。

皇祖母说得有道理,孙儿这就下旨免各地税赋一年,与民同乐。

康熙想了想又补道:孙儿还想在明年开恩科,皇祖母觉得呢?太皇太后微笑着颔首,皇帝尽管去做,哀家老了,人也容易糊涂,以后这些事就不用跟我说了。

次日,康熙将铲除三藩、慰劳将士、免除各地赋税与开恩科的旨意发出去,并命令各省各州各县都要摘抄,广告于民。

这发银子、免赋税、开恩科,都是仁政,种地的百姓高兴,读书人也高兴,甚至民间还有了为歌颂康熙的诗篇。

这些诗句每日都会被汇总更新,再呈送到康熙的书案前。

身为皇帝,身边怎会没有拍马屁的人?但康熙心里头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头回听新鲜,听多了就麻木。

但这回夸他的诗篇里,有不少是打油诗,文采一般,可见是真实的老百姓做的,是真心实意的感谢他。

康熙自然比从前欢喜百倍,还拿着它乐呵呵的到上书房给皇子们念,偶尔也会来蓁蓁这里念叨。

他说要让还没出世的孩子也感受感受皇阿玛的英明神武。

蓁蓁觉得他真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过了几日,宜嫔一脸喜气的告诉她,跟你说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蓁蓁没怎么上心。

针工局在赶吉服,好多套呢。

宜嫔神神秘秘的说。

蓁蓁没反应过来,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吉服啊!册封礼穿的吉服!宜嫔急得直拍蓁蓁的胳膊。

册封礼?蓁蓁一下就醒过神来了,你的意思是又有人要晋位了,位份还不低?不然怎么有册封礼。

这消息可靠吗?当然。

宜嫔白了她一眼,我家三代包衣,都在内务府当差,消息能不可靠?那你知道给谁做的吗?是什么位份的吉服?蓁蓁兴致勃勃的问完,忽然又叹了口气,面上喜色全无。

49这不是好事吗, 你怎么还不高兴了?宜嫔看着蓁蓁的神色,有些不解。

蓁蓁轻轻摇头,是好事呀, 可是这好事没我的份。

你怎么知道没你的份呢?莫非皇上先前给你透过风声?宜嫔好奇问道。

哪有,我只是猜的。

你瞧针工局做吉服,也没来要我的尺寸,不就说明这回晋位没我嘛?蓁蓁有些难过。

自从怀孕后, 她发现自己的情绪比先前更为敏感多变了。

宜嫔听到她的话嗤笑一声, 将散着茉莉香的丝帕甩到蓁蓁脸上,狠狠地揉了几把。

你还真是一孕傻三年。

你忘了, 咱们怀孕后是每半月就要量一次尺寸,哪里还用单独来量?唉呀, 我怎么就忘了这个呢。

蓁蓁又恢复了先前的喜色,也就是说我亦有机会晋升啦?晋升后,她的分例也能涨一涨了。

她如今怀着身孕,这吃食可真是精致, 把她的舌头都养叼了, 若是等生完孩子, 待遇又恢复到从前,那如何能适应得了?唯有晋位才能解决这事。

别看妃和贵妃只是一字之差, 只隔着一级,但待遇还是差得多呢。

光年俸,贵妃是六百两, 妃是三百两。

贵妃每日能各吃一只鸡鸭鹅, 妃只能选其中一只吃, 若想这三样都尝遍要不得等三天, 要不就掏银子。

其他的还有瓷碗数量、糖油斤两, 贵妃处处都压一头呢。

她能肖想的也就是贵妃了,再往上可不敢想,没见过谁家一朝出过两个皇后的?再者前头不是还有佟贵妃在吗,那是皇上的表妹,能被亏待?宜嫔也觉得下一任皇后就是佟贵妃了,心中有些不自在。

皇后才是这后宫里正儿八经的女主人,有了皇后在,她们这些嫔妃就要日日晨昏定醒,行事得更加合乎规范,远不如现在这般自在。

心下郁闷,遂取了竹签子叉面前的西瓜吃。

这西瓜甜丝丝的,又带着一点凉意,入口后那甜意顺着食道进入她的胃里,在五脏六腑蔓延,先前那点子苦闷早已消失殆尽。

嗨,想那么多干啥,就算有皇后又如何?不就是早请安晚请安吗,当成锻炼身体好了。

可她要是晋了位份,却能得到实打实的好处。

她倒是没有一点怀疑这次封赏会落下她。

宫中包衣出身的嫔妃不少,到高位上的更是好几个,惠嫔、宜嫔、荣嫔、德嫔都是,故而宜嫔能探听到的消息,另外几人也知晓。

知道消息的人越多,口风就越容易散。

宜嫔跟蓁蓁说过话的第二天,鸣翠就回禀说外面的人都在传这个消息了。

入宫多年的老人都已经摸清皇上给妃嫔晋封的原则,首先看家世,上三旗最佳,包衣次之;其次是看子嗣;最后才是看宠爱。

将这三项放到自己身上比对一下,就知道自己能不能晋位了。

可是,据说这回内务府赶制的吉服有九套呢,这么多,为什么不可能有我呢?就算我家世不行、没有子嗣,那我还有皇上的宠爱,对吧?于是六宫中的嫔妃都开始积极表现,期望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大幅跃升,能顺利晋封。

有的人连夜为皇上缝制寝衣,有的日日到乾清宫送羹汤,还有人生了七窍玲珑心,学着宫外那些人给皇上写诗,通篇都是溢美之词。

蓁蓁出于好奇,叫赵德发收集了几篇回来念给她听,真真是极为谄媚,酸得她胃水都要吐出来了。

连她都欣赏不了,更不要说学识渊博的康熙了,那送诗的人不仅没得到褒奖,还没软禁在寝宫中,罚抄宫规。

康熙大抵是厌烦这些人的殷勤了,三日后,便颁发了大封六宫的圣旨。

晋贵妃佟氏为皇贵妃。

晋温妃钮祜禄氏为贵妃,保留封号。

惠嫔、宜嫔、德嫔、荣嫔晋为妃,保留封号。

晋咸福宫贵人博尔济吉特氏为嫔,保留封号。

晋七阿哥生母庶妃戴佳氏为成贵人,八阿哥生母良常在为贵人。

众人有些意外,居然没有册立皇后?只是皇贵妃?皇贵妃本人亦是有些失落,但礼官还在呢,迅速调整好神态,微笑道:臣妾领旨谢恩。

起身接过皇贵妃的金册和金宝,将贵妃的册、宝归还给礼官。

到了蓁蓁这,谢恩后她把妃的银册和印还给礼官,还以为对方会直接将皇贵妃归还的贵妃册宝给她,没想到竟然是给了一套全新的。

册封礼则是定在十日后,因为吉服还未赶制好。

期间康熙又下了几道圣旨。

第一个是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上徽号,他登基时就上过一次,如今是往里头加字,连已逝的孝康章皇后都追加了谥号,似乎这尊号的字越多就越能体现那个人的优秀和后辈的孝心。

第二个是给皇子上玉碟。

上玉碟之前得先取名,排行五六七八的这四位小阿哥,出生这么长时间,终于有了名字。

小五叫胤祺,小六叫胤祚,小七叫胤祐,小八叫胤禩。

这里头小六的名字起了一点小风波,毕竟祚嘛,连太皇太后都特意问康熙,他是不是对小六有什么大期望大寄托。

康熙连连表示否定,知晓引起了误会,便暗示梁九功向外泄口风声,说六阿哥的祚是取福运之意,并非国祚,风波才渐渐平息。

除了小八还不会说话,小五小六小七都是能说能跑的孩子了,得了新名字稀罕得不行,干什么都喜欢加上的名字,比如胤祺要吃饭饭、胤祚要喝奶奶、胤祐要呼呼、胤祐痛痛,软乎乎的可爱得不行,把在场诸人的心都萌化了。

蓁蓁看着他们越发期待自己的孩子模样。

十二月二十,此次晋封的九位嫔妃穿着吉服,盛装打扮,早早到了慈宁宫,接受太皇太后的训导,再进行册封礼。

册封礼行完,众人喜气洋洋的走出去。

受了礼,周身的底气更足了呢。

宜妃性子是最爽利的,当即提议:今日是咱们姐妹几个的好日子,不如一人出些份子钱,凑齐后送到御膳房叫内务府给做一桌好菜,咱们热闹热闹?惠妃立即响应,这个主意好,我赞成。

我出五十两银子。

我也出五十两。

宜妃看向蓁蓁,作为好友,蓁蓁自然是支持她的,我出六十两。

佟姐姐你呢?皇贵妃嫣然一笑,我出一百两。

你们两个原先的份例不多,这会子就不用出了,我替你们出了。

她看向成贵人和良贵人,对方立即谢恩。

蓁蓁和宜妃对视一眼,轻笑着摇头,流露出彼此才懂的意思。

难怪人家能当这后宫第一人,瞧瞧这收买人心的事儿做得多熟练多自然啊。

皇贵妃的位份最高,出的银子本该最多,结果人家出完还不忘说是帮另外俩人出的,平白招揽了人心。

凑出来的银子还有多的,皇贵妃又叫身边的太监出宫找戏班子进来唱戏。

冬日里招揽的那一批戏班子尝到了甜头,每日都会派人在神武门旁边候着,一有宣召,半个时辰内必能赶到漱芳斋唱戏。

众人吃宴、听戏、投壶,热闹了一下午。

翌日,蓁蓁叫赵德发出宫,去钮祜禄府送年货。

昨日吃席的时候,宣嫔喝醉了,跟众人说了个事。

她说妃嫔死后,她们生前所得的一切财物都会被内务府收回,是不能随葬和分给娘家人的。

反正她姑母,如今皇太后是这么告诉她的,所以她劝大伙使劲挥霍已有的财物,要及时享乐。

是以蓁蓁一早起来就写了一长串的礼单,打算各色花瓶、屏风、玉器摆件等,统统送出去。

这些东西留在宫里,对她们也没啥好处。

送出去至少能传给下一代又下一代,若是几代后她娘家人落魄了,后人们还能靠典当这些渡过难关呢。

写完后,她让人拿去请示皇上。

康熙这些日子心情好,见单子这么长一串也不在意,大手一挥便同意了。

赵德发晚上回来的时候,就先跪下给蓁蓁道喜。

恭喜娘娘,舒舒觉罗福晋如今得了一品诰命夫人,往后无论逢年过节都能入宫朝贺,您母女俩也能相会了。

这还真是个好消息。

蓁蓁回过神来,难怪皇上之前说要等一阵子给额娘诰封,估计就是等的现在这个时机了吧。

家中其他人可还好?都好都好,法喀公爷搬到了京郊的庄子上去住,说是那里更清净能好好的做学问。

言下之意就是府上现在不清净了?想来她封为贵妃后,家中的交际又热闹起来。

法喀能撇下繁华,去山野间静心学习,叫她欣慰不少。

对于能给她带回如此多消息的赵德发,蓁蓁亦是十分满意。

你辛苦了,我这里还有半斤普洱,你拿回去喝吧。

谢娘娘赏赐。

下去歇着吧。

接下来的日子,蓁蓁是掰着手指头过的,到腊月二十九,她就能见到了额娘了!元宵节也可以见一次,后头还有端午、中秋呢!真好呀~50宫里正式过年从腊月二十三开始, 先祭灶神,接着扫尘、贴对联、贴窗花,挂门神像, 气氛一日比一日热烈。

蓁蓁怀着身孕,已经许久没有拿过笔了,但今日来了兴致打算亲自写对联,奈何久不练字手生, 写出来的实在不能看。

正好, 胤礽过来请安,便接过笔, 替她写了一联。

别看孩子年纪小,但常年拉弓射箭, 腕间十分有力,写出来的字也颇有筋骨。

当然这字也不是一开始就写得这么好的。

初学时很难入眼,康熙便叫人拿了一堆空白的扇面让胤礽题字,说是要送给大臣。

胤礽想到自己的字如此难看, 若是流传出去了, 定会遭天下人耻笑, 便发了狠,刻苦练习, 终于练出一手好字。

写完后,胤礽吃了几口点心略坐了坐,又回去继续上课。

蓁蓁叹了一声, 觉得皇上给皇子们指定的课程实在是严苛, 一年只休息五天, 比衙门当差的还苦, 也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是如何熬过这般的艰辛。

她摸了摸肚子, 孩子还没出生呢,就先担忧上了。

儿子过得这般辛苦,康熙却过得十分滋润,这些天里他收到的只有好消息,似乎天下间的烦心事都在这段时间消失了。

下午,康熙带着两大筐水果来到永寿宫。

蓁蓁从未在冬日里见过这么多种水果,好些都认不出来。

皇上,这些都是什么东西?从哪里来的?她觉得面前这东西有些像香蕉,可香蕉皮不是黄色的吗?眼前这个却是红色的。

还有那青色的果子,形状像青枣,但却跟苹果一般大。

还有那红通通长得像宝塔似的叫什么呀,也能吃吗?康熙今儿个心情好,笑起来是满面春风,便乐得跟她讲解。

这些都是台湾进贡的水果。

你手上拿的那个是美人蕉,吃着比寻常香蕉滋味更甜蜜,果肉更柔滑。

青色的这个就是青枣,个头较寻常的大一倍,汁水也更为清甜。

红色的叫莲雾,汁水丰溢、口感酸甜又有余香,熏屋子倒是不错。

蓁蓁在听到他说能吃时,便已经剥皮送入口中。

如何?蓁蓁眼睛亮晶晶的,重重点头肯定,好吃,说是仙果也不为过。

皇上,施将军是已经打败郑氏逆贼,收复了台湾吗?不然怎么能送来这么多的当地水果。

如果台湾已经被收复了,那颜珠也该回来了,他一人孤身在外,年纪又那么小,总是叫人担心的。

哪有那么快。

康熙伸手揉了揉蓁蓁的头。

午间天气暖和,蓁蓁便拆了头发清洗,因为不打算出门,所以头发就一直披着。

康熙的手搭上去,手心都是清爽的发丝,与他平时碰触到的冰凉珠翠不同,这种感觉让人觉得温情脉脉,极为眷恋。

他便以五指为梳,一遍一遍的爱抚那长长的青丝。

此刻,他的心也如这发丝一般柔软,耐心的解释:这些都是郑氏主动送过来的。

前些年平南王和靖南王归降后,朕就着手收F台湾的事宜了,但那时候吴三桂气焰还嚣张着,在西南一带作乱,朝廷抵抗他们就已经很难了,再拿不出多少兵力跟郑氏抗衡,故而一直都是做着战与和谈两手准备。

郑氏也知道大清内部矛盾多,和谈时态度高高在上,他们的条件朕不能接受,便一直僵持着。

如今见朕把三藩都铲除了,怕下一步就去剿他,所以就着急和谈了。

这些果子不过是一点小诚意。

那您要答应他们吗?蓁蓁见康熙一直盯着自己,有点不自在,把手上的红香蕉递给了康熙。

康熙接过来,反手喂给她,且看他们的诚意吧,这事不着急。

他伸出手盖在蓁蓁的肚子上,今天这两小家伙动过没?说来也奇怪,他来的次数也不算少,可就没一次撞到胎动,越是遇不上,他越是稀罕。

还没呢,估计就是在等皇上。

蓁蓁也只捡好听的话说,顺手从桌上取了一个莲雾吃。

康熙则拿起桌边的《论语》,念了两篇,不见肚子有动静,干脆放下,居然唱起了童谣。

他的手一直搁在蓁蓁肚子上,童谣才唱了一小段,肚子里便传来动静。

康熙乐得不行,唱得越发起劲,童谣唱完,又唱乐府诗。

不过这回唱完,胎动便停了,康熙有些遗憾,但今日总算感受过了,到底也算满意。

朕回去了?臣妾叩送皇上。

蓁蓁没下地,就扯着手绢挥了挥。

康熙有些不满,转身揉了揉她的脸,越来越敷衍朕了。

蓁蓁被他揉得眼泪花花,疼~心底却是不住吐槽,不是您自个说的身子重、不必讲究繁文缛节吗?真这么做了,又觉得她敷衍。

好难啊~康熙看她雾蒙蒙的眼睛,心彷佛被挠了一下,某种欲望腾地一下就冒上来。

他扣住她的后脑勺往胸前一送,低头吻住那漂亮的眼睛,还疼吗?蓁蓁点点头,皇上今日估计没刮胡子,硬硬的胡茬疼死人。

娇气~康熙又狠狠的亲了上去,这回对准的是先前一直垂涎的莹润粉唇,还觉得疼吗?蓁蓁这下明白了,自己越说疼,皇上就越捉弄她,连忙摇头,不疼不疼。

康熙深感失落,他还想继续的。

今日就放过你吧,不必送朕,好生歇着。

***外头飘着小雪,寒风凛冽,康熙心头的热火也就被浇灭了。

到了乾清宫,他便叫人裁纸研磨,准备写给大臣们送赏的福字。

三藩平定实乃这八年里最大的喜事,距收到消息已经过了一个月,他的心情依旧激动兴奋。

康熙一口气写了二十多个福字,叫梁九功按照他拟的名单着人送出宫,喝杯茶歇歇后,他继续写,慈宁宫、寿康宫还有东西六宫正殿、和皇子住所都收到了他的福字。

他仍嫌不够,又写了九张大大的福字,叫人用玻璃框镶好,挂到城门去,让进出城门的百姓都沾沾福。

当然他也是有自己的私心。

他知晓汉学源远流长,汉人尤其是那些隐世的大儒,骨子里都是清高的,觉得他们满人自关外而来,是没有开化的蛮夷,心中很瞧不上。

他之前派人去请大儒出仕,主持明史的编修事宜,或是给皇子开蒙授课,却无一例外都拒绝了他。

是以他让皇子们勤学苦练、发奋图强,为的就是日后取得成绩,挫一挫那些人的傲气。

没有他们,大清的皇子一样能成长得优秀出色。

他自己也是一有时间就请翰林学士为自己讲经授课,多年的学习让他早已将四书五经烂熟于心,文章信手拈来,他的字更是受到了不少进士称赞。

那些隐世大儒不是瞧不上他吗?那他就把自己的字高悬与城门之外,让百姓都瞧瞧,他们爱新觉罗氏的皇帝,一双手既能挽弓射大雕,也能写出锦绣文章的,他不会比那些汉人皇帝差。

***腊月二十六,康熙叫人把玉玺收起来,各衙门暂停办公。

除夕当日,皇帝从子时开始便起身,奔波于各殿祭祀叩拜,辰时用完早膳略歇歇,便领着诸位大臣到慈宁宫给太后、太皇太后请安,再去中和殿接受群臣庆贺。

后宫中,如今有了皇贵妃,位同副后,这样的大日子里,内外命妇都是要去给她请安的。

内命妇便是指六宫嫔妃,离得近,到得也早,众人请安后,捧着暖融融的牛乳茶说笑,辰时三刻左右,外命妇便入宫了。

舒舒觉罗氏一眼就瞧见了自己的女儿,坐在最前头的左边位置上,眉眼如画,容光焕发,是这殿内最夺目的存在了。

她见女儿正张望着寻找自己,便抬手撩了撩发髻,果然下一瞬,女儿的视线便同她对上了,母女俩冲彼此微微一笑,都明白各自过得还算好。

皇贵妃与众人寒暄过,便带着一行人前往慈宁宫,给皇太后和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高寿又记性好,在场随便一个人到了她面前,她都能说上好些话。

譬如什么时候抱过她们的,什么时候见过她们的父母亲、那是多能干多贤惠的的一对璧人,再或是夸赞她们的祖父年轻时多勇武、脾气多倔。

此时此刻的太皇太后更像是一个跟晚辈们拉家常的普通老人,叫在场的众人觉得她慈和又亲近,感动得不能自已,都捂着心窝子发誓要叫家里的男人好好为朝廷效忠。

朝臣们的宴会在太和殿举行,命妇们的宴会就在慈宁宫进行,声乐歌舞相和,进行得十分顺利,到午时便结束了。

宴席结束后,命妇依次出宫,但若是家中有女眷在六宫的,还能小聚一会儿,舒舒觉罗氏自然不会错过机会。

她看向巴雅拉氏,福晋,我打算去永寿宫贵妃处请安,您可要一同前往?巴雅拉氏笑意淡淡,你去吧,我就不去了,我得去前头跟塞林说一声,省得他们苦等难熬。

那有劳福晋了。

两人相背而行。

舒舒觉罗氏到了永寿宫门前,递出名帖,不一会儿荷香便扶着蓁蓁出来迎她。

额娘,你来了。

舒舒觉罗氏看着她的大肚子,心里就发颤,连忙上前扶住她,你怎么还出来了?若是摔了滑了如何了得?就几步路,无碍的。

额娘出来了,我总该要迎一迎的。

蓁蓁挽住自家额娘的胳膊,彷佛找到了世上最坚实的依靠,十分安心。

舒舒觉罗氏面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嘴上却不饶人,稀罕~你就不能老老实实的在里面坐着,叫我少操些心?蓁蓁心虚笑笑,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当着下人的面,舒舒觉罗氏不好再说什么。

进了正殿,蓁蓁挥退众人。

额娘可是有话跟我说?舒舒觉罗氏从袖袋里掏出一卷银票递给蓁蓁,这些你拿着,若是不够了你派人来府上跟我说,我再给你筹。

蓁蓁吓了一大跳,这一卷银票大约有四五十张,每张都是五百两,折合下来约莫两万多两银子。

额娘,您怎有如此多银两?您可别收了不该收的银子啊。

前些年三藩战事进行得正酣,国库空虚,皇帝便在民间筹集军饷,让士绅们买官,最高可以买到五品。

但上月吴世璠自杀,三藩彻底铲除后,这一个规定就被取消了。

倘若这时候再有人拿着银子来买官,那可就是犯了大罪。

舒舒觉罗氏拍拍她的手,你当额娘是傻子?你才晋封、你阿弟又要科考,我哪敢害你们?你阿玛去世之前悄悄给我留了一些房契,我叫人打理租赁出去,这十多年下来便攒了许多。

我是上回入宫了才晓得,这宫中干什么都得打赏,哪怕是叫人送个花、引个路都少不了银子。

我怕你没银子花,日子过得不顺心,所以我回去就叫人把账面上的银子算了算,折成了银票给你送进来。

蓁蓁听到银票来源放心了许多,但还是把银票推回去,额娘,我不缺银子的。

如今我是贵妃了,一年有八百两俸银,还有皇上时不时赏赐,够花的。

法喀还未成婚,等他成婚了花销怕是不少,你贴补他吧。

舒舒觉罗氏又把银票推回去,法喀成婚,就用公中的银子呗,额娘的银子只给女儿花。

???蓁蓁听着,怎么觉得额娘这话里好像有话?是法喀惹了额娘生气?还是家中发生了什么不顺心的事?舒舒觉罗氏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跟女儿说实话。

是你嫡额娘,我瞅着她似心有不快。

眼下你大哥得皇上看重,法喀又继承了爵位,颜珠在福建当差。

你如今晋了贵妃,我得了诰命,颜珠也得了一个小小的爵位,偏你嫡额娘所出的阿灵阿和四姑娘什么赏赐也没有,她心里自然不痛快。

那额娘是希望我向皇上进言,给阿灵阿和四妹讨要赏赐吗?舒舒觉罗氏拍了她一下,说什么傻话呢?我能叫你为了他们去开罪皇上?我就是心里头不爽快,平时也没法跟人说,今日跟你一说,心里就痛快了些。

蓁蓁给她倒了一杯甜甜的热牛乳,您喝点牛乳,顺顺气。

但这个总是要解决的。

51稍晚些乾清宫的家宴就要开始了, 是以舒舒觉罗氏并未多留。

蓁蓁叫人送她出去,将前些日子康熙送的瓜果也匀了一筐给她,一并带回钮祜禄府。

蓁蓁希望这稀罕的南方水果能甜甜她那嫡额娘的心, 别再这样酸了。

其实她觉得,换做舒舒觉罗氏处在巴雅拉氏的那个位置上,也一样会心中不平。

可这怨不了别人啊,只能怪巴雅拉氏嫁进钮祜禄府的时间太晚, 生的孩子也最小, 传承几代人的爵位哪能交给一个才两三岁、压根不知道能否长成的孩子?又不是他们一家才这样的,旁人家中还有因为儿子太小, 那爵位落到隔房的叔叔头上去了的。

但这事到底要解决的,不能让巴雅拉氏心中的怨气变重, 她可是嫡母,又在外走动得多,若她对法喀、对自个有什么不满,同人四处说道埋怨, 那自己的声誉、还有法喀的仕途都会受到影响。

谁叫皇上崇尚以孝治国, 底下人谁敢有不孝不悌之举?一时半会儿间, 蓁蓁还真想不出好的法子来解决这事,只希望嫡额娘是一时情绪上头, 过阵子能自个缓回来。

送走舒舒觉罗氏,蓁蓁便觉得有些乏了,靠在美人榻上小憩, 醒来便是未时末, 梳洗一番便去了乾清宫。

今年的家宴比往年更热闹一些, 请了许多宗室亲眷赴宴。

宴会上, 丝竹管弦声不绝于耳, 舞姿翩跹优美,叫人看得目不转睛。

与往年一般,宴会虽然操办得十分精心,却中规中矩毫无新意,宫内的人都看惯了,她只瞧了一阵便挪开视线。

蓁蓁打量着后面的宗室亲眷,瞧见了一些贝子、国公夫人,她方想起自己那四妹议亲的对象也是一位国公,还是太宗皇帝的孙子,想来她们成亲了,进宫的机会不少,她们姐妹俩便能见上面。

两年都不曾见过姐妹了,还是蛮想念的,毕竟她们先前相处得也挺好。

视线一转,停在了上首皇帝的身上。

她依稀记得,梁九功已经给皇上换过两次碗筷了,怎么又在换?这回是万寿无疆景泰蓝碗,她记住了,倒要瞧瞧皇上还换不?她摇着团扇,喝了一勺燕窝粥,看一眼歌舞,再看向皇上,他手中又换成了掐丝珐琅莲纹碗,没多久又变成了白玉碗……皇上这回是打算赏赐多少大臣啊,换得这样勤快?她一直盯着康熙看,康熙怎会没有察觉?以为她是馋自己面前的御膳,冲她笑了笑,示意梁九功把他面前的菜给蓁蓁端过去。

虽说众人一直都在欣赏歌舞,可还留了一只眼睛注意皇上的动静呢。

看到皇帝赐菜,都心生好奇,不知道今晚第一个得皇上赏赐的是谁,是太皇太后呢、还是皇贵妃?又或是太子?但令人意外的是,那份赏赐居然落到了温贵妃那里。

贵妃竟这般得帝心?那日后跟钮祜禄氏家的人走动时,得更加敬重些。

见众人的眼神都落到自己身上,蓁蓁颇觉压力,遂埋头吃菜。

皇上赏赐的菜叫黄焖鱼翅,色泽金黄亮丽,彷佛流动的金子一般,叫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舀一勺放入嘴中,极为软糯,细细品味,汤汁里还有一股老母鸡汤的香浓醇厚。

这道菜最稀罕的则是这鱼翅了,乃是由番邦进贡的,从吕宋岛捕捞起来,距京城数千里之遥,极其难得,滋补功效也极强,如此难得,宫中只有皇帝可享用。

蓁蓁原是想借着吃东西转移压力,没想到这鱼翅滋味如此鲜美,一心沉入其中,不能自拔。

康熙见她吃得这么欢喜,招来梁九功,嘱咐道:你去告诉御膳房,这道黄焖鱼翅以后每日都给贵妃做一盏。

梁九功面上笑着,心里却惋惜得不行,我的万岁爷,这样的好东西您自个都没尝几次,就全送人了?不了,还是两日做一次吧,朕怕贵妃进补过多会气血太旺,上火。

梁九功笑眯眯的应是,心想您考虑得真周到。

等休假出宫的时候,他就去寺庙里添上多多的香油钱,给自己积攒功德,来世投个好胎,也享享福。

酉时末,这场家宴终于结束了。

这一日无论男女,都在各处祭拜、请安,面上时时带着笑意,十分辛苦,散了宴会总算能回去松快松快。

***从初一开始,康熙就得了空闲,照旧是先往有孩子的宫殿探望一番,晚上召了几位翰林学士探讨诗词歌赋。

许是觉得年年都这样过,甚为无聊,翌日一早便带着胤礽和胤禔微服出宫。

月前,他收到了不少来自民间对他的赞美,他心中生出一股好奇,想要亲自去瞧瞧百姓们是如何过年的。

胤禔跟在康熙身后,面上是怎么都压制不住的欢喜,一来是今日不用上学了,二则是皇阿玛居然肯带上他一块出宫。

皇阿玛真是越来越疼爱他了,从前这可是胤礽独一份的荣耀啊,现在他也有了!他甚至得意的冲胤礽吹了口哨。

胤礽看着他如此激动的神色,心中暗笑,大哥实在天真,相比起在上书房进学,出宫更累呀。

在宫外,没有撵轿可坐,不管多远的路都要靠自己走,得吃粗茶淡饭,等回宫了还得写文章,记录并反省今日见闻,那个考校可比经义难多了。

但看着大哥哥喜滋滋的模样,他决定自己还是善良点,不说破微服出访的苦头,让大哥把这份欢乐维持得久一些吧。

嘻嘻,他可真是个好弟弟。

52京城人多, 人一多就好做生意,是以即便今天是正月初二,本该阖家团圆的日子, 街上的商铺依旧红红火火开着,街道两旁的小贩们热情的招揽客人。

皇阿玛,京城如今可真是繁华,这都是您治国有方啊。

胤禔越长越大, 也学会了拍马屁。

康熙合上折扇, 不轻不重的敲在他肩膀上,你该叫我阿玛, 出门谨慎些。

都十来岁的人了,再过几年便要成亲, 可不能这般马马虎虎的。

胤禔这马屁没拍对,还受了一顿教训,先前的气焰一下就灭了,低眉顺眼的点头, 是, 阿玛教训得对, 儿子知错了。

康熙点点头,能知错就改, 倒也不错。

说罢便继续领着两个儿子往前走,梁九功并几个侍卫落后两步跟着,再后面些还有十来个身手极好的暗卫, 乔装打扮混迹在百姓中。

街道上熙熙攘攘, 一副安居乐业的场面, 康熙走了一条街, 心中得到极大满足, 这就是他希望的盛世啊。

但他明白这只是一个极小的缩影,便抬脚往南城去了。

他微服出访的次数不算少,也听过京城东富西贵、北穷南贱的说法。

京城东边有着各大仓库、钱庄,西边是宗室勋贵和重臣聚集之地,北城是极穷极苦的老百姓,西边则是操持各种贱业的老百姓,唱戏的、杂耍的、卖小吃的,都是些三教九流的人。

但南城还有京城里最大、最多的茶庄和书坊,是以进京赶考的人都喜欢来这里暂住,一来物价便宜,二来消息灵通。

康熙来这也是为了看那些进京赶考的学子,听听他们对如今的朝廷、对自个是什么样的看法,也了解学子家乡的民情。

他怕下面的官员欺上瞒下,奏报不真实,所以想要自己亲自听听。

康熙走进茶庄,点了一壶好茶,让两个儿子坐下与自己一道品茶。

茶庄请了说书先生,正在讲《搜神记》,讲得是跌宕起伏,曲折动人。

胤禔还从未听过这般奇幻惊险的故事,听得如痴如醉,完全没注意到他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

康熙瞧见茶馆临窗的角落上,坐着一群身穿月白长袍的人,谈吐姿仪不俗,文质彬彬的样子,便猜测几人是进京赶考的举人,遂坐到他们旁边桌上。

胤礽留心着他的举动,亦跟着起身。

唯有胤禔满心沉浸在神魔世界里。

离得更近了,康熙便听得更清了。

原来这群学子是山东的,难怪学识高,到底是从孔孟之乡出来的。

孔孟都是儒家的圣人,主张仁政,他年前那些举措正符合这些人的心理,是以对他的评价都还算不错。

听了两刻钟,康熙没听出什么新的东西,正打算走,却又见外头来了一个人,仍是穿着月白长袍,却一眼看得出那衣裳是旧的,反复搓洗过,越发偏向白色。

康熙习武,眼力好,甚至看到了那衣裳起了毛边。

这是个家境艰难的学子。

他推测出来后,又觉得不对劲,进京赶考的多半是举人,自古都是穷秀才、富举人,既如此,他怎会落得这般境界?康熙生出好奇心,准备上前去打探,却见身后这桌山东学子的动作更快,其中一人已经上前去迎了。

子瑞兄,你可来了,里面请。

那寒酸学子亦是拱手,无咎兄久等了。

康熙耐心听了一阵,才知晓那子瑞竟是四川来的学子,再细听下去,眉头越发紧锁。

四川离云南极近,先前也受到了吴家军的骚扰,战事导致那一带人口锐减,土地荒芜。

在前年的时候,那片土地就重回朝廷控制,他以为会逐渐修养过来,没想到竟是十室九空,哪怕地主乡绅家里也是有田无人耕。

所以这赶考的学子,才会如此寒酸。

康熙示意胤礽起身离开,走出茶馆。

梁九功叹了一声,上手轻拍胤禔,大公子,老爷和二公子准备回府了,咱们也回吧。

胤禔想当然的反驳,回去?可我还没听完呢。

片刻后忽然回过神来,回府?阿玛和胤…二弟已经走了?他张望一圈,果然不见踪影,心中懊恼无比,慌忙追出去,咱们赶紧去追。

路上康熙沉默了许多。

这算是云南大捷以来,对他的第一次重大打击。

当年撤藩,全赖他一人坚持,朝廷大半官员都不信任他、让他再多忍耐几年。

是以这次打了胜仗,他才那么激动,他的信心空前膨胀。

朝野上对他一片赞誉,谁料出宫后,竟听到这些话,是他的无能呀。

肉眼可见,康熙的心情很差,众人都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

康熙忽然停下,看向两个儿子,胤礽胤禔,依你们看,如何能解四川的困境?胤禔,你是老大,你先说。

胤禔都快哭了,皇阿玛你不是说今天出来感受民间过年氛围吗?怎么突然就开始考校儿子了?还有那四川,四川又咋了?康熙看到他那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就嫌弃得很,要不是在大街上、要不是自己亲生的,他一脚就踹过去了。

胤禔看向胤礽,期望弟弟能给自己提点提点。

胤礽收到自家大哥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向康熙,康熙沉默着,他便知晓皇阿玛是希望自己帮一帮大哥的。

皇阿玛最希望的就是兄弟友爱、互帮互助了。

于是他上前,将先前几个学子议论的事情说与胤禔听。

胤禔听完,开始思索。

他是粗心马虎,但还不至于是草包,片刻后便有了应对之策。

阿玛,儿子以为四川如今就是缺少人口,那咱们就把牢里的罪人放出去,送到四川耕作,不就好了吗?那些人关在牢里,日日需要朝廷供应米粮、不事生产,反倒是累赘,倒不如赶到四川,当地既有了劳动力生产,您在民间也有了宽厚的声誉。

这个回答,真叫康熙意外。

你倒是有几分见识,都说到了点子上。

康熙看向大儿子的眼神里总算多了几分赞赏。

胤禔又扬起了笑脸,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若是有尾巴的话,这会儿肯定摇得极为欢乐。

胤礽可就没那么高兴了,他原也是想的这个主意,没想到被大哥抢先说了,自己再说就是拾人牙慧,皇阿玛也会失望的。

他背着手,两只小手飞快揉搓着,企图想到更好的新对策。

可惜没有多的时间留给他了。

康熙的目光已经落在他身上,胤礽,你可有什么别的对策?胤禔也看过来,笑意仍不收敛,彷佛在示威:我倒要瞧瞧弟弟你能想出什么好法子?胤礽被他一激,还真想到一个好法子。

回阿玛,儿子有一计,但不知是否可行。

但说无妨。

得到允许,胤礽便开口了,阿玛,儿子以为只靠四川本地的百姓生养,极难恢复,只有借助外力。

大哥刚才所说的是一种,但终究是杯水车薪。

儿子以为,阿玛该鼓励四川周边的省份人口迁入四川,从陕西、湖北、山东、江西、浙江等地迁徙过去。

康熙面色依旧柔和,但问得犀利,人家过得好好的,凭什么要背井离乡?叫你你愿意吗?胤礽一哽,继续道:所以阿玛应该给予他们一定的优待,譬如减税,譬如…譬如赠以土地田产为永业。

康熙瞳孔一缩,周身的气息都变得肃杀起来。

你是如何想到这个法子的?胤礽吸吸气,虽然方才有被皇阿玛吓到,但仍要镇定答话。

儿子是听那几个山东考生谈论,山东文风盛,举人进士众多,名下能挂的免税田产也多,所以他们大肆屯田囤地。

而天下间除了山东,江南亦是如此,举人进士越多,百姓的田产越少,自然是渴望能分地的。

但山东、江西的地就那么一点,人口一年比一年多,哪里够分?只能去往别处了,而四川眼下就是那个合适的别处。

听完胤礽的分析,康熙心中倍感欣慰,不愧是他一眼相中、一手栽培出的太子,于只言片语中就能分析出重要的信息。

他伸出手想要摸摸胤礽的头,却发现孩子已经快到他肩膀了,便改为拍肩。

胤礽,你长大了啊。

可以为他分忧了。

阿玛,儿子的建议可行吗?胤礽跃跃欲试,希望自己的想法能化为实际举措,干一点实事。

他可羡慕皇阿玛收到的那些来自民间的打油诗了。

不急,这事等回去后阿玛再与旁人商量。

你要明白,咱们不是去市场决定买菜还是买肉的普通人,咱们的决定影响着许许多多的人,许多家庭的生计。

明白吗?胤礽点点头,儿子受教了。

胤禔看着前面亲密无间的父子俩,又没那么高兴了。

这回倒不是怨皇阿玛偏心,是埋怨自己技不如人,学识浅薄,更恼恨自己怎就眼皮子浅被一个说书的勾了心神。

他要是听了那些考生的言谈,是不是也能想出这样的主意?父子几人继续往回走,却见前头被人围堵着,十分热闹。

康熙合上扇子,走,咱们去瞧瞧。

53康熙带着几人扎进了人群中, 只见前头地上跪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穿着麻衣、头戴白花,胸前挂着一个薄薄的木牌, 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卖身葬父。

康熙才略有回转的心情又沉了下去,他没想到京城这样的地方还有这种事。

京城是一国首都、是最繁华的地方,不该也不能有这样的事。

他向边上的老者打听, 这位老人家, 那小姑娘是何缘故要卖身葬父?老者将康熙打量一番,瞧他身上的衣料虽普通, 可他肤色白皙、身材魁梧,一看就是殷实人家, 想来是有些余钱能买下那姑娘的,便耐心同康熙解释。

那姑娘和她老爹本不是京城人,是从福建来的。

福建今年闹旱灾,又有黑心商贾涨价, 许多人没粮食吃, 就离开了福建去投奔亲戚。

这父女俩也是来投奔亲戚的, 到了才晓得那亲戚去年就病死了。

这闺女的老爹本就千里奔波劳累,身子虚弱, 又听到亲弟弟死了,大受打击,就一下没了。

哎, 也是可怜人啊。

你若是有余钱, 便买下这个姑娘, 给她一口饭吃吧。

我们这些人家中光景不好, 只是勉强糊口, 养不起多余的人。

老者一番话,让康熙知晓了来龙去脉,也明白这些人并非不愿意帮那姑娘,实在是没能力帮助。

但让康熙最震惊的还是那个大消息,福建旱灾!何时发生的!都有灾民逃荒了,怎的没人告知他!难道福建总督私自压下此事,隐瞒不报?他怎么敢!康熙怒火中烧,五指渐渐握紧,啪的一声,手上那把纸扇被他硬生生折断了。

老者听到动静,鄙视了的瞧了康熙一眼,年轻人,你不愿意帮忙就算了,何必拿扇子出气?康熙同他拱手,老人家误会了,在下只是听闻此事有些震惊,并非不愿出手援助。

康熙转头朝梁九功吩咐道:梁管家,你去买一口棺材,帮这位姑娘安葬好她父亲,再帮她找找份活计干。

是,老爷。

那跪地上的姑娘听到康熙这话,便朝着他不住磕头,谢谢恩人谢谢恩人。

康熙将她扶起,拍了拍她的肩膀,往后就剩你一个人了,要好好活着,勿要让你爹担心。

他是人父,也是人子,既能体会那姑娘的心情,也能体会那姑娘老爹的心思。

梁九功领着那姑娘离开了,康熙的心情并没有好转,沉默着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回宫的这段路不短,康熙的情绪也逐渐平复,将今日的遇到的事细细梳理,先前因为情绪激动疏忽的问题,也一一想起。

第一桩是四川的人口和土地问题。

一回宫,他便叫人取了四川近十年的奏报,人口、税收和科考情况。

胤礽的法子虽好,但牵涉极大,他得好好琢磨。

第二桩是叫人去出去打探福建之事,另一面叫人去搜查福建上传的奏报是否有被扣留。

福建总督是个耿直的老头,他从前十分信任,不像是会隐瞒这种大事的人。

康熙不希望是自己看走了眼。

后面的结果证明他确实没看走眼,福建总督在去年十二月的时候就上了奏报,说明了旱灾请求朝廷放粮,但不知为何奏本一直被扣押着,没送到他面前。

康熙面无表情的看向跪地请罪的官员,声音冷若冰雪,既然早已收到福建奏报,为何不呈递上来?那人一个劲磕头,臣有罪,臣只是瞧着那时候朝廷都在为云南大捷庆祝,不忍说出来扫兴,况且临近年关,皇上都准备封玺了,臣便想等年后在呈递。

实际上是他远在福建的小舅子,也是当地最大的米商,给他寄了信,让他再拖一会儿瞒一阵,到时挣的钱分他一半,他便没能拒绝诱惑,答应了小舅子的请求。

如今感受到从皇帝身上传来的怒气,他后悔不已,他发誓只要能熬过这一次的难关,以后绝不再做这样的糊涂事。

但他没有机会了。

康熙冷笑一声,将身边的茶盏朝他砸了过去,朕都不敢说扫兴,你倒是嫌弃上了?好大的胆子啊。

来人,将他拖下去,杖责五十。

若结束时还剩口气,就把他乌纱帽摘了,赶出京城,其子孙世代不得为官为吏。

底下那人听着康熙的话,面白如纸,不住磕头痛哭,皇上,微臣知错了啊,微臣知错了啊,您再给臣一次机会吧…康熙摆摆手,身边的侍卫便将那人拖出去。

就在乾清门前执行,让旁人也瞧瞧。

嗻。

他们退下后,康熙长叹一声,都是他的疏忽啊。

在福建正遇灾的时候,他却大肆庆贺三藩大捷,向天下宣告他的功绩,他那时有多么的意气风发,此刻就有多么恼怒遗憾。

他真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无颜向上天祈求庇佑,更畏惧上天降罪。

康熙闭上眼,不住的用拳头敲打前额。

翌日,康熙让梁九功传旨,宣户部两位尚书、四位侍郎入宫商议赈灾事宜。

一众人在书房商议一上午,最终决定先从江西、浙江等临近省份调粮救援,然后京城再送一部分米粮、药材等。

午膳是君臣一块用的,户部的汉人尚书看着碗中的稻米,叹气。

这些年一直打仗,各地粮库本就多少余粮。

若这稻米能一年收获两次就好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康熙忽然就萌生出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将稻子培养成一年两熟的。

前人在冬日里不也是吃不上黄瓜青菜的吗,可后来发明了洞子货,从此冬天一样能吃上夏季的食物,有什么不可能的呢?或者说把水稻种植的地域推广一些?就比如长城以北那块地,大好的土地空置着,着实可惜。

晚上,康熙辗转反侧不得入眠,一直都在想如何提升粮食产量,越想越焦虑,索性坐起来。

他来到藏书楼将《齐民要术》、《农政全书》等找出来,细细翻看。

这一翻还真翻出个宝贝,原来这世上竟还有种东西叫玉蜀黍,是前明嘉靖年间从海外传入的,亩产量比小麦更高,玉蜀黍的果实可当做粮食充饥,叶子可喂食牛羊,杆子可燃烧做饭。

天下间竟还有这种好多东西!康熙如获至宝,就是不解为何如此好的东西没有推广开来?没关系,没关系,以后就由他来推广。

次日,康熙便派出一百余人,前往全国各地寻找此物。

既然有记载,肯定是种植过的,肯定能找到。

对此,他倒是信心满满。

当然关于水稻的种植,也需提上议程,正好前年叫人重修的那个避暑园子清华园修好了,他今年是要去那避暑长住的,干脆就在边上开一片稻田,以便他观察庄稼。

就叫丰泽园罢了,愿五谷丰登、泽被天下。

粮食的事有了眉目,康熙心头的负担便减轻了一半。

至于四川那边的事,他打算用做这次殿试的题目,想看看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人,是怎么个看法,还有没有更好的主意。

由于福建的灾情和户部尚书哭穷,康熙便把今年的冰嬉大典取消了,理由都不用多想,抬头看一眼天,便说:天气暖和,冰面薄。

***政事解决了大半,康熙又有了进后宫的心情,后宫里眼下最紧要的便是贵妃和宜妃的胎。

宜妃的产期到了,就是不知怎的还没生,康熙便先过去瞧她。

在宜妃那见到胤祉,康熙才想起发现胤祉今年也满六岁了,遂朝三儿子招手。

这些日子阿玛忙于国事,忘了我们胤祉的大事。

什么大事呀?胤祉喜滋滋的看向康熙,是要给他过生辰、送贺礼吗?当然是胤祉该进学了。

啊…胤祉想起之前的经历,小脸皱得跟苦瓜一样,皇阿玛,我可不可以不上学啊?当然不可以。

你要是不上学,你就永远赶不上的你哥哥,还会被后面的弟弟超越,到那时你就是兄弟之间最无能、最差劲的人,朕也会替你感到羞愧,不再疼你。

康熙用最温和的口吻说着最无情的话,透露出不容反驳的绝对。

胤祉几乎是泪中带笑的答应了,儿子明白了,进上书房后一定用功读书。

康熙这才欣慰点头,好儿子。

安抚好儿子,康熙正打算离开,忽见宜妃面色一变,皇上,臣妾好像要生了…康熙便停下步子,来人,送宜妃去产房,叫产婆进来伺候,叫人去请太医。

众人有条不紊的干着各自手上的事。

蓁蓁宫殿就在旁边,离得极近,听到消息就一个赶过来。

康熙见她脚下步子飞快,担心她摔着,忍不住轻喝,你跑什么呢?还有没有规矩?蓁蓁还是第一次被他这样吼,有些惊讶,随即涌上一股委屈。

孕妇情绪敏感脆弱,她也无法控制。

她弱声弱气的说:皇上教训得是,臣妾知错了。

说完便坐下,垂着头,安静得很。

她这模样,倒叫康熙觉得心理难安,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说的话太重了。

咳咳、咳咳康熙掩着鼻子咳了两声,都没见对方看向自己,心中越发不得劲。

他只好起身,假装不耐烦的走动,偏偏那人还是不看自己一眼,无奈在她旁边坐下。

正巧旁边一碟松子仁,他挪过来,一点点的剥,安静的剥完,在小心翼翼的送到蓁蓁面前。

蓁蓁瞧了他一眼,康熙便点点头,示意她吃。

蓁蓁没有做出动作回应。

康熙便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终究还是他先忍不住了,你再不拿走,朕的手就要酸死了。

说着还用另一只手捏了捏摊着松子的手,一副极累极可怜的模样。

蓁蓁不信,但好像一直这么晾着皇上也不妥,她便接过那捧松子仁,慢慢放进嘴里。

味道如何?尚…上上好。

蓁蓁及时改口。

康熙听她说好,心想她应该是不计较自己先前的说的话了。

可两个人依旧安静,康熙觉得这样的寂静实在难捱,便问她:你家中可还有年幼的子弟?蓁蓁好奇了,皇上怎么问这个?胤祉就要进上书房了,身边还差两个伴读,朕一时没人选,你族里可有推荐的?呀!这不就是正瞌睡来了枕头吗?她正愁不知道怎么宽慰嫡母心中那颗不平的心呢。

臣妾还有个五弟,阿灵阿,今年十岁,从小就聪明好学。

皇上,不妨让他来试一试?好,就听你的,先让他来试一试。

康熙无所谓的答应,伴读是要经过考校的,若是撑不住就送回家中,那是孩子自个不争气,可不关他的事,反正恩典他是给过了的。

谢皇上。

两人就着这个话题,又闲聊一阵,终是先前那股尴尬的气氛揭了过去。

没过多久,住在东六宫的皇贵妃和惠妃、德妃、荣妃,也都赶过来了。

见众人都来了,康熙便重新坐回上首。

宜妃是第二次生产,平时也将养得当,不像第一次生产那样艰难,三个时辰后,便平安产下了九阿哥。

孩子刚生下来大多是又红又皱的,九阿哥也不厉害,但只要健康无虞就好。

众人见过孩子,便各自回宫。

54阿灵阿被选为三阿哥伴读的消息传回府中, 着实让巴雅拉氏高兴了一场。

阿灵阿一直都是四兄弟中最有念书天分那个,前些日子他的夫子说自己教不了他什么,让其另请高明。

巴雅拉氏到底是妇人家, 交际有限,短时间里从哪去找什么名师嘛,便琢磨着自己要不要进宫求求贵妃,让她替阿灵阿求个荫监的身份, 把孩子送到国子监求学。

但阿灵阿知晓了她的打算后, 反倒不愿意,说是靠恩荫进去会被人轻视。

等到了年纪他就去参加科考, 凭本事考进去。

巴雅拉氏觉得他这是书读多了,心性也变得清高起来, 奈何是亲儿子,只能包容他呗。

正在冥思苦想的时候呢,可巧宫里就来了这么个旨意。

巴雅拉氏欢欢喜喜的送走了太监,便赶着去告诉儿子。

那可是上书房哎, 给皇子上课的师傅, 肯定比她自己去找的好。

再者, 陪着皇子读书,那就是打小处的交情啊, 等日后入朝办差了,还不得多照顾照顾?这怎么瞧都是个好事啊。

我琢磨着这事八成有贵妃帮忙,不然怎么从前选伴读没你呢?你进宫了, 若能见到贵妃, 可要向她仔细道谢。

她细细的叮嘱儿子。

阿灵阿虽然觉得这样有些谄媚, 但还是很看重伴读这个身份的, 也慎重的点点头。

儿子记住了。

那成, 额娘就不打扰你看书了,额娘回去了。

巴雅拉氏甩着手绢,出了屋子。

这回她心中的郁气可算彻底消散了,走起路来也是摇曳生姿。

*胤祉要进上书房,就得从宜妃宫中搬出去,住进乾东五所,那儿是东六宫的尽头,挨着御花园,相对清净。

刚搬走的时候,宜妃还有些不习惯,虽说那孩子不是她亲生的,但养了近两年也处出些感情,很是不舍。

她坐月子不便出去,特意叫身边的大丫鬟和大太监跟着去乾东五所收拾整理屋子,日日前去探望,若有缺失立即补上。

她刚出生的小儿子实在是个黏人的,最喜欢跟她呆一起,一见不到她就哭,渐渐的她也适应了三阿哥离开的日子。

最不适应胤祉离开的人其实是四阿哥。

经去年种痘那一茬后,四阿哥心中最亲近的人就是他三哥了,每日都要从承乾宫跑到翊坤宫,哥俩一块玩耍,一块去骑射场看哥哥们习武。

但这回再来翊坤宫就扑了个空,找不到他三哥了。

宜娘娘,我三哥去哪了?宜妃隔着门回他,是胤禛啊,你三哥如今进了上书房,上午要念书,下午去骑射场学习,晚上在乾东五所住着。

谢宜娘娘告知。

胤祉道了谢,便出门往上书房去。

但他去了也只能在外头等着,并不能进里面见哥哥们,好不容易等午间下课,他可算能见到三哥了,却不曾料到三哥身边出现了一群陌生的少年人,簇拥着一起说笑。

胤禛心头升起一股失落感,总觉得自己最亲的哥哥就要被人抢走了。

于是不甘心的他,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你当真现在就要进上书房念书?康熙惊讶的看向四儿子,胤祉可是很不情愿去,这小四竟上赶着?遂又问了一遍,不后悔?胤禛十分笃定的点头。

康熙见他如此认真,只好应下。

既然你向学之心如此赤诚,朕便同意了。

从明日起,你就搬到乾东五所,与你三哥一道进上书房。

你的伴读,过些日子再给你寻来。

胤禛无所谓的答应,反正只要跟在三哥身边,有没有伴读无所谓。

他兴冲冲的跑到乾东五所,告诉几位哥哥,自己明天就要跟他们一起进学了。

胤禔正伏案抄写文章,胤祉则是趴在罗汉榻上,叫小太监给他按摩,他今日是头一回长时间习武,周身酸软得很。

兄弟俩听到胤禛的话,对视一眼,笑得古怪。

希望四弟你不要后悔啊。

胤禛还不知晓这读书的苦楚呢,只想着能重新和哥哥们呆一起,兴奋地说:不后悔。

翌日,胤禛进了上书房。

上午倒还适应,这也是个天资聪颖的孩子,诗文只读几遍便能背下,练字亦是认真不觉得辛苦。

到了下午可就难受极了,学武实在太难。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小的一张弓,他怎么都拉不开,大哥二哥就能轻轻松松的拉开,三哥虽然勉强可到底也拉开了。

胤禛年纪小还不明白什么叫自尊心,却也有些难过,下午等人都走了,又悄悄地返回骑射场,偷偷练习。

这回身旁没了谙达指导,动作更是错误百出,不仅射不出箭,还被弓弦伤到了手指。

他又疼又恼,鼻头一酸,泪珠子便掉下来了。

忽然,面前出现一张丝帕,他抬头望过去,一下就和胤礽的眼神对上。

二哥哥?嗯,四弟很努力呀。

把眼泪擦掉,我们来教你。

我们?胤禛抹掉眼泪,视线又变得清晰起来,一下就看见二哥旁边的大哥、三哥。

所以…所以他刚刚又蠢又笨还掉眼泪的模样被哥哥们都看到了?以后会不会拿这个嘲笑他啊?胤禛窘迫不已,脸儿气得红红的。

胤礽看出他的不自在,安抚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之前跟你一样,如今不也很厉害?胤礽是很有底气说这个话的,去年他一个人射杀的猎物比成年侍卫还多呢。

胤禛惊讶万分,在他看来二哥哥无所不能,是天生的厉害,没想到他以前也拉不开弓?他是靠后面练习才变得如此厉害吗?真的吗?胤禛的眼睛亮晶晶的,彷佛攒着一团光。

当然是假的,他可是第一天学武就被谙达夸有天分的人。

但为了保护弟弟的自尊心,帮胤禛重振士气,胤礽决定说一个善意的谎言。

对,所以只要四弟你勤加练习,以后也能和我一样厉害。

胤禛一下就变得斗志昂扬,充满了信心。

胤禔和胤礽在骑射上都是一把好手,两人轮流指点胤禛,胤礽为了关照弟弟,也时不时假装出点错。

哥哥们的友爱,叫胤禛心中松弛了许多,没了先前那样羞窘,于骑射上慢慢的有了进步。

康熙坐在永寿宫的临窗大炕上,听着梁九功转述骑射场上的事儿,面上露出欣慰的笑意。

胤礽不愧是朕一手养大的孩子,心胸广阔,又有仁爱之心。

蓁蓁笑着落下棋子,心道自从她入宫以来,她就没听皇上有说过胤礽一句不是。

也幸好这话只她听见了,若叫另外几个孩子的生母听见,得多难过啊,皇上他真的是很喜欢捧一踩一。

明明这回几个孩子的表现都很好。

要是以后她的孩子也被康熙对待……她脸上瞬间没了笑意,也没了下棋的兴致。

康熙仍在兴致勃勃的说话,说他从前是如何一个人拉拔大孩子,如何的不容易,如今又是何等欣慰。

这些话蓁蓁听了好多回,时不时随意点头附和,偶然瞥了一眼外面,哎,太阳都落山了。

一不小心又是一下午。

她打了个呵欠,皇上,臣妾似乎有些乏了。

这些日子不知怎回事,皇上每日都要来用永寿宫消磨下午时光,耽误了她的午睡。

康熙道:你睡吧,正好朕给你画幅像。

说着便叫人准备纸墨。

蓁蓁心下好奇,皇上您最近为何总来看望臣妾?康熙笑,朕来瞧你,还不高兴嘛?蓁蓁:不十分高兴。

您来了,岂能慢待?她一下午的悠闲时光就没了。

康熙走过去,将她的腿放到自己膝上,不轻不重的按起来。

这几天来得多,便听她说起近来双腿越发胀痛,他看了几次按摩过程熟悉了穴位,正好眼下得闲,便替她按按。

再过些日子朕要去盛京祭祖,一来一回要费好些时间。

你怀着身孕不宜颠簸,就不好带上你。

等朕回宫,估计你要坐月子,怕是不能见。

总的算来,朕大概有三四月不能见你,所以提前瞧个够。

蓁蓁哑口无言,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理由。

她好奇问道:可您现在看过了,等到那时候您不是早忘记了?康熙自信一笑,朕的记性好得。

再说了,朕不是要为你画像吗?画好了就一并带出去。

你呢?蓁蓁不解其意,睁大了眼问他:她怎么了?康熙眼中流露出一丝幽怨的意味,你也有三四个月不能见朕,可会想朕?蓁蓁语塞,好些不会哎…可面前人还一瞬不瞬的望着她,在等一个答案,蓁蓁只能点点头,那…到时候臣妾给您写信?康熙满意了,叮嘱道:多写些,越详尽越好。

蓁蓁一下就想起康熙之前埋怨胤礽不回信的事,看来她得向胤礽请教一下,怎么做到每天都能把平凡小事写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55因为去一趟盛京, 来回就得花上一月多的时间,再加上今年还开了恩科,皇帝得在四月的时候回京主持这事, 时间上很是紧凑。

所以康熙提早举行了耕籍礼,一结束便带上太子胤礽、皇长子胤禔,并宗室王公、文武百官、侍卫等,离开京城往山海关的方向行进。

出发不久, 经过三河、蓟州、玉田等县, 便到了孝陵。

孝陵乃先帝陵寝,康熙自然是要隆重祭祀的, 更在此停留了两天一夜,彷佛要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都向皇考一一汇报。

告别孝陵, 再往前走,就是滦州,康熙带着一众臣子去夷齐庙行礼,让大学士明珠向百官、侍卫们讲述夷齐的故事。

夷齐庙是伯夷和叔齐的庙, 他们原是商末时期一小国的两位王子, 生性宽厚仁和, 互相谦让不肯当国君,一起出逃国外。

后来因为不满周武王姬发以臣子身份讨伐君主, 周朝建立后,他们发誓不吃周朝粮食,活活被饿死。

这对兄弟宽厚谦让、不食周粟以身殉道的行为, 和儒家思想不谋而合, 更是得到了孔子的推崇, 称为圣人, 其弟子编撰的《论语》中也曾多次提及、夸赞他们。

之后孟子、管子、屈原、司马迁当也对其多有褒奖称赞。

这对兄弟, 有人说贤,也有人说愚,譬如东方朔。

康熙亦觉得这两人愚笨,若真是心生不满,何不回到故国,继承王位、厉兵秣马,讨伐那周朝、纠正不仁之举?但这对兄弟已经被儒家圣贤无限的推崇拔高,将他们塑造成了忠孝道德观的典范,用来教化臣民、巩固社会治安,效果极好。

不然怎会有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说法?康熙虽然不喜欢,但对他有用的东西,他还是会利用的。

如今三藩作乱刚被平定,台湾正胶着,蒙古边境又是蠢蠢欲动,不宜再生战事。

康熙便希望他去夷齐庙拜谒的行为,能传入民间,让百姓、臣子都向夷齐学习宽仁谦让的做法,减少动乱,稳定社会秩序。

离开滦州不久,就出了山海关。

虽说已经立春了,可越往北边走,天气越冷,随行的人也在不断往身上加衣服,倒是比在京城时穿得更厚,即便如此还是有人被冻伤,手上脚上、耳朵上甚至脸上都有冻疮,又痛又痒。

更难受的是,晚上还时不时有野猪、野熊等下山骚扰,有好些个士兵都被撞伤、啃伤,之后的晚上巡逻时更加谨慎小心。

到了白天,队伍的行进速度越发快了,众人都盼着早些到盛京,早些完成祭祀,便能早些回京。

离开了北京城,才晓得那地的风水有多养人。

*在众人的盼望中,于半月后他们终于赶到了盛京。

盛京是有皇宫的,康熙便带着众人住进了宫中,休整一晚后,前往福陵祭祀太组皇帝,翌日则去昭陵祭祀太宗皇帝。

歇息两日,再去祭永陵。

永陵是祖陵,埋葬着爱新觉罗氏的先祖。

康熙觉得三藩平定是入关后的第一大事,不能不告知祖宗,故特意来此祭祀。

陵寝祭祀完毕,康熙带着众人巡视乌喇地方,一边围猎一边着人记录沿途的地形地貌。

直到松花江岸,眺望东南方向,长白山脉连绵不绝,峰顶积雪皑皑,岿然而浩大。

又因其是龙兴之地,故康熙率群臣向其行三跪九叩之礼。

第二天,康熙以祭陵为由,在山海关外实行大赦,除十恶大罪外,其余罪行减一等,轻罪者送往四川,开垦荒地,收成归其所有,且免税十年。

若愿意在四川成家落户者,认真耕作十年,赐所垦田地为其永业。

被赦免的人无不欣喜,虽然要离开世代生活的地方,可出去了就能有地啊,有地啊!有了地日子就能越过越好,谁能不想有地呢。

胤禔知晓后,兴奋不能自已。

他和太子一起提的建议,皇阿玛率先采纳自己的法子,那是不是说明自己的主意更好?高兴得在冰面上来了个十连翻。

此地寒冷,江面的冰层至今不曾消融,胤禔的动作这般大,冰面上一点裂痕都没。

大阿哥的动作可真是俊。

明珠赞叹道。

他的目光落到厚厚的冰面上,摇头叹息,素闻松花江有‘三花五罗’,其肉鲜嫩,滋味甚美,毫无腥味。

更有鲟鳇鱼,食之能延年益寿。

好不容易来此一趟,却不能一尝,真乃人生憾事。

他是入关后出生的,生长于京城,还不曾来过盛京。

胤礽就站在他前边,听到这番话,心下好奇,明大人,这鱼当真如此鲜美、没一点腥味?钮额娘怀孕后,闻不得腥味,已经许久没吃鱼了,偏她往日又是爱吃鱼的,如今备受煎熬,若这鱼真没一丝腥味,倒是可以凿穿冰层,多多捞一些起来,送回京城供她解馋。

明珠抱拳回道:不敢欺瞒殿下,臣也不曾尝过,只是在一些游记杂谈上看过记载。

胤礽犯难了,那可惜了,若这鱼真没一点腥味,我还想将它送回京城呢。

康熙听他这话,心神微顿,与他想到了一处。

揉了揉儿子的发辫,他道:是与不是,将它捞起来瞧瞧不就知道了?康熙朝身后一挥手,便有数十个侍卫拿着铁锤铁铲等下河凿冰,往下凿了近一米深,才看到清冽的江水,并许多肥硕的鲜鱼。

父子俩见到鱼群翻涌,心生喜意,也纷纷下河,待靠近一嗅,果真只有江水的清新冷冽,并无鱼腥之气。

午膳便是全鱼宴,虽然全部菜肴都是鱼,但御厨们熟练掌握八大菜系,做出来的每道菜风味独特,口感极佳,并不叫人觉得腻味。

父子俩尝过都觉得好,嘱咐侍卫们多多打捞。

**膳后不久,康熙接到了京中奏报。

都送来了,可还有别的?明明临走之前,他特地嘱咐过贵妃要多写信,要详细些,结果出来一月,只收到了一封家书,寥寥四五百字。

在康熙眼中,四五百字确实是寥寥数语,不足以表述衷情。

回皇上,今日送到的就这些了。

梁九功就是康熙肚子里的蛔虫,康熙在意的,他能猜到大半,便特意迎合道:贵妃娘娘的信,或许明日就到了呢。

康熙横了他一眼,聒噪。

梁九功讨好一笑,连忙闭嘴,左右各扇了一耳刮子,安静的当柱子。

康熙收到的这封信是福建总督姚启圣写给他的,是一封辩驳、自荐的信。

月前他收到了施琅的信,施琅打算五月带兵出征,并认为总督姚启圣虽有经纬全才,但生长北方,汪洋巨浪之中恐非所长,让其驻厦门居中节制①。

意思很明显,施琅嫌弃姚启圣,怕他拖后腿,想甩开他。

姚启圣在福建经营许久,唯一愿望便是收F台湾,眼看夙愿就要实现,岂能甘心被撇下、错过见证历史的关键时刻?故特意上奏争取机会。

臣锐意灭贼,视死如归,虽生长北方,然今出海数月,荷托皇上洪福,臣亦安然无恙,不呕不吐,何以知臣出海竟无所长?②康熙思忖一番,便同意了姚启圣的请求。

另指派工部右侍郎南怀仁速速前往福建,襄助水师制造火炮。

康熙批复完毕后,立即派人送发出去。

晚间,康熙处理完政事,便前往儿子们的房中考校其课业,考校完以后,康熙单独留下了胤礽。

皇阿玛,可还有指示?胤礽留了下来,见康熙一直不说话,便主动出言相询。

康熙掩鼻咳嗽了一声,这话有些难以问出口,但终究耐不住心下好奇。

胤礽啊,贵妃近来可给你寄过家书?胤礽点点头。

你收到了几封?胤礽数数手指头,一二……五、六封。

六封!这么多!康熙心中浮起一丝不平,怎的给胤礽就如此多?对他,一封便打发了?哦,贵妃还真是关心胤礽呢。

信呢,给朕瞧瞧。

胤礽有些犹豫,但上首的皇阿玛目光灼灼,一副不拿到信不罢休的姿态。

这番较量终究还是胤礽低头认输,从楠木信匣里取出六封信递给康熙。

康熙接信之前还有些许吃醋的,待看过信又平衡了。

贵妃虽给胤礽写了六封,但每封信只有寥寥几十字,拢共加起来也不超过四百字,还没给他一封的多呢。

况且这里面还有贵妃叮嘱胤礽,叫儿子多关心他这个老父亲的话,他又占了一成。

总的看来,贵妃待他更上心。

蓁蓁若是知晓他心中所想,定会呵呵一笑。

为什么愿意多给胤礽写,当然是简单好写啊,人家又没提要求。

为何要加上问候康熙的话?那不就是备着康熙抽查嘛,瞧他现在看别人的信,是不是就高兴了许多?嘿嘿,这就叫料敌于先,提前预判了你的预判~胤礽不明白,怎的皇阿玛看完信,心情更好了。

临走前,康熙拍拍胤礽的肩膀,胤礽,今晚不必再温书了,好好休息,明日启程返京。

说完这话,康熙自是回房歇息,梁九功则向下头众人传话,开始收拾行囊。

一听到回京,下面的人感动得眼泪哗哗,可算是回京了,这老家实在呆不习惯啊。

都说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可这地还是白茫茫的一片,看得人眼睛疼。

是以收拾东西时可积极了,要不是担心吵到主子们,就敲锣打鼓的庆贺了。

次日,用过早膳,康熙便带着众人回京。

回去的路上,是越走越暖和,身上衣服越来越轻便,入山海关后,沿途的道上花都开了。

鸟语花香,这才是春天嘛。

歇息的时候,梁九功走到康熙边上,皇上,宫里来信了。

康熙看见信封上熟悉的字体,立马接了过来,展开一看,仅一行字,却叫他龙颜大悦,随即将它收入怀中。

饮尽手中热茶,康熙催促众人上马继续前行。

哎,不是说驻扎歇息,明早再赶路吗?胤禔天天骑马,大腿两侧隐隐发疼,才歇一会又要走,十分不情愿。

他凑过来问胤礽,你瞧见信上写的什么了吗?是乌库玛嬷身子不好,催促皇阿玛回宫?胤礽给了他一个白眼,皇阿玛方才一脸喜色,若真是乌库玛嬷不好,他能笑得出来?是哦。

那皇阿玛为何着急赶路?胤禔不依不饶的问,抓住胤礽坐骑的缰绳,不让他走。

胤礽烦不胜扰,便解释道:那是因为钮额娘告诉皇阿玛,‘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哦哦,是贵妃娘娘的信啊。

唉,不对啊,她都叫皇阿玛缓缓归,那怎么皇阿玛还赶得更急了?胤禔挠了挠蹭亮的脑门,眉头拧成疙瘩,显然是真的不理解。

胤礽再度给他了白眼,大哥,这话原出自吴越王给他夫人的信,本意是说花儿都开了,你怎么还不回来?是一种表达思念的委婉方式,意在催促对方速速归家。

胤禔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太子二弟,你果然比我厉害。

这话听着还挺美,以后我也要娶一个会写诗的福晋,叫她天天给我写这样的诗。

胤礽惊讶得瞪大了双眼,大哥,你才多大就想娶福晋?我十一了!皇阿玛比我大一岁,就大婚了。

我怎么就不能想了?胤禔理直气壮的反驳道。

皇阿玛不一样,他那是因为当时鳌拜……说起父母的婚事,胤礽有些不好意思,遂岔开了话头,反正咱们还小,不能成婚。

纯禧皇姐比你还大一岁呢,皇阿玛都没说要给她找驸马。

那咱就只说说,以后再娶。

二弟,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福晋啊,是漂亮的还是温柔的,是苗条的还是丰满的,是喜欢骑马打猎的还是喜欢念诗作画的?都不错哎,我想…胤礽被他说得满脸通红,手下鞭子重重一挥,速速远离了胤禔。

等他跑了老远,不见人影儿,胤禔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胤礽这是害羞了?56康熙此番去关外祭祖, 拢共有七万余人,声势浩大,回京城自然不可悄无声息, 那彷佛做贼一般偷偷摸摸的,须得有人隆重接应。

离京之前,康熙把监国的差事交给了裕亲王福全和索额图,让其余议政大臣协助他们。

福全是个谨慎周全的性子, 关于朝中一切都事无巨细的和康熙汇报, 半夜里收到康熙提前回京的消息,立马起床赶往宫中, 组织文武百官,出城三十里迎接圣驾。

待见到明黄旗帜时, 他便率先跪下。

恭迎皇上回京,跪~百官听到讯息,随即跪下。

康熙从马车上走下来,看到的便是一副井然有序的场面, 微微点头, 众卿平身。

随后走到福全和索额图面前, 扶起二人,这些日子辛苦两位爱卿了, 京城有你们坐镇,朕很安心。

闻言,两位大臣眼眶浮起一丝水光。

能得皇上如此信重, 臣必将肝脑涂地、鞠躬尽瘁。

康熙拍拍两人手臂, 大清有你们这样的忠臣, 实乃社稷之福、朕之幸。

那二人眼中水汽越重, 眼看着这客套话越说越长, 康熙立即出言打断,二位爱卿随朕上马车吧,有些政务奏本写得不甚详尽,你们再与朕说说。

二人随康熙登上马车,汇报政事。

梁九功甩了下拂尘,高喊道:起驾~车队缓缓驶入城中。

京城分为外城和内城,外城住着都是一些普通百姓,但人口不少,是以进城后这车队行进的速度便慢了许多。

康熙掀起车帘一角,一边听着车内大臣的汇报,一边打望城中人的面貌。

虽是天子脚下,这些人却不算富裕,面容清瘦一看便是常常奔波劳碌之人,他们身上的衣衫普通但十分整洁干净。

半个时辰后,马车驶入了内城,内城住着大半都是旗人,纵是普通人,身上的衣料比外城的鲜亮富贵不少,脸上的肉也更多。

康熙疲倦的闭上双眼。

他是满人,可同时也是天下人的皇帝啊。

天下,并不是只有满人。

福全和索额图见康熙这一脸倦容,遂收了声,让他静心养神。

*回到乾清宫后,康熙立马沐浴泡澡,荡去了一身疲惫,出来时又是神采奕奕。

他叫大臣们先去南书房候着,他要先用些膳食,补充好体力才能处理朝政。

正是趁着这个时候,皇贵妃进来汇报宫中月旬的事务。

怎么只有你?宫务由皇贵妃主理,但惠妃荣妃德妃协理,应当一道过来的。

皇贵妃回道:永寿宫的贵妃妹妹两个时辰前发动了,她们都在那守着。

康熙点点头,搁下了碗筷,朕与你一块去瞧瞧她。

康熙脚下彷佛踩着风火轮,走得极快,皇贵妃在后头跟得气喘吁吁。

康熙进了永寿宫,环顾一圈,见太医们都在西侧殿,便知晓那被当作了产房。

太医见他走过来,忙行礼问安,参见皇上…免礼。

里面的情形如何?回皇上,娘娘如今开了三指,还需要等待些时辰。

康熙明白,要开了十指才能生产,还有得等。

胎位可有问题?并无。

康熙松了口气,妇人生产最怕的便是胎位不正,这便是最容易导致难产的原因……不对,他怎么想起这事,康熙抬起巴掌抽了一下自己的脸。

晦气,退退退!???周围人惊讶不已,皇上竟然抽打自己?康熙这会儿也察觉到众人异样的眼光,找补道:方才似有蚊子落到朕脸上了。

众人:想笑。

这话您自个信吗?这可是春天,哪来的蚊子?您不尴尬吗?康熙心理强大,面上看不到一丝异色。

四妃坐在殿内,听到外头的动静,忙迎出来,给皇上请安。

康熙微微点头示意,随便拉了把椅子,坐下等候。

里头的声音断断续续,时弱时强,但都是痛苦的,康熙听着也不自觉将眉头拧紧。

梁九功,你去御膳房吩咐一声,将老母鸡炖上,还有之前山东进贡的极品阿胶、长白山上的百年人参都找出来,一并送到这来。

嗻,奴才这叫去办。

康熙坐了一会儿,看到荷香从里头出来。

你家主子如今可还好?荷香匆忙行了一礼,回皇上,娘娘如今安好,尚有余力。

从她这里听到的消息比外头人可信多了,康熙这才算勉强放心,从玫瑰椅上站起来。

你进去陪着你家主子吧,告诉她,朕一回宫就来看她了,会在外头一直守着她。

谢皇上恩典。

进去吧。

康熙原是打算回南书房接见朝臣的,但听着里再度传出来的呻.吟,没了离开的心思。

好在重要的事先前在马车上已经叫福全等汇报过了,遂叫梁九功去告诉南书房等人回去办差,明日觐见,顺道把奏折带过来。

奏折送来后,康熙便专注办公,无暇说话,周遭的人也识趣安静下来。

*两个时辰后,暮色四合,夜晚到来。

宫中点上了灯,侧殿的动静也大了起来。

蓁蓁觉得好疼好疼,比啄木鸟凿洞还疼,身上彷佛被凿出了火星子一般。

她在这里面已经躺了四个多时辰,从一点点的疼,到后面极其疼,刚开始她哭嚎,后来压根没力气,只能闭着眼吸气、呼气。

至于康熙的话,她没怎么放心上,说再多动听的话,也不能替她分担一点痛苦啊。

啊~她痛苦的发出一声低吼,为什么、为什么人生孩子就这么难,不能像树开花、鸡孵蛋那样简单啊啊啊啊!她挣扎着蓄力,想要把下腹的东西推出去,但是力气只推了一半就泄了。

啊…嬷嬷,我…我好像不行…蓁蓁摇着头,嘴不住喘气。

产婆看她眼里无神,心道坏了,催促着荷香给蓁蓁灌鸡汤,含人参片。

好不容易等到宫口开了十指,这位娘娘却没了力气,那孩子的处境可不就危险了吗?娘娘,您要振作呀,小阿哥还等着出来叫您额娘呢~ 产婆握住蓁蓁的手,强忍着心中的焦急,耐心哄劝。

蓁蓁喝下了鸡汤,身体里彷佛有了力气,来吧。

一、二、三…好好好,娘娘用力呀,看到小阿哥的头了…产婆惊喜的呼道。

是吗?终于要见到曙光了吗?蓁蓁继续使力,却再也不能进一步。

娘娘,使劲呀 …蓁蓁无力的闭眼,紧紧地拽住床单。

她发誓,她真的用尽了力气。

产婆心中恐惧无比,再生不下来,羊水就干了,那孩子可就危险了,还是俩,这可要了她的命哦。

她便示意另一个产婆出去询问皇上,要不要借助工具帮娘娘开产道,取出皇子。

听到产婆的说法,康熙也是被吓了一大跳,他无法想象一个冷冰冰的剪子如何在娇滴滴的女人身上剪开……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可,朕绝不允许用这个办法。

贵妃和皇子都要平平安安,否则朕让你全家都…未尽之言,更令人恐惧。

产婆白着脸进了产房。

康熙在门外踱来踱去,心下实在无法静下来。

他甚至怀疑是因为下午的时候,他胡思乱想到了难产,才会遇到这一幕,遂又重重抽了自己几巴掌。

让你嘴瓢嘴臭,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这可把众人惊吓到了,太医和宫人们垂下头不敢去看,四妃也低头绞手绢当作没看见,只有皇贵妃硬着头皮上前安抚,皇上,贵妃妹妹吉人自有天佑,一定能平安生产的。

您别为难自己啊……康熙此刻心烦意乱,听着这不咸不淡的话就来气。

闭嘴,朕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瞪完她,康熙朝着产房走去。

他担心产婆会私自用剪刀,他不放心,得进去盯着。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守在门口的老太医,皇上,产房血气重,是不详之地,您不能进去啊。

其余人也醒悟过来,纷纷跪在门前,阻拦康熙进去。

康熙看着面前这群酸腐老头就烦,一脚踹开一个,血气重?能重得过战场上的血气?太组、太宗皇帝哪个不是从战场上厮杀过来的,沾染的血气不比这多?你觉得他们也不详?拿开国皇帝来说,这谁还敢应?偏偏最老的太医最固执,一把抱住康熙大腿,皇上您不能进去啊…产房内,蓁蓁听到外头的动静也被惊醒。

皇上要进来!她如今这蓬头垢面、表情狰狞的样子,要是叫皇上看到,那得留下多大阴影啊?她肯定要失宠。

她可以失宠,但她的孩子不能受连累啊。

蓁蓁被这一惊一吓,激得神智清明,周身有如神助,身下一个东西流了出去。

哎呀!生了生了!还有一个呢~娘娘继续用力啊~蓁蓁感觉力气有所不足,要了一碟子奶饽饽、一盅花胶人参汤,风卷残云般咽下,咬住软木塞,闭上眼狠狠挣力,终于,第二个东西从身下滑出去了。

终于、终于生出来了,属实不易。

产婆将两个孩子洗干净后,用大红襁褓包上,抱到她面前,娘娘您瞧,这是小皇子、这是小公主。

嗬,这是儿女双全了?蓁蓁一下来了精神,内心雀跃无比,不枉她这么辛苦生产,一下来了俩宝贝,真是值了。

她坐直身子,凑过去仔细的看,但不管怎么看,两个孩子都有些丑。

忍不住叹气,宫里似乎没有比他们更丑的孩子了。

她明明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会生下这么丑的孩子。

她嫌孩子长得丑。

这是康熙进去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心情颇为复杂。

57蓁蓁刚生下孩子, 其中一个产婆就忙跑出去报喜。

皇上先前的威胁,她可记得牢牢的,哪能不着急?就怕晚了一步全家去找阎王爷报道。

恭喜皇上, 贵妃娘娘平安产下小阿哥、小格格。

听到平安二字,康熙面色立马转怒为喜,好好好,你们都有功, 都重赏。

说罢便甩开脚下的累赘, 大步迈进了产房。

跪着的太医们知晓里面平安生产,皇上又要给重赏, 便不约而同的放开了手,谁能跟银子过不去啊?就连先前最固执的老太医都悄悄松了手。

康熙一进产房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血煞之气, 刚想说开窗透风,待看见床上面色惨白、虚弱不堪的人,又把那话咽下去了。

产妇不能吹冷风。

虽是三月的天,但晚上还是有很重的寒气。

他正要上前说些宽慰的话, 就听到贵妃嫌弃孩子丑, 瞬间就不好受了。

康熙不仅是个颜控, 还是个极其护短的人。

他立马驳道:老话都说,‘儿不嫌母丑, 狗不嫌家贫’,你倒是先嫌弃上他们了。

哪有这样你当额娘的?蓁蓁习惯性的还嘴,可臣妾说的是实话啊。

身下疼, 不想起来行礼, 嘴上也忘了请安。

大约是之前对漂亮的仙童宝宝期待太高, 生下来相差巨大, 蓁蓁情绪不高, 便任性了一把。

康熙也不在意她失礼,动作自然的坐到床畔上,仔细端详面前这两个并排躺的孩子,心中的喜悦逐渐放大。

这是大清开国以来的第一对龙凤胎,多难得啊。

就如同七阿哥生下来有足疾,他担心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如今给他一对龙凤胎,他一样会多想,猜测这是不是预兆着上天对他的满意?毕竟龙凤呈祥嘛。

他越看越满意,忍不住摸了摸他们的脸。

许是他手上的动作重了,或是手指粗粝刮伤了孩子,孩子一下就哭出声来。

孩子一哭,蓁蓁就着急了。

虽然她嘴上嫌弃孩子长得丑,可心里还是喜欢的。

自己身上的东西,怎么会讨厌呢?皇上您怎么把孩子弄哭了呢?哪有您这样当阿玛的?语气里是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埋怨。

康熙察觉到了,倒没有生气,反倒高兴起来,你瞧孩子哭的声音多响亮啊,说明身子骨结实,养得好。

但他也是个小心眼的,蓁蓁刚刚挤兑他,他势必要说挤兑回去的。

孩子哭成这样,大概是听到你刚刚说他丑,伤心了才哭的。

蓁蓁惊讶,这么小就听得懂?康熙反问,你觉得呢?蓁蓁撑着下巴,很认真的思考这事。

康熙看她眉头皱成疙瘩,又不忍心她伤神了。

朕说笑的,这么小的孩子哪里听得懂。

抬头吩咐产婆,把小阿哥和小格格抱到明间去,让太医好生检查,检查完便抱去给奶娘喂奶。

你们几个端水进来,伺候娘娘梳洗。

听到梳洗,蓁蓁才反应过来自己刚生完孩子,未曾清理过,想必此刻是十分难看的,后知后觉生出一丝不自在。

皇上,您先出去吧。

康熙没有坚持,坐到次间去了。

用温水擦拭过,又换了一身清爽的衣裳,头发用丝带松松垮垮绑着,只这样简单处理,蓁蓁就觉得好很多了。

叫嬷嬷抱我去次间吧。

这屋的气息实在浑浊。

荷香正要出去唤人,康熙便掀了帘子进来,朕来吧。

康熙身上常年挂着香囊,是清淡的雪松香,闻着提神却不刺激。

蓁蓁靠在他臂弯上,闻着香气,觉得很是安心。

到了次间,这屋子先前特意整理过,摆放着许多花卉和鲜果,呼吸间都是清新香甜的味道。

梅香将熬了两个时辰的鸡汤端上来,几盘香甜松软的糕饼,还有几碟青翠爽口的小菜。

蓁蓁吃过,困意涌来,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康熙替她捂了捂被子,便转身出去,让众人离开。

蓁蓁这一觉睡了许久,睁眼的时候发现殿外光线极为明亮,问了荷香才晓得她这一下睡了八个时辰,此时已经过了用午膳的时间。

睡太久,醒来就会有一种不真切感,总觉得自己错过了许多时间,遗忘了很多事。

温水净面后,她开始用膳,一边让人汇报这段时间的事。

娘娘,太子过来给您请安了。

胤礽早上来过一次,听闻她没醒便走了,这会儿中午放学,再度赶来探望,见她还没醒就先去看望刚出炉的弟弟妹妹。

快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下,帘子就被掀起,胤礽走了进来。

给额娘请安。

免礼,快坐吧。

蓁蓁看着胤礽,发觉不过月旬不见,这孩子变化了许多,许是关外的风雪更凛冽,将这孩子身上的最后一丝稚气打磨掉了,如今眉宇间越发有了男人的坚毅。

但胤礽接下来的动作,证明了他还是个孩子。

他双手环在蓁蓁的肩上,埋在她的怀里,瓮声瓮气的说:您没事了,真好。

我真怕…他话没说完,但蓁蓁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害怕她像仁孝皇后那样难产离世。

其实,蓁蓁自己也害怕。

她不希望小十和三格格往后的生日都不能庆祝,被人不断提醒你的生日就是你生母的忌日,让孩子带着内疚长大。

她拍了拍胤礽的肩膀,谢谢胤礽的挂念,但我之前答应过你,要一直陪你过祈福日的,就不会食言。

胤礽将她抱得更紧了。

她有了亲生的儿女,也没疏远自己,依旧把他放在心尖上。

他轻轻的说了一声,谢谢。

胤礽走后不久,康熙也到了永寿宫。

58蓁蓁休养了大半日, 心绪已然恢复到生产前的状态,没了昨日那般任性惫懒的想法,看到康熙进来, 便立马掀开被子,打算下床行礼。

但身下的伤口还未长好,稍稍挪动,都极其疼痛, 她忍不住咬唇用来压下闷哼声。

康熙见状, 大步流星走到她面前,按住她肩头, 你就不能安分一点?语气里带着一股浓浓的无可奈何,每日给朕问安的人数不胜数, 哪就缺了你这一个?你好好歇着,把身子养好,才能叫朕真的安心。

蓁蓁并非性情顽固之人,她做出行礼的动作只是不希望康熙误会自己恃宠生娇。

既然康熙让她歇着, 便顺势躺回去, 舒舒服服的靠在大迎枕上。

臣妾瞧皇上面色极好, 可是收到了什么好消息?一提起这,康熙脸上不自觉浮出笑意, 你替朕生下一对龙凤胎,这便是极好的消息。

爱妃,此番你立下大功了, 朕要好好嘉赏于你。

嘉赏?总不能再晋位吧?后位, 蓁蓁着实没想过, 况且上次晋封才过去四个月。

那还能赏什么?这话她实在不好接, 便红着脸说:这里面也有皇上一半功劳, 那您打算怎么嘉赏您自个儿啊?康熙微微一愣,随即反应来,大笑不止。

蓁蓁被他笑得颇为不好意思,挠了挠他手心,嗔怨的叫了他一声,康熙才止住笑声。

他把玩着蓁蓁的手指,白皙纤细,彷佛一上上等白玉,看着赏心悦目,唯一缺点便是指尖泛着凉意,说明她身子骨虚。

他一边替她轻轻揉搓手指,一边说话,好了,不取笑你了。

朕给你的嘉赏,你等着便是。

他凝视着眼前人,低沉的唤了一声,蓁蓁,朕着实高兴。

冷不丁从康熙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蓁蓁属实意外,心跳都快了一拍。

她觉得皇上刚刚的声音,带着一股蛊惑的意味。

康熙似没察觉到她的变化,依旧不替她暖着手心,温声说道:都说龙凤呈祥,朕今日可算是遇上了。

正月里,朕叫人出去找玉蜀黍的下落,一直都没什么好消息传回来。

不曾想,小十和三格格出生半日,朕便收到了玉蜀黍种植的消息,并且他们还找到了一种叫番薯的庄稼,比稻子更好种、产量却更高。

尽管他有克制,但声音里依旧难掩激动。

高产的粮食,何其重要,还叫他一下就遇到了俩,这是何等幸运啊。

这就是上天赐福吧。

在康熙的心中,小十和三格格已经不仅仅是他的骨肉血脉了,更是上天对他的恩赐嘉赏。

可以说,这对双胞胎在他心中的排位仅次于胤礽。

那恭喜皇上了,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啊!蓁蓁不懂政治,但她知道吃饱饭有多重要。

只有当一个人吃饱饭,才会有好身体,有了好身体才能图谋未来,才会有家庭和国家。

康熙笑着颔首,这好消息是小十和三格格带来的,朕应该好好为他们庆贺,洗三礼也该隆重些……说到这,他不免想到自己的四皇弟,还未出生就得到了皇考全部的父爱,出生后更是大赦天下、被皇考称做第一子,好似他们这几个当兄长的就不是皇考的儿子一般。

四皇弟极万千宠爱荣耀于一身,羡煞众人,可这样的福气他承受不住,出世后不到四月就夭折了。

康熙爱看史书,以史为鉴,自然不愿重蹈覆辙。

但是孩子小魂儿轻,朕怕太隆重反倒折损了他们的福分。

所以他们洗三礼的规格,朕觉得还是参照小八小九的就好,至于赏赐,朕再加两倍。

可好?这事儿皇上拿主意就好,臣妾没意见。

蓁蓁也不理解,康熙为什么要特意来说这个。

康熙彷佛有读心术一般,下句话就为她解了惑。

朕怕你觉得委屈,便特地来解释一番。

蓁蓁微笑着摇头,不委屈。

心下却产生一丝异样。

从前她觉得皇上是一块暖玉,触手生温,可握在手心再久,依旧是一开始的模样,不冷不热。

但现在,这块玉里似乎埋了火种,在一点一点的觉醒,变得灼热起来。

火可以让人感受到光明和温暖,心生向往;但火也可以变得凶猛暴虐,令人恐惧。

她下意识的收回了手,那里好烫。

低头一看,掌心竟然出汗了。

康熙自是瞧见了她的动作,也看懂了她的表情。

他比她年长九岁,又年幼登基,与一帮浑身长满心眼子的权臣斡旋多年,自然深谙人心。

她是如此的简单好懂,让他很轻易地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愕然、警惕,然后是退怯。

他很不爽,但是心底新生出的柔软,让他愿意去迁就、去容忍。

他叫人端了热水进来,替她擦去掌心的汗渍。

康熙将帕子丢进面盆,若无其事的说道:你今日也陪朕说了许多话,怕是累到了,睡下歇会儿吧。

朕去瞧瞧小十和三格格,再回去批折子。

蓁蓁木木的点头,那臣妾恭送皇上…朕说过了不必行礼,以后只你我二人时,不必讲究繁文缛节。

康熙替她掖好被角,便去对面西侧间瞧孩子。

他走后,蓁蓁睁开眼睛,叹了口气。

像如今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想要去改变呢?***第二天是小十和三格格的洗三礼,皇贵妃一早就过来主持这事,替蓁蓁接待来贺的东西六宫妃嫔以及亲近的宗室女眷。

这些人来贺,自然是带着礼物的,再加上太皇太后、太后等的双倍赏赐,很快就把蓁蓁先前的小库房装满了。

底下人来请示时,蓁蓁想了想,最后叫他们把东西送到西侧殿的库房去。

她住进永寿宫两年多了,一个人住的时候,尚且没人搬进东西侧殿,如今她要养孩子了,两个孩子带着一大群乳母、保母,还有太监宫女,需要的地方就更多了。

就算皇贵妃想安排人住进侧殿,她也是要回绝的。

康熙没有食言,昨日说给双倍赏赐,今日送到的更甚,殿内一众艳羡不已。

艳羡却不会觊觎,毕竟一胎就能凑得儿女双全,这实在不容易。

蓁蓁看了礼单,便以为这就是康熙说的嘉赏,谁料一刻钟后,荷香领着一干人到了她面前,刹那间睁大了眼睛。

额娘她们竟然也入宫了!巴雅拉氏带着众人下跪,臣妇给…蓁蓁立马示意荷香梅香拉起她们,屋里就我们一家人,不用见礼。

她的视线在舒舒觉罗氏身上停留最久,随后是巴雅拉氏、四妹、五妹,和一个陌生的女子。

那女子梳着妇人发髻,气质温和文雅,一看便是出自书香世家。

她率先开口,想必这就是大嫂了吧。

她记得大哥是去年成婚的,大嫂出自瓜尔佳氏,父亲麻勒吉是满人中的第一位状元,在广西当差时还受过康熙嘉奖,如今已经在京中留任了。

瓜尔佳氏屈膝向前再度行礼问安。

蓁蓁见她腹部微微凸起,不由得问道:大嫂可是有喜了?瓜尔佳氏含着笑微微点头。

蓁蓁便叫人给她搬了玫瑰椅。

来宫中做客的人,大多只能坐绣墩,并不舒服。

椅子搬来后,又让人垫上软枕,好叫大嫂做得更舒适些。

瓜尔佳氏的面色越加柔婉,多谢娘娘体贴。

不必客气,你我本是一家。

蓁蓁与她客套完,便看向四姑娘,之前听嫡额娘说,四妹的亲事定下了,不知婚期是哪日?巴雅拉氏因儿子入宫当伴读,之前的心结消除,又恢复了先前四平八稳、长袖善舞的性格,眼下听蓁蓁问婚期,便主动回道:在九月呢,天气凉爽正适合办喜事。

到时我让人来送添妆。

多谢娘娘。

蓁蓁最后看向五姑娘,在府里她们相处不多,但并无龃龉,如今再见心中只有亲近,遂褪下腕间的翡翠玉镯送给她。

若五妹的婚事定下来了,也要跟姐姐说一声,姐姐给你添嫁妆。

五姑娘还未开始议亲,羞涩更甚,听这话一下两耳就红了。

说笑了一刻钟,众人看出蓁蓁脸色倦色,便起身告辞。

蓁蓁叫荷香拿上礼物,送她们出宫,随后闭眼假寐,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来人身上的气息还有些熟。

她不禁睁开眼,看着面前人,讶异不已。

额娘,您怎么又回来了?舒舒觉罗氏板起脸,怎么,不希望我留下来啊?怎么会!天大的冤枉啊!我就是太欢喜、太意外了!蓁蓁感觉自己如坠云端,浑浑身轻飘飘的,唯有抱着舒舒觉罗氏的胳膊才觉得踏实。

舒舒觉罗氏扑哧一下笑出声,是皇上叫我留下来的,让我陪着你坐完月子。

坐完月子?蓁蓁目瞪口呆,也就是说您要在宫里待满一个月!这真是天上掉馅饼了!看到舒舒觉罗氏点头,蓁蓁方反应过来,或许这才是皇上说的嘉赏。

59既然能留一个月, 那自是有的时间说话,蓁蓁也就不急于这一时絮唠,便让舒舒觉罗氏上榻陪她一起休息。

舒舒觉罗氏并不是拧巴之人, 笑道:你等我卸了钗环上来。

那额娘把我的也卸了吧。

虽是坐在榻上,但要见客人,蓁蓁今日也是戴了钿子的,上面有绒花和发簪, 还是有些沉。

舒舒觉罗氏便替她摘了钿子, 长长的发丝瀑布般垂下来,有些许乱, 便拿起一把玉梳替她通头发。

通完头发,又替蓁蓁按头皮, 然后是双肩、胳膊……蓁蓁本就有些困倦,再加上额娘的动作实在体贴,便在这种安逸中入睡。

见她睡熟,舒舒觉罗氏也在她旁边躺下闭上双眼。

半个时辰后, 舒舒觉罗氏醒来, 轻手轻脚下地穿戴好, 出了次间。

梅香守在门口,见她出来, 忙问:福晋可有什么吩咐?并无。

我就在这院中走走,不出去。

那福晋随意。

若有什么需求,您知会我们一声便是。

舒舒觉罗氏颔首, 出了殿门。

如今正值暮春, 是花木奋力生长的季节, 庭院内郁郁葱葱, 蜂飞蝶舞, 时不时还有两声清脆的鸟鸣,着实让人心旷神怡。

屋内,蓁蓁也醒了,睁眼后没看到舒舒觉罗氏,便拉开帘子,望向窗外。

这玻璃窗着实清晰,看外面的景色一览无余。

恰好外头起了一阵凉风,海棠花瓣被吹落,在半空中纷纷扬扬,彷佛下了一场烂漫的花雨。

如此美景,真是令人心神荡漾。

风停后,舒舒觉罗氏便起身回屋。

醒了呀?那起来活络下身子,多走动走动恢复得更好。

她凑在蓁蓁耳边低语几句,把蓁蓁说得面红如霞,看向舒舒觉罗氏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钦佩。

虽然下地还是有些疼,但比起之前生产、按肚子时的痛楚,轻了许多。

走动的时候,她叫人把孩子抱过来。

孩子还小,哭闹声有些大,为了不影响她休息,便放在对面侧殿的次间养着。

不一会儿,两个大红襁褓就抱着进来了。

舒舒觉罗氏立马撇下蓁蓁,跑过去看两个外孙,一口一个乖孙、心肝儿,肉麻得蓁蓁身上都打起了寒颤。

她笑道:我今日才发现额娘也是个喜新厌旧的人。

舒舒觉罗氏正抱着小孙女摇晃呢,听到这话不禁白了她一眼,都是当额娘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一样争风吃醋?说是这么说,但还是坐到了蓁蓁身边。

可我不管多大,都是额娘的女儿呀。

说这话时,蓁蓁不免带上一丝委屈。

孩子不过才出生三日,都是当额娘的人了这句话她听了好些回,心下渐生抵触。

怎么,当了额娘她就不是原来的她吗,不能撒娇、不能吃醋吗?舒舒觉罗氏亦是个通透之人,女儿简简单单一句话,她就听出不对劲,随即把怀中的小孙女交给奶母,半搂着女儿哄起来。

蓁蓁说的对,你永远都是额娘的女儿,最疼爱的孩子。

她掌心温热,轻柔的摩挲着蓁蓁的面颊,额娘疼他们,那是因为他们是你的孩子。

你的孩子,我才疼,若不是你的,哪怕是法喀的,我也不会如此珍爱。

蓁蓁讶异,为什么啊?不一向都是更偏爱孙子、孙女的吗?女儿所生的叫外孙,始终带着一个外字。

舒舒觉罗氏点了点她的肚子,又拉着她的手摸摸自己的肚子。

你的孩子是从你肚子生出来的,法喀的孩子却是从他媳妇肚里生出来的,终究是隔了一层。

再者,法喀是男人,哪怕再孝敬,也不能体会女子孕育孩子的不易,不如女儿贴心。

这样一番话,叫蓁蓁觉得心底更于熨帖,同舒舒觉罗氏更亲近了。

她偎在生母的怀中,指着孩子说:这兄妹俩眼下瞧着倒是眉清目秀了些,您不知道,刚生下来时,他俩长得可丑了,惊得我当时都忘了疼痛,没了睡意。

舒舒觉罗氏拍着她的背,轻斥道:这就是你没见识了,哪个孩子生下来不丑?泡在水里十个月,能不皱巴巴的?等皮肤舒展开,不就好看了?况且,小时候长得好看的,长大了未必还好看。

小时长得丑的,大多会越长越好看。

额娘可是哄我开心?舒舒觉罗氏忍不住给她飞了个白眼,你一天要我哄几次才够?蓁蓁明白了,这回她额娘是说的真话。

丑孩子长大真能便好看?舒舒觉罗氏见她不信,便继续道:你这会儿可别嫌弃他们,小时候你长得比他们还磕碜呢,头发又黄又稀,跟掉毛的山鸡一样,如今不也长得挺好看?蓁蓁不敢相信,我小时候不好看吗?不信你问荷香,你俩一块长大,她自然记得清楚。

再者府里还有你幼时的画像,可要叫人送进来?不了不了,我信我信。

蓁蓁连连摆手拒绝,她不想看。

但是这话极大的安慰了她,按照额娘的说法,以后小十和三格格也会出落得极为英俊、美丽?她看向两个孩子的目光多了几分期待。

忽然,小十嘴一咧,哇哇大哭起来,旁边的双生妹妹也跟着哭起来。

怎么哭了?是饿了吗?奶母忙道:回娘娘,出门前才喂过。

或许是尿了?奴婢们可否带小主子回去更换衣裳?去吧。

舒舒觉罗氏叫其中两个保母留下,从随身带入宫中的匣子里取出两件粉紫菱格衣,递给她们。

这是我知晓娘娘怀孕后,亲手缝制的,你们拿去给十阿哥和三格格穿上。

若是不放心,可用水煮沸,再加些醋浸泡,清洗晾晒后再用。

保母连道:奴婢不敢怀疑,只是宫中规矩…她望向蓁蓁,把决定权交给小主子们的生母。

蓁蓁拿过衣裳,才发现这衣裳是由不同的布片缝制而成,因为每一块的丝络、质地都不一样。

额娘这衣裳可有什么说头?舒舒觉罗氏说:这个叫百家衣,一般是从家中有人怀孕开始,便向周围的邻居、亲戚讨要碎布料,再缝制成衣服给孩子穿。

如此便是积攒百家之福,保佑小儿无病无灾。

她指着蓁蓁手上的那件,那个还是你小时候穿过的。

百家衣是汉人们的习俗,满人们不信这个,可你生来孱弱,为了给你积福,家里各种法子都用上了,这百家衣便是那时候做的。

另一件是我新做的,但我也很小心,都是跟和咱们府上关系不错的人家讨要的,拿回来也是煮过、曝晒过才缝制的。

可要拿去给太医瞧瞧?我把它们送到太医那检查,额娘不会介意吗?蓁蓁还是很希望小十和三格格穿上这爱意满满的衣裳,却不大敢冒险。

额娘介意做什么?你能时时、事事都这样谨慎,额娘也会对你少些担忧。

母女俩把话都说得如此亮敞,自然是要把事做了。

蓁蓁叫梅香陪着保母送衣裳去太医院检查。

去这么一遭主要是为了登记、过明路。

衣裳当然是没问题的,拿回来清洗煮沸后,就晾晒起来,等干了便能上身。

夕阳西沉,小厨房里飘出阵阵香味,该吃夜宵了。

精致的菜肴摆上膳桌,母女俩正要开动,外头传来一声通报,皇上驾到。

康熙入殿后,瞧见舒舒觉罗氏站在那,这才想起这宫里多了一个外人。

都平身吧。

他扶起蓁蓁,自然而然的坐到了上首。

舒舒觉罗氏站起来,先前交代小厨房炖了个汤,还没端上来,我去瞧瞧看。

康熙点头,有劳了。

舒舒觉罗氏下去后,他问蓁蓁,朕是不是来得不巧啊?是与不是,您心里清楚得很。

蓁蓁不答反问,那皇上您觉得呢?康熙倒是非常认真的思考了一下,是不大巧,那朕以后每日都申时一刻过来,等你们先用完宵夜。

蓁蓁愣了愣,没想到是他先退让了。

用完宵夜,便让你额娘出去逛园子,你留下来陪朕。

天黑了,还把她额娘赶出宫去喂蚊子,这人挺心黑的呀。

蓁蓁就在桌下轻轻踩了他两脚,结果人家丝毫不在意,笑得很是灿烂。

蓁蓁不知作何表示,那…那就用膳吧~60蓁蓁的胃口一向好, 用膳的时候也不喜欢叫旁人布菜,觉得自己随心所欲的取用才舒坦。

康熙在永寿宫的时候,会跟随她的习惯, 一样自行取用菜肴,连梁九功都被赶到殿外去了。

两人一边用膳,一边说着家常话,气氛很是和洽。

康熙要养生, 便提前放下了筷子, 用清茶漱口后,继续跟蓁蓁讲关外的风土人情。

忽然间, 蓁蓁眉头一皱,搁下筷子, 将手放到胸前。

好疼。

昨天开始,这个地方就有些肿,微微发痛,她没在意, 没想到这痛感却越发强烈, 疼得她都想不要它了!许是这些日子, 康熙对她格外温柔,许是有额娘陪伴, 她发觉自己变得更娇气了,才疼了那么一瞬,就憋不住眼泪了。

康熙正兴致勃勃的说着呢, 突见身旁人捂胸落泪, 亦是被惊吓到。

他柔声问道, 是哪里不舒服吗?来不及等回应, 立马朝外面高声吩咐, 梁九功,传太医!不要太医!不能叫不能叫!蓁蓁了慌忙阻止,皇上求您了!康熙心里焦急得很,但见她双眼恳求,还是答应了,梁九功,不必传太医了。

这声音比先前又大了些,小跑到宫门口的梁九功正正好听见,心下虽然疑惑,但也停下了,又小跑回殿门口,出声回应,嗻。

退远点。

梁九功照旧不解,可还是带着众人往外退了两步。

奴才遵旨。

听梁九功的声音小了许多,康熙这才把蓁蓁抱进次间,放到床上后却没双开手。

他用手指点了点那丰盈处,可是这里疼痛?他见她一直捂着那处。

蓁蓁死死咬着唇点头。

实在是太疼了,如此旖旎的动作在她脑海里没有掀起半点波澜。

那…那朕帮你揉揉?此刻,康熙的心里也并无半点风月,只是希望帮蓁蓁缓解痛楚。

不过,有些情绪、有些反应并不好控制。

当他的手覆上那饱满的峰峦时,呼吸便变得急促起来。

他将身畔人抱到身上,双腿分开环在他的腰间,他则是一掌扣住她的背,一手揉搓安抚。

但他的欲望并未得到疏解,身上越发燥热,他将怀中人扣得更紧,与他紧紧贴着,低头亲吻她的耳垂、下颌、颈窝。

蓁蓁亦是难受,但这种难受和先前的难受又不一样。

她彷佛浑身着了火,渴望能有一场甘霖从天而将,将她挽救出来。

她使了力,将骑在身下的人压倒,去解他的腰带。

被推倒时,康熙陡然清醒。

不行,不合适,她的身子尚未恢复。

便强行分开两人,他捧着她的脸,气息不稳,先养好身子,朕等你。

蓁蓁躺在他的身下,眼尾泛红,眼仁儿水润润的,一副楚楚可怜却又妩媚勾人的模样。

康熙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可长长的睫毛在他手心不安分的动着,像一把小刷子再挠着他的心。

他将手挪开,闭目默念了一遍清心咒,方才散去一股燥热。

那处…如今可好些了?蓁蓁委屈的摇头。

她今日终于领会到两个词的深意,隔靴搔痒和以毒攻毒。

还是叫医女来看看吧。

康熙打算再传医女。

蓁蓁拦住他,我好像知道疼痛的缘故了。

纵然医女来了,也缓解不了,得让小十和三格格过来。

这会儿终于轮到康熙疑惑了,小十和三格格,他俩还那么小,能帮什么?你听我的,找个医女诊断,不要害怕。

找医女来能干什么啊!难道她能帮自己开奶,那可是要……或许旁边还有人瞧着!蓁蓁一想到那种场面,就羞愤万分,脸红得堪比烧熟的螃蟹。

她这样子叫康熙越发好奇,偏偏问她又不肯说,康熙只能故意说反话刺激她,找小十能干什么事?朕看还是叫医女来吧。

梁九功…坚决不找医女和太医!这是蓁蓁最后的底线。

她扭扭捏捏的凑在在康熙的耳边,极小声的说出那两个字。

说罢便害羞的趴在康熙背上,不敢去看他的面色。

她没看见,康熙的眼神刹那间比雷电还要亮,比烈火还要炙热。

许久,她听到身上人,低沉的说道,其实,这件事不用辛苦孩子们。

朕…也可以代劳。

???蓁蓁还没彻底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推倒。

她好似一叶扁舟,在大海上飘荡。

海水起初温柔的抚摸她,让她心甘情愿的跟随它一起流浪,看壮丽的日出、看瑰丽的夕阳,看温柔的月亮,看调皮的星星。

忽然间,海上狂风大作,波涛汹涌,她只能被他裹挟着颠簸,被它吞噬又被它抛上巅峰,惊险却又刺激。

最后,它蓄力一发,将她推送到极乐之端,再温柔的送上岸。

……康熙离开永寿宫的姿势几乎说得上落荒而逃。

他走到宫门口时,遇到给他请安的舒舒觉罗氏,匆匆说了个平身便离开,甚至显得有些冷漠。

舒舒觉罗氏担心是女儿惹怒康熙,忙进殿,可里面没点灯,光线十分昏暗,她只能看到女儿似乎趴在了枕头上。

蓁蓁,我瞧皇上走的时候,神色有些不对劲。

你们可是起了争执?没有啊。

蓁蓁虽然只说了三个字,但舒舒觉罗氏耳尖,一下就听出她的音色变得喑哑了。

她心头缓缓生起怀疑,却不好开口问,思绪千回百转,只能委婉叮嘱,你身子还未养好,有些事可以再等等。

虽然知晓光线昏暗,额娘看不到自己的面色,但蓁蓁觉得自己脸上的热气太热了,额娘又那么通透,肯定能猜到。

只能继续生硬的说:女儿明白的,不会做糊涂事。

舒舒觉罗氏觉得女儿这会正难为情,便道:那我去瞧瞧十阿哥和三格格了,你若是累,就先歇着吧。

听到小十和三格格,蓁蓁把头又往枕头里钻了钻。

羞人啊。

61蓁蓁生产完不久, 身子本就虚弱,再加上方才极度兴奋、精神消耗得厉害,这会没人了, 便翻身过来,平躺在床上放松。

不一会儿,就因为困意上涌,闭上了双眼。

康熙就没她那么轻松了, 他身强力壮, 有心有力,却不得不压抑欲望, 煎熬得很。

出了永寿宫,他便火急火燎的往乾清宫走, 一入殿就吩咐人准备冷水淋浴。

梁九功守在外头,焦心得很。

虽说是三月天,比寒冬腊月暖和不少,但洗冷水澡还是不合适吧, 得了风寒怎么办?他实在无法理解皇上的行为, 也不敢出言相劝, 只能不住的踱步、叹气。

突然,他听到一道娇柔的声音。

梁公公。

梁九功循着声音望去, 刹那间眼神一亮,彷佛看到了救星,快步迎上前。

奴才给宜妃娘娘请安。

他脸上都笑出褶子了, 这宜妃娘娘来得真是及时, 有了她, 皇上也不必洗冷水澡为难自个了。

宜妃对着乾清宫的人一向温和。

公公免礼。

听闻皇上自打回宫后便一直忙着处理政事, 未曾放松片刻。

我担心皇上身子吃不消, 特意熬了八珍汤,打算送给皇上进补。

有劳公公替我通传一下。

眼尾余光扫了一眼身旁丫鬟,对方会意,立马将一个小荷包送到梁九功手上。

这种事梁九功司空见惯,不动声色的将那荷包收下,娘娘稍等,奴才这就进去通传。

宜妃便耐心在外头等着。

她还是头一回做这邀宠的行径,颇为不自在。

她自承宠以来,还未被冷落过,每个月都能见到皇上两三次,可去年以来她先是怀孕,足足十个月不得宠幸,再是坐月子、皇上出关祭祖,又是两三月。

屈指一算,她整整一年不曾侍寝了。

如今皇上回宫七八日了,却没传召过她一次,她心里难免有些慌张,只能学着那些低位份的小贵人来送汤邀宠。

没过多久,梁九功便从殿内走出来。

宜妃见他脸上笑眯眯的,精神一振,抬脚往前走,公公,皇上可是让我进去了?梁九功面上笑意不减,温声道:劳娘娘久等了,实在不巧,皇上今夜要召见本届会试副考官陈廷敬大人,无法召见娘娘了。

宜妃笑意僵硬,这样啊…政务要紧,我就不打搅皇上了。

这盅八珍汤还请公公替我转交给皇上,最好是趁着温度合宜,尽早喝下。

梁九功接过八仙食盒,应下了此事,娘娘放心,奴才一定把这汤送进去。

您也回宫吧,这更深露重的,容易着凉。

您若是冻坏了身子,皇上可不得怪罪奴才没照顾好您?梁九功这番还算关切的话,总算叫宜妃失落的情绪回暖了几分。

见宜妃走了,梁九功便拎着食盒再次入殿,康熙正好从浴室出来。

梁九功便问:皇上可要用些?康熙皱皱眉,不了,朕先前才用过夜宵。

留在那,待会儿陈廷敬来了,赏他吧。

说罢便进了书房处理政务。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陈廷敬带着考卷走进乾清宫,一进去,梁九功便拉着他先去喝八珍汤,说是皇上的体恤。

陈廷敬抱着温热的汤盅,热泪盈眶。

皇上如今待臣下是越发体贴了啊。

他嘴里是美味,眼里是泪花,心中是感激。

喝完这汤,他浑身都热乎乎的,跟康熙说起这一届的会试情况,那叫一个尽心尽责、事无巨细,生怕自己说漏一个人,便叫朝廷缺了一个栋梁。

最后是康熙的耳朵受不了这番聒噪,让他先去南书房办差,自己要慢慢阅看考生卷子。

看了半宿,康熙的精神也有些疲倦,便进了内室歇息。

刚躺下,被窝还不算暖和,有一股凉意,他叹了口气,忽地就觉得有些孤寂。

若是边上有个温热香软的身子就好了。

他闭上眼,想着明日要处理的事项,渐渐有了睡意。

……多年养成的习惯,让康熙在卯时一刻便醒来了。

梳洗过后,稍稍用了些茶水点心,便召来翰林学士为他讲解经史子集,待到辰时则前往乾清门见百官听政。

这是回宫后的第一回大朝会,商榷的事情较多,结束得也有些晚,下朝时就到了用午膳的时间。

午膳后,他在罗汉榻上小睡了一会儿,醒来继续处理政事。

书案前一坐就是两个时辰,身子有些僵硬,他搁下笔,将手搭在扶手上,往后一靠,唤道:梁九功。

梁九功掀了帘子进来,见康熙不再出声,又是一副疲惫的样子,心神领会,立马将拂尘插在腰间,腾出双手为康熙捶打揉捏双肩。

康熙休憩了一刻,便睁眼叫停。

梁九功,你这双手越发粗糙了。

啊?梁九功摊开手掌,左右翻看,他这双手哪里就粗糙了?不练武不写字,也没做过粗活,怎就粗糙了?他哪里知道,康熙是将他的手与永寿宫的娘娘相比,那如何能比得过?康熙到水银镜前,整了整衣裳,便朝殿外走去。

他要去上书房考察皇子们的学业。

上书房如今有六位汉人师傅。

胤礽是太子,所学的内容自然比其它皇子更精妙一些,所以是单独拜了李光地和张英为师,胤禔便另请了夫子。

胤祉和胤禛几乎是同时入学的,便一同上课,夫子也一样。

除了汉人夫子外,还有两位传教士教他们西洋算学、天文和地理、音律知识,这些课程三日上一次,算是比较轻松的。

下午指导骑射的谙达,是每位皇子配备两位。

康熙到上书房,便是一间一间的巡察听课。

他在太子的教室里花费的时间最少,并非不上心,而是在外出巡时他未曾放松太子的课业,每日都要检查,十分清晰他的学习进度和掌握水平。

胤禔那里他考校了几个问题,答得不算出色,却也能说中几点。

在康熙心中,老大是习武的好苗子,是打算将他培养成战场上的骁将,所以对于学识这方面并不会有太高的要求。

到了胤祉和胤禛的教室里,康熙待的时间最长。

这俩兄弟年纪最小,刚入学没多久,康熙便离宫出巡,书信几日才到一封,抓得不严。

兄弟俩玩心重,加上夫子不敢罚他们,就日渐松懈。

这回遇上康熙考校学问,兄弟俩大眼瞪小眼,一问三不知,把康熙气得不轻,夺过夫子手上的戒尺,狠狠的打了他俩一顿手心。

皇子们都是有伴读的,他们若是犯了错,夫子们便叫伴读替皇子受过,是以这皇子挨打,还是头一遭。

两个小人儿,一个刚满六岁,一个才五岁,哪里遭过这般酷刑,哇哇大哭起来,哭得隔壁和对面的人都能听到。

胤礽和胤禔都想过去劝解,奈何书房规矩严苛,不敢擅自出去,只能在心底为两位弟弟叹息。

康熙把胤祉和胤禛的手心都打肿了,才放下戒尺。

朕明日还会再来考校你们的学问,若还像今日这般,惩罚加倍。

两位小皇子闻言,眼中惊惧再甚,却死死咬着唇,不敢呜咽。

走吧,去骑射场,让朕瞧瞧你们的骑射功夫。

还有!原以为今日的考校便到此为止,谁料还要考骑射!胤祉和胤禛看着红肿的掌心,叫苦不迭,这样的手能拉开弓、能握住缰绳吗?二人心中忏悔不止,皇阿玛儿臣错了,儿臣不敢再偷懒了……果然,到了骑射场,二人动作十分笨拙,频频出错,与胤礽、胤禔干脆利落、近乎完美的动作形成对比。

不必旁人说什么,他二人就彷佛被人扇了巴掌,又羞又愧,不敢抬头、不敢去看皇阿玛。

但康熙可没心软,将胤礽和胤禔狠狠夸了一通,对着那俩小人只冷笑了两声,至于你们,朕羞于启齿。

兄弟二人霎时间眼泪簌簌而下,终是忍不住开口,皇阿玛,儿子知错了,儿子不敢再懈怠…康熙哼了一声,朝俩大儿子使了个眼色,便背着双手看似潇洒离去。

皇阿玛…胤祉哭着要去追。

胤礽拦下他,三弟,别追了。

皇阿玛被你们俩伤透了心,正在气头上,你说什么都不会听的。

那怎么办啊?皇阿玛不要我这个儿子了吗?胤祉哭得更凶了。

胤禔非常有经验的安慰道:只要你好好学习,把功课赶上来,皇阿玛就会重新喜欢上你。

真的?胤礽和胤禔同时点头,真的。

胤祉和胤禛俩小兄弟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他们还有救。

二哥、大哥,你们教教弟弟好不好?胤礽自是点头,皇阿玛走前给他递的那个眼色,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只是陪了这俩,他今天就不能去永寿宫看小十和三妹妹了。

唉,面前这俩臭弟弟,真是不叫人放心。

先把你俩手上的伤口处理一下,不然还怎么握笔、拉弓?胤礽和胤禔带着俩小萝卜头欲去太医院上药,才走几步,就撞上了梁九功。

奴才给太子请安,给诸位阿哥请安。

皇上让奴才给两位小阿哥送金疮药。

他从将小匣子递给胤礽。

他又看向胤祉和胤禛,叹了口气,貌似无奈道:两位小阿哥可莫要怨皇上,皇上心里也后悔着呢,不该对您二位下手那么狠。

但当时见两位小阿哥的学识还不如伴读们,心中着实失望、气恼,这才失了手。

胤祉和胤禛早有悔恨意,这会儿听了梁九功的话,更是自责愧疚。

我们怎么会怨皇阿玛,书上说玉不琢不成器,皇阿玛也是为了我们好。

还请公公替我们在皇阿玛面前美言几句,莫要叫皇阿玛为我们伤神。

我们往后定然会勤奋读书的!梁九功欣慰点头,适时的擦了擦眼角泪花。

两位阿哥放心,奴才一定会将您二位的话带到。

这药,可赶紧用啊,可别留下疤痕。

再度看向胤礽,太子殿下,老奴告退。

去吧。

胤礽看着梁九功轻快的步伐,再看一脸悔恨、立志发愤向学的两位弟弟,轻轻摇头。

皇阿玛的套路可真多,一套一个准。

62康熙对进学的儿子严厉, 对年幼的儿子就宽松许多,从上书房出来,便去东六宫探望其它小六、小七、小八和二格格几个孩子。

这是他给自己定下的任务, 即使再忙、再多孩子,也不能冷落他们。

他少孤失怙,再加上皇考在世时偏心过甚,致使他至今都心有遗憾。

他如今的勤勉, 何尝不是一种较劲, 希望自己做出一番成绩,百年后到了地下见皇考时, 能扬眉吐气一番,证明自己比四皇弟那所谓的第一子强得多。

若有人知晓他的心思, 许会说他小心眼,富有四海却还跟一个婴儿较劲,可那又怎样?他就是小心眼。

缺失的父爱,这是他二十多年来唯一不能获得的东西, 也是今生注定无法被补偿的, 不管他活再久都不能再得到。

这是他心底的一道伤, 平日里看似毫无痕迹,可每到年节祭拜先祖, 面对皇考的画像,心底的伤痕便会悄悄开裂,生出一丝疼痛, 随着血液在周身游走蔓延。

所以, 他偏爱胤礽, 却不会冷落其他的孩子, 不希望别的孩子跟自己一样心有遗憾。

但因为小孩子容易夭折, 康熙也不敢对这群两三岁的小萝卜头投入太多感情,见到他们,只说了一刻钟的话,放在怀中抱一抱、询问日常饮食、活动,再赏赐几个小玩意儿,便结束了。

回到乾清宫,康熙叫人上了一桌夜宵,用过后便去养心殿瞧瞧,看看工匠们有没有造出什么新鲜玩意儿。

华夏文明从商周以来,就不断革新各种技术,文化越发灿烂。

但他敏锐的发现,从明末至今,发展似乎就停滞下来。

他希望自己的朝代也能如前人那般,不求比肩,但求有一技之长,所以设立造办处,聚集天下间最优秀的匠人,为的就是能有一个技术改进、革新创造,使造福百姓,更使他能流芳百世。

遗憾的是,看过一遍后,并未出现他期盼的东西。

他不禁有些怀疑,是否是自己插手太多、干预太多,限制了这些匠人们的发挥?他听张诚和白晋说过,在他们的国家,皇帝不会对科学院有任何干涉、限制,任其发展,倒是叫那科学院搞得如火如荼、硕果累累,有几分百家争鸣的意味。

康熙背着手,眉心深拧,似不理解。

国王怎能对底下人不控制呢,他们就不怕贪官贪污款项?不怕白莲教那样的斜教妖言惑众、蛊惑人心,制造混乱吗?可从结果上看,对方确实取得了更好的效果。

他一时难以抉择,罢了,还是再等等,看看其它传教士带来的消息。

年初他把南怀仁擢升到工部任职后,南怀仁欣喜万分,又往故国写了好几封信,邀请故友来大清发展。

*康熙走出养心殿,看一眼怀表已是申时三刻,可以去永寿宫了。

他刚走到永寿门前,梁九功的徒弟魏珠就步伐匆匆的赶来。

奴才给皇上请安。

皇上,曹侍卫回来了,正在乾清宫外等着。

康熙面上一喜,立马调转方向往乾清宫走,梁九功,你去永寿宫跟贵妃说一声,朕今晚有要事,就不过去了。

嗻~魏珠口中的曹侍卫,便是曹寅,是康熙保母之子,亦是他的伴读,既是君臣也是友人,故而康熙极为信任此人。

曹寅精明能干,康熙惜才,不舍他在内廷耗费时光,遂将他调到六部任行走。

所谓行走,指的是临时调充到某个职务上、却暂无空缺的任职,亦是资历浅还需学习的意思。

六部行走虽是小官,却能随意观摩学习六部中任何一部的事物,也不失为一种方便。

这回找粮食的事,曹寅也在其中,他去的地方是江南。

他父亲在江宁任职多年,人脉极广,对他助益颇多。

传回好消息的人正是曹寅,难怪康熙这般急于见他。

康熙两步并作三步走,几个呼吸间便走回了乾清宫。

曹寅在殿门前看见他,立马跪下行礼,奴才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他身后的两位老者,亦学着他的模样,下地行礼口呼万岁。

康熙看到那两位老者时,便已经明白了几分,这兴许就是那新粮食的种植户,他若要推广,定然离不了他们的指点。

曹寅办事真是越发妥贴了。

免礼平身,都随朕入殿。

谢皇上。

曹寅带着两位老人入殿,还有两担沉甸甸的箩筐。

康熙一看箩筐之物,坐不住了,指着那纺锤状的黄色物品问道,这便是那玉蜀黍?回皇上,正是。

一般来说,一颗苗能接一个果子,上面有四五百小粒,约有半斤。

这果子刚采下来时,用沸水煮熟,成人吃一两个便能饱腹,若是孩童一个即可。

皇上手里拿的这颗是去年秋天采摘的,早已干透,须得剥下来用石磨碾成粉,熬制成玉蜀糊糊再食用。

曹寅的解释虽然详细,但并未能完全解答康熙的疑问,他继续追问,那一亩地能种多少颗苗子?多少日成熟?要施肥几次?曹寅有些犹豫,似在回忆,康熙便直接看向老者,老人家,你们来说。

褐色衣裳的那位老者,整整衣裳又清了嗓子,才恭敬的回话。

皇上,这玉蜀黍,若是精心伺候,一亩地能产八百公斤左右。

若是糊弄它,也就三四百公斤。

康熙心中震惊,八百斤!那真是高产!即便收成不好,三四百斤也很不错了,抵得上寻常水稻的产量。

老人家,何为精心、何为糊弄?老者解释道:回皇上,精心伺候便是得耗上许多心血。

须得在秋日收完这玉蜀黍,立马翻地,让太阳把地晒晒,杀死里面的虫子,将晒干的草木堆拢点燃,用草木灰肥地。

冬日里再翻一次,好叫霜雪把土里的虫子冻死。

如此两翻两晒,才能把土地养好了。

不然地越种越薄,后面出不了庄稼,得停好几年呢。

康熙点点头,果然世事皆有学问。

他走到茶几前,倒了两杯茶,递给二人,老人家先喝杯茶,再慢慢说。

他的动作极为自然,彷佛家中晚辈递水一般,两位老人亦是直接伸手接过。

曹寅看得直瞪眼,想要训斥他们失礼,叫康熙一个眼神制止,随即也递给他一盏茶,子清也喝口茶。

曹寅双手接过,谢皇上。

老者看曹寅动作,知晓自个又失礼了,欲学他谢恩,康熙摆摆手,老人家还是继续与朕说这庄稼的种植吧。

是,皇上。

这春天的土,得正月里就开始翻了,翻完了好等雨水把它浇透,这样种下去,苗子才有水喝,才种得活。

不过,刚翻地的时候,就得开始点苗子了。

找一块地挖得比馒头还松软,浇上几担粪水,然后把去年留的种子洒上去,再用沙土盖住,过个七八天就能出芽。

芽尖见了太阳,就越长越快,到苗子翠绿、跟中指一般长短时,就能分苗种了。

种下去后,还得日日去巡逻,怕有鸟雀、山鸡叼了它,得及时补上。

不能扎稻草人驱赶吗?康熙不解。

嗨,那家伙没用,鸟儿可聪明着呢。

老者一副嫌弃的样,种下去三五日,若苗子还是绿的、没有干枯,便说明活了,就该施肥了,得施好几次,种下去是一回,长到半人高是一回,快要扬花时又是一回。

不过咱家也没啥肥料,全靠人和鸡鸭鹅产的,之前就用光了,还出去捡牛粪。

要是在外头干活,再急也得憋着,得跑到自家地里撒尿,可不能叫别人的地占了便宜…曹寅立马咳嗽,这老倌越说越没分寸,在皇上前一个劲的说屎尿,多冒犯啊。

老者不知道自己哪说错了,但入宫前曹大人就跟他们约定过,曹大人一咳嗽就不能再说话,就得闭嘴,遂闭嘴,颇为不安的看着康熙和曹寅。

康熙朝曹寅微微摆手,无妨。

他知晓曹寅在意什么,但仓廪足而知礼节,这些乡野人家每日在意的是庄稼收成,哪有机会学礼节?况且他常去京城的南北两区晃荡,什么昏话脏话没听过。

他看向老者,笑得温和:老人家不用管他,咱们说咱们的。

这玉蜀黍的种植,朕如今是搞懂了,若朕现在开出一块地种它,可能结出果子?老者思索一阵才道:皇上,这东西在我们南边,晚上半个月甚至一个月,一样能出果子。

这北边,草民也没种过啊。

康熙摸着黄色的玉蜀黍,冰凉硌人,手感很不好,连这殿内的金砖摸着都比它舒服。

可这是粮食啊,是救人命的东西。

朕想试一试,两位老人家可愿留下来帮朕。

都听皇上的皇上的,草民一家都跟着来了。

两个老者笑得合不拢嘴,来的时候曹大人就告诉过他们,留在京城,孙子能读书,儿子能去大户人家、去工坊做工,前途比在乡下好多了。

康熙又指着另一担的东西询问,这个可就是番薯了?上头有些泥块,看不清颜色,个头倒是不小,有的跟他拳头一般大小,有的细长如手指。

老者上前,将两个番薯碰在一起敲了敲,泥块脱落,显出它本身的颜色,大的是黄褐色,小的是红色。

皇上,这番薯挖出来得带着泥晾干,不然放不住。

这个是黄皮红心,个头大,叶子小茎也细。

红皮这个,里头是白心,个头细长但是甜,叶子肥大鲜嫩能做菜,茎又粗又长。

皇上可要种?现在正是时候呢,容易得狠,把它埋进土里,多多洒些水,四五天就能出芽,十来日就有四五寸,割下来掐成一寸长,插在雨后得土地里,长得飞快。

这家伙不用施肥,只要多翻几次多拨草,等到了中秋,就能挖起来,一个个跟碗口一样大,好得很哦。

老者实在是喜欢这番薯,跟康熙说话时也忘了规矩,说得很是畅快,眉毛眼睛都笑做了一团。

康熙被他感染,心情亦是大好,好好好,朕也种。

这个一亩地能产多少斤?好的时候能有五六千斤,再差也是两三千呢。

这么多!!!康熙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掉了手里的茶盏。

这样的好东西之前怎么就没推广开呢,怎就局限于那一个小镇了!实在可惜至极!种!朕一定得种,看看这是何方圣物,竟如此高产。

康熙也不嫌它脏,拿着那番薯不住揉搓,忽然问:老人家,这个现下可能吃?能吃能吃,洗干净了就能直接吃,皇上要是喜欢吃软和的、甜的,就叫人煮熟了吃。

康熙跃跃欲试,叫魏珠装了几个,送去御膳房烹煮,老人家怕这宫里的厨子不晓得做法,还要跟着去。

康熙顺便叫他们二人去用膳,留下曹寅说事。

才说了不到一刻钟,那番薯就被呈上来了。

不同于之前脏兮兮的模样,这洗净煮熟后,颜色竟好看了许多,红色的好似云霞,黄色的彷佛桂花。

康熙用手拿起一个,十分绵软,吃进嘴里更是入口即化,松软甘甜。

他不住点头,好东西啊好东西,此物应大大推广。

曹寅,此番回京,你带了多少农人进京?一共带了六户人,除去儿童,能种地的青壮年有三十二人,暂时都安置在奴才府上。

那就先委屈你两日,你与他们一同歇一天,后日便带着他们搬进丰泽园,开始种这两样庄稼……丰泽园就在清华园边上,是康熙正月里才叫人弄出来的,有五六亩计划种水稻的田,如今有了玉蜀黍和番薯,那就再扩。

带回来的种子能种多少亩?玉蜀黍能种六七亩,番薯可种十亩。

曹寅这还是保守了说的,他怕一些种子不能出芽。

康熙思索片刻,便道:那玉蜀黍就种六亩,番薯也是八亩。

剩下的留给朕,朕在御花园和上书房种一些,方便观察。

给朕留几个人,在宫中指导。

是,奴才明白了。

你跪安吧。

**曹寅退下后,康熙看着那两筐子粮食一直笑。

梁九功,将这番薯挑五斤送到太子处,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那边亦是。

梁九功带着人麻利分拣。

没过多久,进殿回话,皇上,奴才已经叫人分送各宫了。

还剩多少?还有半框,约莫十来斤,奴才把他们送到御膳房去了,让御厨给皇上钻研几个菜式。

不必了,你替朕把它们送到贵妃那去。

都送去?梁九功不舍,这可是最后一点了,要想再尝要不得千里加急要不就得等秋天,还有好几个月呢。

康熙看了他一眼,无奈摇头,你不懂,这是朕和贵妃之间的情趣。

算了,还是朕自个去吧。

梁九功喉头一噎,他是太监,又不是男人,哪懂男人的心思啊。

这话要是叫旁人听到,定会说他谦虚,全天下找不出比他更懂康熙心思的人了。

他若能得爵位,必然叫懂王。

刚迈进永寿宫,康熙就听到一阵阵清脆的笑声。

他才想起,先前派梁九功传话说他不来了,想必舒舒觉罗氏这会儿正在里头。

哎,这时候他发现自己似乎不该让她进宫住这么长时间,有些碍事。

有外人在,康熙便叫小太监通报。

听到通报声,里面的人都到殿门口来请安。

臣妾/臣妇给皇上请安。

免礼平身。

康熙扶起蓁蓁,视线扫过旁人,竟看到宜妃在这,挑了挑眉,宜妃怎么也在这?臣妾想着贵妃姐姐不能出宫走动,想必枯燥乏闷,特意来跟贵妃姐姐说些宫中的新鲜事。

你有心了。

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去吧。

宜妃心有不甘,但康熙神色坚决,也不敢说笑,只得屈膝,那臣妾告退了。

走了两步,康熙忽然叫住她,宜妃。

皇上可有什么吩咐?宜妃回头那一幕可真漂亮,颇有几分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意味,蓁蓁被她的美震慑到了,心头忽然间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想要挣脱康熙的手。

她觉得,康熙叫住宜妃,许是想等下过去留宿。

虽然知晓这合理,但亲眼看到了就是有些不舒服。

康熙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看了她一眼,眼里多了几分揶揄的笑意。

梁九功,你捡两个番薯给宜妃。

这是朕才得的稀罕物,味道甚美。

见者有份,你看到了也是缘分,不妨带些回去尝尝。

宜妃面上笑意不减,心却凉了半截。

谢皇上。

待康熙进殿后,便踩着花盆底气冲冲的离开。

那么大一筐子,就给她两个,这打发叫花子呢?最难受的是,皇上分明是临时起意给了她两个,这说明什么,说明先前没准备给她呀!太欺负人了!她叫住身边的太监,你去打听一下,看看皇上下午见了什么人,这番薯赏了哪些宫?嗻。

半个时辰后,太监回来了,一脸喜意,娘娘,奴才打听清楚了。

这番薯是曹寅曹大人带进宫的,说是什么新找到的高产粮食。

这宫里除了太皇太后、太后、太子得了五斤番薯,就您和贵妃得了。

连皇贵妃都没呢,可见您在皇上心中…宜妃摆手,好了,我知道了,下去领银子吧。

少说什么真心不真心的,她才不管呢,她就在乎赏赐和位份,既然皇上对她没心但还有赏赐,那就够了。

皇上能想起赏她两个,那也总比东六宫的人住得远,一个都没捞到的好。

嘻嘻,皇上欺负她,她就欺负别人。

不生气,生气老得快死得早,不划算不划算。

永寿宫这厢,康熙正琢磨用什么理由打发走舒舒觉罗氏,他真是越发懊悔之前留她常住的决定,他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当着长辈跟人家女儿卿卿我我。

想了想,他才道,朕方才经过的时候,似听到小十在哭泣,劳烦福晋去看看,可是出了什么事。

舒舒觉罗氏守在这儿是怕出现昨日那般的事情,怕年轻人冲动,但这会儿皇帝都这般说了,她也不能没眼色强行留下,当然临走之前给了蓁蓁一个警告的眼神。

蓁蓁慌忙低头错开,但耳朵不可避免的红了。

被亲娘暗示那啥,真的很羞耻。

罪魁祸首就是旁边人,遂抓起迎枕往他背上捶了两下。

康熙便由着她闹,待从窗外看见舒舒觉罗氏进了对面的殿,才拉下窗帘,双手挟住身旁人。

嗯,还想怎么闹?63蓁蓁本就是半卧在榻上, 康熙稍稍一使力,她就被压在了身下。

她仰视着身上的男人,五官清俊, 眼若星辰,鼻如玄峰,唇角微翘,似笑非笑间带着一股邪气。

不得不感叹, 康熙这一身皮囊着实风流俊俏, 勾人心魄。

在看什么?他一说话,喉结便会上下蠕动。

蓁蓁的视线便从唇瓣移到那喉结上, 她痴痴的看着,脑海里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只觉得很好看,很好看。

她眼中的皇上好似忽然间有了一股男人的风情,浑身散发着惑人心魄的迷香,让人忍不住将他拉入红尘漩涡, 一起颠鸾倒凤。

她是这么想的, 便也这样做了。

康熙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行为, 很是意外,而颈间传来的感觉太过美好, 让他心神颤动。

他不由得微微后仰,将怀中人用力的往前按,似是鼓励。

蓁蓁被按得太紧, 胸腔里都快喘不过气来, 拍了拍康熙的肩, 不住摇头。

康熙恋恋不舍的松开手, 幽幽的望着她, 好吃吗?蓁蓁很认真的思考一番,然后摇头,遗憾道:还没尝出味来呢。

她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渴望,想要再试试,好似厨子品鉴食材般的真诚。

康熙头一次发现,这般纯澈的眼神,也能化作春要,点燃血液里骚动不安的欲伙。

他取来一条素纱,蒙住身下人的双眼,声音低沉,现在让朕来尝,尝完再告诉你。

话音刚落,蓁蓁就感受到一个湿润的东西落到了脖子上,温柔又带着一点刺痛,似被牙齿磕到。

痛感让她意识逐渐清醒,她果断扭开脖子。

怎么了?康熙追上去,捧着她的脸,眸底是一片欲色。

臣妾好几日不曾洗过澡了,怕是不洁…闻言康熙不由得闷笑出声,哪里不洁,朕没瞧见,你让朕再仔细看看。

说罢,他的动作比先前更为激烈,领域也不断扩张,从肩颈攀升到耳垂、眼尾,再到樱唇。

蓁蓁觉得自己好像化作了一架琴,随着琴师或温柔或粗鲁的抚弄,她也随之发出时高时低的乐声。

许久后,两人都似被抛上岸的鱼,大口喘息,面色潮红。

气息平复后,康熙将她揽入怀中,五指化为玉梳,穿过发丝轻轻顺下。

皇上可有在臣妾身上闻到异味?康熙深嗅了一口气,有。

蓁蓁面色一紧,想要推开康熙。

康熙却将人搂得更紧了,有一股醉人的玫瑰香味。

蓁蓁心下放松,随即一喜,当真?看来额娘没有骗她。

虽说坐月子不能受寒,不能清洗身子,但她素来爱洁,实在无法忍受。

也幸好有舒舒觉罗氏在,她生育三次,坐月子的经验丰富,见女儿实在难受,便替她分忧。

趁着午间日头强盛,舒舒觉罗氏将玫瑰汁子兑入热汤中,浸湿棉帕,替女儿擦拭身子和头发。

擦拭后,她又叫人抬了炭盆进屋,屋子里暖融融的,不一会就把发丝上那微末的水汽烘干了。

蓁蓁觉得额娘待她实在好,好到她希望自己下辈子还能做人,去当额娘的生母,对额娘也这般宠爱呵护。

康熙没听到蓁蓁的回应,低头一看,发现她走神了,卷起一尾发梢挠她,在想什么?臣妾在想额娘。

额娘待我着实好,我真想生生世世都当她的女儿,却又不忍心只受她的好,所以我想下辈子当她的额娘,也好生宠爱她。

康熙忽然愣住,没想到这种氛围下,她竟会想到她的额娘。

额娘啊,他慢慢回想起自己的额娘,和皇考一样,额娘也极少见到。

在两三岁时,皇考便让他跟随保母出宫,在城郊附近的一家寺庙避痘,一住便是三四年,直到出痘痊愈。

回宫后,皇考待他依旧冷淡,额娘身份低微,更是难见。

登基后,他原以为能与额娘多些年岁相处,却不曾想短短一年,额娘也撒手人寰。

真正的朝夕相见,只有那一年,虽然短暂,却还是能记起很多温暖的事情。

额娘会亲自给他夹菜,会在上书房外等他,牵着他的手去御花园赏花,边走边问他当日的课业,额娘总是担心他年纪小吃不消,担心四大辅臣意图不轨伤害他……他的记忆里,额娘的眉宇间总是挂着一丝愁绪。

他也好想好想宠爱额娘,让额娘开颜畅怀,却不再有那样的机会。

父母膝下,未得一日承欢①,于他是此生无法填补的遗憾。

他紧紧抱住怀中人,低头蹭了蹭她柔嫩的脸,紧紧的贴着,从她身上汲取暖意。

蓁蓁察觉到一股湿热的液体滑到自己的脸上,滑至唇角时,用舌尖探了探,尝到一股咸意。

皇上他竟然哭了?蓁蓁有些惊愕,却不敢声张。

两人贴在一块,安静的坐着,没有只言片语,却比从前的任何一刻都更亲密。

康熙脑子里产生一个念头,正欲开口说与蓁蓁听,外头就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奴才给太子殿下请安。

梁公公免礼,皇阿玛也在这?劳你替我通传一声。

梁九功面如菜色,这不是为难他吗?皇上进去之前叮嘱过他,里面谁都不能再进去,可太子也是皇上的心肝宝贝啊,他能拦吗?胤礽见梁九功不动,心下生疑,梁公公?哎,太子殿下稍等,老奴这就进去。

梁九功带着一脸僵笑入殿,到了次间的布帘前,细声催道:皇上,太子殿下过来了。

康熙替蓁蓁盖好被子,转身下床穿鞋,将褂子上的盘扣扣好,又拿起一卷游记,从容坐在榻上后,才对梁九功道:朕知晓了,你让他进来吧。

胤礽觉得这通传的时间有些长,却不好多问,进去后便向二人请安。

对胤礽,康熙只有学识功夫上才严厉,其他时候极为宽松,见儿子掀起袍角,便立马将他拉起来。

免礼,坐吧。

你这么晚来,所为何事?回皇阿玛,儿子回宫看到了您赠予儿子的番薯,想着额娘或许没有,就送一些过来。

胤礽看向蓁蓁。

康熙借着书卷拍了他一下,朕对你额娘很吝啬吗?用得着你来献殷勤?朕早就送过来了。

啊胤礽有些失落。

蓁蓁拉起他的手拍了拍,辛苦胤礽了,不过额娘这里的确是有的,你那些…也留在这吧,我让小厨房的师傅做成了菜给你送过去。

胤礽脸上绽出笑意,好呀,额娘这儿的厨子手艺实在好,儿子一直惦记着呢。

蓁蓁笑道:那可巧了,小厨房今日用松茸菌熬了乌鸡汤,我喝着有些闷,便没用多少,还放在厨房呢。

你可要尝尝?那儿子有口福了~蓁蓁对着荷香吩咐了一声,不一会儿一锅热腾腾的鸡汤就端进来了。

荷香为这父子二人各盛了一碗,蓁蓁看他们喝得香喷喷的,也有了食欲,又担心自己喝不完,遂扯了扯康熙袖口。

臣妾也想尝尝。

康熙端着碗凑过去,忽然想起什么,对胤礽道:胤礽,转过身去。

胤礽乖乖转过身。

康熙用勺子喂了蓁蓁两勺,就被拒绝。

不好喝吗?明天让他们换其他的做吧。

蓁蓁小声道:比下午的时候好喝了一些。

那怎么只喝这点?康熙欲再喂。

我想让你多喝一点。

康熙猜她应是的确不喜这个味道,就不再勉强。

行,朕听你的,多喝一些。

用完汤,时辰着实有些晚了,康熙便同胤礽一块离开。

出去后,走到乾清宫附近,康熙欲嘱咐胤礽几句,谁料对方先开口。

皇阿玛,回宫了您记得擦药啊。

擦药做什么?康熙疑惑。

您不是被蚊子咬了吗?这儿好大一个包,红红的。

胤礽指着脖子道。

康熙:……心底浮起一股窘意。

幸好,幸好胤礽年幼不知风月,不然他这个当父亲的脸都丢光了。

朕知晓了,下次遇到…下次遇到这样的事,早些提醒他。

不不,不可能再有下次。

康熙难得心虚,早忘了之前要叮嘱的事,随意摆摆手,胤礽早些回去休息吧。

是,儿子告退了。

64回到乾清宫, 康熙看着书案上多出来的奏折,摇了摇头。

叫宫人沏了一杯浓茶,喝下后方觉得思绪清明, 遂提笔批阅。

一般晚上送过来的奏折,多是京外大臣送过来的,且都是要事,处理起来更外慎重、缓慢。

直到亥时初刻, 康熙才搁下御笔。

梁九功立马吩咐人送水, 伺候康熙净面。

洗漱后,康熙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寝衣, 坐在罗汉榻上泡脚。

今儿可是换了药包?朕闻着这药气似不一样了。

梁九功殷勤笑道:皇上不愧是真龙天子,什么事都瞒不过您。

奴才见您今夜神思耗费过度, 就擅自做主替您换了药包,如今这里头装的是党参、黄芪、茯苓,白术等,有些许消疲除劳的功效。

康熙嗯了一声, 片刻后又道:贵妃生产完, 气血两亏, 也是要养身子的,你明日去太医院, 让太医给她开个补血气的泡脚方子。

是,奴才都记下了。

康熙闭上眼睛,整理这一日的诸事, 朝政一切顺利、皇子学业进展尚可, 晚上…他再度想起自己的生母。

生母已经离世二十多年, 再加上那时候他年纪尚小, 对于生母的面容记得不甚清晰, 记忆里的场景,生母的脸也总是模糊的。

他记得,额娘似乎给他留下过一些东西。

他睁开眼,将脚从盆中取出来,梁九功立马用布帛擦干。

康熙趿着鞋走到博古格面前,一格一格的找,终于在最下方找到一个镶螺钿的小匣子。

他吹了一口气,吹散落在上头的积尘。

皇上,让奴才来擦吧。

梁九功接过那匣子,用袖子擦干净后递给康熙。

康熙小心翼翼的打开,里头是一个上了年头的宝蓝色荷包。

康熙收到过很多荷包香囊,面料精贵、图案精美,但此生最珍视的便是这个旧荷包了。

这是他额娘给他绣的,那时他还是一个不起眼的皇子,也不能用龙纹图案,额娘便在他的荷包上绣了一只小马,正是他的属相。

康熙将荷包放在枕头下,一块入眠。

大抵是今日对额娘思念过多,他竟然梦到了额娘。

梦里的额娘,面上带着从容温和的笑意,正摇着一个婴儿摇篮,轻声哼唱童谣,…玄烨叫额娘啊…哎~对了!玄烨可真乖,额娘亲亲…原来那个婴儿竟是他自己吗?忽然间对面来了一行人,将他从额娘手里抢走,额娘哭着在后面追他,却怎么都追不上。

一阵风吹来乌云,天上下起了密密麻麻的小雨,额娘的模样很是狼狈。

……康熙睁开眼,用拇指揩了楷眼角。

多少年没梦到额娘了,难得梦见一次,却是这样叫人伤心的场景。

梁九功带着人进来伺候康熙梳洗。

康熙看着镜中的自己,模样竟有七成像额娘。

他对梁九功道:等朕上了朝,你去将皇贵妃叫来,朕有事同她商量。

嗻。

上朝前,他将那个旧荷包装进二龙戏珠的新荷包里,挂在了腰上。

今日朝会上的事不多,康熙回乾清宫的时辰较以往早了些。

臣妾给皇上请安。

免礼。

你先坐会,朕进去换身衣裳。

不多会儿,康熙就换了一身玄色撒花缎常服出来。

朕瞧着皇贵妃有些憔悴,可是昨夜未能安寝?劳皇上挂心了,臣妾昨日确实做了噩梦,睡得不大安稳。

那你叫太医给你开个静心宁神的方子。

说来也巧,昨夜朕亦做了一个梦,梦到了皇妣。

朕感念皇妣生育之恩,不免想到后宫众人,遂有一事与皇贵妃商量。

皇贵妃捏紧了手绢,心头不由得生出一阵恐慌。

生育之恩,莫非皇上打算让生母抚养皇子?那她的胤禛要回到德妃那去了吗?朕打算给后宫嫔妃一个恩典,叫她们每年都在生辰那日与生母见上一面,以全骨肉之情。

就从下月开始吧,皇贵妃可有什么异议?原来是这个啊。

皇贵妃悄悄松了一口气,面上欣喜,皇上宽仁,臣妾替诸位妹妹谢过皇上恩典了。

康熙沉吟了片刻,继续道:朕还有个想法,宫中皇子…说到一半,康熙自个就摆手放弃,那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不能轻易改动。

他若是提出来,传到了皇祖母耳里,只怕会生出一些是非,还是暂且压下吧。

无事了,你跪安吧。

是,臣妾告退。

皇贵妃走出乾清宫,心头的不安,渐渐扩大。

养子、养子,到底是养子,没有改玉碟,她就无法安心。

***皇贵妃走后,康熙叫来内务府大总管凌普,让他安排人去御花园收拾出一块地来,打算在那试种一部分玉蜀黍和番薯。

下午睡结束后,康熙去了上书房。

看到康熙,胤祉和胤禛瑟缩了一下,觉得掌心又开始痛了。

康熙自然没有错过孩子们眼中的畏惧,他拉起两个孩子的手检查,低声询问:可还疼?胤禛坚定的摇头,倒是胤祉还撒娇似的点了下头。

康熙便拿菩提手串敲了下胤祉,堂堂男子汉,这点疼痛都忍不了,日后还怎么保家卫国、上阵杀敌?胤祉被他说得羞红了脸,儿子不疼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落到身上可比打掌心疼得多。

你要不想受痛,就得好好习武。

胤祉凝重的点了点头,儿子真的真的不会再偷懒了,一定会刻苦练习。

嗯。

康熙看向胤禛,拍了拍他的肩头,你年纪虽小,却不能学人说谎,疼就是疼,不要骗朕。

一听到骗这个字,胤禛吓得小脸煞白。

儿子知错了,儿子再也不敢欺瞒皇阿玛,儿子只是不希望皇阿玛担忧才说不疼的…他心里着急,话说得很快,眼泪掉得更快。

朕都明白,所以这次不会怪胤禛,但以后不能这样了。

康熙替胤禛擦了眼泪,但该有的告诫还是不能少。

他看向两个大儿子,今儿下午你们也不用练习骑射,跟朕一块去翻地吧。

翻地?那是做什么?胤祉还没听过这词,以为是什么好玩的东西,眼中俱是惊喜。

胤禛则有些落寞,他昨晚回去熬了大半宿,把师傅之前教过的东西认真温习了一遍,就等今日皇阿玛考校,一雪前耻,没想到皇阿玛竟然不考了。

这是皇家父子之间的活动,伴读们则被叫到御花园去帮忙了。

康熙与儿子们则是先换了一身粗布短打,方便活动。

这衣裳粗糙,胤祉有些嫌弃,嘴里嘟嘟囔囔,康熙便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就把胤祉吓得闭了嘴。

骑射场修得很大,康熙叫人划出一块向阳的地带,带着两个大儿子拿锄头翻地,小儿子们就用钉耙将土块敲成松散的碎土。

胤礽和胤禔稍好点,两人已满十岁,身子强健,又耕过田,上手一阵便适应了。

胤祉和胤禛就是两小萝卜头,握耙都很费力,没过多久,昨日被打肿的掌心很快就起了水泡。

两人都觉得疼痛不已想要放弃,但想起方才皇阿玛说得那番话,男子汉不能受不了疼痛,又咬牙继续干。

如此进行了半个时辰,胤礽和胤禔都有些受不了,动作慢了下来,不时敲打腰背。

至于那两个小家伙,更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翻过的地被他俩又踩平了,唯一值得称赞的,大概是如此劳累他俩也紧握着手里的耙。

康熙也没好到哪里去,后背都是汗水,他舔了舔干裂的唇,停下了劳作。

都停下吧,跟朕去树荫下歇息,用些茶水。

兄弟几人如蒙大赦,立马丢了手里的农具,也不嫌地上脏,一屁股坐下,靠在树干上喘气。

梁九功挨个喂了茶水和点心,皇上,让奴才为您捏捏吧。

四兄弟也欲招自己的小太监过来捏肩捶腿。

康熙今日本就是带他们来体验稼穑之艰苦,若是还要人端茶送水、捏肩捶腿,那算什么?遂叫梁九功带着宫人离开。

胤礽见状便走到康熙身后,主动替他捏肩舒缓,其余兄弟也跟着效仿。

正好是四兄弟,一人分到了一条腿/手。

康熙享受了一阵,便起身道:好了,朕已经舒服多了。

你们几个也互相按按,等下还要接着劳作。

胤礽便和胤禔、胤祉和胤禛,互相捶背放松。

康熙看着这兄友弟恭的一幕很是欣慰。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招来梁九功,你去传曹寅、顺天府尹还有翰林院掌院学士到乾清宫觐见,朕有事吩咐。

康熙带着皇子们又翻了一刻钟的地,才回乾清宫见大臣,走的时候还不忘叫儿子们继续翻地。

65几位大臣已经赶到了乾清宫, 正在殿门外候着,看见一身粗布短打的康熙,有些惊讶, 但也不得不心生佩服。

皇上到底是皇上,天生威仪,即便衣着蓝缕,也难掩龙章凤姿。

微臣叩见皇上。

诸位爱卿平身。

康熙笑着抬手, 朕方才去骑射场翻了块地, 攒了一身的尘土和热汗,需要清理一番。

你们就先入殿用些茶点。

康熙吩咐完便率先入殿, 去了净室清洗。

因外头还有臣子等候,康熙就没多耽误, 匆匆换了衣裳出去。

皇上。

爱卿们,坐。

康熙坐到上首,捧了一盏白瓷盖碗,轻轻刮去浮沫儿, 抿了一口茶, 这才看向底下诸人。

去岁福建旱灾的事儿, 你们都知晓吧。

后来朕查阅典籍,发现历朝历代发生的饥荒数不胜数, 但前明晚年的当属最严重。

仅崇祯一朝便闹过八次大灾荒,多地粮食欠收,更有甚者绝收, 以至于饿殍满地。

更不幸的是, 灾荒后各地又起了瘟疫、鼠疫, 连京城都被波及到。

朕深感不安, 彻夜查阅前人著作, 终于在嘉靖年间的《巩县志》里找到一种高产的庄稼,叫玉蜀黍,遂令人出京寻觅。

好在得皇天庇佑,辛苦三月,他们不仅找到了玉蜀黍,还寻到了一种叫番薯的庄稼,更为高产、且种植更简易。

翰林院的掌院学士立即起身,拱手道:恭喜皇上,实乃我大清之福啊。

康熙摆摆手,找到这两种粮食的人是曹寅,此事,他居功甚伟。

曹寅立马道:奴才惶恐,都是皇上福泽庇佑、指点得当,奴才方能完成任务。

奴才不敢揽功。

曹爱卿脾性谦虚谨慎,做起事来却是尽心尽责,堪为百官楷模。

康熙抬手让几人落座,继续道:南橘北枳的道理都懂吧?那两种庄稼原是在南方种植,这陡然间移栽到北方,是否还像原来那般高产,尚未可知。

所以朕叫曹寅领着农人在丰泽园先试种几亩,等秋收后再做决断。

若是产量不好,咱们就想法子改进。

若是好,就要大力推广到各地。

这事还需你们配合。

底下三人一同出声,请皇上尽管吩咐,臣定当全力以赴。

康熙看向顺天府尹,你从下面的州县筛选一些勤劳踏实的农人,让他们跟着曹寅带来的江南农人学,等学好了就回自个的村子教授众人。

尽量选年轻人,每个州县选三五人,日后一部分回村镇,一部分去其它省份传授指点。

臣遵旨。

康熙又看看向翰林院的掌院,今年有恩科,庶常馆的散馆考试本该提前的,这事不急,先缓缓,放到十月份。

你把这一批庶吉士排一排,让他们也去丰泽园跟着老农学种地,每旬去两日便可。

掌院有些不大赞同,犹豫道:皇上,翰林清贵,进士们的手毕竟是拿来做文章的,并非…顺天府尹借着喝茶的动作,翻了个白眼。

翰林清贵,能贵过皇上?皇上自个都扛锄翻地了呢,你翰林院的进士就做不得了?这老学究念了一辈子书,怕是把人都念糊涂了吧。

康熙也不说话,只笑着看掌院。

掌院被康熙看得心里毛毛的,渐渐出了冷汗。

康熙见他迟迟想不明白,干脆出言点醒,朕打算将这批庶吉士都外放到州县上,若他们熟悉农事,也方便这新庄稼的推广。

掌院方才醒悟,微臣愚钝。

康熙勾唇淡笑,爱卿过谦了。

若真是愚蠢,也考不出状元了,但这人只适合做学问,不适合当官。

说完这事,康熙便叫几人退下,还赏了一人半斤茶叶。

走出乾清宫,掌院便揭开了罐口查看,欢喜道:竟是太平猴魁!我岳丈下月做六十大寿,正愁不知道送什么呢,这些可好了,就送这个!他肯定喜欢。

顺天府尹瞅了一眼,悠悠道:只怕皇上的茶不是那么好喝的哎~说罢拖着长调离去。

他那是什么意思?掌院疑惑,拉住曹寅询问。

曹寅想了想道:他的意思说,皇上赏茶给你,大抵是为了叫你夜里喝茶醒神好好办公。

谈大人,你万万不可辜负皇上的一片苦心呀~谈掌院瞬时觉得手里的茶有些烫手了。

**臣子们退下后,康熙便开始批折子。

奈何今日实在劳累,只翻开一看,那密密麻麻的小字,他就头疼,无心处理,遂又合上,起身出了殿。

他只是想出来散散心,并未想好去哪,但听到守门太监行礼问候的声音时,才发现自己走到了永寿门前。

既然到了门口,便进去吧。

这回他还没进殿,就看到了蓁蓁,正抱膝坐在窗前,神色淡淡,眼里也没什么神采。

瞧着怎是病了的模样?他快步进殿,走到蓁蓁面前,拿手碰了碰她脸,不冷不热。

怎的这副模样?还是谁给你气受了?蓁蓁摇头叹息,没有,是臣妾自己闷着了。

春光如此明媚,臣妾只能困居于这方寸间,实在可惜。

康熙这下明白了,蓁蓁是想出去。

他们也是为了你的身子着想,再忍忍就好了。

蓁蓁欲言又止。

生孩子那么痛,她都不曾后悔,但这坐月子,却是痛苦万分。

刚开始全身疼痛不能下地,还能忍着,但时间长了伤口渐渐愈合,她就想四处走动,越发不想卧床休息。

康熙看出她眼中的挣扎和不耐,揉了揉她的头,勿恼,朕明日就叫人给你寻些乐子,让你热闹热闹。

蓁蓁半信半疑,这巴掌大的地能热闹到哪里去?但她瞧康熙亦是一脸疲倦,便不再追问。

皇上可是累了?臣妾替皇上捏捏肩吧。

好。

康熙顺势躺下,闭上眼睛,又觉得光线亮堂扰人,就从蓁蓁身上取了块蜜色手绢,罩在面上,将那光线滤过,柔和了几分。

手绢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叫他闻着极为舒心,不一会儿便呼吸均匀,睡熟了。

康熙睡熟后,蓁蓁也挨着他睡了过去。

这些时日,一天十二个时辰,她有是十一个时辰都是躺着,躺得她头昏脑胀,但闻着康熙身上这股冷冽的雪松香,她竟觉得没那么疼了,也睡了一个难得的安稳觉。

中途舒舒觉罗氏进来瞧了一眼,问过梁九功后,给两人盖了一床被子。

两人一直睡到了戌时才醒来,不早不晚,便叫小厨房做了夜宵,吃完夜宵又手谈两局,才再度把瞌睡等来。

一到寅正,康熙就自动睁眼清醒,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间,跟梁九功回到乾清宫。

天光大亮时,蓁蓁才醒来,用完早膳后,叫人准备好笔墨。

她没把康熙昨日说的话放在心上,打算自己给自己找乐子,外头的海棠花开得繁盛,她想画下来。

调养了十来日,周身没那么酸软,也有些力气了,作画是不成问题的。

她正专心画着呢,梁九功就带着人抬了一口大箱子进来。

这是?皇上怕娘娘嫌闷,就让人去外面的书坊寻了一些时下流行的话本子、志怪演义,叫您解闷。

娘娘先看着,若是不够,再吩咐奴才去寻。

蓁蓁看了一眼那箱子,里头至少有二三十本,看到她出月子也看不完。

劳皇上挂念,还请公公替我向皇上转达谢意。

梁九功走后,蓁蓁叫人收了笔墨,随意捡了一本来看,不过几个须臾,就沉浸在奇幻世界里。

有了这书,她便觉得日子不再难捱,人虽还是呆在小次间里,但心已经在广阔的世界里徜徉。

唯一不足的就是看书伤眼睛,宫人大多不识字,况且叫旁人念,总觉得不如自己用眼睛看的真切。

话本子看了两三日,康熙又替她寻了戏班子进来,唱的是小戏,不必搭戏台子,在明间就能转得开。

咿咿呀呀的唱着,的确有了几分热闹。

戏班子唱了两日,就换成了杂耍班子,这个不用听声,倒是需要宽阔的场地,便在院中比划。

隔着透明的玻璃,蓁蓁看到了各种惊奇的杂技表演,口吞长剑、口吐火龙、顶碗、变戏法……蓁蓁觉得日子又变得快活起来了。

**胤礽过来请安,撞见了这番场景,才知晓蓁蓁坐月子闷得慌。

他回去后将内务府大总管凌普找来,奶公,我之前交代你找的东西,可找到了?凌普明白自己是靠着太子才坐稳了这总管的位置,太子交代的事那是一等一的重要,早早就分派人下去办了。

找到了,半个月前奴才收到书信,说那东西已经到了河南境内,想必再有三五日就能到京城。

好,送到了知会我一声。

嗻。

凌普这话回得保守,昨儿他就接到消息,那东西送到了通州境内,今天就能入宫。

可这是要送到贵人跟前的东西,是绝不能出错的,得留在外面好生检查,不然要是带了什么疫症进来,谁担待得起?再者,这长途跋涉容易劳累,怕那东西送到贵人面前就死了,那不是找晦气吗?所以,到了也不着急送上去,在外头养两天再说。

养了两日,那东西越发精神,凌普找人检查过,说没什么毛病,这才带着它去见太子。

胤礽亦是头回见到,之前只在书上看过只言片语,真看到了,心中很是震撼,遂立即带着它去永寿宫。

额娘,还记得我去年说要给你送一样礼物吗?蓁蓁一下愣住,实在记不起胤礽说的哪样东西。

胤礽说的可多了,额娘一时想不起,你给额娘一点提示吧。

胤礽看出她是忘记了,有些失落。

去岁深秋,皇阿玛带着儿子去木兰围场视察,射到了一头漂亮的小鹿,拿回宫送给了您,当时还跟您说等吴氏逆贼铲除后,就送您一只更好看的孔雀。

哦!蓁蓁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

原来是这事呀,额娘记起来了。

额娘这是一孕傻三年,胤礽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额娘计较了,好不好?胤礽颔首。

只要记得就好,不管是不是得了提醒。

所以胤礽今天是带了孔雀过来吗?蓁蓁声音里也带着雀跃。

孔雀啊,那可是传说中最漂亮的鸟。

胤礽朝窗外挥挥手,太监小德子便扯下布罩,一只美丽的大鸟从笼子里走出来。

它头上有一簇羽毛,像皇冠一般高高扬起,脖子修长而纤细,上面长满了蓝色的绒毛,像丝绸一般细腻光亮,让人忍不住想要去触碰。

它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庭院中踱步,仪态高雅彷佛视察领地的王者。

见它走了几圈还不曾把尾巴打开,蓁蓁有些着急,它怎么不开屏呀?虽然这样看也很漂亮,但还是想看孔雀开屏。

胤礽便出去问小德子,小德子又问那饲养孔雀的人。

饲养孔雀的人也是一脸无奈,雄孔雀只有见着漂亮的雌孔雀才开屏呀。

眼下就一只孔雀啊,难道今天注定看不了?忽然间,小德子惊叫了一声,开了开了!原来是这几人冥思苦想的时候,那孔雀走到了西侧殿前,见到玻璃窗前的蓁蓁,眼皮闪闪,便缓缓张开了尾羽。

蓁蓁正对着它,将它的美丽收进了眼底,美目中尽是惊叹。

它实在是太美了。

孔雀的尾巴好似神女手中的彩扇,花纹鲜艳绮丽,又镶嵌着璀璨的珍珠宝石,抖动间光彩夺目、五彩缤纷,真真是华丽又耀眼。

这蓝孔雀似通了人性般,看见蓁蓁望着它神色痴迷,便越发得意,来回抖动尾羽,还发出一阵一阵的鸣叫声。

它为何出声?可是在寻找同伴?胤礽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饲养孔雀的人回道:回太子殿下,它是在求偶呢,想要通过自己漂亮的尾巴和叫声来吸引雌孔雀的注意力呢。

可这里没有雌孔雀呀,那它炫耀个什么…胤礽刚说完,便觉得身边传来一阵冷意,回头一看,就发现康熙面无表情的站在他们身后。

66胤礽迅速反应过来行礼问安,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吉祥。

康熙扯了扯嘴角,心道:你看我像吉祥的样子吗?他将视线投向那五彩斑斓的大鸟, 淡淡的问:这是何物?回皇阿玛,这是云南一带的瑞鸟,孔雀。

儿子偶然在一本方志上看见记载,传闻它容貌佚丽, 聪颖通人性, 便让下边人搜寻,带入京中以供观赏。

康熙轻哼了一声, 什么瑞鸟,依他看分明是哗众取宠。

你今日的功课可都完成了?胤礽一愣, 羞愧摇头,尚未。

康熙闻言重重的叹了口气,胤礽你怎的也懈怠了?你是一国储君啊,肩负着大清的未来, 怎能主次不分、不务正业?朕, 对你实在失望。

这话可把胤礽吓得不轻, 扑通一声跪下,皇阿玛恕罪, 儿子知错了,儿子不该耽于享乐、疏忽学业,儿子这就回去做功课, 还请皇阿玛勿要为了不成器的儿子伤神。

蓁蓁正沉迷于孔雀的盛世美颜中, 余光虽是见到了康熙, 但他没入殿就不用接待, 便心安理得的晾着他, 谁料再回头就看到康熙训斥胤礽。

怎么回事啊?荷香你去瞧瞧。

罢了,还是我自个去。

说罢,便叫人给她系上披风,又将毛茸茸的兜帽戴在了头上。

她已经躺了二十多天,太医让她寻个天气好的时候,出门透一会儿风,下肢也该适当多些活动,免得血液不通畅。

如今外头没风,还有一点夕阳的余晖,想来不碍事。

孔雀见她出了门,随即跟上,尾巴也不肯收回去,就那样带着那一把漂亮的大扇子朝康熙走去,咋一瞧,颇为招摇。

孔雀原先是背对着宫门方向,是以康熙看到的尾巴不过是寻常模样,并未觉得惊艳,但眼下孔雀朝着他正面走来,那大尾巴着实美丽,他心中也不得不发出一声赞叹。

可那孔雀也不知是什么人养出来的,姿态属实高傲,叫他心生不喜。

视线一转,便看到旁边的蓁蓁,不由得沉下面色,你怎么出来了,不好好在里头养着?太医说臣妾恢复得不错,若实在闷,可以穿厚一点,在暖和的时候出来透气的。

蓁蓁软声辩解,她好不容易才等到太医松口的,每天都要问一遍,都快叫太医听得耳朵长茧了。

康熙知晓她这些日子熬得艰难,无奈叹了一声,暂且依了你,顶多半刻钟就回去,好吧。

谢皇上。

蓁蓁看向胤礽,这孩子连跪着时也是把脊背挺得直直的,叫人看着格外心疼,不禁看向康熙,替他求情。

地上青石冰冷坚硬,皇上还是快让胤礽起来吧。

小孩子皮肤嫩,是最容易受伤的。

康熙有些心虚,他就是不喜胤礽送的这个花孔雀夺了蓁蓁的喜爱,才故意说胤礽的,没想到孩子实诚,竟老老实实的跪地上认错。

既然你自个都认错了,贵妃也替你求情,朕不好再苛责,你回去吧。

胤礽起身拱手道谢,谢皇阿玛,儿子这就告退。

康熙指着孔雀道:把这也带回去,这么大一只,万一突然发狂伤人了怎么是好?孔雀的饲养人忙道:回皇上,孔雀性子温顺,一般情况下是不会伤人的。

只是这话刚说完,孔雀就踱步到康熙面前,定定的盯着他,然后头一动,尖长的细嘴便朝他飞快啄去。

康熙慌忙后退避开。

也幸亏他这些年于武艺上不曾松懈,对危险的警觉性高,在孔雀袭来的那一刻,便往后退了四五米。

这变故来得突然,众人都还未回过神,就听到康熙夹杂着怒气的命令,给朕抓住它!太监们纷纷张开双臂,朝着孔雀逼近。

孔雀彷佛感知到周边的危险,收拢尾羽,头颈望天,奋力一跃便离开了地面,再挥动着翅膀,越飞越高。

庭院中的众人,仰望着它展翅飞扬,目瞪口呆,久久不曾出声。

直到孔雀落到主殿的屋脊上,再度张开绚烂多彩的尾巴,众人才回过神来。

天啊!飞起来了!孔雀竟然会飞!蓁蓁看向孔雀的目光更热切了,这鸟不光长得美,仪态优雅,还会飞!她要还是棵树,得道成仙了,就用孔雀当座骑。

那场面想想就惊艳,叫人无限憧憬。

康熙看不得她对旁的物事流露出这副神态,便道:孔雀是鸟,会飞有什么大不了的。

汉代乐府就曾作诗句,‘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可见是能飞的,就是飞得不长久,在鸟中属实不争气。

说来,这孔雀起飞,也不是什么好兆头。

蓁蓁皱了皱眉,这孔雀飞翔怎就不是好兆头了?多好看啊。

《孔雀东南飞》讲的是刘兰芝和焦仲卿夫妻分离,随后二人双双殉情而死,意头实在不祥。

康熙原是不喜这孔雀搔首弄姿、傲慢不逊,如今越想越觉得这鸟儿不吉,更是不喜。

对于康熙的联想,蓁蓁心里真是……她简直无话可说!皇上那番话分明是无稽之谈!皇上那人更是不可理喻!但皇上刚刚被孔雀偷袭,估计正羞恼着呢,蓁蓁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跟皇上别苗头。

她柔声道:皇上,好像起风了,咱们进殿吧。

康熙点点头,嗯。

你们几个就守在这,等它飞下来便抓住,也莫要伤了它。

到底是儿子费心寻来的。

胤礽,你且回宫去做课业。

是,皇阿玛、额娘,儿子这就告退了。

蓁蓁见胤礽耷拉着小脸,一副被霜打的茄子模样,可怜巴巴的。

他辛苦寻来的宝贝,叫最敬爱的阿玛这般嫌弃,恐怕这孩子心中也不好受。

胤礽先别着急走,小厨房的师傅做了一道拔丝番薯,你留下来一块尝尝吧。

胤礽试探着望向康熙。

康熙先前本就是假意发怒,心里头对孩子存着愧疚呢,这会儿蓁蓁给了他台阶,自然就顺着下来。

那便留下来尝尝吧。

一行人入了殿,小厨房的师傅们就送上了菜肴。

虽说由头是叫人尝拔丝番薯,但上的不止这一道菜,反正快要到了用夜宵的时间,干脆提前就是。

康熙尝了两口,点评道:番薯这样做,倒是美味,与蒸煮的口感全然不一样。

胤礽则抱着一个烤得焦黄流油的番薯,吃得正香,闻言道也连连点头,这番薯堪称天下间第一美味了。

康熙见他吃得满意,心里高兴,又问他:那你可还觉得耕作辛苦?胤礽一顿,无奈的看了一眼康熙,皇阿玛就不能让他好好享用吗?非得气他。

但还是诚诚恳恳的回话,辛苦,不过辛苦能换来收获,是值得的。

况且只有自己清楚了庄稼耕作的流程、地里的产量,以后才不会被下面的地方官糊弄。

这就跟皇阿玛带他出宫了解物价一样,省得底下人胡乱报账,暗中昧下银子。

康熙不住点头,眼中尽是欣慰。

胤礽看向蓁蓁,额娘,儿子地里种下的红薯已经出了嫩芽,听农人们说,再长十来日就能长得十分茂盛,到时候可以掐一些嫩叶回来煎炒,听说滋味很是鲜美细腻。

听到有好吃的,蓁蓁也很兴奋,真的吗,那太好了。

不过,掐回来做菜,会不会影响种植啊?我听说那些都是苗子。

康熙道:无碍的,这番薯苗子长得极快极旺,绰绰有余。

哦。

蓁蓁便不再担忧。

父子俩用完宵夜,又陪蓁蓁说了会儿话,见外头夜色渐重,遂起身离开。

临走前,康熙凑在蓁蓁耳边,悄声道:朕改日送你一个比孔雀更稀罕的东西。

还有比孔雀更稀罕的?蓁蓁觉得没有。

至于孔雀,那鸟当真聪明,康熙不走它就一直站在屋脊上,康熙走出永寿宫后,它便飞下来了,还大摇大摆的走入殿内,声声不停的唤着。

蓁蓁走到它面前,它方停下叫声,低下了它一直高昂着头,靠在蓁蓁裙边轻蹭,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娘娘,可要奴才把它赶进笼子里?这孔雀原是在平西王府里养着,吴三桂称帝后,就把王府改做了行宫,身边服侍的人就成了太监,自然也包括这孔雀的饲养人。

他担心孔雀会像先前袭击康熙一般袭击这位娘娘,娘娘看着娇娇弱弱的,万一真给伤到了,那他十个脑袋都不够赔啊。

蓁蓁看这孔雀乖巧得很,胆子也大了一点,小心翼翼的伸手去碰它的脖子,之前就觉得这脖颈比丝绒还要细腻,勾得她心痒痒。

但上手后触碰到的是一片冰凉,似有湿意,许是在外面呆久了,沾上了露汽。

不用。

想来它是饿了,它都吃什么?回娘娘,孔雀是杂食动物,果子、草籽、树种、幼苗、草菇或是蜥蜴、蟋蟀、蝗虫都可。

梅香,你带他去小厨房看看,给这小孔雀找点吃的。

是。

不一会儿,两人就提着一篮子蔬果回来了。

孔雀吃完东西,果然比之前精神了些,头也不垂着了,又恢复之前那般高傲模样。

可巧,舒舒觉罗氏领着两个孩子过来,蓁蓁的注意力就放到孩子身上去了。

孔雀见众人不理会它,一着急再度使出杀手锏,摇着它华丽的大尾巴来回走动。

如它所愿,殿内一众的注意力重新聚集在它身上,它高兴得打了个鸣。

蓁蓁见它尾巴险些扫到烛台,看向那饲养人,好了,带它下去歇着吧。

再这么走,我担心蜡烛将它这漂亮尾巴给烧了。

宫人们想象着孔雀羽毛被烧光的模样,忍不住大笑,哈哈哈哈。

舒舒觉罗氏也笑,就你促狭。

*康熙回到乾清宫,叫梁九功去存档处,把前些日子批阅的京外大臣奏折取回来。

他记得有个省份的大臣说是给他送了一对貘,稀罕得狠,他倒要看看是谁,送到哪了,得催催。

在讨蓁蓁欢心这事上,他总不能比不过小小的胤礽吧。

67孔雀是云南的鸟儿, 地处偏远极难见到,况且长得这样美丽,是极招人喜欢的。

昨日它振翅一飞, 又在宫殿屋脊上呆了半个多时辰,叫周遭许多宫人都瞧见了,不多时,各宫的人都知晓永寿宫里来了个极好看的鸟, 次日一早便赶来瞧热闹。

来人的位份都比蓁蓁低, 自然需要先入殿问安,又吃了些茶点, 絮叨一阵,才说出今日过来的意图。

听闻太子殿下给贵妃娘娘送了一只神鸟, 妹妹们心中着实好奇,不知今日能否一见?宜妃也道:我听宫人说那鸟生得极其高大美丽,偏生昨儿下午我去御花园赏花了,生生错过, 实在可惜得很。

敬嫔放下手中的茶盏, 接上话继续说:昨儿我倒是听到动静出来瞧了一下, 想进来看看的,但在外头瞧见了皇上的銮驾, 就没敢进来。

这话一出,殿内众人神色一僵,都不说话了。

谁不知道啊, 自打皇上从关外祭祖回来后, 就没怎么进后宫, 去也多半是贵妃那边, 她又不能侍寝, 还占着皇上,实在霸道。

众人心中都存着一股小小的怨气。

蓁蓁虽不明内里,却还是察觉到气氛较之先前冷了许多,便起身道:看来是我答应得慢了,叫诸位妹妹等得不高兴了。

罢了,我这就叫人带妹妹们去瞧孔雀。

早上的露水还未完全消散,外头湿气重,我就不陪你们一块出去了。

蓁蓁在殿门口停下,欲让荷香领着众人去庭院欣赏,却不曾想孔雀已经自行踱步到了面前。

它见众人穿得光鲜亮丽,头上又簪戴着各式金银珠翠,亮闪闪的,不禁起了攀比之心。

它抖抖身子,一下就露出它那流光溢彩的尾巴,顿时引得众人惊艳不已,嘴里更是不住赞叹。

好生美丽的鸟啊,传说中的凤凰也不过如此了。

凤凰咱都没见过,可面前的鸟倒是真真切切的漂亮。

你们瞧它的神色,不愧是神鸟啊,这气度当真不凡。

孔雀好似听懂这些赞美,得意的在众人面前走来走去,依旧是昂首挺胸,步伐优雅,它又生得高挑,看着众人时眼睛朝下,便有了几分威严的意味。

忽然一人伸出手去摸那尾羽,嘴里还道:这毛色可真是漂亮,若是拔下来做成羽衣…话还没说完呢,孔雀就圆眼一瞪,狠狠的朝那人啄去。

在场的都是柔弱女子,可不像康熙那般敏锐警觉,能迅速避开,而说话的人,手背上也被狠狠的啄开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立时流了出来。

旁边的人惊慌不已,纷纷避开。

蓁蓁没料到它又来这一出,心生懊恼,看来这野物当真生性凶猛,桀骜不驯。

她沉下了脸,看向孔雀的饲养人,孔七,对方早已跪下,脸色煞白。

把这孔雀关起来,将它的进食都断了吧。

孔雀看看跪着的孔七,又看向蓁蓁,方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情,慌忙收了羽毛,缩回脖子,拿头去蹭她的裙边。

蓁蓁斜了它一眼,豆粒大的圆眼睛直直的望着她,竟有几分怯生生的意思,蓁蓁心下一软,余光又扫到不远处受伤的那拉贵人,面色再度沉下来。

带下去。

孔七赶着孔雀出了殿。

蓁蓁立马叫荷香去请太医,让梅香、鸣翠等人备上水和帕子,替那拉贵人清理伤口。

今日这事,实在对不起妹妹,待会儿太医看过后,我再叫人送上赔礼。

那拉贵人干巴巴的回道:娘娘勿要自责,婢妾无碍,也是我方才手上失了方寸,许是扯疼了它…原来是这么回事。

蓁蓁心头的愧疚稍减,但看着那白皙的手背上多出一道狰狞的伤口,还是不忍。

我这有几瓶祛痕膏,等下妹妹一起带回去。

安抚完那拉贵人,蓁蓁让荷香将其它宫妃送回去。

有了这一茬惊吓,也没几个人还有赏鸟的心情。

众人离开的时候,孔雀正好被关进笼子里,坐在地上,垂着头,咋一瞧可怜巴巴的,转念又想起殿内那拉贵人手上的伤痕,便对其敬而远之。

美则美已,却也危险。

不多时,太医匆匆赶到,替那拉贵人上药包扎,嘱咐了几句才离开。

蓁蓁让鸣翠亲自送那拉贵人回寝宫,又送了好些首饰、衣料和补品。

哎,这个糟心的孔雀,才来一日,就闯了大祸。

蓁蓁没把这个事儿太看重,只以为是孔雀桀骜难训,打算让它饿上几日,收收性子,可别再动辄袭人。

上回偷袭皇上,这回啄破了贵人的皮,万一以后再伤到了太后、皇子皇女,都是老弱病残,跑都跑不动,如何是好?谁料康熙收到消息,立马差人把孔雀带走,还有孔其。

康熙忧心忡忡的说:朕担心他们是云南吴氏余孽,贼心不死,潜入宫中行刺。

朕先将他们带走,好生询问,若是没有可疑之处,再将它们送回来。

蓁蓁:……我是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朝这个方向发展。

68傍晚, 胤礽得到消息,也赶到了永寿宫,面上带着几分自责。

额娘, 对不起,这回是儿子鲁莽了,只贪图它颜色好,却不曾了解它的本性, 险些酿成大祸。

其实昨日孔雀偷袭皇阿玛时, 他就该生出警惕的,可当时心里觉得委屈, 就大意了。

这不关胤礽的事。

蓁蓁将那拉贵人对孔雀做的事告诉了胤礽,希望能减轻这孩子的自责心理。

胤礽听后, 面色稍稍好转一点。

但不管怎么说,儿子也是有责任的。

下次一定谨慎些,再不出这样的纰漏。

蓁蓁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及时鼓励他, 嗯, 额娘相信胤礽, 以后不管做什么都能越做越好。

胤礽的心情这才恢复。

这种不管什么情况下,都有人护着他、支持他的感觉, 真的太好了。

皇阿玛虽然疼爱他,可做事出了岔子,照样会严厉批评。

母子俩一起用了夜宵, 搁下碗, 胤礽便匆匆告辞。

他说要去康熙面前请罪。

蓁蓁看着他的背影, 叹息了一声, 太懂事的孩子, 总是叫人格外心疼。

到康熙面前请罪的不止胤礽,还有内务府总管大臣凌普,这事是他一手督办的,合该他领罪。

再者,他能当总管大臣,全是依靠太子奶公的身份,即便这事真是太子亲办、办岔了,他也要替太子领罪。

只要太子好好的,他们全家就能好好的。

康熙自然不会怀疑自己的儿子,怒火和疑心都发作到凌普身上。

凌普受了罚,回去后叫人简单抹了药,便立即查案。

若真是经了他的手,放了反贼进宫,他便是百口莫辩,死路一条,指不定还会连累太子。

凌普在自查,康熙也在探查,不到两日的功夫就把派送孔雀沿途遇到的人,都梳理清楚了。

还真查到一个线索,京郊的驿站里竟有吴三桂的探子。

那是最靠近城区的驿站,无论是生意人、读书人还是官员,入城前都会在那住宿,极容易打探消息。

跟着这个线索一路顺藤摸瓜,居然查到了吴应熊在京城留下的财物。

当年吴三桂造反,留京的质子吴应熊立时被斩杀,官兵去搜罗吴府时,并未搜到太多的财物,康熙以为对方提前转移了财产,没成想隔了这么多年,竟在这儿查到了。

当然,孔雀确是无辜的,孔其也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康熙又平白得了好些财物,这下看孔雀就顺眼多了,不再觉得它不吉祥,将他们送回了永寿宫。

蓁蓁并不知晓他们经历了什么,但孔其回来后越发谦卑小心,孔雀亦是没了先前的高傲,十分温顺亲和。

蓁蓁觉得它依旧美丽,却不如先前亮眼,似乎灵魂都暗淡了许多,遂对它更加怜爱。

温顺也有温顺的好处,蓁蓁给它作画时,它便乖乖的站着,跟雕塑一般。

手里累了,蓁蓁便会歇下来,听孔其讲讲云南那边的风土人情。

京城里一半是本地人,一小半是从关外进来的满人,还有极少数是江南、湖广川陕等地的人,大多是通过科考、做生意入京的。

而云南极为偏远,文风不盛,少有人知道那儿的情况,是以孔其偶然间泄露一两句,叫蓁蓁起了兴致,一得空便叫他说话。

她亦是头一回知晓,世上竟还有云南那样的好地方,四季如春不冷不热,四时鲜花、水果不断,还有孔雀、大象这样稀罕的动物。

如果可以,她真想去云南瞧瞧,可惜…遥望着层层叠叠的宫墙,她轻轻叹了口气。

孔其见她神色凄婉,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心里慌乱,紧急之中想出个法子,在蓁蓁面前跳起了舞,希望这舞能逗得娘娘重新高兴起来。

他一手放在前额,一手放在身后,膝盖微曲,脑袋一点一点,像极了孔雀走路的样子,随后一边哼唱一边跳舞。

蓁蓁还是头一次见到男人跳舞,动作竟比女人还要妖娆性感,腰肢更是灵活得跟水蛇一般。

属实精彩,蓁蓁忍不住拍掌喝彩。

康熙走到宫门口,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他在跳、她在笑。

于是,他心里的小醋坛子又翻了。

皇上吉祥!蓁蓁给康熙请安后,便招呼他一同坐下欣赏歌舞。

孔其看到康熙,心中畏惧,动作明显不如先前流畅自如,歌声也迟滞了许多。

蓁蓁以为他是体力不支累了,遂叫他退下,又赏了好茶好点心给他吃。

康熙幽幽道:你待他倒是越来越上心了。

朕来了半天,却连半杯茶都没讨到。

蓁蓁:……她撑着下巴,定定的盯着康熙看,半晌才道:皇上,您该不会是醋了吧?她以为康熙会斥责自己瞎说,没想到他竟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怎么,朕不能醋?不得不承认,听到这话,蓁蓁的心颤了一下,是兴奋、是激动。

那你呢,你可曾为朕醋过?康熙双眼紧锁着对面的人,漆黑的双眸彷佛不见底的深渊,压迫着、诱哄着眼前人,想要叫对方说出埋藏在心间深处的真心话。

蓁蓁捏了捏手中的丝帕,喉头干涩,双唇似被黏黏的蜂蜜糊住,怎的也开不了口。

康熙伸出手,抚上面前糜丽的容颜,正要开口,一行人踏入殿内。

娘娘,您吩咐的茶水备好了。

闻言,蓁蓁松了一口气,接过那盏茶送到康熙面前,俏皮道:好大一股酸气,皇上赶紧喝杯茶压一压。

她躲开康熙的视线,起身站到他身后,轻柔的替他捏肩,孔其不过是一个太监,皇上怎的吃他的醋,好没道理?那您和梁九功同进同出,朝夕相对,臣妾不也没说什么嘛?梁…梁九功?这话把康熙吓得不轻,险些一口茶全喷了出去。

他拿帕子擦了擦嘴,将蓁蓁拽进怀里,使了重力去挠她胳膊窝。

蓁蓁最怕痒了,康熙这是气狠了,挠个不停,叫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眼泪都给笑出来了。

皇上饶了臣妾吧,臣妾…哈哈哈……知错了……再哈哈哈…再也不敢打趣您了。

康熙见她语不成句,方才作罢,掐着她的腰,追问道:当真不会再编排朕?蓁蓁含泪点头,不敢了,不敢了。

康熙拧了拧她的鼻子,胤祉胤禛做错事,朕都罚了,我看你也要罚一罚。

说罢,便落了两巴掌在蓁蓁臀上,他原是想教训一下的,谁料…好像…好像手感不错,就有点留恋这种感觉,打上瘾了。

蓁蓁起初没察觉到异样,后来发现康熙的手有些不安分,当即跳下去。

皇上,您变态。

喜提变态称号的康熙,却不见怒色,谁料说这话的人是个媚眼如丝的美人呢,连声音都像浸了蜜,甜到他心里头。

他长臂一展,再度将人揽入怀中,朕瞧你如今是越发大胆了,居然敢说朕禽兽,哪有刚入宫时的乖巧?蓁蓁也挠了挠他的下巴,颇有几分得意的说,不都是皇上宠出来的吗?康熙觉得这话听着还挺顺耳的。

蓁蓁又问,那皇上觉得臣妾是如今这样好,还是像刚入宫时那样好?他将人往前一扣,将前额抵在蓁蓁的刘海上。

都喜欢,但是越来越喜欢。

许是隔得太近的缘故,蓁蓁觉得那几个字彷佛轰隆隆的雷声,径直震入心肺,又好似带着闪电,将她的心电得酥酥麻麻的。

她不愿多想,暂且就这样糊涂着吧,闭上眼吻住了眼前人。

像蝴蝶落在花瓣上,轻柔多情;似春风拂过柳梢,缠绵缱绻;又彷佛鸳鸯交颈,热切直白。

两人亲热了许久,都好似头一回接吻,激动、欣喜,而又万分珍重。

69四月才开始没多久, 就迎来了小满,此后夏季的气息便越发浓厚,赶上午间日头毒辣的时候, 宫人们甚至要用扇子驱扇热气。

蓁蓁也想用扇子,还想换上清凉的象牙玉席,吃点冰碗子,但这些不合理的诉求通通被舒舒觉罗氏驳回了。

你还想不想养好身子了?这般作蹋自己。

跟你说了多少回, 你这次生的是双胞胎, 本就比寻常生产更耗费元气,更要仔细将养。

别说现在不能吃冰, 就是出了月子也不能吃冰。

荷香、梅香,你们都要好好监督娘娘, 可别让她任意妄为,吃坏了身子。

舒舒觉罗氏对着蓁蓁狠狠数落一通后,就去了小厨房,这些日子里变着花样给蓁蓁准备各种药膳、补品, 让她大补特补, 恨不得出了月子就能恢复到生产前。

蓁蓁照着镜子, 总觉得自己比之前胖了一些。

恰好宜妃带着胤祺来串门,她便问胤祺, 自己和先前比是变好看了还是变丑了。

胤祺脆生生的回道:好看了!哎~蓁蓁欢喜的应下,给他递了一块甜甜的桂花糕。

胤祺毕竟才三岁,三岁的小孩是不会撒谎的, 对吧?蓁蓁信了大实话, 心情越发好, 但康熙这会的心情可就不怎么好了。

他眼巴巴等了小半月的稀罕物, 貘, 终于送到了宫中。

康熙满怀喜悦的跑过去看,心想那好歹是传说中的神兽,总有几分威仪吧,谁料看到的是一个又肥又黑的大熊,顿时心生嫌弃。

这跟那漂亮的大孔雀完全没得比啊。

康熙语气冷淡,这就是四川送过来的貘?回皇上,是的。

真没送错吗?康熙皱着眉,继续问:听说它又叫食铁兽,是能吃铁吗?他不禁想到了江湖上那些什么口吞长剑、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这貘既然外形不出众,若能有非凡之处,倒也行。

负责饲养貘的人叫张平,他面色微愣,回皇上,早些年貘是叫那个名字,但并不是说它能吃铁,它只是喜欢舔铁器,另外牙口较其它动物更锋利些。

不吃啊…康熙越发失望,又听闻它牙齿锋利,眉头拧得更紧了,孔雀啄破手背的事还没过多久呢,他心里头实在警惕。

它可会伤人?张平连忙摇头,回皇上,这貘温驯得很,绝不会伤人的,十分听话。

您瞧…张平朝貘做了个手势,那貘就往四周张望了一番,然后跑到一张椅子面前,飞速的搬过来。

张平说:请皇上坐。

貘便把椅子放到康熙面前,还朝他比出一个请坐的手势。

康熙有些惊讶,坐下后看向貘的神色和善了几分,这黑胖子的腿脚倒是灵活,也有几分机敏。

张平笑道:皇上,您别瞧它长得丑,但聪明得紧,不管学什么都学得很快。

哦~康熙展开扇子,扇着风,不疾不徐的说:有什么本事,都使出来让朕好生瞧瞧。

皇上稍候。

张平打开自己带来的箱子,从里头取出一个小木桶,拿在手中晃了晃,随即往半空中抛去。

貘立即去接,接到后便躺在地上,四肢朝天托住那只木桶,蹬着它往前走。

有几分本事啊。

康熙点头赞道:不错不错。

比那中看不中用的花孔雀强多了。

蹬了一段距离后,貘主动将木桶取下,放回了箱子里。

张平又从箱中取出一个唢呐,递给貘。

莫非这个貘还会吹唢呐?康熙不由得坐直身子往前够了够,想要看得更清楚。

四周的宫人也瞪大了眼睛,将视线聚在貘身上。

张平先吹了一段,貘也跟着吹,更叫人惊奇的是,张平换了曲子,貘也跟着换曲子。

这简直不能用聪明来形容了!康熙从椅子上站起,走到貘前面,审视着它。

他有些怀疑这个貘是活了几百年的老妖精。

貘被他盯久了,有些不安,伸出前爪,扒拉在张平身上,颇有几分幼童挨了训斥找长辈寻求依靠的样儿。

见它这稚气的动作,康熙不由得大笑,什么老妖精,分明是小孩子。

很好,很好,朕很满意。

魏珠你去请兽医来给它瞧瞧,若是没什么问题,就好好的养着。

嗻。

貘在宫里养了两三天,看照的宫人都跟它接触过,都说这貘的确性子温和,不会发狂伤人,康熙这才将它带到蓁蓁面前去。

爱妃,这便是朕先前与你说的神兽,黄帝轩辕氏曾经的坐骑。

啊?蓁蓁是有点失望的,好歹上古神兽,怎么就长得黑黑胖胖的,瞧着还有些憨,一点神兽风采都没有。

孔雀也叫了一声,像是瞧不上它的样子。

康熙很能理解蓁蓁的心情,他刚见到貘也是那个反应,他看了张平一眼,张平得到指示,便开始指挥貘。

貘接到号令,将周围瞧了瞧,随后慢腾腾的走到一棵海棠树下,将前肢贴上树干。

还没看清它是如何动作的,它就已经爬到了树的高头。

这貘生得肥胖,想来份量也不轻,树枝晃得厉害,几乎要被踩断。

蓁蓁在下面看得提心吊胆,生怕那细细的枝桠断裂,这貘从高处摔下来。

会不会摔死啊?应该不会吧,它那一身毛瞧着很是厚实,可以扛一扛。

谁料那貘竟然在树枝上站直了身子,一只前肢扒着主干,后肢踮起,另一前肢够到了树梢上的花枝。

四月里,海棠已经谢得差不多了,唯有最高处还留着几枝。

貘掐下了花枝,叼在嘴里,迅速往下爬,不一会儿就窜到了人前。

它重新站直身子,取下嘴里的花,缓缓的递到蓁蓁面前。

蓁蓁:!!!天啊,这真的是貘吗?它好温柔,好纯情。

她好喜欢它啊!她觉得他一点都不丑了,明明帅气又能干。

康熙看着她亮晶晶的双眼,心里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不该把这貘送过来啊?比那花孔雀还会讨人欢心。

70貘便留在了永寿宫里。

蓁蓁对它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越看越觉得好看,连黑色的大眼圈都觉得呆萌可爱,至于那肥硕的肚子, 则认为是稳重又可靠的象征。

如今天气渐热,若是天冷的时候,指不定还要抱着它睡觉呢。

貘出现后,孔雀就失宠了, 不仅蓁蓁移情别恋, 就连宫人们都更喜欢貘了,谁叫它能歌善舞多才多艺, 还能帮人干活呢。

你去扫院子的落叶,它帮你扫;你去拎水, 它帮你一起提桶。

真真是人美心善啊。

它吃得也不挑,最的喜欢是啃竹子,啃竹子的模样像是吹笛子一般,斯文又风雅, 俘虏了一大批宫人的心。

宫妃们知晓永寿宫里又多出了一个稀罕动物, 再度跑来看热闹, 但比之前都谨慎多了,不敢靠得太近, 只远远看着。

可貘实在太会讨人喜欢了,它坐在地上默默吃东西的样子,在地上打滚的样子, 都叫人心生爱意, 更不用说它表演才艺时的风采了。

在场围观的妃嫔都喜欢上这个其貌不扬的貘, 纷纷拿着竹枝、用木棍吊着苹果、肉干去逗它。

这貘许是头一次受到这么多人的喜爱和投喂, 舍不得拒绝, 一个一个的接过礼物,一边接一边鞠躬道谢,叫投喂的人越发激动兴奋。

孔雀站在不远处,竖着瞳孔,冷眼瞧着。

孔其也有些吃味,伸手摸了摸它的脖颈,幽幽叹气。

孔雀又叫了一声,似是不服气,又好似要引起旁人的注意力,见众人望向它,便立即振翅一飞。

它的尾羽本就生得五彩斑斓又亮闪闪的,飞翔的时候就好似拖着一条彩虹。

好漂亮呀~是啊,好美好美。

这鸟儿凶猛,却实在美丽。

孔雀在宫殿上空盘旋了两三圈,见众人都抬起头看它,方才停下落在了主殿的屋脊上,再抖抖尾羽,张开了它缤纷绚丽的尾巴。

宫殿的屋顶是用琉璃瓦盖的,阳光照在上头好似一闪一闪的金光,而高大美丽的孔雀站在中间,彷佛置身于光环中,多了几分神性。

貘看着孔雀也看直了眼,愣愣的向它递出苹果。

孔雀看到递向自己的苹果,也愣了愣,叫了一声,飞向貘啄走了那个苹果。

貘又递出了肉干。

许是隔得近了,孔雀觉得自己从那黝黑的八字眼里瞧出了几分讨好的意味,遂心安理得的站在旁边,吃完苹果又吃肉干。

蓁蓁坐在廊下,看着下方和谐相处的一鸟一貘,忽然就笑了。

她觉得它们那模样竟有几分像青涩小夫妻,一个是笨拙老实的丈夫,一个是美丽高傲的小娘子,丈夫正用吃食讨娘子的欢心。

有了貘的率先示好,孔雀也放下了矜傲的架子,跟那黑貘友好相处。

既然都养了这两只大的,再多个小的也无妨,蓁蓁把之前胤礽送的小鹿接回来了,三只处得极好。

孩子们也喜欢看漂亮的东西,小十和三格格被奶母抱着出来晒太阳,看到这三只时就笑,眼睛跟着它们移动,瞧着很是灵动。

不过,动物多了也有小问题,那就是太占地方。

蓁蓁头一次觉得住的宫殿有些窄,她悄悄的跟康熙吐槽了一下。

康熙亦觉得宫苑内养这些不合适,有些吵闹,那都送走?蓁蓁立马否决,不要,舍不得。

康熙思索了一会,那你再忍些日子,等殿试结束了咱们就搬出宫,去园子里住。

那儿宽敞,在你寝殿附近,寻一处饲养它们。

出宫?蓁蓁怀疑自己听错了,重复问道:去哪个园子住啊?她想了一圈都没想起京城周边有什么比较大的园子。

自然是西郊的清华园,前年朕就让人去翻修了,今年年初才完工。

朕给它取了个新名字,叫‘畅春园\',六气通达为畅,朕希望住在里头能四时皆春、无病无灾。

修好了,这么快啊。

有图稿吗,臣妾想看看。

康熙便让梁九功回乾清宫取图纸。

半刻钟后,图纸送到了蓁蓁面前。

这图稿有六尺宽、六尺长,将园内构造画得极详细。

蓁蓁看得有些糊涂,怎么这么多殿宇?臣妾住哪里呀?康熙便合上折扇,指着底下正中的建筑,同她解释。

这一带是前湖区,主要负责举办宴会、上朝听政,各部衙门办差。

朕处理公务的地方在东边。

往后是后湖区,这一带是用来研究和编撰古籍的地方,还有藏书楼、造办处。

再往后是北湖区,朕和你们就住在那儿。

各区之间用湖水隔着,沿岸是寺庙和赏景的楼阁。

那这是什么?蓁蓁指着西边长长的一行方格子问道。

那个是稻田和菜园,它前头是阿哥们念书的地,朕已经题了匾叫‘无逸斋\'。

稻田西边是西花园,里头种着番薯和玉蜀黍,还有阿哥们居住的宫舍。

稻田的尽头是大西门,从大西门出去就是马厂。

朕打算让阿哥们上午念书,下午去稻田劳作,结束后就从西大门出去,到马厂练习骑射,练完了从西北门回到西花园睡觉。

这么直着走,还不用绕路,能省下不少时间。

康熙对于自己的布置,很是满意。

蓁蓁听后,对那几位进了书房的阿哥,深深的同情了一把。

这路线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想要开溜出去玩耍都没空。

她的视线停在大西门处,那臣妾可以住这么?观澜榭。

这地宽阔,前后临湖,风景好能赏花游湖垂钓,又离菜园近方便吃到最嫩最鲜的菜,还能从大西门走到骑射场去,纵马驰骋,真真是极好。

康熙看了一眼图纸,扯了扯蓁蓁的嫩脸,你可真会挑地儿,顶顶好的地方。

朕原也是想住那的,既然你喜欢,那便让与你吧。

朕就住集凤轩,离你近一点,边上挨着个葡萄园,入秋了咱还能一块儿摘葡萄。

谢皇上。

蓁蓁被康熙说得向往不已,恨不能立即搬出去。

但比出宫更先到的是出月子,那一天蓁蓁痛痛快快的洗了一个澡,清爽无比。

晚上,舒舒觉罗氏来到她屋里,说想跟她一块睡。

蓁蓁便明白额娘是有话要嘱咐她。

71今夜的月光格外皎洁, 蓁蓁不愿辜负,便叫人将临窗的炕收拾出来,想在那上面披着月光入睡。

上去之前, 先吹灭蜡烛,殿内顿时没了强光,却添了几分朦胧之美。

素净的月光下,人的面廓越发柔婉静美, 舒舒觉罗氏看着女儿, 心底也是一片柔软。

她握住女儿的掌心,缓声道:额娘实在没想到, 还能进宫陪你住上这么长一段时间。

奈何人都是贪心的,住满了一个月, 就还想再住一个月,想一直守着你。

蓁蓁回想着这些日子里,舒舒觉罗氏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料,亦是心生不舍。

她将脸靠在生母的肩上, 软声道:那便不回去, 女儿也舍不得额娘。

舒舒觉罗氏揉了揉蓁蓁的脸颊, 笑道:那怎么行,住一个月已经是皇上额外恩赏, 怎能再得寸进尺?万一惹恼了皇上,如何是好?不会的,皇上不是那等狭隘之人。

额娘就留下吧, 女儿明日就去跟皇上讨恩典。

舒舒觉罗氏听着女儿的娇嗔, 叹了口气。

蓁蓁有些疑惑, 额娘, 怎么了?蓁蓁啊, 额娘看得出皇上很宠爱你,待你有几分真心,额娘很欣慰。

可额娘也忧心呀。

额娘?蓁蓁这一声,连她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问询,还是想要打断对方、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皇上他是天子,后宫妃嫔众多,就像那御花园的花,一茬接一茬,永远都有娇美鲜嫩的花儿等着他采摘。

也许他今日喜欢玫瑰,明日就喜欢牡丹,后日又喜欢幽兰,他的选择太多了。

但花呢,花无百日红。

这个道理你可懂?蓁蓁木木的点头,我明白的,额娘。

舒舒觉罗氏听出她声音里的异样,有些心疼,但还是坚持把话说完说透。

男子本就风流薄情,何况帝王呢?越是容易得到的,就越容易抛弃。

你可要千万千万守好自己的心,勿要沉溺于情爱中,以免他日生了变故,伤身又伤心。

舒舒觉罗氏的声音很温和,但蓁蓁觉得那些话好似带着刀片一般,直直的插入心脏,将那颗才萌出芽的春心扎得千疮百孔,鲜血横流。

她明白的,从一入宫开始,她就知晓他是皇上。

皇上注定佳丽三千,雨露均分。

她一直都很清醒很克制,但有些时候,面对他的宠爱和呵护,她还是会动摇,会被迷惑,会生出奢望。

那些隐秘的期望,就好像一颗悄悄萌芽的种子。

也许它日后会在阳光和雨露的滋润下,长成参天大树,也许会被冰雹摧残、被步伐践踏,早早的折损。

但舒舒觉罗氏的话,就好像一把锋利的剪子,将那嫩芽掐断,早早的掐断了所有可能。

只留下了绝望。

她喉咙疼得厉害,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力的点头。

双眼失了控,不一会儿就蓄满了水汽,从眼眶中溢出,无声的滑落。

她转过身子,背对着舒舒觉罗氏,不想叫人察觉她的脆弱。

知女莫若母,尽管蓁蓁有心掩饰,但又怎能瞒得过舒舒觉罗氏。

她亦转过身子,伸手在女儿的背上轻轻拍着,安抚道:其实进宫也挺好,皇上容貌俊朗、待你又体贴。

若是不入宫,出嫁后不仅要打理庶务、还要伺候公婆小叔子小姑子,实在累得慌。

若是丈夫不争气,指不定还要拿你的嫁妆去蓄养小妾、应付人情交际…虽然知晓那是如何都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但蓁蓁听着同样心生伤感,泪珠更是簌簌而下。

视线被泪水干扰,叫她觉得周遭的事物都朦朦胧胧的,月光也变得清冷起来。

***翌日,蓁蓁早早的起床洗漱,让荷香给她化了一个艳丽的浓妆,遮掩眼下的乌青。

舒舒觉罗氏起来时,看到她已经穿戴好,有些惊讶,怎起得如此早?蓁蓁笑道:额娘今日就要出宫了,女儿怎敢怠慢?额娘快些用膳,用完了,女儿带您去库房挑好东西。

舒舒觉罗氏见她面色红润,说笑自如,担忧的心稍稍放回去。

蓁蓁带着舒舒觉罗氏去两个库房逛了一个多时辰,选出不少东西,直到两口大箱子都装不下。

又去探望逗弄两个孩子一番,便瞧着时辰有些晚,索性用了午膳才走。

临行前,康熙特意叫人送了厚厚的赏赐过来。

舒舒觉罗氏看着那堆赏赐,并无多少欢喜之意,再度抚上女儿的面颊,轻声道:要记得额娘昨晚跟你说过的话。

蓁蓁笑着应允,额娘放心,都记得牢牢的。

人在晚上的时候,总是要脆弱敏感一些,白日里就会坚强清醒些。

许是白日里有人瞧着,不敢放松。

她叫赵德发也出宫,陪着舒舒觉罗氏一块回府。

将人送到月华门,便不能再送,她折道去了乾清宫,向康熙谢恩。

她没用轿撵,就用双脚缓缓走着。

许久不到这外面走动,尤为想念沿途的风景,便悠哉游哉的走着。

到了乾清宫前,梁九功立马上前,殷勤道: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

梁公公免礼。

皇上可有空?若是不忙的话,劳烦梁公公替我通传一声。

蓁蓁示意荷香递荷包。

梁九功退后一步避开,这都是奴才分内之事,哪能叫娘娘破费?娘娘稍后,奴才这就进去通传。

少顷,他便出来了。

娘娘请,皇上在里头等着您呢。

蓁蓁便提裙迈过了门槛。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康熙放下手中的御笔,将她扶起来,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

爱妃今日真是格外光彩照人。

蓁蓁抿唇笑笑,皇上越发会打趣人了。

臣妾今日是来谢恩的,您将臣妾额娘接入宫中,陪伴臣妾许久,臣妾实在是不胜感激。

她欲起身下跪。

康熙连忙拦住她,你我这般亲近,何必行此大礼?若能让你心头欢快,破一两回例也无妨。

想必这些日子把你给闷坏了吧,朕带你去御花园散散心?说罢便牵着蓁蓁的手往外走。

去的路上遇到了德妃和荣妃,二人身边带着六阿哥、七阿哥还有二格格,康熙便停下来同他们说了一会儿话。

蓁蓁不由得想起舒舒觉罗氏的嘱咐,面上虽还挂着笑,兴致却减了许多。

康熙打发了德妃等人,牵着蓁蓁继续往前走,忽然问道:可是不高兴了?蓁蓁心头一惊,镇定片刻,方抬头看向康熙,一脸疑惑的问他,皇上是在问臣妾话吗?嗯。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就愁眉苦脸的?康熙思忖片刻,猜道:可是不舍你母亲?别急,等搬进园子里,规矩宽松些,再多召你母亲入园。

何况不久后便是端午了,那时你们必能相见的。

虽然蓁蓁想的并不是这事,但康熙的话确实让她心情好了许多。

谢皇上体恤。

72(捉虫)康熙见她笑意恢复, 可眼底的神采并未回来,有些遗憾。

难道他刚刚猜错了?她并非是为了生母离开而难过,那又是为甚苦恼?康熙有些不解。

罢了, 既然她不愿意说,他也不好勉强,若哪天她愿意说了,他再听便是。

康熙并未将蓁蓁带到花卉盛开处, 而是去了一处幽静宽敞的空地, 正中搭着一架秋千。

蓁蓁不解其意,皇上您是想?你稍候片刻。

康熙走到秋千面前, 扯了扯绳子,又坐下去晃了几下, 没发现隐患,方才向蓁蓁招手,过来坐坐。

蓁蓁觉得秋千是小孩儿的玩具,大人去坐不太合适, 可看着康熙一脸的悠闲惬意, 渐渐心动, 最后还是走了过去。

她刚坐下,康熙便起身, 站到了她身后,嘱咐她将两边的绳子抓稳。

她听话握住绳子,康熙则是在后头轻轻推着, 将她推离了地面。

被推出去的那一刹, 蓁蓁的跳陡然变快, 有些紧张。

但适应后, 就发现这种感觉特别舒服, 就好像是在风中散步,而周身的浮躁烦忧都被清风吹散。

忽然,身后的推力加大了许多,秋千被推到极高处,蓁蓁险些以为自己要被甩到云端上了,再从云端摔下去,必然是凶多吉少。

她惊恐万分,吓得尖叫不断。

庆幸的是,她将绳子抓得极稳,并未被甩出去,安全的回到了下方。

她以为康熙会停下来,温柔的安抚她,谁料康熙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反而加大了力量,她再一次被推上高处。

依旧恐慌害怕,却比之前好了一点。

重回地面后,康熙继续大力推她。

蓁蓁逐渐适应这种高度,恐惧彻底消散,便全心全意的享受这一刻的兴奋、刺激。

推了十来下,康熙停下动作,低头问蓁蓁:刚刚被抛出去的时候,在想什么?蓁蓁摇头,那时候臣妾怕都怕死了,能想什么呀?听她这般说,康熙便笑了,那就好。

???蓁蓁有一点生气,皇上就这样不喜欢臣妾,变着法欺负臣妾,想要将臣妾吓死吗?这你可就冤枉朕了,朕是希望你受一点惊吓,惊吓之余把之前不高兴的事都忘掉。

蓁蓁语塞,心底又滋生出一点欢喜。

她明明已经将那一点低落的情绪藏好了,却还是叫他察觉到了,他还特地花心思帮她疏散。

他的确是很在意她。

可那是一点惊吓吗!那是大大的惊吓!她拿手指戳了戳康熙的手肘,有些埋怨的说道:可您也不能这样啊,您就不担心这秋千不牢实、又或是臣妾手上没抓稳绳子,真就飞了出去呢。

那么高的地,臣妾落下来肯定会摔成好几瓣。

康熙坐回秋千上,将她抱到怀里,耐心哄道:朕先前试过了,秋千架很牢固。

若是你手松了被跌出去,那朕一定会及时救下你的。

朕好歹练了二十多年的武艺,不会在关键时刻连朕喜欢的人都护不住。

朕喜欢的人。

这几个字是如此普通,却好像有魔力一般,周身泛着金光,见她心头那一点酸涩晦暗的阴霾悉数驱散。

那你呢?你相不相信朕会护住你?蓁蓁肯定的点头,臣妾相信。

康熙见她双眸恢复了先前的明亮,这才放心。

走,朕带你去瞧瞧玉蜀黍和番薯。

蓁蓁便跟着他来到御花园的西北角,那儿是一大片生机勃勃的绿。

这是玉蜀黍吧?先前胤礽给她送过番薯叶的,那个是藤蔓状,这个却像小树一般直挺。

康熙颔首。

正值一阵风吹来,这些玉蜀苗便轻轻摇晃,彷佛跟人打招呼一般,俏皮得很。

康熙蹲下身子,一株一株的翻看它们的根柄和两侧的绿叶,他的动作十分熟练,带着一种行云流水的干脆利落,而非头一次下地的手忙脚乱。

他指着一株叶子焦黄的苗,向经验老道的江南农人问询原因和补救措施。

蓁蓁隔得远,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但康熙时而皱眉、时而欣喜的表情却瞧得很清楚。

这一刻,他的眼里只有面前的庄稼,他彷佛一个只关心虫害和收成的农人,而非皇帝。

蓁蓁在心里感叹,康熙专注的模样,真是好看得紧。

她就只欣赏美色罢~康熙问完话,便转身往回走,抬眸的那一霎对上了蓁蓁的双眼,发现了她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痴迷。

他心头欢喜,走到面前问她,好看吗?朕瞧你眼睛都看直了,跟呆鹅一般。

嘴上嫌弃着,但他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得意和愉悦。

被当成呆鹅,蓁蓁有些羞恼,话倒是强势得很,好看啊。

瞧一瞧有怎么了?您又没说不能看。

哈哈哈哈~康熙畅快的笑出声,拿手捏了捏蓁蓁的脸,好好好让你看,回去让你看个够。

蓁蓁脸羞得越红了,这儿还有众多宫人呢。

她拿帕子抹了把脸,埋怨道:皇上手里都是泥,把臣妾脸都弄脏了。

闻言,康熙反倒又使劲往上面蹭了蹭,没关系,脏了也一样好看。

他忽地凑近,等下回去,朕帮你洗干净。

蓁蓁白了他一眼,若是他的眼神没那么露骨,她会相信他是诚心想帮她洗脸的。

两人又去东北角看了看番薯,筷子一般长的青藤卧在地上,叶片绿油油的,想来都是种活了。

这两种新庄稼,长势极好,康熙心情自然舒畅,牵着蓁蓁往宫殿走。

他突然道:再有两日,会试就该放榜了,朕在榜上看到了你弟弟的名字。

蓁蓁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兴奋不已。

皇上当真瞧见了?法喀他真的考上贡士了?没想到这么顺利,头一回参加就能中,还以为要考好几次。

皇上,您没徇私吧?康熙白了她一眼,朕是那等糊涂之人吗?朕瞧过他的文章,虽然不够惊艳,但平实质朴、言之有物,是有几分才能的。

贡士,这个功名,他担得起。

蓁蓁吐了吐舌头,是臣妾不好,臣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您就不要跟臣妾这等小女子计较了。

康熙轻哼了一声,又问:放榜后不久便要进行殿试,朕会在保和殿亲自出题验考这批贡士,自然也包括你弟弟。

你,想不想见他?!!!怎么可能不想!但保和殿在乾清门前面,那是前朝的地界,后宫众人是不能去的。

蓁蓁小心翼翼的问道:臣妾能去那里吗?只要你想去,朕就能让你去。

蓁蓁还有些疑虑,那会不会惊动太皇太后呀,臣妾怕人议论,连累皇上声誉。

康熙给蓁蓁脑门吃了一个爆栗,胆小鬼。

朕都不怕,你怕什么。

放心,朕会寻个安生的法子,定然不会连累贵妃娘娘宝贵的清誉。

蓁蓁:……皇上你嘲笑臣妾!好好,不笑你了。

回宫去吧,朕还要伺候贵妃娘娘沐浴呢…蓁蓁:这是能在这说的吗!皇上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73康熙那日的话, 就像是在蓁蓁的心里放了一个钩子,钩得她心痒痒的,整日里就惦记着那事。

虽然知晓康熙没必要骗她, 可那消息不是从家里传进来的,她心里就不踏实,会不会是皇上看错了、或者是同名同姓的人?她总觉得要自己去瞧了才算数。

至于殿试,康熙说会想个周全的法子, 叫她安然无恙的去保和殿, 却是一点风声都没透露,叫她心里好奇得很。

不过, 康熙也没做得太过分,告诉了她殿试的具体日子, 四月二十三。

今天是四月十六,七日后便能知晓结果,蓁蓁就不再纠结。

她也有自己的事忙着呢。

怀孕加上坐月子,蓁蓁几乎有大半年的时间都不曾去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

过去的印象再好, 但没了走动, 情分自然会变淡。

所以这得了闲, 她便常去慈宁宫和寿康宫请安,陪着两位长辈说话儿。

太皇太后上了年纪, 再加上去年大病一场,之后精气神就越发差了。

蓁蓁不好多打搅,去过两次后便减少了次数。

太后今年四十有一, 身子康健, 她一向是个大大咧咧、随性宽和的性子, 身边又养着两个孩子, 纯禧公主温柔体贴, 五阿哥活泼热闹,这一动一静配合得恰恰好,叫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太后身边不缺人陪伴,蓁蓁去了两三回,也没再日日过去。

说到底,她本身也不是个勤快人。

除去请安,蓁蓁把时间都花在了锻炼上。

虽然大伙儿都说她脸上长点肉比较好,看着更显福气贵气,但如今天儿越发热了,宫妃们都换上了轻薄的夏衫,走动时腰肢如杨柳摇摆一般婀娜,叫她来看得好生羡慕,坚定了减肥的心。

她开始控制饮食,将点心和宵夜都戒掉了,每天下午还会跑到骑射场去骑马射箭,直到浑身出汗才停下。

头两天是极痛苦的,又累又饿,她的面色差到极点,趴在美人榻上哀嚎。

正好康熙过来看她撞上了这一幕,将她狠狠训斥一通,说她不顾惜自个儿的身子。

不过他嘴上骂得凶,内里却是个豆腐心,次日就给蓁蓁拨了一个太医过来,帮她重新制定膳食,开了些清脂刮油的方子,又教她打八段锦。

有了太医的襄助,这减肥便是事半功倍,身子不受苦了,见效又快。

过了四五日,她将手叉在腰上比量,自觉比刚出月子时纤细了些,打算换一件显腰身的衣服时,康熙派人来接她去乾清宫。

走在宫道上,蓁蓁心里还有点疑惑,康熙叫她伴驾多是在下午时候,眼下才用过早膳,怎的这般早?魏公公,皇上可有说是什么事吗?魏珠笑得和善,嘴巴却十分紧,娘娘去了就知晓,但瞧皇上的模样,应该是好事。

蓁蓁便加快了步伐。

到了乾清宫,她发现康熙今日穿戴得格外郑重,一国之君的威仪尽显,叫人看着他时不自觉生出敬意。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吉祥!免礼。

可还记得前些日子朕跟你说的事?快进去将衣裳换了。

康熙指着炕桌上的衣服说道。

蓁蓁将衣服拿起一瞧,居然是太监的衣裳。

皇上为何要让臣妾扮成太监?这衣裳是从哪里来的,该不会是从哪个太监身上扒下来的吧?这样一想,她就觉得有些膈应。

臣妾不想穿。

康熙挑了挑眉,嗯?不想去保和殿了?保和殿?蓁蓁怔了怔。

哦!她想起来了,今天是四月二十三,是殿试的日子啊!这几日忙着锻炼,她竟把这个大事忘记了。

要去!不过,这衣裳…皇上可以让人给臣妾送一套新的吗?康熙失笑,走到她面前,拿起那身衣裳抖了抖。

这本就是新的。

朕怎么可能叫你穿旁人的衣裳?即便是穿,也只能穿朕的。

蓁蓁瞪了他一眼,这人整日里瞎琢磨些什么东西呢。

她拿着衣裳进了内室更换,不一会儿就穿着太监服走出来,在康熙面转了一圈,皇上,怎么样啊?康熙盯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一圈后,摇头道:不妥,换了吧。

说来也怪,乾清宫里大大小小的太监十几个,他瞧了二十多年,也没觉得这身衣裳有什么稀奇的。

可今日穿在她身上,他便挪不开眼,方体会出这衣裳的精妙之处。

蓁蓁伸展了下四肢,没觉得哪里不妥。

况且这都穿好了,再换多麻烦啊,她不想换,便试着争取,臣妾觉得挺好的,就这样吧。

康熙却是很坚持,你若是不想叫人以为你是狐狸精,便穿着出去吧。

其实,朕挺喜欢你这样穿的。

他喝了一口茶,灼热的视线在眼前人身上放肆扫荡。

蓁蓁觉得康熙的眼神特别不正经,色迷迷的,再联想到他方才说的话,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跑到水银镜前,看到里面的自己,也不由得红了脸。

这太监服穿着还真挺好看的。

腰带将她的腰勒得细细的,不盈一握,胸前也是鼓囊囊的。

康熙走过来,从背后抱住她,低声道:你说,这样是不是很招人?你看里头的人,眉梢含情,是不是在勾引朕?蓁蓁听得耳根都烧起来了!康熙叫人给她找了一件宫女的衣裳,颜色和样式都十分老气。

蓁蓁换上后,有些不自在,皇上,这个真的合适吗?这个很好,特别稳重。

蓁蓁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哪里好,哪里稳重?明明将她扮丑扮老了。

如此耽误一番,时间也差不多了,康熙便带着蓁蓁去了保和殿。

前朝和后宫不同,这边四处都是站岗的侍卫,腰间挎着刀,手里拎着长.枪,神色冷峻,十分慑人。

康熙走到宝座前,下方众人立即跪拜行礼,对着他山呼万岁。

康熙抬手,众爱卿平身。

谢皇上。

众人方才起身。

下方不管是群臣还是新科贡士,都恭敬的垂头听康熙训诫,蓁蓁便抬起头打量众人。

她原以为这些贡士都是些青年才俊,毕竟话本里都说金榜题名后,新科进士们或是与公主结为连理、或是被人榜下捉婿,说明那些男子必然是年轻的、好看的。

谁料在场的士子们,大多都有了年纪,二三十算年轻的,三四十的不在少数,甚至还有两鬓斑白的人。

这些人,一瞧就是有了妻女的,指不定孙子都抱上了。

视线继续往外头延申,在靠近门槛的地方,她终于瞧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法喀。

他今年才十八岁,在这一众贡士里算顶顶年轻的,面皮白嫩,胡茬的印子都微不可察。

看到他在,蓁蓁便放心了。

听闻北宋有一人殿试落选,心怀怨恨便跑到西夏去,出谋划策,帮助西夏人将宋朝打得落花流水。

后来人吸取教训,殿试时便不会淘汰人,免生后患。

所以,当法喀站在了这里,就说明钮祜禄家势必会出一个进士。

如今三藩已除,四方渐安,军功出身的勋贵开始没落,朝廷越发器重读书人,法喀即便不能出阁入相,但也为钮祜禄家的后人开辟出了一条坦荡的新道路。

她自然是盼着娘家好的。

康熙讲完话,便开始出题。

他问的是水患。

自然灾害中尤属水患发生的次数最频繁、造成的损失最大,康熙希望能发掘出治理水患的人才或是可行之策。

试题下发后,底下众人开始思考,有的人才思敏捷,不一会儿就沾墨书写,有的还在冥思苦想。

康熙也走到下面,在这一百多名士子之间穿行、巡视,查看他们的试卷。

几乎每个人的文章他都看过了,才转身回到宝座,喝了一杯茶,不久后开始有人递交试卷。

康熙便起身离开,去隔壁批阅奏折。

皇上不去阅看文章吗?蓁蓁问他。

朕大致看了一遍,心中已经有了印象。

等大学士们阅看后,评出了优劣,会再呈给朕评定名次的。

康熙看向蓁蓁,你若是觉得难等,可以回去歇息。

若是想留下,就替朕研磨吧。

蓁蓁遂走过去磨墨。

她还想看看今年的状元是谁呢。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便有人来请康熙阅卷。

几位主考官已经将这些卷子看过,甄选出了十来篇文章,叫康熙作评。

康熙知晓这就是大臣们中意的一甲人选,但这些人都有自己的偏好和学生,一时难以达成共识,送到他面前的文章才有这么多。

他看过后,又问了几个人的文章,立刻有臣子将他们的试卷呈上来。

康熙又花了一盏茶的时间,将这几人的文章看过,字句虽不能修琢,但见事明确、观点切中条理,堪为可造之才,便将这几人的文章留下。

他点了明珠代笔,斟酌一番,将一甲前三的名字念了出来,剩下的就交由大臣们定夺排序。

大臣们边念边写,蓁蓁自然就知晓了这一科进士的排名。

法喀排在二甲倒数第三,这倒是比同进士强。

大臣们带着写好的皇榜出去公示,康熙也起身,朕今日要同新科进士一起用午膳,不能陪你,你先回去吧。

臣妾知晓了。

蓁蓁放下墨条,向他询问:今日是臣妾家中的大喜之日,臣妾可否派人出宫去贺喜?有何不可?可要朕也送上一份贺礼?谢皇上恩典!不过礼物就不用准备了。

她怕法喀被吓着。

蓁蓁立马回到永寿宫,从库房里挑出不少好东西,叫赵德发送去钮祜禄府。

若是他脚程快,还能赶在报喜的人前头,叫额娘提前高兴一会儿。

***殿试忙完,康熙便着人去处理迁入畅春园的事。

其实这事一直都在准备着,从上月就开始陆陆续续往里头添置东西,如今终于轮到人要搬进去了,就只需要添加一些各宫主子日常用的东西。

也有大家伙,就比如蓁蓁宫里那几只小动物,一鸟、一貘、一鹿,总不能到时候跟人一块挤在马车上吧?康熙打算在畅春园里住到深秋,将近小半年的时间,宫里的大小主子自然是要跟着去的。

皇贵妃将东西六宫的妃嫔叫到一块,说了这事,给众人分了宫室,嘱咐众人清点行李。

说完又去跟先帝的太妃太嫔们说这事,可千万不能将她们落下。

大伙儿都去畅春园避暑了,偏留下太妃在宫里熬着酷暑天受罪,那还不得叫皇上背上苛责庶母的名声?庶母庶母,也占一个母字,也是长辈啊。

太妃们的宫人不多,又懒散,皇贵妃几乎是每天都要过去亲自盯着。

这事可真够累的,蓁蓁才出月子不久,身子尚在修养中,没有管理宫务,倒是捡了个懒。

四月二十七是个宜出行的吉日,宫中诸人正式离宫,搬入畅春园。

畅春园离皇宫不算太远,四十多里路,马车驶大半日便到了。

74女眷们是从小东门进去的, 那儿离她们居住的北湖区最近。

一入园子,众人便被里头的景色震撼到了。

她们早已看惯皇城里四方规整的天空,头一回见到这般静美婉约的景致, 一时间难以回神,久久不曾错开眼。

若说紫禁城是气势威严的中年男人,那畅春园便是秀丽温婉的江南姑娘,笑意恬淡, 周身一股诗书气。

五步一景, 十步一画。

墙是腾挪起伏的龙墙,廊是逶迤曲折的长廊, 下方是潺潺溪流,声音清脆悦耳, 欢快的击打在青石上,溅起雪白的水花,滋润着岸上的古树。

造型古雅宁静的月亮门一个接一个,穿过去或是翠竹林, 或是锦簇花丛, 鸟儿们伴着晚霞归家, 这景色美得如江南画卷一般。

这怡人风光,蓁蓁还没看够, 便听到赵德发尖细的声音。

娘娘,咱们到了。

蓁蓁便停下步子,走进面前这座朴素淡雅的小院。

外头瞧着不算出色, 但里面的陈设却十分精美, 华丽却不浮夸, 一应摆设的材质、款式、布局, 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来安置的。

咋一瞧, 这不是把永寿宫搬到了畅春园里了吗?这种熟悉让她感到温馨和安心,她看向赵德发,这回的差事,你办得不错。

荷香便在她的示意下,递了一个大荷包给对方。

赵德发捏着轻飘飘的荷包,知晓里面装的是银票,少说也有一百两,笑得就更灿烂了。

为主子办事,是奴才的职责。

马车坐久了,周身有些酸痛,精神也很疲倦,蓁蓁撑着头,用食指揉了揉太阳穴,你跟鸣翠下去收拾归置行李吧,荷香你去照应阿哥和格格,梅香扶我去洗漱。

奴才遵旨。

众人退下。

梅香张罗着人,将热水抬到净室,又往里头倒了一盅牛奶,洒了一碟玫瑰花瓣,方才扶着蓁蓁坐进去。

浴桶内水汽蒸腾,牛奶和花瓣在热水的激发下,香气越发馥郁幽香,蓁蓁深吸了一口气,靠在桶沿上。

梅香,你替我按按肩吧。

是。

梅香柔声应道,说罢双手抚上了蓁蓁的肩膀。

梅香入宫后就是一等宫女,没做过什么重活,手便养得越发娇嫩,按在人身上极舒服。

蓁蓁惬意的闭上双眼,我眯一会儿,不用叫我,水若是凉了,你就酌量加些热水。

奴婢知晓了。

蓁蓁便迷迷蒙蒙的歇着,忽然感觉肩上的力道变重了,手感也不如先前细腻,有些粗糙,但这样的粗粝又带给她一种兴奋感。

她微微睁眼,见来人果然是康熙,不由得微微一笑。

皇上~您怎么来了~康熙被她这娇滴滴的一唤,唤得口干舌燥,热血沸腾。

朕进来服侍你?蓁蓁这会儿懵着呢,无论康熙说什么,只傻傻点头,好呀。

康熙看她娇憨的模样,像极侬艳的海棠花,叫人想要好生呵护,偏又生出一种将她狠狠蹂.躏的欲望,将那娇美的花瓣狠狠捣碎成汁水。

外头起了夜风,廊檐下的风铃哗啦啦作响,将正在花簇上辛苦耕作的蜜蜂吓了一跳,它抬头瞧了一眼又继续,唯有花瓣微颤。

***两人从净室出来时,时辰就有些不早了。

但他们在马车上就没好好用过膳,此时更是饥饿,尤为想念米饭、菜肉的滋味儿,遂叫人摆了宵夜。

许是干了体力活,消耗大,二人的胃口都极好,一不小心就吃得有些多,康熙便打算带蓁蓁出去消食。

蓁蓁摇头拒了,臣妾想去看看孩子们。

这马车坐了大半日,连大人都吃不消,何况娇弱的婴儿?她越想越担心,忧色渐渐浮到脸上。

康熙忙安抚道:想来是没事的,若真有不妥,早就来回禀了。

朕陪你一块去看看吧,省得你放心不下。

其实他今晚过来也是想看看孩子们的状况,却没成想先看见孩子他娘,就陷入温柔乡了。

美色误人啊。

75(捉虫)两人过去时, 孩子们刚喂过奶,又擦洗了一番,正是干净清爽、心情又舒畅的时候。

看到蓁蓁和康熙这两个熟人, 小十立马兴奋起来,挥着拳头、瞪着小腿来表示他的欢喜,三格格虽不如哥哥那般活泼,但脸上的表情明显雀跃了些, 乌黑的眼紧盯着来人。

能收到孩子们热切的欢迎, 蓁蓁也很高兴,从奶母手中抱过三格格, 在她脸上亲了几下。

三格格是不是想额娘呀?快让额娘亲香亲香~三格格露出笑容,眼睛亮得跟天上的星子一般, 越发惹人爱了,蓁蓁舍不得放下,就抱着她轻轻晃动,嘴里哼着从康熙那学来的童谣。

康熙怀里的小十, 自觉被冷落, 委屈得哇哇大哭, 康熙将他交到奶母怀里也没停住哭声,还抽抽噎噎的看向蓁蓁。

这下众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小十是吃妹妹的醋,面上便带出几分笑意。

蓁蓁将三格格递给康熙,转身从奶母手中接过小十, 亲了亲他额头, 小十便立马不哭了, 还朝三格格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蓁蓁不由得失笑, 也不知这孩子随了谁, 醋劲这般大。

嘴上说着不知道,但眼睛却是瞄向康熙。

康熙脸皮极厚,自然是随你。

蓁蓁哼了一下,表示拒绝,低头逗小十。

康熙见她玩得不亦乐乎,便问她:如今可还嫌弃他们长得丑?蓁蓁大囧,看了一眼怀中的孩子,幸好年纪小还听不懂、不记事儿。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兄妹俩都快满两个月了,五官逐渐长开,越发清晰,便显出了一副好胚子,鼻梁挺直,睫毛又长又翘,尤其是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人时,能叫对方心软成水,爱意满满。

她早忘记自己说过孩子丑的话,偏偏康熙还要提起,恼怒得很,拿脚踢了一下康熙。

再细细琢磨,神色越发严肃。

若换成她自己,巴雅拉氏一直在她耳边念叨,蓁蓁啊你小时候长得可丑了,你额娘嫌弃得很,都不肯抱你,一两次或许不信,那次数多了?自是深信不疑,三人成虎便是这么来的。

心头有了疙瘩,母子之间的感情能好吗?所以这话是决计不能再提了!她望着康熙,皱眉请求:皇上以后能不再说这件事吗?若您非要说,臣妾只好认定您是要刻意离间我们母子。

康熙看出她的认真和不悦,便敛了脸上的玩笑之色,语气也软了下来,好好,这回是朕错了,以后都不这么说了。

嗯。

蓁蓁淡淡的回了一声,继续哄着怀里的孩子。

康熙瞧出她的恼意,知晓是自个儿理亏,遂耐心哄她。

朕打算将小十和三格格一块交给你养着,可应付得过来?蓁蓁惊讶不已,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康熙便又问了一遍。

蓁蓁方才相信康熙的确是说了这话的,他要把小十留在自己身边?这真的可以吗?宫里如今只有荣妃身边养着自己的孩子,一来二格格是女孩子,二来荣妃接连没了好几个孩子,康熙将二格格留她身边算是一种抚恤。

后头三阿哥即便接回了宫,也是放到宜妃身边抚养。

皇上怎就忽然生出这个念头了?康熙见她迟迟不答,以为她不愿意,便道:两个孩子的确有些闹腾,还是送一个到…蓁蓁立马打断他的话,抢着说:不不不,臣妾应付得来,把他们都留在臣妾身边吧。

她的尾音里带了一丝祈求的意味。

见她这神态,康熙一下就想起自己在梦境里见到的额娘,也是如此神色。

他的心愈加柔软,叹息着点头,若朕没这个想法,怎会跟你提起?蓁蓁的心安了一半,皇上是明确支持她的,只是这样做到底违背了祖规,臣妾担心老祖宗那边…她及时咽下了话头,作为晚辈不可说长辈的不是。

康熙之前就是顾忌着太皇太后会有意见,才一直没提出来,但见她刚刚心情低落,方才提了这事,希望能宽慰她。

无妨,朕去说。

康熙的声音虽不大,可听在蓁蓁的耳边,格外洪亮,叫人心生信赖。

婴儿的精神不如大人好,晃了一刻钟,就被哄着睡熟了。

蓁蓁和康熙便回了寝殿。

两人都没睡意,便约着上了小船,往湖心划去。

船桨划过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月光被它搅碎往四周溢开,彷佛天上的银河落在水中,铺了一池的星星。

湖上的风比岸上大些,人站在船头上,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

康熙背手而立,感概道:此情此景,颇有几分苏子瞻笔下的意境,‘浩浩乎如冯虚御风、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这世上若真有仙境便好了。

①蓁蓁从他声音里听出几分怅然和向往之意,好奇问道:皇上可是当腻了一国之君,想要去寻仙问道?非也,朕是希望向仙人求取长生之药,让朕拥有的时间再多一些,将这河山整治好了再交给胤礽。

蓁蓁愕然,心里并不赞同康熙的话,皇帝若活得太久,对于太子来说未必是幸事。

汉武帝和卫太子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但这话却不好说出来,指不定还会被怀疑居心叵测呢。

她思索片刻,才道:臣妾知晓您爱惜胤礽,可玉不琢不成器,您要是把什么事都做好了,那胤礽去哪里磨炼?朕明白,这不过是朕的一个期望,期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海晏河清、国富民强的盛景。

他将蓁蓁揽入怀中,遥望天际,可人生不过须臾,朕怕等不到,只能寄托于仙人神通。

然,始皇帝耗费数万人力物力,也未能心愿得偿。

语气越发伤感了。

蓁蓁忖了忖,安抚道:皇上有这么多聪明伶俐的皇子,再过几年就能入朝办事、替您分忧解劳。

到时候父子齐心、兄弟合力,必然可以提早完成大业,您便能心愿得偿了。

康熙听着她的话,脑海里不由得想象出自己带着一众儿子去战场杀敌、所向披靡的画面,心生激荡,周身的热血都沸腾起来了。

爱妃说得对,盛世若由朕与众阿哥们一同缔造,远比朕独自费心的好。

朕等着那一天!从明日开始,朕更要好好督促众阿哥们上进了!蓁蓁的神情裂了一下,她似乎无意之间给小阿哥们挖了一个坑。

夜色渐深,露气渐重,康熙便叫人调转船头上岸。

***虽然换了地方,但康熙还是在寅时就睁眼醒来,轻手轻脚的下了床,不曾惊动枕边人半分。

梁九功伺候着康熙梳洗、换上龙袍,走出殿门。

不一会儿,康熙又折了回来。

荷香忙上前行礼,奴婢参见皇上。

皇上可是忘了带什么东西?外头在下雨,你去替你家主子再盖一层软被,免得着凉。

多谢皇上提醒。

天色未明,黑沉沉的还真瞧不出在下雨呢,想来也不大,毕竟一点雨声都没听见。

荷香就要去取棉被,转身时才想起康熙没带伞,又补道:劳皇上稍等,奴婢去领几把纸伞来。

康熙淡淡的点了一下头。

片刻后,荷香便抱着五六把纸伞出来。

梁九功接过,分发给周围的小太监,自个留了一把最大的,撑在康熙的头上,一起走进了夜色中。

一刻钟后,这雨势就变大了,打在荷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蓁蓁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大雨也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她坐在床上慢慢醒神,思绪清明后方才察觉身上的被子多了一条。

怎么又添被子了?荷香遂将康熙特意回来那茬讲与她听。

其实那雨再下一会儿,奴婢们也能察觉到,偏皇上眼巴巴的回来提醒,可见是将娘娘真正放到心坎上了。

蓁蓁摸着暖呼呼的被褥,觉得这股暖意流到了她心里头。

76因着还要去太皇太后那请安, 蓁蓁就没在床上久坐,下去梳洗完,用了一顿简单的早膳, 便出发去紫云堂。

紫云堂就在蓁蓁住的观澜榭对面,不过中间隔了一个极大的湖,若是走路或乘轿过去,须得绕一大圈, 耗费不少时间, 所以她决定乘船过去。

许是清晨下了趟雨的缘故,湖面上水汽蒸腾, 好似仙境。

从船上眺望小岛和丛林,亦是雾蒙蒙的, 颇有几分烟雨江南的韵味。

船顺风而行,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就到了。

蓁蓁到得最早,发现太皇太后穿戴整齐的坐在小轩里, 边上煮了一壶热奶茶, 闭着眼听雨打芭蕉。

听到脚步声, 太皇太后睁开眼,朝她招手进去。

怎来得这样早?雨停了再过来也不迟。

说话间, 她倒了一碗热姜汤给蓁蓁,趁热喝下去,驱驱寒气, 你这才出月子, 不能着凉。

蓁蓁双手接住, 真诚地道谢, 谢太皇太后体恤。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她发现太皇太后今日的精气神特别好,彷佛一下年轻了好几岁。

喝过姜汤,太皇太后又问蓁蓁昨日睡得可好,这一路过来看到了哪些景致。

她虽是在问,却不需要蓁蓁的回答,自言自语般将昨日入园后的感受说与蓁蓁听。

蓁蓁便认真地听着,渐渐明白了太皇太后变化的缘由。

紫禁城太威严,高高的宫墙将人禁锢起来,压得人心里闷闷的。

太皇太后年纪大,往日的亲友早已故去,只留下她一个人守在深宫,孤独的念经。

日子波澜不兴,恍如一潭死水,是以整个人瞧着暮气沉沉的。

这回将她带到园子里,看见了这浩渺灵动的水、这连绵不断的翠峦、这随性自由的云、这生机盎然的稻田,苍老麻木的心开始复苏,重新焕发活力。

听老人说话,尤其是一位饱含智慧的老人,是一种享受,听她用最平淡的语气讲述政权更替时的惊心动魄、抑或是被逼到绝境的绝妙反击,蓁蓁渐渐入了迷。

听故事的时间,过得极快。

不多会儿,皇贵妃、四妃和几个嫔都来了,小轩里坐不下,一行人便入了殿。

太皇太后受了众人的礼后,先询问小阿哥和小格格们的情况。

虽说这两年顺风顺水,宫里再没孩子生病夭折,但之前的经历太惨痛,她不敢掉以轻心,故每次会面都要先探听重孙辈的消息。

几个养着孩子的宫妃,依次回了话,说的都是些身子康健、勤奋学习、苦练骑射的话,叫太皇太后很是欢喜。

好好好,子嗣繁茂方为社稷之福啊,你们都尽心了。

苏麻喇,你去库房里,把江宁织造局进贡的双面缂丝扇取来,给她们一人送一柄。

江宁织造局贡上来的东西,品相好、质量上乘,极其抢手,是以众人忙欢喜道谢。

问过孩子后,太皇太后看向皇贵妃,端午宴筹备得如何了?请老祖宗放心,臣妾一直盯着呢。

还在宫里时,臣妾就已经让御膳房调了几种不同的馅料,如今大致定下。

稍晚些就给您送来,您先尝尝,若是不合心意,臣妾再让他们改进。

太皇太后摆手道,不必送到我这,我年纪大了牙口不好,不爱那黏糊糊的东西。

让皇帝决定就行。

宫室里的陈设、桌案也要换,各宫内还要插上石榴花。

这园子里湖泊多、水汽重,怕是要压过火德,火德旺国祚,可不能疏忽。

石榴主火德,能多放一些便多放一些。

皇贵妃恭敬应下,是。

太皇太后还想叮嘱些什么,又觉得皇贵妃操持了好几年,自是经验丰富,无需她再唠叨,遂叫众人回去。

出来的时候,外头的雨已经停了,太阳升起,远处出现了一道彩虹。

如此美景,实在难遇,蓁蓁便不着急回去,慢吞吞的走着,一面欣赏沿途的风景,一面熟悉众人居住的宫室。

等回到观澜榭时,已是一个多时辰后的事。

这一趟路颇远,又是午间炎热时,周身汗淋淋的,一进屋她就让人备水打算沐浴。

洗完澡出来,吃过午饭,练了一会儿字,困意上涌,就去美人榻小睡。

午睡醒来,见外面日头依旧毒辣着,便歇了出去赏玩的心思,将之前没做完的靠枕拿出来继续做。

蓁蓁的女红并不好,以往也不爱做,可自从怀孕后,她就重新拿起了针线,希望能给自己的孩子做身衣服或者小物件。

不求做出来的东西多好看多精致,但务必要平整、不错线不露线,免得孩子穿出去遭人笑话。

明日是胤礽的祈福日,她给他做了一个小礼物,还差一点完成,所以要赶赶工。

忙碌了一个多时辰,才完全做好,她试了试,自觉还不错,才收起藏好。

荷香端了一盏红枣花胶汤进来,可真巧,刚炖好,娘娘这边就收工了,您快趁热喝下吧。

蓁蓁面色一变,向她讨饶,可以不吃吗?花胶是好东西,八珍之一,有补气血、润肌理、美容颜的效果,特别适合孕妇生产后进补。

可再好的东西,连着吃一个多月,天天吃顿顿吃,也会腻啊。

这段时间她吃过了花胶炖人参、花胶炖排骨、花胶炖莲子、花胶炖薏米百合……现在几乎是闻着花胶味都想吐。

荷香的面色立即变得比她更难看,苦哈哈的求道:娘娘,你就再吃一碗吧,不然奴婢没法向皇上和福晋交差。

也就还有十六七八碗,您喝一碗少一碗。

娘娘,拜托了~她越说神情越委屈。

蓁蓁到底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经不住眼前人哀求,遂端起面前的碗,眼一闭,拿起勺子狼吞虎咽。

吃完了,快把碗拿下去吧。

拿走拿走,她连一丁点的花胶味儿都不能忍受。

她又吃了两片香瓜,才压住那股怪味。

如此一来,胃里就有些撑,便去侧殿,让奶母们抱起孩子,跟她一块出去散心。

蓁蓁看过畅春园的舆图,知晓集凤轩前面有一条长长的桃花堤,在遂打算去那看一看。

已经过了花季,估计见不到落英缤纷的美景,但桃儿或许是熟了,摘几个尝尝味。

走到后湖区时,她发现堤岸上有不少人,热闹得很。

怎么回事啊?她刚想找个人问,就看到一个眼熟的小太监跑过来。

娘娘,皇上请您一块过去呢。

蓁蓁顺着他指着的方向,果然在繁茂的草丛里看到了一抹明黄,皇上连龙袍都没换下就坐在水边垂钓。

康熙见着她,招了招手,忽地面色一变,双手将鱼竿往上一提,顷刻后,一条男子手臂长、手掌宽的鱼儿钓出了水面。

周围众人惊呼出声,好大的鱼啊!可不是嘛,这鱼沉得都将鱼竿压弯了。

康熙猛地往上一拽,赶在这鱼竿折断前,将它拉上了岸。

他走过去取下了它嘴里的鱼钩,提着它向蓁蓁晃荡。

皇上可真是爱招摇~蓁蓁心里嫌弃得不行,但她没察觉到自己面上亦是挂着与有荣焉的笑意。

她分明极受用!极高兴的!只是她自己不愿意承认。

想怎么吃?康熙问她。

蓁蓁摇头,花胶是鱼鳔晒干而成,她腻了花胶自然也腻了鱼。

康熙便叫人把这肥鱼拿下去清理,打算等下做烤鱼。

你要不要试试?他把鱼竿递给蓁蓁,让出位置。

蓁蓁还没钓过鱼,新奇得很,又眼馋康熙方才的好运,便乖乖坐下。

环顾左右,臣子们皆凝神等待,小声询问:皇上今日怎的来了兴致,要跟臣子们一同垂钓呢?康熙亦学着她小声道:朕前些日子在书上看到,宋代皇帝每年都会邀请群臣在后苑上赏花钓鱼,传为美谈。

故朕今日也想效仿一番,给后世留下君臣相得的美谈,也对新科进士们彰显朕的宽仁随和。

当然,他对臣子的原话是怜其辛苦,故邀请群臣垂钓放松,且垂钓所得无论大小、多寡,悉数带回家,与家人分享。

但对着自己的枕边人,他没有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敷衍,而是说了真话,展现出自己真实的性情。

77夕阳西下时, 臣子们收了鱼竿,拎着下午钓起的鱼,欢欢喜喜家去了。

康熙先前叫人处理的鱼, 也已经被烤好,抬到了二人面前。

蓁蓁原先是不准备吃的,可看着面前金黄焦脆的鱼皮,她又有了胃口!她双眸亮晶晶的望着康熙, 在心底里催促, 皇上您快动第一筷呀!宫里用膳的规矩就是这样,但凡有皇上出现的场面, 第一筷须得由皇帝开始。

康熙原本还想温一壶酒,乘兴赋诗一首, 再悠闲的品尝美食。

但他对面的人儿似乎是个急性子,眼巴巴的催着他动筷,他只好打消念头,拿起玉箸, 从鱼背上取下一块雪白的嫩肉, 放到蓁蓁碗里。

蓁蓁哭笑不得, 她只是想催促皇上进膳,并没有让皇上为自己布菜的意思啊。

康熙见她不吃, 以为她是怕被刺卡到,解释了一句,这鱼的刺并不多, 脊背处更是一点都没有, 你可以放心享用。

不过说完后他自个也生出一丝怀疑, 遂将那碗拿过来, 用银筷拨了拨, 没发现刺,才再度放回去。

确实无刺,吃吧。

谢皇上。

蓁蓁惬意的吃着烤鱼,不一会儿,眼前又出现一盘鱼肉,已经挑了刺。

她握住玉箸的手指顿了顿,沉声唤道:皇上?康熙看了她一眼,有些疑惑,怎么,不合胃口?蓁蓁摇头,笑道:臣妾是想说这鱼太好吃了,皇上可别只顾着臣妾,您也赶紧尝尝,省得待会儿冷下来,就不好吃了。

她发现皇上若是想要讨好一个人,那真的太容易了,而被讨好的那人是极难招架住,极容易陷入的。

她想着舒舒觉罗氏的叮嘱,陷入了沉默中。

无妨,看着你,朕吃什么都香。

被康熙这么一打趣,蓁蓁稍显凝重的心又变得轻快起来,她睨了一眼康熙,皇上是越发的油嘴滑舌了。

是吗?朕怎么没发现,要不你尝尝看?说着便凑过来要亲她。

蓁蓁慌忙拿帕子遮住脸,这可是在外头呢!若是叫人撞见该如何是好?没人敢过来。

康熙飞快的在她脸上啄了一口。

他一边吃着鱼肉,一边瞧着眼前人,觉得嘴里的滋味甚美。

蓁蓁被他瞧得满脸绯红,彷佛他吃的不是鱼而是她,索性先逃了。

康熙晚间还有政事要处理,便没追上去。

*翌日便是四月二十九,是蓁蓁和胤礽约定好的祈福日,故而她一早就起来做准备。

无逸斋。

午间下了学,胤礽便立马上登船,催着人往观澜榭划去。

畅春园哪哪都好,就是他住的地方离皇阿玛和额娘偏远了些。

船行了两颗钟才到目的地。

母子俩彷佛心有灵犀一般,他刚上岸,蓁蓁便走到院门来接应。

给额娘请安,额娘吉祥。

胤礽安。

你先擦擦汗~蓁蓁将丝帕递向胤礽。

胤礽却道:额娘帮儿子擦吧。

他两只手都被占着,左边是中途上岸摘的枇杷,右边是栀子花,腾不开手来擦汗。

蓁蓁瞥了一眼,道:何须带这么多东西?我这里又不是没有。

额娘为儿子费心操持生辰,儿子自然也要答谢额娘。

收到孩子的礼物,蓁蓁自然是高兴的,方才那样说也是不忍他辛苦。

她让人接过胤礽手里的东西,又拧着帕子替他拭去额上的汗珠,温声解释:额娘不是不愿意帮你擦,只是有句话叫作‘儿大避母、女大避父’。

你已经是个少年人了,若我还向从前那样对你,只怕会叫人觉得轻浮。

他们毕竟不是亲生母子,自是要比旁人更谨慎些。

胤礽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心底还是有点失落,他以后再不能像从前那样随意扑到怀里蹭了。

嗯,儿子知道的,额娘不必自责。

外面日头毒辣,两人没多呆,迅速进了殿。

蓁蓁叫小太监伺候着他去洗手净面,一边吩咐着小厨房上菜,一边让人去将双胞胎带过来,热热闹闹的给胤礽庆生。

尽管双胞胎和胤礽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但跟他格外亲,他出现的时候,那兄妹兄妹俩精神头格外好、脾气也好,任人怎么逗都笑眯眯的。

蓁蓁猜测应当是自己怀孕时,胤礽常跑来做胎教,让小十和三格格习惯了他的声音。

果然,双胞胎过来后,见到胤礽,就手舞足蹈的哼哼,连性子素来冷淡的三格格都朝他伸手。

胤礽早盼着香香软软的妹妹了,看她如此热情,自是抱到怀里轻摇慢哄。

他的童谣大抵也是跟康熙学的,调子一模一样,连神情也是如出一辙的自信和沉醉。

虽然唱得一般般,三格格听得却很高兴,两只肉乎乎的小手碰啊碰,好似在鼓掌一般。

边上的小十见哥哥不理自己,急了,撇撇嘴立马哭出声。

胤礽只好将小十也抱过来哄,两只手一边一个奶娃娃。

兄妹俩的胃口极好,是以长得也快,如今都是九、十斤的份量,并不轻。

胤礽抱了一会儿就有些吃不消,苦恼的看向蓁蓁,额娘帮帮儿子吧。

弟弟妹妹们的喜爱,实在是沉重啊。

蓁蓁失笑,叫奶母们将孩子接过去,招呼他吹蜡烛许愿。

把蜡烛插在蛋糕上,点燃许愿,一口气全部吹灭,便代表着吹散了一年里头的邪祟,无病无灾。

这是传教士们从家乡带过来的习俗。

对于祈福、驱邪的法子,蓁蓁是照单全收,不分什么东西方,管用就行。

胤礽依言照做。

其实他不信这些,但有个人愿意为他费心、为他操持,满心满意的祈祷他平安顺遂,如此盛情怎能拒绝?用过膳食,蓁蓁将昨日做好的靠背拿出来。

先前我听你说上书房的椅子坐着不舒服,腰间容易酸痛,便给你做了一个靠背,兴许能减缓一二痛楚。

胤礽接过靠背,咋一看觉得有些丑,后头越看越顺眼。

它的做功的确有些粗陋,比不上内务府送来的精美,可它是额娘亲手做的。

还契合他的属相,做成了小羊的模样,上头绣着祥云图案,腹底是他的名字。

这是独属于他的小羊,任谁一看都知道属于他。

多谢额娘,儿子很喜欢,会好好保存它的。

蓁蓁瞪了他一眼,不许放起来,给你就是让你用的,用坏了不必心疼,额娘再做就是。

胤礽乖乖应下,好。

用坏了怎么会不心疼呢?这可是他第一次收到额娘亲手缝的东西。

胤礽在收礼,康熙也在收礼。

再有两三日便是端阳节,各地的大臣、蒙古郡王还有藩国都送来了礼物。

过节是高兴的事儿,大部分人都不会提政事,只专心的过节,偏偏有人不懂事儿,非要借着送礼的当儿呈奏政事。

康熙看着面前两封各执一词的奏章,蹙起了眉头。

78摆在康熙面前的这两封奏折都来自福建, 为的是同一件事,何时发兵攻取台湾。

先前他让提督施琅发兵到铜山,日夜操练, 择时进攻。

施琅的回复是,欲待南风进时取澎湖,即两月内必发兵。

哪知总督姚启圣不赞同,便趁着送端午节礼的机会, 向他上奏折, 陈述南风不宜发兵的理由。

其一,澎台南风澳只有一处。

朝廷船艘众多, 只一个港湾不够停靠。

其二,即便能拿下澎湖, 也不能逆风立取台湾,需要用重兵镇守此地。

但此时正值台风季,军需粮食运转艰难。

其三,贼中郑军万余精兵固守澎湖, 早有准备, 并且禁港四月不通船只。

①姚启圣似乎怕自己沾上独揽专断的名声, 还在奏折末尾特意注明,他是和同僚商议过, 都认为十月乘北风分道进兵更好,到时将士一心拼死血战,必能取澎台以报国恩。

康熙看到那三个理由时, 已经有些认同姚启圣的观点了, 遂批复同意, 放在一旁, 打算等录档后就发出去。

他以为这桩事算了结了, 谁料翻开的下一本就是施琅的奏折,而且从内容上来看,施琅似乎提前洞悉了姚启圣奏疏的内容,知晓对他不利,故特意赶了一封,加急送到京城。

还未详阅奏疏内容,康熙对施琅已然有了不喜之意,认为他苟且妄奏,行事不端。

但事关台湾,干系重大,不能全凭喜好行事,他喝了口茶,又重新拿起那封奏折细看。

施琅在奏疏里说,他和总督的南北风争议已经闹得全省士庶皆知,再三向康熙陈述南风进剿的有利之处,后又称自己年迈,此时六十有二尚能报国,若再拖延,血气衰减,恐怕是有心无力,况且朝廷也无人担负起重任。

看到这,康熙眯起狭长的眸子,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将要发怒的征兆。

康熙觉得施琅的奏折里隐隐有一股威胁之意,朝廷只他一个水师大将堪用,后继无人,所以这发兵之事最全权交予它,否则大业难成。

在奏疏的最后,施琅又说姚启圣忠心可鉴、灭贼报国之心实切,但错在生长北方,不熟水务,登船之时呕吐不止、身体维艰,且怯弱多疑,将海上风浪视为畏途,多次徘徊不进,耽误大业。

②看到这段,康熙起初有些怒意,以为他在构陷总督,但冷静下来觉得他说得亦有些道理。

只是他此刻对施琅印象不佳,怕做出的决断偏颇不合理,便又叫魏珠去请李光地和明珠来相商。

等待的空当儿,康熙重新拿了一封奏折,是广西候补布政使崔维雅的,他此番进献了两本书,叫《河防刍议》和《两河治略》,并指出现任河道总督靳辅的治河方案不对,想要前往今年决堤的萧家渡决口治河。

康熙想起吏部每年送来的考评,崔维雅此人曾有过治河经验,成效斐然,便批复了可。

至于靳辅,他认为那人还是有些治河才能的。

康熙十七年,靳辅只花了九万两就修好了高邮湖的西堤,而工部当时预估的是五十七万两。

康熙十八年,靳辅治理黄、淮交汇之处的运口,致使重运过淮,扬帆直上,也如履平地。

③思及此,他又在崔维雅的奏折加了一句,治河不在空言,而在实行。

未可轻言河工之易也,修筑堤堰,岂容稍忽。

④再下一封是科道官上的,弹劾河道总督靳辅,认为他治河多年却无功绩,耗费库银众多,应革除其职务,并应对今年决堤的萧家渡、徐家湾等决口进行赔修。

康熙的神色一下就变得古怪起来,甚至开始怀疑科道官和崔维雅是否提前商量过。

先将靳辅扳倒,再把崔维雅送到河道总督这个位置?毕竟那个位置确实有利可图,朝廷每年拨于河道治理的费用高达百万两白银。

他捋了捋这科道官和崔维雅的亲戚师友关系,并未有重合之处,且崔维雅此人先前在浙江、河南等地任职,与京官少有交际,才暂时摒弃二人相互勾结的念头。

他开始认真思考科道官参奏的事,的确今年河道泛滥成灾,黄河先是在宿迁的徐家湾决口,后又在萧家渡决口,造成的损失极大,引得朝野争议纷纷。

他是信任靳辅的,但科道官所奏有理有据,遂下旨让靳辅进京辩驳。

他不想仅凭言官几句话就将一个真正有才干的人摧毁。

至于赔修,他直接否了,靳辅赔不起,况且重修会耽误今年的漕运。

批好放一旁,康熙见等待的人还没到,继续翻阅下一本。

这本是理藩院送来的,因端午将至,蒙古诸部派遣使节进京送礼。

其中厄鲁特丹津鄂木布等进贡官员反馈,因未得噶尔丹汗王的票文,不被允许入关交易。

理藩院奏请康熙批示。

康熙凝神片刻,提笔道:如不许进关,恐非柔远之道,著进关贸易。

⑤批完这本,康熙便搁下了御笔,起身走动,逗弄檐下的绿毛鹦鹉。

不多时,李光地和明珠到了澹宁居。

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

康熙领着二人入内,将姚启圣和施琅的奏疏交予两人翻阅。

说说你们的看法吧。

李光地几年前在福建任职,且亲自率兵和郑军交战过,颇有海战经验,施琅便是由他举荐上任的。

但他和索额图关系亲密。

所以康熙又叫了明珠过来,明珠与索额图在朝廷上不和,自然也不待见李光地。

李光地思索一番后,回道:海上唯凭风信,可进则进,可止则止。

提督施琅谙于水师,料必无虞。

⑥叫人意外的是,明珠竟也赞同他的意见。

康熙见素来不对付的两大要员都意见一致了,可见施琅的话是有道理的,遂批复了他的奏折,让其主使率兵进取,总督协助军需供应。

商议完正事,瞧着离用夜宵的时间不远了,康熙便将二人留下一同用膳。

待二人走后,康熙继续批阅奏折。

直到子时初,梁九功进来提醒,他才洗漱入睡。

* *第二日便是端阳节。

宫中诸人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用芳兰草煮水洗澡,再佩戴香囊、插上艾草或是五毒、老虎等模样的簪子,以图驱毒辟邪。

蓁蓁穿戴好以后,用了早膳,去侧殿瞧孩子们。

两个孩子都带着虎头帽,手腕上系着五色绳,身上的衣衫也绣着艾草图案。

逗乐一番后,她将荷香跟鸣翠留下照看他们。

她也想带着孩子们一起去看热闹,但又担心人多生出事端,不敢带出去冒险,干脆就留在院内。

今日的端阳宴会在后湖区的乐善堂举行,正前方便是宽阔浩淼的前湖,能容纳上百艘船呢。

乐善堂仿的是中楠海紫光阁的结构,分上下两层,有数十间,面积极广。

康熙先前跟她说,打算将乐善堂当作武举考试的地点,考校武举人的弓马骑射、刀、石等科目,再从中挑选出优异的人当侍卫。

蓁蓁乘船过来的,抵达时尚早,但乐善堂周边已经十分热闹,各小亭小轩都坐满了人。

她看到了舒舒觉罗氏和巴雅拉氏,正坐在一群贵妇人中间,便上还有三五个豆蔻年华的姑娘.她猜测额娘是在替法喀选媳妇,遂也留心打量。

她望过去的时候,对方也看到了她,巴雅拉氏跟旁边的人说了几句,便同舒舒觉罗氏走过来。

臣妇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周围人多,蓁蓁便受了半礼,叫人扶她们落座。

额娘今日怎么来得如此早?巴雅拉氏笑得实在灿烂,自然是离得近,便到得早。

蓁蓁微愣,近?是啊,她怎么没察觉到这个问题?畅春园离内城三十多里路,快马加鞭尚且要一个多时辰,何况坐马车,更是要耗费时间。

那这些大臣们是如何做到辰时就上朝的?除非是把府邸搬到了这周边。

前两年皇上叫人返修这园子的时候,法喀就说这周边的地日后要贵起来,便叫人买了些,又修了几座宅院,如今咱们自家住着一个,剩下的都租出去了,行情好得很呢。

巴雅拉氏着实高兴。

去年老大塞林成亲花了不少银子,今年又是她的女儿马上出嫁,耗了许多钱财,如今账上几乎没了浮财,连佣人的月钱都快发不出,差点去找钱庄贷。

谁料皇上这么快就搬进园子,那些后头建房子的人赶不及,只能赁院子住。

人多房少,价钱可不就高了吗?有了这些进项,府上花销可就宽松许多。

蓁蓁听着也高兴,为法喀的远见和机敏感到欢喜。

不过,她提醒道:当初买地时可有争议?前两日我听皇上说,杭州那边有旗人勾结乡绅矜要,强占民田、恶意放贷,扰得当地民人十分不安生,后头还勾结土棍殴打朝廷官员。

皇上发了好大一通怒火,让人下去严办,还要严查各省各府的土地买卖,是否自愿、是否有冤屈,咱府上可别惹上祸事啊。

法喀才考中进士,千万别污了名声。

舒舒觉罗氏听了这话,不自觉抓紧帕子,担忧不已。

巴雅拉氏却是坦荡一笑,不会有的。

我们当时出的价格比市面上高一成呢,那些人去衙门办手续时高兴得很。

听她这么说,蓁蓁放心了些,遂又跟大嫂、两个妹妹说了会儿话。

没过多久,赵德发来传话,让她回去,太皇太后到了,要集合众人参拜女菩萨。

蓁蓁便起身同家人作别。

参拜完菩萨,又留了些粽子当祭品,众人便移步到乐善堂正殿品尝粽子。

太皇太后吃着粽子,还期盼出现去年那样的好事,听到新的孕信,可惜吃完了也没听到。

众人再度移步到二楼,欣赏今年的龙舟赛。

79(捉虫)众人登上二楼, 看着底下旌旗招展、锣鼓喧天的热烈场面,心生激荡。

胤禔更是激动得跑到康熙面前,请求加入划桨的壮士之中, 要亲自参与这盛事。

康熙将他打量一番,摇头拒绝了他,划桨之人都是身材魁梧、肌肉虬扎的侍卫,你这小胳膊小腿, 哪里抡得动木桨?可别成了人家的拖累, 输了比赛。

胤禔却十分坚持,胤礽也有些意动, 出言请求一同前去。

康熙不忍拒绝胤礽,只好遂了二人的意, 允许他们参加,并让两人各领一队,相互比试,获胜那一队赏赐翻倍。

胤礽加入了正黄旗的龙舟, 胤禔则是正白旗。

有皇子加入的两支队伍, 顿时士气大涨, 从一开始就把其它队伍远远甩在身后。

两支队伍你追我赶,竞争十分激烈。

蓁蓁拿着千里镜, 追踪两艘龙舟的进度。

孩子们年纪不大,但劲儿却不小,奋力摇着那比自己胳膊还粗的船桨, 累得满头大汗。

随即微微蹙眉, 她担心胤礽的手明天会酸痛得握不住笔, 便打发了一个小太监, 去太医院拿几帖膏药, 等胤礽下了船就给他贴上。

折返回程的时候,几艘龙舟速度都慢了些。

毕竟先前那一博,耗费了身上不少力气,暂得歇会儿。

待回程过半时,龙舟的速度又加快了。

胤礽虽是尊贵的储君,但胤禔并没有丝毫礼让他的想法,反而越发斗志昂扬,鼓舞着众侍卫,全力加速,誓夺第一。

胤礽这队察觉到旁边汹涌的战意,亦不肯相让,紧咬牙关,竭尽全力的向前冲,最终是正黄旗的队伍抢先触岸,拔得龙舟大赛的头筹。

船上一众侍卫登岸时,周围的年轻姑娘纷纷靠过来,笑嘻嘻的向他们抛掷香囊、花球。

少男少女们难得有相处的机会,如今可不得好好相看,若是有看上的了,便将怀里的东西抛过去。

万一对方也有意呢?那指不定就派人来说媒。

反正要嫁人,总要嫁个相貌英俊、气势威武的吧,而且能入选龙舟队的侍卫,哪个家世会差?满人养女儿跟儿子差不多,并不觉得这抛掷荷包的举止不当,故而没人拦着。

汉人家虽然规矩严一些,但一年也就这一回,心疼孩子的人家,也不会拦着。

是以这投花选夫郎的场面很是热闹。

就连胤禔和胤礽两个半大的少年都收到了许多花,胤禔是乐呵呵的照收不拒,胤礽羞羞答答,半推半就的收下了一部分。

康熙看得老怀甚慰,同蓁蓁感慨道:一转眼胤礽就是半大少年了,也成了小姑娘们心中的夫郎人选。

再等三四年,他就能大婚,到那时你我便能抱孙子了。

抱孙…孙子?蓁蓁脑海里不由得出现一个头发花白、满脸褶皱的老太,抱着奶娃娃一口一个乖孙叫着。

好可怕啊,她打了个寒颤,剧烈的摇头。

臣妾还年轻,暂时不想当祖母。

何况胤礽才十岁,不过是个半大小孩子,许多事自己都糊里糊涂的呢,哪能这么小就成家?若要成亲,怎么也得十七八岁才成。

康熙认为有些道理,他成婚早,头几年生下的孩子都养不住,太医们说是跟他当时年纪有些干系。

至于胤礽,那便缓缓吧。

皇上若是着急抱孙子,大可尽情催促大阿哥。

嗯?康熙细品这话,渐渐觉出不对劲,什么叫她还年轻不想当祖母、他又着急抱孙子,她是在拐着弯说他年纪大,是这个意思吧!他语气凉凉,爱妃是嫌弃朕老了?蓁蓁讪笑,臣妾没有,皇上误会了。

康熙抛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朕老没老,你过些时间就知道了。

于是,接下来的五天,康熙夜夜留宿观澜榭,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宝刀未老,龙马精神。

倒是蓁蓁被折磨虚了,喝了两三日的大补汤。

她发誓,以后可不敢再当着康熙的面说他年纪大,这男人心眼小得紧,报复得可狠了。

*半月后,康熙在嘉荫殿设宴招待群臣,以庆贺《太宗文皇帝实录》修撰完成,又令大学士勒德洪、明珠等人为总裁官,组织翰林学士纂修《三朝圣训》和《平定三逆方略》。

月底,安南王嗣、琉球、高丽等国遣派使节入京,贺喜三藩平定,进献岁贡若干。

康熙照旧设宴款待,结束后,便以三藩平定、天下安定为由,分遣大臣携敕书和赏赐前往厄鲁特、喀尔喀等蒙古诸部,借机宣扬朝廷威势、震慑蒙古众部,使其和睦相处,少生动乱。

这些年蒙古诸部确实不大安分。

内蒙两部积怨多年,年年都有互相盗窃马匹畜牲的事,从而引起诸多纷争。

噶尔丹部落更是狼子野心。

从康熙十九年开始,他们就趁机占领了天山南路、接着是哈密、吐鲁番等地。

可那时三藩未定、台湾胶着,朝廷并无多余精力管辖西北的争端,康熙只能选择加恩、调和,来维持稳定。

直至今年,噶尔丹竟然丧心病狂的屠杀其它部落首领,并假借追索为由,时常率兵骚扰青海。

康熙深感不安,加上台湾形式日渐明朗,他决定派遣大臣前往蒙古诸部出手干预。

大臣们出发后,天就一日比一日酷热,到正午最热的时候,园子里也是要用冰的。

大多宫人们、妃嫔们都不喜这闷热天气,但康熙的心情却一日比一日的好。

因为他的庄稼成熟了!西花园中,玉蜀黍的杆叶虽还是翠绿如常,可里面的果实却已成形、生了浆,摘下后煮熟便可食用,滋味软糯清甜,极为可口。

经验丰富的江南老农告诉他,这玉蜀黍再在秆上挂一阵,等里面的淀粉稳定后摘下来,能存上一两年呢。

番薯藤亦是长得极旺盛,江南老农带着其余人翻藤时,偶尔会扯出一两个小拇指般大小的果子,虽然小却说明它适应了北方的气候,是一样可以结果子的!甚至也能亩产三五千斤!这个认知令众人兴奋不已。

六月下旬,稻田里的稻穗也开始扬花了,渐渐挂穗。

康熙早晚都会在附近巡视,忽地看见一株稻子异常高于其它,并且上面已经缀满了金黄的谷粒!他惊喜万分,这株稻子居然提前两月成熟,且如此饱满!因为之前就详细考虑这个问题,使得一瞬间,他脑海里就有了诸多设想。

因关外天气寒冷,霜期比京城来得更早,导致白露后稻子不能再成熟,故而长城以北的地方都不能种植稻子,甚为可惜。

可这株稻子竟在白露之前就成熟了,便说明它生长期短可提前收获。

那可否将它拿到关外种植?松辽平原不用再闲置?他满心喜悦又小心翼翼的摘下这株稻穗,打算将其带回去当作种子收藏起来,等明年进行试种,验证自己的猜测。

回去的路上,他甚至猜测,这株稻子的生产期如此短暂,若是生长在气候温暖的南方,能不能做到一岁两种两收?若能,那一年能增收多少粮食啊,或可使粮荒这类事彻底消弭。

他看向手中承载他美好希冀的稻子,感叹如此佳稻,只有一株,太少了,来年育种都不够,遂又折回再寻,可惜不曾再有收获。

接下来几日,他吩咐了一队侍卫在稻田搜寻异稻,遗憾的是,竟无一人寻觅到。

康熙的心情低落了几天,到后宫消遣也不曾有回升。

蓁蓁听他说了来龙去脉后,便出声安抚,想来这等仙稻,只有真龙天子才能见到,寻常人哪有这样的好气运?臣妾以为这是上天给皇上的福泽,指示皇上将其推广于全国、造化百姓。

经蓁蓁这一番开解,康熙心头果然好受了许多,扯了扯她的脸,笑道:还是爱妃最得朕心。

80畅春园面积再大, 景色再优美,但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宫妃们将它看遍、看腻, 遂不像之前那般爱逛园子。

当然也有入伏了的原因,火辣辣的日头挂在天上,一出门就是一身汗,谁还愿意逛园子啊?于是宫妃们都爱呆在宫殿里, 住得近的还会约在一起听戏、打叶子牌、打麻将。

蓁蓁收到过几次邀请, 去得很少,但今儿还非去不可, 这天是荣妃的生辰。

荣妃今年满三十,是个大日子, 她自然不好拒绝。

蓁蓁看过孩子后,留了一向稳妥可靠的荷香看顾双胞胎,便带着宫人和礼物出门作客去了。

荣妃失宠多年,脾气软和得很, 并没有搞什么排场, 只叫御膳房做了一桌好菜, 又请了如今最红的戏班子唱戏,再无其它。

她邀请的客人并不多, 只请了皇贵妃、贵妃、惠妃、宜妃、德妃,宣嫔、成贵人、良贵人这几个,大多是生、养过子嗣的。

蓁蓁到的时候, 台上的旦角儿正咿咿呀呀的唱着戏, 皇贵妃坐在上首, 下方有一婢女为她染指甲。

惠妃、宜妃、德妃、宣嫔正在打叶子牌, 荣妃和成贵人、良贵人在边上看牌, 说着笑话活跃气氛。

见蓁蓁进来,除皇贵妃外的诸人,都起身向她问好。

蓁蓁摆摆手,笑道:是我来迟了,姐妹们都坐下继续玩吧。

贵妃可要玩牌?宣嫔问蓁蓁。

蓁蓁摇头拒绝,不了,我才从外头进来,热得头晕眼花,怕是连牌也看不清。

好嘞。

荣妃让人给蓁蓁上了一盏微凉的玫瑰花茶,天热本该上冰饮子的,不过你这生产也没多长时间,不宜食用寒气过重的东西,所以我叫他们上的凉茶。

贵妃可别嫌我小气,不舍得给你用冰。

蓁蓁听着她略显俏皮的话,不由失笑,怎会?倒是我该多谢你的体恤。

那可使不得。

不过,我瞧着贵妃肌肤粉白细腻,眼神明亮,想必月子里养得极好。

荣妃看着面前的女人,一面感叹于对方的美丽,一面为自己逝去的青春美貌感伤。

其实她只比皇上大两岁,可站在一块彷佛大了七八岁,几乎跟太后成了同龄人。

她的衰老,是从月子里落下的毛病。

当年怀三子长华时,二子赛音察浑没了,她伤心得很,导致胎里坏了身子,结果长华一出生十分瘦弱,当天就夭折了。

她伤心欲绝,月子里日日落泪,没好生保养,出了月子容貌便衰减得不成样。

后来皇上便淡了她。

成贵人生产后也没能好好调养,当时康熙正为七阿哥的足疾迁怒,并未给她升位份也没提升待遇,底下人都以为康熙厌恶她,伺候得便不上心,调养得不到位,容颜就折损了几分。

听到荣妃的话,她也难掩羡慕的开了口,到底是贵妃娘娘福气好,得皇上宠爱,将您额娘接入宫中照料。

有亲额娘看着,必然是照顾得妥妥当当的。

她说这话时并无恶意,只是艳羡,可旁边几人听着就不那么舒服。

尤其是荣妃、宜妃、德妃等生产过多次,也没享受到额娘入宫陪伴的待遇。

荣妃还好,她早就看淡宠爱,况且那时正是三藩之战开始的时候,朝廷连连败退,皇帝哪有心思关心后妃?她如今也不奢求别的,只想把孩子们健健康康的养大。

宜妃虽然心有不甘,可她一向拿得起放得下,知晓自己就是那过了时节的花,属于她的荣光早就过了,便不再纠结。

她现在位份高、还养着亲儿子,不缺赏赐,有什么可怨怼的呢?她是有点羡慕贵妃,但也就那样,如今是贵妃这朵芍药盛开的时候,最得皇上眷顾,可她早晚有过季的时候。

德妃却没法像前面两人那样想得开。

她不曾像宜妃和荣妃那般一枝独秀过,宠爱上一直被人压着,心里本就存着一股气。

再者,她生了两个孩子却没一个留在她身边,惠妃和荣妃的孩子虽是养在宫外回来对她们可亲了,宜妃的孩子一个养在太后那一个养在自己身边,皇贵妃更是没孩子也要抢她的孩子,贵妃亦是把双胞胎养在自个名下。

怎么,就她不能亲自抚养孩子?就她要将儿子分给旁人一半,不能拥有一个完整的儿子?她柔柔弱弱的开了口,成妹妹说得是,皇上待贵妃可真好,怕是宜妃当年也比不过,是吧?宜妃面上浮起一抹冷笑,别以为她听不出德妃什么意思,不就是想鼓动她去跟贵妃打擂台吗?她才不上当!最烦的就是德妃这种人了,表面笑嘻嘻,说的话却不阴不阳,怪里怪气。

她朝对面翻了一个大白眼,不答反问:听闻昨儿个皇上带无逸斋的几位阿哥去地里收玉蜀黍了,允许阿哥们将自个收的拿回来跟额娘分享,不知德妃收到没,味道尝着可还好?德妃眼里闪过一丝惊愕,她并不知晓这事,面上却仍保持着笑意:尚未。

许是胤禛昨日累着了,又住得这般远,没来得及送。

宜妃拿帕子掩着笑,是吗?我跟荣妃昨晚就收到胤祉送的玉米了,连贵妃都收到了太子送的呢。

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胤禛年纪小,精力差,可能就没来得及送。

老实的成贵人又傻乎乎的接道:可我昨晚见到四阿哥了,手上拎着一个竹篮,里头装着好些新鲜蔬果呢。

没给德妃娘娘送去吗?啊……这……众人都陷入了沉默中,成贵人的话不就是把德妃的遮羞布给扯掉了吗?难怪长着一副好相貌,皇上却不喜她,这嘴生得实在不巧啊。

最终还是皇贵妃淡淡开了口,是我瞧胤禛太过劳累,不忍他来回奔波,做主留在我这歇息,早上怕误了上课,便直接让他乘船回无逸斋,没来得及跟德妃请安。

德妃,胤禛晚上会到你这边的,他一向是个守规矩的好孩子。

原来是这样啊。

成贵人瞧出气氛不好,小声的附和,那德妃娘娘今晚就等着享受四阿哥的孝敬吧。

对,德妃今晚就能享受儿子的孝敬了。

高兴不?宜妃学着德妃先前的语气,听起来欠欠的。

自是高兴的。

德妃笑得实在勉强,她的亲儿子第一个孝敬的人却是养母,而非她这个生母。

若没有对比也就罢了,可人家三阿哥同样有两个额娘,就能一碗水端平,怎么胤禛就做不到?那孩子的心是真冷啊。

她有些怨恨皇贵妃,怎就那般霸道,将她的儿子生生拦下了。

她对胤禛也有了怨,怎的皇贵妃留你就一定要住下,不知道会拒绝吗?天天和三阿哥呆一块儿,怎么没学到三阿哥对亲娘的孝顺体贴?荣妃瞧着气氛渐渐冷凝,便招呼着宫人上菜。

没什么事是一顿饭不能解决的。

正用着膳来呢,前头来了通传,康熙身边的太监魏珠来了。

皇上知晓今日是荣妃娘娘的生辰,特意让奴才过来送贺礼。

臣妾叩谢皇上恩典。

荣妃看着那精致华贵的礼物,有些高兴,也不高兴。

皇上还记得她的生辰,说明还念着旧情,是高兴的,可是这又让皇上想起她年纪越发大了……唉。

有劳魏公公跑这一趟了。

荣妃亲自将荷包递给魏珠,却见对方收了没离开,不禁生出一点疑惑,公公可是还有其他事?魏珠抿着笑,奴才等着接贵妃娘娘去澹宁居伴驾呢。

席间的气氛再度冷凝。

蓁蓁知晓自己再久留,会让众人尴尬,便放下碗筷,起身道:御膳房今日做的菜实在美味,一不留神就用得多了,胃里有些不舒服,我出去走动走动。

诸位姐妹,我先失陪了。

皇贵妃颔首,身子要紧,去吧。

荣妃让人拿了两粒消食丸送她。

德妃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幽幽道:怎的又是她?皇上已经四个月没招我侍寝了。

成贵人苦笑,自打怀上七阿哥,皇上就再没亲近过婢妾了。

良贵人无奈道:我也是。

宣嫔翻了个白眼,她更少,就入宫那一回,之后都没了,不也没说什么嘛?皇上素来秉持一碗水端平的态度,哪怕没有宠爱,照样不缺吃穿,不缺金银,不愁乐子,有什么可幽怨的?惠妃、荣妃不语,她俩早就没了宠爱,冷眼看着这群年轻人说酸话。

德妃便看向皇贵妃,皇贵妃娘娘,这几个月皇上几乎是独宠贵妃娘娘,只怕是有些不妥。

您与皇上一向亲近,您说的话,皇上能听得进去,您不如劝劝皇上雨露均沾?毕竟这宫里整整一年都没传出孕信,怕是老祖宗会怪罪您。

皇贵妃看着她,眉宇间有一丝不耐,我又如何能干涉皇上的喜好?何况太皇太后、太后都没出声,我又能说些什么?德妃只好道:是臣妾僭越了。

德妃的话到底叫众人心中掀起了波澜,之后便兴致缺缺,索性跟荣妃告辞离去。

德妃出了门,站在桥上幽幽望着观澜榭,折道去了天馥斋。

皇贵妃提醒了她,她可以去找太后说话。

81德妃到天馥斋的时候, 纯禧公主在碗里调了美容面泥,正往太后脸上抹呢。

太后整日无事,又看不懂汉字, 不会用话本演义打发时间,戏听多了也腻味,就喜欢研究吃的喝的玩的,或者试验以前那些皇室美容秘方。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恭祝太后凤体祥和。

太后睁开眼, 朝她摆摆手,免礼, 坐吧。

今日怎的有空来哀家这了?她和太皇太后都不是喜欢热闹的性子,嫔妃请安只让她们半月来一次, 平日里除了五阿哥的生母宜妃、宣嫔来得多一点,其余人都来得极少。

德妃的突然造访,着实令她惊讶。

可是有什么事儿?德妃面不改色的坐下,轻轻捶着太后的双腿。

叫太后娘娘担忧了, 外头没出什么事, 是臣妾想着许久没给太后娘娘请安, 深感愧疚,所以特意过来探望您。

太后毫不在意的说:无妨, 哀家这有纯禧和胤祺陪着,挺热闹的。

你们好好服侍皇帝就行。

德妃叹了口气,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状似忧愁的说:臣妾也想好好伺候皇上, 只是皇上却不大喜欢臣妾, 已经有三四个月不曾翻臣妾的牌子了。

哦。

皇帝国事繁忙, 你要体谅他。

太后点了下头, 随意的敷衍了一句。

她不是皇帝的生母,能有如今的待遇,已经是皇帝十分厚待了,她不好也懒得对皇帝的后宫指手画脚。

再者皇帝可比她聪明厉害得多,哪需要她的指点?德妃咬咬唇,有些不满太后的无动于衷。

明明太后娘娘也被先帝冷落,吃够了董鄂妃带来的苦楚,怎么就不能分一点同情给她?帮帮她,劝劝皇上雨露均沾?德妃,你若是无事的话,就回去吧。

德妃并未起身,手里的动作继续进行着。

反正臣妾回去也是无事,今日就在这陪太后娘娘多说会儿话。

那随你。

太后重新闭上了双眼。

过了好一会儿,德妃才再度开口,臣妾今日看到一件事,不知该不该跟太后娘娘说。

她忽然想起太后耿直的脾性,不待对方出声,就紧接着说:今儿个是荣妃的生辰宴,宣嫔妹妹也来了,只是她眉宇间夹着一抹愁绪,也不知是为了何事发愁。

也就只有看到胤祚、胤祺、胤禩时,宣妹妹才露出一点笑意。

我猜宣妹妹肯定是孤独了,也想养个孩子在身边。

听到宣嫔,太后再度睁开双眼。

宣嫔是她的亲侄女,两人都是年纪轻轻时远嫁他乡,自然要格外亲厚、格外关照些。

听到侄女愁眉不展,她不免有些担心。

但她不大信德妃的话,是吗?我怎么没瞧出来,她整日乐呵呵的,哪有什么愁的。

那是因为宣妹妹懂事呀,她不想您担心,自然在您面前是要强颜欢笑的。

可她一个年轻姑娘背井离乡,不得皇上喜爱、又没个孩子,无依无靠的,哪能不忧愁啊?太后将信将疑。

其实德妃说的那种难过,她年轻时也有。

先帝不喜蒙古女子,再加上因为她的出现,导致先帝心爱的董鄂妃不能为后,先帝讨厌她至极,一直将她冷落。

先帝废弃静妃用的理由是喜好奢靡、铺张浪费、性情恣戾,为了保全后位,她只能过着节俭、低调的生活,不敢去招惹皇上。

太皇太后和先帝关系并不好,母子俩争执颇多,无暇顾及她,她也不敢去求太皇太后庇佑。

她常常在夜里望着天边的月亮,期待着一觉醒来就回到大草原。

那段时日真是难熬得很,将心比心,她不希望亲侄女宣嫔也过那样的日子。

她看向德妃,那依你看,要怎么才能让宣嫔高兴起来?德妃道:既然宣妹妹喜欢孩子,那就抱个孩子到她身边养着吧。

正好贵妃生了双胞胎,一个人养俩,也吃力,不如放一个在宣妹妹那?况且她俩交情极好,想来贵妃是乐意的。

有道理。

我去把宣嫔叫来,先问问她的意思。

别呀,太后娘娘。

德妃慌忙拦下,宣嫔妹妹体贴懂事,不愿劳烦您,肯定说都不喜欢,那您不就白费心了?依臣妾看,咱们还是先把这事办妥了再告诉宣妹妹,给她一个惊喜,可好?太后连连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那我先跟皇帝商量吧。

太后娘娘还是早些跟皇上说吧,宣妹妹早一日有孩子陪伴,心情早一日好。

要是憋久了,憋出病来,把身子憋坏了,那就不好了。

德妃又委婉的催促了两句,便告辞了。

她还是有些怕皇上的。

太后立即着人去请康熙过来。

小太监到澹宁居请人,压根没找到,问过后才知晓康熙带着贵妃去葡萄园摘葡萄了,忙乘船过去。

他脸上挂着笑,并不觉得麻烦,园子里比宫里好,再远的距离都不用腿跑,坐着船舒舒服服的办差。

康熙的寝殿集凤轩旁边就是一小片葡萄园,是吐鲁番贡上来的葡萄藤,在园子翻修那年嫁接的,今年是第三年,才开始挂果,康熙便带着蓁蓁来尝鲜。

这葡萄生得硕大,粒粒饱满剔透,叫人望之便心生喜意。

蓁蓁挑了一颗外形最漂亮的放进嘴里,咬破后,一下就将眉毛眼睛皱成了一块。

好酸啊。

有那么酸吗?康熙很意外。

都说吐鲁番的葡萄最好,色如碧玉,甜而不腻,可惜吐鲁番实在太远,水灵灵的鲜葡萄尚未送到京城时就烂了,哪怕用上冰雪贮存,也无法完好的送达京城。

为了吃一口鲜果子,康熙叫人寻了吐鲁番的葡萄藤、哈密瓜种子,在这园子里培育。

皇上尝尝便知晓了。

蓁蓁往他嘴里塞了一颗,康熙嚼了两下,也不禁挑眉,这葡萄哪怕是你喂我吃的,我也不能说它味道甘甜,确实酸。

没想到这葡萄也有南橘北枳的效果,长得差不多,味道相差极大。

吐鲁番土地干燥,终年不雨,土性远不如内地,却能长出更美味的瓜果,倒是个神奇的地方。

那这些怎么办啊?酸得倒牙,丢掉又可惜。

蓁蓁仰头看着藤架上的葡萄串有些发愁。

康熙拿起剪子继续剪,无妨,这酸葡萄采下来做成葡萄酒,多加些冰糖便没那么酸。

回头朕让户部的人来瞧瞧,看看能不能改进。

蓁蓁也拿起剪子重新剪葡萄串,想起康熙刚说的吐鲁番,便问道:臣妾之前看过《西游记》,听说里头的火焰山就是吐鲁番,山上到处是火,寸草不生,那这果子是如何长出来的啊?康熙微微思考了片刻,同她道:火焰山确实是吐鲁番,但并非说当地四处有火,而是说天气酷热。

那个地方终年无雨,即使偶然得雨也是一落地就干了,但那里有雪山,从雪山脚下挖筑沟渠,引下来的水足以灌溉庄稼、菜地,自然能存活。

这一点也比内地全赖上天雨露的好。

蓁蓁恍然大悟,原来吐鲁番没有火山,倒是有雪山啊。

皇上您懂得可真多,可真厉害。

康熙被她眼里的崇拜取悦到,不自觉继续往下说,前两年噶尔丹占据哈密、吐鲁番时,一些当地人迁徙内地,甚至有到杭州的,还说杭州不如吐鲁番生活舒适。

为何?蓁蓁睁大了眼,杭州可是天下人最向往的地方,怎会比吐鲁番比下去。

不是都说江南好吗?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三岁小孩都知晓呢。

康熙也不卖关子,解释道:朕当时也不解,特意询问过,这才知晓缘由。

那哈密、吐鲁番等地虽然天热更甚于杭州,但当地有雪山凉水解暑,而杭州一到三伏天,井水、泉水、河水都是温热的,不能消除暑气。

原来如此啊。

天下之大,奇异颇多,臣妾真想去瞧瞧。

康熙笑着应道:朕也有此想法,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等台湾的事情解决,朕就准备南下巡游诸省,见识各地风俗民情。

闻言,蓁蓁两眼放光,扯着康熙的袖子,颇为期待的问道:那…那皇上能带上臣妾吗?臣妾也想长长见识。

那是自然。

朕可不愿挨相思之苦。

朕还记得上次去盛京,某人只给朕写了一封信,寥寥数字,甚为敷衍,你说朕是不是该罚你,嗯?蓁蓁没料到康熙居然还能记得这种小事,说他小心眼,一点错也没有!皇上怎么能翻旧账呢!再说了,那时臣妾怀着小十和三格格,体力不支,能写一封信已经很不容易了。

康熙却不接受这个解释,是吗?那你给胤礽写了好几封呢,又是哪里来的力气?啊?蓁蓁一下被噎住,只好倒打一耙,皇上,您怎么还跟一个孩子吃醋?这未免太幼稚了吧。

朕就是幼稚又如何,朕要你补偿朕。

蓁蓁:我就知道他不是无缘无故的翻旧账!必有企图!康熙正准备提要求时,两丈外传来梁九功的声音,皇上,太后娘娘派人来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事相商。

太后?康熙拧了拧眉,太后一向不理事,这突然来找他,莫非有要事?他拍拍蓁蓁的脸,今日就先放过你,改日再说。

朕去太后那一趟,你留在这园子采摘也行,回去歇着也行,不必等朕。

臣妾明白,皇上快去吧。

嗯。

康熙提步离去。

82太后打发人去叫康熙的时候, 也在思考自己该怎么说,才能说动皇帝。

她也知晓,让一个嫔去养一个贵妃的孩子, 是不大妥当的。

而且先前因为自己养着小五,导致小五如今都四岁了,汉话还磕磕绊绊的,皇帝亦是心生不满。

但她当初抚养小五, 是姑祖母太皇太后做的主, 皇帝不好说些什么,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姑祖母让她养小五, 一方面是觉得她孤独,有个孩子能热闹热闹,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科尔沁草原考虑。

太宗皇帝时期,是大清和蒙古关系最紧密的时候,当时的皇后和四大妃哪一个不是来自蒙古?等到先帝时期,大清和蒙古虽还有联姻, 却不复之前的荣光, 静妃被废, 她在后宫也几乎是个透明人,先帝更是起用汉人来压制满蒙大臣。

到今上这, 蒙古与大清的关系更是淡漠了,蒙古送来了那么多姑娘,皇帝却没一个看重的, 就连宣嫔也是看在科尔沁博尔济吉特这个姓氏上, 入宫好几年才给了一个嫔位。

皇上不宠幸蒙古姑娘, 怕是不想生下有蒙古血统的皇子吧。

既然皇上不愿生下有蒙古血统的皇子, 那就只能养一个亲近蒙古的皇子。

朝廷在入关后, 江山越发稳固,不再依靠蒙古的助力,可蒙古却不能没有大清,需要大清的粮食、药材、布匹、盐铁还有瓷器。

一旦哪个部落缺了这些东西,实力就会越来越弱,最后被其它部落蚕食吞并。

蒙古部落有那么多,需求那么大,朝廷自然不会每一个都应允,更不会要多少给多少。

这种情况下,自然需要一个亲近蒙古的人在朝廷办差,为蒙古部落争取好处。

小五便是姑祖母相中的人。

当初把小五送到寿康宫时,姑祖母就对她说了这么一番话,让她明白事情的重要性,姑祖母还打算小五将来的福晋也从科尔沁娶。

原本有小五就足够了,可她今日听到了德妃的话,不免有些意动。

宣嫔孤独,有个孩子陪伴极好;其次小五母族一般,哪比得上小十母族世代显赫。

若是将来小五小十都不成器都犯了错,小五无人帮扶,小十还能有人奔走援助,继续帮扶科尔沁。

人就是这样,某样东西,没得到的时候,心想有就行了,可得到之后,就难免生出攀比之心,希望有个更好的。

对于太后来说,小五是白面饽饽,小十就是油汪汪的肉饼子。

她自然会心动。

况且,这么多年来,皇帝对她一向孝顺恭敬,她又从未提出其它要求,就这么一次,皇帝应该能同意吧?她不断给自己打气。

康熙到的时候,太后已经捋好了思绪。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吉祥。

太后赶忙扶起他,皇帝不必多礼,快坐吧。

这个时候把你叫过来,没耽误国事吧?不耽误。

是朕的疏忽,这些日子没来给皇额娘请安。

康熙抿了一口茶水,问道:传话的太监说,皇额娘找朕有事相商,不知是何事?太后没料到皇帝如此直白,险些打乱她预先准备好的话,稳了稳心神,才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方才午睡间,梦见了你额娘,有些感慨。

当年先帝独宠董鄂妃,眼里容不下其它人,我与你额娘没少受苦头,尤其是你额娘,先前还算得宠,董鄂妃入宫后就失宠了,每日都是泪汪汪的,跟兔儿眼睛一般,看得哀家也心疼得很。

康熙的心情变得低沉起来。

太后见他神色,又改口,但你如今成长得这般出色,英明神武,朝中大臣莫不敬服,又有诸多子嗣,若佟妃泉下有知,也是会欣慰的。

忽地她话音一转,已经走了的人,是没法弥补的,可咱不能让活着的人遗憾委屈啊。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康熙已经彻底明白太后此番找他的来意,大抵是想要他雨露均沾,尤其是多沾沾蒙古女子。

果然,他听到太后说,我知晓你喜欢贵妃、宜妃,疼皇贵妃,可宣嫔也是你的表妹啊,你多疼疼她吧,她一个小姑娘千里迢迢的来京城,无依无靠,你还这般冷着她,心里得多难受呀。

康熙笑道:朕瞧着宣嫔日子过得挺自在欢乐的啊。

每个月都要叫喇嘛、和尚进来念经,听完还给不少香油钱。

朕亦听闻宣嫔在吃穿用度上颇为大方,哪里来的难受。

太后微愣,道:那是苦中作乐啊。

康熙不与她争辩,点点头,行,那朕以后就多去瞧瞧宣嫔吧。

说罢便搁下盖碗,准备离开。

太后这还没达成意图,哪能让他这么走。

她从瓷碟里取出一块马蹄糕,递给康熙,皇帝尝尝,小时候你最喜欢吃这个了。

康熙自然不会拒绝。

太后沉着他吃糕点的空当儿,又道:你可别哄我,你是不爱去宣嫔那的,我也不勉强你。

康熙面上笑意变淡,那皇额娘希望朕怎么做?不如放个孩子在宣嫔身边养着,如何?康熙脸上已经没了表情,平静的问道:皇额娘觉得哪个孩子交给宣嫔较好?太后以为康熙这是答应了的意思,声音里头便带着一股兴奋劲,贵妃不是有两个孩子吗?按照祖制是要交给旁人养的,正好就把十阿哥交给宣嫔吧。

可巧宣嫔和贵妃交情好,孩子送到宣嫔身边,贵妃也能安心些。

康熙抬头,认真的看着自己这位嫡母,想要从她的神色上分辨,她是不是认真的。

他一直都以为自己这位嫡母虽不如祖母有智慧,但她有自知之明,是个识趣儿的人,所以他才愿意好好奉养着她。

当然,他承认自己也有利用嫡母为自己塑造好形象的心思。

但嫡母今日的要求实在僭越了。

她没有权利对他指手画脚。

不过,怒到极点,他反而更加冷静,脸上重新浮起笑意。

他是不会跟嫡母吵起来,不会破坏自己恭敬孝顺的形象。

朕知晓了,过几日,朕会送一个孩子到宣嫔那。

太后满意了,几乎是热泪盈眶的拍着康熙的手,哽咽道:皇帝啊,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有你这样的一个儿子,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康熙却不想听这些话,起身说道:朕还有些公务要处置,就先回去了。

好好好,国事要紧,皇帝回去吧,只是也要当心身子…太后的嘱咐还没说完,康熙就已经大步走出老远了。

康熙走到宫门口时,忽地停下,看向两个守门的太监,问道:近日都有哪些人来看过太后?他冷落宣嫔又不是最近的事,怎么前些年没见太后出来为宣嫔做主?十有八九是这些日子有人过来跟太后说了些什么。

守门的太监停顿片刻,便回道:回皇上,一个时辰前,德妃娘娘来过。

昨日并无访客。

前日宜妃娘娘来过,再前日是恭亲王妃,再再往前是淑惠太妃来访…好了,朕知晓了。

好好当差吧。

康熙心里已然有数。

奴才恭送皇上。

康熙离开太后的寝宫,折道往德妃的寝宫行去。

德妃宫门口的人远远就瞧见康熙的仪仗,忙叫里头的人去通知德妃准备。

德妃心情苦闷了大半日,陡然间听到康熙莅临的好消息,有些回不过神来,还是身旁侍女推了推她才叫她打起精神。

时间仓促来不及妆扮,只好整整衣裳出去接驾。

臣妾恭迎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免礼。

皇上请用茶。

康熙接过盖碗,并不出声,只拿着盖子轻轻的刮着盖沿。

梁九功听着,觉得这好似屠户那磨刀的声音。

康熙这般态度,将德妃先前生出的喜悦一下就冲淡了,反倒升起一股不安。

皇上…皇上这般不像是要找她侍寝的样子啊。

那皇上找她是为了什么呢?她想起中午的事儿,越想面色越白,大夏天的竟然觉得身上生出一股子冷意。

德妃,朕刚去见过太后了,她说是你出的主意,将贵妃的孩子交给宣嫔抚养。

德妃,朕你跟朕说说,怎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德妃扑通一下跪地上,紧咬着唇,眼里含着将落不落的泪珠,模样很是楚楚可怜。

康熙只是诈一诈她,但她的反应一下就坐实了他的猜测。

他的眼里没了温度,冷冷的盯着德妃。

他的记忆一向很好,眼下的场景叫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宠幸德妃,也是这样的场面。

当时德妃还是乾清宫的一个奉茶宫女,模样好,他留意过几次。

后来有一回德妃给他递茶,不小心将热茶泼到了他的身上,她跪下请罪,紧咬着颤抖的唇,眼里蓄着雾蒙蒙的水汽。

那一日的她彷佛一株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小白花,柔弱又坚强,让人眼前一亮,心生怜意。

第二日,他封了乌雅氏为贵人。

后来他知晓那日的事是乌雅氏故意所为,但他并未生气,宫女为了博一个好前程,用些心计又如何。

世人对皮相好的事物,总是多些宽容的。

但德妃这次的意图是什么?他想不明白,将贵妃的孩子送到宣嫔那里,对她自己有什么好处?德妃见自己跪了这么久,康熙也没半点怜惜之意,只好抽噎着回话。

臣妾只是…只是觉得宣妹妹孤独凄苦,所以想帮她一把…只是这样?皇上,臣妾真的只有这一个心思,臣妾只是希望宣妹妹能高兴起来…德妃仰着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精致的下颌线滑落,滴在下巴上,好似缀着水晶的项链。

很漂亮。

但这一回,康熙并未被她的美色所惑。

他沉默了一阵,方才开口,既然你如此爱操心,那你回京城吧。

宫里能管事的人都来了园子里,宫里没人主事,你就回去吧,多多操心些。

他喜欢上进的人,但不喜欢无端伤害旁人利益的人。

你可以有野心有嫉妒之心,但不能有害人之心。

回宫?德妃的身子往后跌了一下,这个时节宫里那般闷热,皇上竟要她回去?畅春园里住着那么多的小贵人小常在,独独把她赶出去,今后她在那些小宫嫔面前还有什么颜面?她心里不愿意得很,却也知道康熙做出的决定难有转圜,但她还是想争取一下。

对于皇上的安排,臣妾不敢质疑,臣妾愿意回去…那你赶紧收拾,半个时辰后出园子。

皇上!德妃没学到康熙如此冷漠绝情,激动之余便有些失态,发出得声音也很是凄厉。

臣妾回宫便是,可臣妾还养着七阿哥,七阿和四阿哥一般苦夏,宫里闷热,他哪受得了?皇上不如宽限臣妾一些时日,等天气凉爽些,臣妾就带着七阿哥回宫。

不必,七阿哥交由宣嫔抚养。

如此一来,七阿哥不必忍受酷热,宣嫔也不再孤独寂寞。

你放心了吧?康熙的问话,好似响亮的巴掌摔在德妃的脸上。

放心?她放什么心啊,她又不是真的担忧他们!她痴痴地看着康熙,对方却迈步往外走。

梁九功,你留在这看着,事情办好了再回来。

嗻。

皇上…臣妾知错了…德妃站起来去追康熙,却被梁九功手中的拂尘挡住,德妃娘娘还是赶紧收拾吧,咱家赶着回去复命呢,您也别为难奴才了。

德妃被这话气得仰倒。

梁九功又走到侧殿,朝七阿哥行了一礼,奴才给七阿哥请安了。

七阿哥性子很温和,公公免礼。

皇阿玛呢?梁九功笑眯眯的回道:皇上有事先回去了。

皇上让奴才送您去宣嫔娘娘那。

宣娘娘?为什么呀?他朝着正殿的方向望了望,我不和德额娘住了吗?不了,以后您都和宣嫔娘娘一块住。

梁九功又吩咐奶母、保母们收拾东西。

一刻钟后,梁九功带着七阿哥离开。

走之前,七阿哥去正殿给德妃磕了一个头。

德额娘,儿子走了,您以后要多多保重。

虽然德妃娘娘不喜欢他,但哥哥们教导过他,对长辈不能失礼。

德妃无所谓的点点头,可看着那个小小的人儿一点点的越走越远,直到彻底消失不见,她心里才升起一股不舍,还有钝钝的疼。

从前她想着自己有两个亲儿子,并没有把这个母族卑微、又有足疾的养子放在眼里,平日只让保母奶母照顾着,自己则是常往荣妃那跑,照看她亲生的六阿哥。

但这陡然间,皇上把她赶出园子,还把她身边唯一的孩子也送走,她一下子就什么都没了。

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了!她不就说了那么一句话嘛,凭什么要受这般惩罚!真正执行、索要的人是太后啊,为什么太后还好端端的,宣嫔更是白捡了一个儿子,就她什么都没了!啊啊啊啊!她怒气翻涌,将面前的茶几掀倒,将博古架上的花瓶一个一个的摔碎,又癫笑不止。

突然间,她觉得背后如芒在刺,回过头一看,不知何时,梁九功噙着笑站在后头看着。

娘娘,出发的时辰到了,您请吧~德妃再是不甘心,不愿意离开,但几个大力嬷嬷和粗使太监在一旁虎视眈眈,她只能不情不愿的出了宫门,往小东门的方向走去。

正要登马车的时候,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的跑来,皇上有旨,娘娘请留步…德妃惊喜转身,臣妾听者。

她以为是康熙回心转意、收回成命了。

小太监将圣旨递给梁九功,总管,您念吧。

梁九功展开圣旨一看,乐了,再看向德妃时,眼睛里多了一丝同情。

这有些人啊就是不惜福,从一个宫女爬到妃位上,多不容易啊,只要安分守己,就算没宠爱又如何,跟荣妃娘娘一般,不缺赏赐不缺体面。

怎的就歪了心思,琢磨着怎么害人啊?这下没害到别人,倒是把自己给害惨了。

德妃听着圣旨,面白如纸,皇上…皇上竟然降了她的位份,从妃位降到了嫔位……她怕是皇上登基以来第一个享受这般待遇的吧…德嫔娘娘,劳烦您将妃册和宝印交还与咱家。

德嫔一动也不动,梁九功便叫旨这小太监去马车上搜,德嫔喝止了两声,周围谁也没听她的。

小太监捧着紫檀匣子,跳下马车,总管,找到了。

嗯,带回去复命吧。

咱家还要送德妃哦不是德嫔娘娘一程呢。

嗻。

…德嫔离开的消息,不一会儿就传遍园子了。

妃嫔们惊讶不已,不知缘由。

太后倒是猜到了缘由,叹息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总归得好处的是她们博尔济吉特氏,又多了一个皇子啊。

既然皇上护着贵妃和她的孩子,以后就不招惹了。

皇贵妃倒是有些窃喜,德妃走了好啊,四阿哥不必跟她多接触。

六阿哥有些不舍生母,可他不想回到闷热的皇宫,更舍不得皇阿玛,还有温柔的荣额娘、二姐姐、哥哥弟弟们。

蓁蓁更不知晓自己差点失去一个孩子,照旧安然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康熙并未在园子里再见到早熟的稻子,又叫人在直隶境内搜寻,可惜都无果,一直到园子里的稻子都成熟了,才作罢。

跟收玉蜀黍一般,康熙也叫上儿子们去体验了三日,结束时众人手上和脸上都是红痕,被锋利的叶子刮伤了皮肤。

稻谷晒干入仓后,康熙很满意,决定在宴请群臣庆贺丰收,不巧的是宴会进行到一半时,天忽的黑了下来,太阳不见踪影。

君臣心中俱是一个咯噔,面上浮起担忧之色。

这天狗食日乃不祥之兆啊。

宴会匆匆中止,康熙立即叫钦天监的人观察星象,进行测算,以防灾祸。

不曾想,第二日钦天监给了他一个更坏的消息。

昨夜东北方有彗星现。

彗星,古人又称其扫把星,亦是不详之兆。

康熙闭了闭眼,梁九功研墨吧,朕该下罪己诏了。

写完后,他单脚踏在宝座上,一只手揉着头,不住叹气。

他想不通啊,自己又是哪里做得不到位,上天又要发出这般警示?官员贪污,他处置了。

乡绅矜要、土棍殴打民人百姓,他处置了。

他苦心寻找良种、他减免赋税、他不荒废政事、兢兢业业,虔诚供奉天神,真心敬仰诸神,怎就让上天不满?难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就好似崇祯一般,越努力死得越快?康熙陷入深深的怀疑中,这一日都没处理朝政,也不进水米。

梁九功在一旁看得心急如麻,生怕这样下去皇上熬坏了身子,也不敢去惊动太皇太后,怕皇上遭到训斥,最后派了魏珠去请贵妃来劝。

希望能有效吧。

83(捉虫)在赶往澹宁居的路上, 魏珠就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蓁蓁了。

蓁蓁有些惊讶,在她看来,皇上是个十分自信的人, 无论面对什么事都是游刃有余的,怎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天象就一蹶不振、自暴自弃?她不解,也着实挂心。

梁九功苦着个脸守在殿门口,看到迎面走来的蓁蓁, 两眼一亮。

娘娘, 您可算来了,您快进去劝劝皇上吧。

蓁蓁点点头, 推开了殿门。

刚一进去,就被里面冲天的酒味熏到, 拿帕子掩住口鼻,小心翼翼的往微光处走去,轻轻开了一扇窗透气。

借着这一丝光亮,她找到了康熙的身影。

康熙四仰八叉的摊在宝座上, 发丝和胡茬都十分杂乱, 在他的脚下有两三个酒壶, 不远处是七零八落的奏折。

真真是一副颓废的模样。

她叹了口气,走过去, 打算将酒壶和奏折都捡起来,重新摆放好。

康熙听到脚步声,有些想叱责, 让对方出去, 但那人越走越近, 从纷杂的酒气中他闻到了一丝熟悉的玫瑰甜香, 睁开昏沉的眼皮, 模糊辨认出来人,便没有出声。

蓁蓁收拾奏折的时候,看到其中一本是打开的,上面汇报的正是福建的战事。

七月初,提督施琅举南风发兵,却因风力过大不得进,且遭遇郑军将领刘国轩偷袭,数十人中箭跌入水中。

她摇摇头,这还真不是什么好消息呢。

兵家战事讲求天时地利人和,先前施琅和姚启圣争执不断,便是缺了人和,如今又缺了天时……福建战事不顺,前头多地河道决堤,种种矛盾凑合在一起,难怪皇上会觉得天不佑他。

她看着康熙再度叹口气,他这副模样瞧着真是叫人痛心,又有些失望。

她想走过去,劝他重新振作起来,但刚走两步就停下。

劝勉的话,皇上怕是听了不少,她凭什么自信自己说的就一定有效,比舌灿莲花的官员们还有用?此刻上前劝说,未必有效,说不定还会惹恼皇上。

她打消了念头,出了殿,叫梁九功去准备些花卉和胆瓶。

梁九功虽不知晓意图,但还是认真去准备了,没过多久就把东西送来了。

蓁蓁便坐在临窗大炕上修剪花枝,再一支一支的插进瓶里。

她全凭喜好,插得毫无章法。

康熙一直觑着她,见那花插得乱七八糟,实在看不下去,终于起身走过去,将那胆瓶里的花系数取出,重新安插。

这插花如画画,应当疏密相间,变化自然,不可一味堆积。

他说着话并不耽误手里的动作,不一会儿手下就出现了一个造型精美、意境深远的作品。

蓁蓁立马赞道:皇上可真厉害,这花叫臣妾越是摆弄越俗气,您这随改动两下,便美得不可方物。

康熙淡淡道:不过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那臣妾想学,皇上可以教吗?你想学便学吧。

康熙的口吻有些冷淡,但教得还是很认真。

插花亦要讲求虚实结合,衬材不可抢了主花的风头…蓁蓁在康熙的指点下,终于插出一副造型和意境都不错的作品。

她兴奋的搂住康熙脖子,雀跃不已,皇上教得真好,连臣妾这样的朽木都能教好,您真是太厉害了。

日后若是有人夸臣妾,臣妾就跟她说是是皇上的功劳。

她双眸亮如星子,真诚得不行。

康熙心有触动,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怎么不问朕颓靡的原因?他先前见她出去,还以为她是嫌弃得不行,故而离开,那一瞬他心如坠入冰窖中。

是他错付一片情意。

直到她折回来,抱着一大簇明媚鲜妍的花,粉红的花瓣和清新翠绿的枝叶,彷佛给这屋里注入了许多生机,之后他的眼神便牢牢黏在她身上,看着她笨笨的折腾那些花枝。

蓁蓁贴在他肩上,回道:皇上不愿意说,自有不愿意的理由,臣妾可舍不得逼迫皇上。

那怎么不劝朕振作起来?皇上听过老祖宗的劝诫、先帝的劝诫、还有夫子们、大臣们的劝诫,数不胜数,说不定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臣妾可舍不得皇上的耳朵再受累。

不过,臣妾听到的劝诫不多,皇上若是有什么烦心之事,可与臣妾说说,臣妾保证不说出去。

蓁蓁抬起头,凝望着康熙的双眼,期待他能把心中的忧愁倾吐出来。

康熙只是淡笑,没有说什么,继续摆弄剩下的花枝。

总不能一直这样吧?蓁蓁还记得他没用过膳食呢,总要把皇上的兴致提起来。

她忽地拿手扇了扇,拿帕子遮住鼻子,从康熙身上退开。

她皱着眉,吞吐道:皇上,您是不是该洗个澡了?这三伏天如此炎热,即便静坐也会出汗,您又沾了那么重的酒气,这汗味和酒味混在一起,实在是有些…她没说出来,但脸上的嫌弃和鄙夷之色十分明显。

真有那般严重?康熙不得不将袖子放到鼻前,嗅了嗅,确有一股酒气,但殿内放置着冰鉴,哪来的汗水?朕并不觉得难闻。

蓁蓁瞪着大眼睛反驳他,皇上。

您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您自个在这里面呆久了,当然不会觉得臭。

真的很臭哎,您就去洗洗澡吧~洗澡也不是什么要事,康熙便由她摆弄,进了净室。

坐进浴桶里,热水带来的温暖,让他感到惬意不已,先前压在他心头的疑虑和痛楚都在水的浮力下变得轻飘飘的,大大的缓解了他的头疼。

蓁蓁往康熙身上抹了一层鹅油胰,再细细揉搓。

她语气轻快的开了口,说起洗澡,臣妾想起一个趣事。

听闻宋神宗的宰相王安石先生,极其不爱洗澡,有一回去见神宗,当着众人的面,一只虱子从他的胡子里跳出来。

闻言,康熙也不由得轻笑出声,王荆公此人文采斐然,精明能干,就是不爱干净这一点叫后人取笑多年。

是呢,王先生的诗文极好,不知皇上可读过?自然。

朕最喜他的‘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也喜欢‘直至如今千载后,谁与争功\'。

①只是说到后一句,康熙的声音里带了些许惋惜。

蓁蓁无意深究康熙在惋惜什么,她不懂政治,也无意参与,她抛出王安石是为了另一句话。

皇上喜欢的,臣妾喜欢,不过臣妾最喜欢的还是他的‘三不足’之说。

皇上可有听过?康熙点点头,三不足,指的是‘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天变不足畏,这才是你想说的吧?②蓁蓁不答反问,那皇上信吗?康熙亦是反问她,你信吗?信。

为何如此肯定?蓁蓁解释道:臣妾闲暇时看过不少闲书,曾在汉朝人王充写的《论衡》里看到这么一句话,‘在天之变,日月薄食(蚀)。

四十二月日一食(蚀)。

五十六月月亦一食。

食(蚀)有常数,不在政治\'。

常数啊…康熙回忆了下,他记忆里上一回天狗食日,还是在他即位之初,第四年的时候。

当时朝廷发现之前的历法有错,但新历法该不该用西洋历法,朝廷里掀起了一阵风波,东西方互相争辩,僵持不下。

彼时南怀仁测算出了近日会有天狗食日的天象,东西两方以此进行较量,互相测算具体的时辰,最后是西方传教士给出的时辰更为精确。

由此可见,王充的话没错,天象确是可以计算的。

或许真的是常数,不在政治?蓁蓁见康熙神色犹豫不定,又继续道:臣妾曾读过《淮南子》,里头说彩虹是和彗星、贼星一般的凶象,属不祥之兆。

可后来臣妾读明代的《戒庵老人漫笔》,里头又说彩虹是祥瑞之兆。

举的例子是一个叫唐应德的士子,他在出门应考前看到了彩虹,之后不仅中举还得了会试第一。

这一会儿说凶兆,一会儿说吉兆,那皇上以为,这彩虹到底是吉兆还是不详之兆?康熙沉默。

蓁蓁索性赌气一般的下了决断,所以臣妾以为这依据天象来判断吉凶,并不准确。

都是后人牵强附会,为了给自己揽虚名或是给对方栽赃、坏名声的,都是些苟且之举,做不得数的。

您实在不该为这虚妄之言伤神。

她似乎把面前的皮肉当成了那散步妄言的小人,气咻咻的搓磨它,不一会儿就搓红了,康熙亦觉得有些痛痒之意。

听完蓁蓁的絮叨,康熙心中已经豁然开朗,的确,以天象来判定一个人的功过并不准确。

抑郁苦闷的心情一扫而空,康熙开始注意到身体里发出的其它信号。

他很饿。

蓁蓁正尽心尽责的搓着呢,忽然间一捧水从天而降,将她浑身上下都淋湿了。

她正欲发火,康熙就一把将她拽入浴桶里,爱妃帮朕洗了许久,颇为劳累,也该朕服侍你了。

……梁九功听着里头传来的动静,可算放心了,皇上既然还有兴致做那等事,那便说明之前的难关已经克服了。

不过皇上一天没进水米了,又要耗费精血,只怕身子都会被掏空,得好生补补。

于是,他吩咐人,去御膳房布置了许多大补之物。

康熙出来后,自是通体舒畅、精神焕发,唯独肚子里空空的,瞧见梁九功准备好的膳食,又想到是梁九功派人请的贵妃过来,瞧他越发顺眼,取下腰间的玉佩抛给他,这个赏你了。

谢皇上赏赐。

下去吧。

用完膳,康熙便要开始批折子。

他要把之前荒废的时光补回来。

蓁蓁打算告退,回去好好歇一歇,康熙叫住她,今晚留在这吧。

这不妥吧?这儿可是前朝。

康熙便叫梁九功进来收拾奏折,朕跟你一块回观澜榭。

到了观澜榭,康熙进了书房批奏折,叫蓁蓁陪着。

蓁蓁便拿起阵线,准备给小十和三格格做里衣。

康熙瞧着她手里的东西,便提出了要求,朕上回去无逸斋,瞧见你给胤礽做的山羊靠背了,怎么不给朕做一个?蓁蓁:……皇上又不缺…胤礽也不缺。

那是给胤礽的生辰礼。

那朕今年的生辰礼,你怎么没送?蓁蓁:……我那不是在月子中,无力操办嘛…那你现在补上。

蓁蓁可怜兮兮的摆了摆手,臣妾好累的,能不能改日做?康熙放下手里的御笔,走过来抱住她,凑在她耳边暧昧的说:可以,你改日做它,朕今日做你…蓁蓁惊恐的往后仰,同他拉开距离,皇上,您现在真的越来越下流了…朕还可以更下流…回了观澜榭,蓁蓁便换了一身素白的纱衣,肌肤若隐若现,他瞧见后就又生出一股渴望。

应当是这段日子他关心农事,旷了多日的缘故。

闹了半个多时辰,康熙抱着蓁蓁洗漱完,再度回到书案前处理政事。

蓁蓁浑身无力的躺在美人榻上,侧头看着专心批阅的康熙,感叹某人的精力真是好。

84(有增补)康熙的情绪调好后, 便恢复了先前的模样,一心扑在政务上,甚至直接宿在了澹宁居, 连集凤轩都没回。

蓁蓁得了闲,又把之前中断的拉丁文给找出来,继续学习。

东方文化和风景虽有小异,但大致还是相通的, 她更希望了解一下海洋对面、完全陌生的西方是什么样子的。

她的外语老师胤礽本身就很忙碌, 加上离得远,不似之前那般方便, 所以这教学进度很慢,学习任务也很轻松。

待过了处暑, 秋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五六天后,天儿彻底凉快下来了,园子里的风景也有了变化。

园子里种着各式树木,夏日里都是葱葱郁郁的, 如今却分成了三个颜色, 最底下的依旧碧绿通幽, 中间的却变成了黄色,一大片连在一起彷佛融化的黄金一般, 最上头是火红的枫叶,像是仙女织出来的晚霞。

低矮的地方,还种着一些果树, 黄澄澄的梨、红通通的苹果、还有青色的大柿子, 一个个挂满了枝头, 叫来往的人看得口舌生津。

风景优美, 天气又凉爽, 园子里又热闹起来了,宫嫔们一个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来游园。

七⑧九十这几位小阿哥的年纪极小,出门都是要额娘、奶母、保母带着。

蓁蓁带着双胞胎出门散心的时候,便遇上了带着七阿哥的宣嫔。

七阿哥名义上虽是归宣嫔抚养,但宣嫔一心钻研经文教义,对看顾孩子这事并不十分上心,反倒让成贵人多去照看。

也不知道皇上当时做决断是无心的还是有意的,成贵人跟宣嫔住在一块呢,把七阿哥交给宣嫔不就等于交给成贵人自个吗?七阿哥很少见到弟弟妹妹,见着小十和三格格这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心里喜欢得不行,自顾自地跟他们絮叨。

大人们便在一旁看着。

路上遇到几个太妃,相互见礼问安。

蓁蓁以为寒暄过后便要分开,没想到宣嫔倒是跟她们说得很有兴致。

待太妃们离开后,她有些讶异的问宣嫔,你何时跟太妃们的交情如此深了?虽然太妃们也大都是蒙古来的,但所属部落不同,况且彼此间可能还有过冲突、战斗,关系并不算多亲近。

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上月我们一起出去拜了碧霞元君,后头来往就慢慢多了。

出去?这会蓁蓁就变得很吃惊了,是出园子的意思吗?宣嫔点点头,对啊。

你们怎么出去的?不是说宫妃不能出宫吗?畅春园虽算不得正儿八经的皇宫,但也算是行宫了。

我们是向太皇太后请示的,用的是出去参拜女神仙、请求庇佑皇家子嗣安宁的由头。

宣嫔这传经布道的兴致很浓,向蓁蓁抛出了橄榄枝,下个月还要去,你要一起吗?蓁蓁:……我想出去,但我不打算去庙观。

下月初是家里四妹妹出嫁的日子,她想回去观礼,更想回府看看。

她打算找个康熙心情好的时间,说说这事,看能不能得到应允。

没想到康熙一连好几日都没回来,她派人去澹宁居问询,对方只说皇上出宫了,晚上也不回来。

这是去什么地方,连晚上也不回来?蓁蓁听得心里堵堵的,把手里的帕子揪得不成样。

罢了罢了,不指望皇上了,既出不了宫,她还是好好挑些礼物,叫人送给四妹妹吧。

三日后,康熙风尘扑扑的从外头赶回来。

泡了一个热水澡,清清爽爽的坐在膳桌前用膳,一边听着魏珠禀报这几日的事情。

听到蓁蓁过来找了他几次,他拧眉,贵妃可说了是何事?娘娘未告知奴才。

康熙用完膳,便往观澜榭走去,正好消消食。

皇上驾到。

臣妾恭迎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尽管礼节周到,面上也挂着浅笑,但康熙就是从蓁蓁面上瞧出了她兴致不高。

他捏住她的手,轻晃了两下,是谁惹了朕的贵妃娘娘不高兴?说出来,朕帮你出出气。

万一那个人是皇上呢?蓁蓁颇为幽怨的看了他一眼。

康熙挑眉,居然是朕?那朕替你教训他。

说罢他便举着蓁蓁的手,往自己胸口捶了两拳。

哼,装模做样。

蓁蓁不吃这一招,轻轻冷哼,皇上这些天在外怕是快活得很吧?说不得是在哪里金屋藏娇,悄悄出去相会呢。

康熙闻言笑得眼睛弯了起来,你最近又是看了什么话本子,说的话酸里酸气的。

蓁蓁拿眼瞪他,皇上又来胡搅蛮缠了,臣妾明明很认真的说,你却说人家是胡诌…一股委屈忽地涌上心头。

她在园子里眼巴巴的等着,他却在外头潇洒快意,等回来了还说她胡说,完全体会不到她的难过。

康熙连忙抚上她的脸,轻柔的拍着,是朕在胡诌,不哭了不哭了,朕跟你说实话,朕这些天去了直隶府下头的县,在各村庄走访,查验他们今年的收成。

再者前几个月,杭州有乡绅、旗人私自放贷占压民田、民子,还殴打父母官的事儿,朕叫各省去彻查处理。

虽然奏折上都说处理好了,但朕也不能只看书面汇报,所以特地去下面走了一遭。

你说,朕这是去找快活的吗?你就知道冤枉朕。

啊?蓁蓁有点窘迫,皇上去干正事了,她还以为他出去猎艳呢。

果然香艳的话本子不能多看,都把她带偏了。

她眼一抬,便看见康熙似笑非笑的睨着她,争辩的胜负欲被激起,嘟囔着说:臣妾又没跟着出去,怎知道皇上是不是随意扯的谎话,敷衍臣妾?要不皇上下次出去时,带上臣妾一块?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惊讶,她怎么说出这样大胆的话?怕是皇后也不敢这样质疑皇上、要求皇上吧?一定是她想出去的念头太强了。

她低着头,像是一个说错话、正忐忑不安接受惩罚的孩子。

不过康熙并未生气,耐心回她:你可以问梁九功,这些日子他跟朕一直在一起。

谁不知道梁总管对皇上忠心耿耿,才舍不得说您一句坏话呢。

蓁蓁继续嘟囔。

她觉得自己今儿个好像是吃了熊胆,什么话都敢往外头说。

康熙皱了皱眉,似乎有些苦恼。

那朕只能证明给你看了。

话音刚落下,蓁蓁就被他打横抱起,入了内室。

里头的风景自是极好,正应了刘禹锡那句诗,秋日胜春朝。

这一番动静直到一个多时辰后才结束,远比之前的时间要长。

蓁蓁浑身酸软的泡在浴桶里,她听到康熙在她耳边说,你看,朕没骗你吧,朕出去真的没有偷食,好东西都攒着呢,全都喂给你了。

这回吃饱没?这话可真是…蓁蓁闭着眼睛都觉得羞。

康熙见她羞红了脸,不再追问,继续为她擦洗身子,哼着小调,心情很是愉悦。

蓁蓁便趁机提出了请求,皇上,臣妾想跟您讨一个恩典。

下月家中四妹出嫁,臣妾想出宫回府为她添妆,可好?85康熙稍稍停顿片刻, 便爽快应下,可。

这下换蓁蓁惊讶了,居然这么容易就出宫了?康熙在她身后, 看不到她面上的疑惑,继续同她说:从园子到京城,坐马车得花上两三个时辰,若一日里来回奔波实在辛苦。

依朕看, 你还是提前一日回去, 在府里歇一夜罢。

谢皇上。

察觉到他的体贴,蓁蓁的声音柔了几分。

朕让魏珠跟你一块回去, 他有几分拳脚功夫,性子也比较机敏。

好。

方才玩闹许久耗费了不少体力, 加上先前在园子外睡得不甚安稳,康熙的困意很快就升起,两人一块上了床,老老实实的睡觉。

入夜后, 天气越发寒凉, 沉睡中的人儿也会不自觉的靠近身边的热源。

是以, 康熙寅时醒来看到的便是,身边人紧紧的贴着他, 手脚都不安分的搭在他身上。

他无声笑了笑,抬手顺了顺怀中人的秀发。

他尤为喜欢这一头青丝,乌黑亮滑, 从不在上面末头油, 清清爽爽的, 就像是春日里的微风, 让他迷恋不已。

摸了一刻钟, 他才不舍的下床,将更衣、净面、用膳等事儿都做完了,方坐上御撵离开。

路上,他忽然对魏珠吩咐道:你去集风轩,将朕日常用的东西,取一部分送到观澜榭中,安置在贵妃的起居室里。

梁九功和魏珠心中都震撼不已。

这意思是…是要跟贵妃娘娘同进同出了吗?从前有皇后在呢,您也没去坤宁宫住啊。

嗻。

蓁蓁醒来后,坐在床上醒神,忽然察觉屋子里多了一些东西,有点眼熟,但又不记得自己在哪里看过。

荷香隔着纱幔,在外头问道:娘娘醒了?可要起?起吧。

蓁蓁揉揉眼睛,可不能再睡了,睡得太多,头脑反而昏沉不清醒。

那奴婢进来伺候了。

蓁蓁瞧着荷香一脸的喜色,好奇问道:早上捡金子了,怎么乐成这样?奴婢是为娘娘高兴。

我?嗯,娘娘没看出这屋里多出了什么吗?这可都是皇上的东西呢。

皇上的东西?蓁蓁重复了一遍,随即一个激灵,把最后一点困意也都吓没了。

她立即下床,仔细查看那些新添的物件儿,越看越熟悉,不都是她从前在皇上起居室里看到的那些吗?皇上这是?她心里生出一股欢喜,又生出一股慌张。

和喜欢的人朝夕相处,自然是好的,可住得更近、相处的时间更多了,皇上对她的了解愈多,会不会发现她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好,而后对她的情意也慢慢消减?都说灯下看美人,要的便是那一层朦胧美、距离美,太清晰的话,反而有可能瞧见上头的瑕疵呢。

娘娘、娘娘?您怎么瞧着不高兴呢?蓁蓁瞪了她一眼,哪有,不许瞎说。

这话要是传出去了,那可了不得,保准有人会说她不知好歹,估计还会打击皇上的热情呢。

反正都搬过来了,她又不能扔出去,还是好生受着吧。

调整好心态,蓁蓁便开始拥抱新的一天。

*钮祜禄府四姑娘出嫁的日子是初三,蓁蓁听从康熙的建议,在九月初二出园回府。

魏珠得了康熙的指示,早早来到观澜榭听候吩咐。

不光他人来了,还带了两大箱珍奇珠宝,说是康熙赏赐给钮祜禄府的。

用完早膳,蓁蓁看过两孩子,便带着荷香、梅香前往小东门登车。

从前,她无论去哪,势必要留一个香照看孩子,但这回一齐带走了。

她思念家人老宅,想必她们也是一样的,再者这两人都已经二十有二三,早该到了成婚的年纪,可以趁此机会去相看一二,若是相中了她便让她们出宫成家,出一份嫁妆,以全这些年的情谊。

在马车上,她将自己的打算说给两人听了。

二人红着脸应下。

单独乘坐马车的速度比之前跟着车队走走停停快多了,午时末,马车便停到了内城钮祜禄府的正门前。

蓁蓁见正门紧闭着,不想兴师动众,打算改道从侧门进去,但魏珠已经抢先一步,带着侍卫去敲正门了。

贵妃回府,怎么能走侧门?自然是要开大门迎接的。

不一会儿,闻讯赶来的巴雅拉氏、舒舒觉罗氏,带着府上的女眷过来迎人。

外头不是说话的地方,行完礼,一行人便进了内院。

娘娘请用茶。

巴雅拉氏亲自给蓁蓁奉了一杯茶。

她实在高兴,原以为女儿出嫁时,贵妃能赏赐几件物品下来,便不错了,谁料贵妃还亲自回府送嫁,这样的恩宠,怎能不欢喜?虽说之前就打听过女婿家的家风不错,大小姑子都已出嫁、婆婆性情也不古怪。

可越是临近女儿的出嫁之日,当娘的就越不放心,担忧女儿会在夫家受磋磨。

毕竟女婿是太宗孙子、是皇上的堂弟,他家要是给了女儿气受,这天下谁能去跟爱新觉罗氏的人讲道理呢?但如今有贵妃娘娘这份照拂,日后她女儿即便不得夫君喜爱,不得婆婆满意,夫家的人也要先掂量掂量,敢不敢欺负她女儿?嫡额娘辛苦了,坐吧。

蓁蓁接了茶,喝了一口便放下,吩咐魏珠把那几箱子抬上来,四妹妹要出嫁了,我这个做姐姐自是要给四妹添一份嫁妆,希望四妹和四妹夫往后的日子能和和美美、子孙满堂。

有娘娘金口玉言,那是必然的呀。

巴雅拉氏拉着女儿一同行礼谢恩。

你我姐妹,不必这般客气。

蓁蓁指着另外两箱说:这个是皇上准备的。

听闻是康熙送的,巴雅拉氏面上喜气更甚,又拉着女儿朝北方跪谢。

既已收到礼物,巴雅拉氏就不好再待在这儿,省得打搅人家亲母女团聚。

娘娘,明日就是四姑娘的大日子,府上还有一些杂事需要臣妇拿主意,臣妇可否先退下?嫡额娘去吧。

巴雅拉氏一走便带走了一大群人,屋里只剩下蓁蓁和舒舒觉氏,母女挥退下人,往自个的小院走去。

**蓁蓁看着还维持着原样的小院,有些感慨,她第一次住进来时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小丫头,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额娘。

从前是她陪着额娘住在这里,现在、以后这里都只有额娘一个人住,或许几十年后,这里再无额娘的身影,只有完全陌生的人。

她似乎提前看到了物是人非的景象,心情一下就变得低落。

舒舒觉罗氏不知女儿心中慨叹,以为她是坐马车累着了,便按着她上床歇息,自个则是去了厨房,打算亲手做几个菜。

蓁蓁这一小睡就是一个多时辰,想来后看见膳桌被摆得满满的,百合莲子羹、茶花卷儿、乳鸽肉松、油焖尖椒、糖醋排骨、栗子糯米鸡……都是她最喜欢的。

快尝尝额娘的手艺,平常做得少,也不知道手艺生疏了没…蓁蓁拿起筷子,夹了一筷放进嘴里,缓缓点头,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点。

蓁蓁点头,慢慢吃着,舒舒觉罗氏在一旁说着家常话,氛围十分温馨。

用完膳,外面金乌西坠,晚霞醉人,母女俩便在花园里散步消食。

后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男人的。

蓁蓁回头看去,果然是法喀。

阿姐!你回来了!法喀上前,想要抱她,又被边上魏珠冷冷的目光逼回。

蓁蓁看他笨拙的样子,扑哧一下就笑了。

都是进士老爷了,怎么还冒冒失失的?法喀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姐,你可就别寒碜我了,我不过是侥幸得了二甲最后一名,同真正的进士还有差距呢。

那也很不错啊,你可是一鼓作气就考上的呢,这已经超过许多人了。

谦虚是美德,过度谦虚可就是虚伪了。

蓁蓁故作不满的说道。

法喀便挺直胸膛,阿姐说得是,我是有真才实学的进士!蓁蓁又问:在翰林院里待得可还习惯?公务可繁忙,同僚好相处吗?好,同僚们都很友善,阿姐不必为我担心。

虽然有些小摩擦,但法喀并不想说出来让家里人担心,他环顾一番,没看到小孩子,阿姐没带外甥们回来?他们年纪小,怕是受不得奔波劳累,这回就没带过来。

哦,姐姐说得是,当以身体为重。

法喀有些许失落,他上头三个姐姐都出嫁好几年了,却是一个外甥都没见过。

等孩子们大一点,身子更壮实了,我就带着他们出来。

我瞧你这般喜欢孩子,那就赶紧成亲,自己生一个来疼?蓁蓁转头看向舒舒觉罗氏,端午的时候,我就瞧见额娘在相姑娘,可有相中的?舒舒觉罗氏点点头,我相中了两个,还没拿定注意。

一个是赫舍里氏的姑娘,排行十二,无论模样性子都很出挑,就是年纪有些小,还得等上两三年。

另一个是瓜尔佳氏的姑娘,和你弟弟年纪相当,也是个德行不错的姑娘…法喀忽然出声:年纪小无所谓,等几年便是。

我如今刚入翰林,要跟前辈学习的东西多着呢,后头还有散馆考试,要忙的事情不少。

若真成亲了,怕是会疏忽妻儿,还是等几年罢。

他说得一本正经,却难掩耳根的臊红。

蓁蓁眼尖,瞧出他的不自在,打趣道:看样子,法喀是更中意赫舍里家中的姑娘了?那额娘过些日子便找人去探探口风,若是双方都有意,便先定亲,等到了年纪再成亲。

不然好姑娘抢手得很,要是不抓紧,那可就落旁人家里了。

法喀原先还泰然自若,待听到落旁人家里时,一下脸色突变,紧盯着舒舒觉罗氏。

舒舒觉罗氏察觉到儿子的在意和着急,也不为难他,笑着应下,好,额娘知晓了,待四姑娘的事结束后,额娘帮你去打探。

又走了一会儿,外头起了夜风,众人便回风歇息。

许是下午睡过的缘由,夜里躺在舒舒觉罗氏的身边,蓁蓁却没入睡,想着园子里的双胞胎没看见她,会不会闹呢?不知不觉中,她也有了牵挂。

**九月初三,天高云淡,秋风送爽,是个大晴天。

府里已经热闹起来了,哪怕隔着很远,蓁蓁也能听到吹吹打打的声音。

荷香、梅香也已经探过亲,回来当值,听到动静便进来服侍她梳洗,膳后便去了四姑娘屋里。

四姑娘已经打扮好了,一身大红嫁衣,妆容明艳动人,正跟族里几个姐妹说话。

众人见到蓁蓁,忙起来行礼。

都免礼吧。

说笑一会儿后,蓁蓁起身去喜堂。

她和巴雅拉氏一样,坐在上首,等着新人行礼。

新人行完礼,便要走出去,魏珠忽然道:辅国公请留步。

魏珠从怀里掏出一个细长的紫檀盒子,递给蓁蓁,小声道:娘娘,这是皇上让您转交给辅国公和四姑娘的新婚贺礼。

竟还有?蓁蓁有些惊讶的接过,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张纸,写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佳偶天成。

她笑着将这一纸递给二人,这是皇上让我带来的贺礼。

你们两个是皇上都承认的佳偶,以后可要好好过日子,别叫皇上失望。

巴雅拉氏最盼的就是这句话,有了皇上的肯定和叮嘱,女婿总要对女儿敬重几分吧?一时间她看向蓁蓁、看向舒舒觉罗氏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感激。

微臣叩谢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多谢贵妃训诫,微臣一定好好对待夫人。

谢恩后,辅国公把那张纸小心的收好。

就在那个空当儿,宾客们方看清上面写的内容,越发羡慕这对新人,得了皇上的祝福和肯定哎,以后给家里儿女说亲也是个值得夸耀的点,父母恩爱、家风正!扯远了扯远了,这才刚成亲,就想到了以后的儿女亲事,还是先祝福他们吧。

辅国公和四姑娘牵着红绸出了喜堂。

蓁蓁看着那两个红色背影,还有旁边宾客们热切的欢呼和祝福,轻轻叹了口气。

四妹妹得到了她不曾拥有的东西,有些羡慕。

我们回去吧。

她对魏珠道。

嗻。

新人从正门出去,正热闹着呢,蓁蓁不想引人注目,便叫魏珠把马车赶到偏门去等着。

马车停稳,魏珠拦下准备登马车的梅香,示意蓁蓁上去。

娘娘请。

梅香生气又不解,奴婢得上去啊,不然怎么扶娘娘……她忽然止住话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幕:马车里居然伸出了一双手!她立马惊叫出声,想要寻求援助,魏公公、马车上有刺……魏珠一脸?怎么会有这么没眼色的丫头,除了皇上,哪个男人还敢钻进贵妃娘娘的马车?荷香看到袖口边上的龙纹,赶紧捂住梅香的嘴,小声说:是皇上。

怎么,站着不嫌累,还不进来?康熙手上微微使力,一下就把眼前人拉进来了。

蓁蓁坐在他怀里,还没回过神来,皇上?您怎么会在这?朕来接你回去。

蓁蓁心情复杂,心里欢喜又别扭,皇上政务繁忙,不必特地来接我的,有魏公公在呢。

听到这句话,已经坐到车辕上的魏珠,连忙跳下去。

娘娘,奴才不在了。

蓁蓁正感动着呢,突然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声。

康熙气得摇头,自作聪明。

冷声朝外面吩咐:魏珠,你来赶车。

他放下车帘,温柔的摩挲着蓁蓁的脸,见她唇瓣粉嫩莹润,忍不住亲了两下。

是朕想你了,所以迫不及待的来接你回家。

蓁蓁有些难为情,低着头说:不过这么一小会儿,皇上也太夸张了…但她太紧张了,根本没发现自己说这话时嘴角是上扬着,眼神也是亮晶晶的。

她就像一朵在深夜里悄悄绽放的花,想要藏起美丽的花瓣,但忘了遮掩她的芬芳。

康熙便顺势亲了亲她的额头,古语有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已经分开三年了。

三年,怎么能让人不思念、不急迫?蓁蓁嗔了他一眼,乖巧的偎在他怀里。

马车并未直接回园子,而是去了外城的市集。

之前不是说园子里待得无趣吗?今日朕就陪你好好逛逛。

康熙牵着蓁蓁一同逛街,时而看杂耍、时而在小摊前买些无用的小玩意,如同寻常小两口一般。

直到日落时分才往回赶。

蓁蓁兴奋了一日,到了马车上便睡下,就连回到园子里也没醒,康熙将她抱进床上,转身出了屋。

他带着魏珠去了明间,问道:贵妃这两日在钮祜禄府上可还好?魏珠道:娘娘有舒舒觉罗氏福晋陪着,心情尚好。

不过…何事?魏珠小心翼翼的回话,上午辅国公和四姑娘拜堂时,娘娘似乎叹了口气。

康熙皱皱眉,朕知晓了,你下去吧。

86(修)九月以后, 园子里种植的桂花和菊花渐次盛开,叫整座园子都洋溢着一股馨甜的香味。

闻着这样的甜香,园内众人的心情都很不错, 气色也好了许多。

没过两天,苏州的大闸蟹被送进来。

将它蒸熟,再温一壶热酒,吃起来滋味格外好, 赢得了吃客们一众的喜爱。

不过, 螃蟹性寒,老人和孩子们不适合多吃, 但这蟹肉滋味好,又有诸多烹调法子, 蒸蟹、香辣蟹、醉蟹哪个不惹人爱,谁能拒绝它?这不,园子里的几个小阿哥嘴馋,偷偷吃了些, 结果就是排着队请太医。

小孩儿还好,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几副药下去,便好起来了, 上了年纪的人就有些棘手。

太皇太后也因为螃蟹吃多了,肠胃不适,再加上吹了寒风, 一下就病倒了。

这可把康熙紧张得不行, 早中晚都要去紫云堂探望。

前几日他收到了佟府的消息, 外祖母觉罗氏过世, 他星夜兼程赶回内城, 到佟府吊唁。

皇祖母的年纪比外祖母更大,去年还得过一场重病,身子更弱,他越发担心皇祖母会在这个秋天也跟着驾鹤西去。

虽说他如今不需要皇祖母为他指点政事,遮挡风雨,但有着这么多年相依为命、并肩作战的情谊在,他实在无法接受皇祖母离去。

皇祖母的存在,就好似一根定海神针,让他可以放心大胆的做决定 ,放手一搏。

因为有皇祖母在,他就还是有长辈庇佑的人。

嫔妃们轮流到太皇太后那里侍疾,可她吃药倒是爽快,身体却没什么起色。

康熙找太医细细盘问,得出的结果就是太后郁结于心。

他有些不解,如今国家安定,也无天灾人祸,皇子皇女都健健康康的成长,那皇祖母在担心什么?傍晚的时候,康熙亲自给太皇太后喂了药,见外头还有一丝余晖,也没起风,提议道:皇祖母,可要出去走走?那便走走吧。

屋子里都是药味,熏得她头疼。

康熙替她罩了一件披风,扶着出去透气。

走了几步,太皇太后便体力不支,摆摆手,进了旁边一座凉亭歇息。

她笑着摇头,哀家老了,确实不中用了,年轻的时候哀家也是能骑马射雕的,比部落里的男子都还强些。

当时的我,肯定想不到自己如今连走路都要人扶着。

皇祖母不老,您只是最近虚弱了些,等过些日子您便能好起来。

康熙安慰道。

太皇太后依旧摇头,天际一排大雁飞过,她凝视着它们飞远,直到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她要是也能飞就好了…扶哀家回去吧。

祖孙俩往回走,中途起了一阵风,将枯黄的叶子吹落,枯叶在空中打了几个卷儿,最后还是落到了树根旁。

太皇太后定定的看着它们,忽然道:落叶归根啊…落叶归根、落叶归根…康熙细细琢磨一阵,终于知晓皇祖母郁结于心的是什么了,她是在思念家乡。

从皇考率兵入京开始,皇祖母就再没回过草原,将近四十年了,如今她预感自己生命走到尽头,怎会不想回家乡看看?皇祖母,孙儿下个月打算去木兰围场行围,已经通知了蒙古各部,想必都在赶来的路上。

到时候您与朕一同接见那些蒙古王公吧。

哀家也去?太皇太后眼里迸发出光芒,忽又叹气,可哀家这身子不争气,还是不给皇帝添麻烦了。

所以皇祖母更要好好保重身子,等您康复后,咱们就出发。

您可得快些好起来,不然淑慧姑母还要在围场等上好些时候呢。

康熙继续劝。

淑慧也来了?太皇太后听到自己的女儿能来,神情越发激动,好好好,哀家一定听从太医的嘱咐,好好养病,争取早日出发。

康熙安抚好太皇太后,便回了观澜榭,塞了两本宗谱给蓁蓁,一本皇室的,一本蒙古的。

皇上拿这个给我做什么?康熙喝了口热茶,同她解释:朕下个月要去木兰围猎,随行的有宗室子弟、有大臣,还有蒙古部落的人,都会带上家眷。

这接待女眷的事儿,朕打算交给你来办,可要应下?当然!蓁蓁欢喜应下!把这事交给她,不就说明皇上要带着她一块去吗?园子里的风光太温和太秀丽了,她越发期待山野间的纯真和野性。

不过,皇上怎么会想到把这件事交给臣妾呀?这种事一向是皇贵妃处理的呀。

朕这回没打算带皇贵妃一块去。

为何?蓁蓁不解。

你真的不明白?康熙幽幽看向她。

蓁蓁嗔了他一眼,您好好说话成不成啊?说正经事就要有个正经事的样子。

好,就听你的。

康熙其实挺喜欢她这股子心口不一的别扭,又怕她恼狠了不搭理自己,便收了面上的嬉笑。

他一脸正经的说:这回木兰秋狝,主要是为了训练八旗子弟的行军布阵,加强与蒙古各部的联系,所以这回朕要带上太皇太后、太后还有宣嫔。

皇子皇女们就只带六岁以上的,剩下的都回宫去。

这么多人回宫,总要有个人去统筹调度,皇贵妃正合适管这档子事儿,惠妃和宜妃也一直领着宫务,颇有经验,刚好给皇贵妃分担一些。

噢噢,臣妾明白了,臣妾会好好学习的,到时候不给皇上丢面子。

可是…六岁以下的孩子都回宫,那臣妾和三格格、还有小十岂不是要分开?蓁蓁有些苦恼,既舍不得孩子,也不愿放弃难得的出巡机会。

康熙揉了揉她的头发,嗯,木兰围场离这里八百多里,路上要颠簸许久,小孩身子较弱受不住的。

你放心,朕让魏珠跟着回去,不会有什么问题。

朕让他每天都写信汇报小十和三格格的消息。

那好吧。

蓁蓁最终还是抵不住对自由的渴望,同意了康熙的决定。

毕竟孩子是可以天天见的,但出巡的机会不是时时都有的。

聪明可爱、善解人意的小十和三格格,你们一定能理解额娘的,对把?**接下来的几天,蓁蓁便埋头苦记蒙古各部落的人员关系,苦练蒙古话。

不然到了蒙古贵妇跟前,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会干笑和点头,那瞧着也太傻气了。

与此同时,园子里其余的人也开始收拾行李,陆续回宫。

九月二十二,这天宜出行,康熙率领一众人浩浩荡荡出发,往木兰围场的方向行去。

康熙坐在车队的第一辆马车上,车身是用金丝楠木做的,车顶做成了二龙戏珠的模样,龙嘴里含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彰显着皇家的富贵威严和奢华气派。

马车做得极大,堪比一个大书房,里头堆放着各式书册、奏章,还有会客的茶几、座椅,和小憩的软榻。

马车的减震措施做得极好,行驶的时候,茶几上的茶水和插花并不会摇晃摔落。

不过这样好的马车仅此一辆,蓁蓁在自己的马车上被颠得腰酸背疼,康熙见她气色不佳,便让她上了自己的马车,在后面的软榻休息。

软榻和会客的地方有博古架隔开,里头还有屏风遮挡,私密性极好。

当然,马车再舒服、再宽阔,也是个狭小的空间,在马车上呆了三日后,蓁蓁实在憋不住了,跟康熙提出请求,想要骑马赶一段路。

这些日子,她从车窗口望出去,瞧见了几位阿哥都是骑着马走的,就连大公主和二格格都能骑马呢。

康熙跟她说,蒙古人尚武,无论男女都有一身好骑术,到时候可能会让孩子们下场较量,所以提前让孩子们在路上适应。

这个练习主要是针对皇女的,皇子们有骑射课日日练习,功夫不差,除了胤禛稍逊一筹。

皇子们的作用就是保护姐姐、妹妹们。

康熙搁下御笔,捏了捏发沉的胳膊,睨了一眼她,那要看你表现了。

什么表现?蓁蓁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朕这几日批复的奏折实在有些多,周身疲乏,四肢僵硬,是该好生活动活动一番。

蓁蓁立马殷勤的给他按摩捶背。

朕要的不是这个。

康熙咳嗽了一下,忽然觉得青天白日里说那话,也有点不好意思,便对守在车门的梁九功吩咐道:你下去,守在外头,不许任何人靠近。

嗻。

随后康熙把车门锁上,将车帘都放下,马车内的光线瞬间变得昏沉,两个人对视许久,暧昧的气氛越来越浓。

他猛地一下将人扑倒,拉着她的手解下身上的腰带,软声求道:朕这些日子忍得实在辛苦,你也好好疼朕一场。

蓁蓁大惊失色,拉过被子把自己捂得紧紧的,这可是在马车上!外面还有那么多人,您也太…她甚至能听到外头马蹄哒哒哒的声音,剑鞘跟铠甲摩擦的声音。

若是外面有人停下来,一定能察觉到马车上的不正经。

但她耐不住康熙的请求,又或许是这几日在马车上的憋闷,让她也生出一颗想要冒险的心、去寻求不一样的新奇刺激……外头起了风,吹得车队中的旌旗肆意招展,扛旗的侍卫要用尽头全力才能将它拿稳。

可不敢摔了旗子,要是被领队看见,他就没这份差事了。

他往前扫了一眼,不禁感叹道,风可真大啊,吹得御驾都摇摇晃晃,尤其是车顶的那两条龙,在大风的搅和下,好像活了一般,为了嘴中那颗宝石,你来我往的争抢,身形紧紧纠缠在一起。

……康熙从箱笼里找出一身红色的骑装递给蓁蓁,穿这个吧,等下朕带你出去骑一段路。

蓁蓁:现在才给…可她已经没力气骑马了…换洗好后,康熙打开车窗,让风吹进来,将里头的味儿散尽了,才带着蓁蓁下去骑马。

往后这几日,蓁蓁便是半天待马车上,半天骑马,终于在十月初到了木兰围场。

康熙在出发前,已经派了一部分侍卫前往围场扎营,是以大部队抵达时,无需再扎营等待,可以直接入营休息。

87第二日, 蓁蓁醒来的时候,还有些不适应。

毕竟住着的是营帐,一眼望不出去, 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她看了一眼角落的座钟,已经八点多了!她居然睡了十一个钟!睡得那么久、那么沉,看来长途出行坐马车真的是很疲惫。

她准备躺回去,再眯一会儿, 忽然想起九点整要去高台看布围的, 不止皇上会去,还有太皇太后、太后和众多王公大臣、蒙古亲王!都这个点了, 想必已经有了不少人赶过去,只有她缺席着…若是有人好奇问起来, 宫人回贵妃娘娘还未起,问的人多了,那可就……蓁蓁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无法直视, 赶紧下床, 让梅香和鸣翠端水进来帮她梳洗。

唉, 你们怎么也不叫我起啊?是皇上特意交代的,不必唤醒您, 说您这些天在马车上都没睡好,务必要让您睡得饱饱的。

鸣翠一边替蓁蓁梳头,一边回话。

既然是皇上吩咐的, 蓁蓁也不好在说什么。

上完妆, 梅香便端着燕窝粥和糕饼、小菜上来, 非要她吃完再过去。

等吃完, 已经过了九点, 她刚提步走出营帐,外面就响起了牛角和鼓声,悠长沉重,带有一股威严肃穆的气势。

她加快了步子。

到高台附近时,她看到上面已经坐满了人,康熙则是站在最前方最中央的位置,面对着下方的八旗将士慷慨陈词。

许是习武的人,中气都很足,明明隔着那么远,他的声音还是清晰的传进了蓁蓁的耳里。

不似跟她说话时的温和,也不似夜里的邪魅荒诞,此刻的他声洪如钟,形似松柏。

他站在那儿,什么都不用做,单靠着一身出众的气势,就能让人心甘情愿的臣服、敬服,为他所调遣。

蓁蓁没有走上去,就在下方仰望着他。

直到火铳被叩响,营地上的锣鼓号角声变得激烈急促,她才发现布围正式开始,便迅速登台。

众人都在垛口前专心的看布围,蓁蓁不想惊动她们,便摆手没让侍奉的宫人行礼,只到了康熙和太皇太后、太后跟前,微微屈膝行礼。

免礼。

康熙扶起她,视线掠过她单薄的氅衣,怎么只穿这点?山间有晨风,最是容易着凉。

叫他这么一说,蓁蓁还真感受到了一股凉意。

早上起来得晚,臣妾不敢再多耽误,匆匆出营帐,便忘记拿披风了。

无妨,用朕的吧。

说话间康熙就把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披在蓁蓁身上,还贴心的用将带子系成蝴蝶结。

暖和吗?蓁蓁笑着点头,谢皇上。

这披风康熙已经穿了一会儿,上面已经沾了他的体温和气息,裹在蓁蓁身上,彷佛被他抱住一般。

暖和就好,同朕一起观看将士们布围吧。

康熙递了一个千里镜给蓁蓁。

所谓布围,指的是将士们围山形成一个个包围圈。

木兰围场一共划分为五个区域,分别是住宿区、餐饮区、休闲观赏区、表演宴会区和行围狩猎区。

其中住宿区居于中央位置,行围狩猎区位于最深处最边缘,也是面积最大的一个区。

待将士们完成布围后,康熙便用千里镜视察每个包围圈里的动物数量,若是太少便继续扩大,若是太多,便打开缺口,赶走一些动物,让它们出去继续繁衍。

扩大、缩小,或是打开缺口,这些指令从康熙口中说出,再由令旗和锣声传递下去,如同战场上的调兵排阵一般。

布围的地方离高台极远,即便有千里镜的襄助,也难以看清他们的容貌,只能根据他们身上铠甲的颜色进行辨认。

随着高台上令旗的变换和传递,将士们开始快速调整身位,长长的队伍在山林中穿插,恍如黄龙在崇山峻岭间翻腾,场面十分壮观。

直到午时末,布围才彻底结束。

午膳是在表演宴会区举行的,皇室成员与满蒙王公大臣一齐举杯,预祝秋狝顺利进行。

下午,众人开始挑选马匹、驯马,检查猎犬、猎鹰是否健好,以及挑选中意的弓箭、火铳,大有一副秣马厉兵的火热和激动。

康熙挑选好马匹后,去了距离最近的一个围巡视,回来时带了两只鹿,加在当天的晚宴里。

第二日便要正式行围,即骑马逐猎,是一件颇耗体力的事,晚上就没举行什么活动,众人用过膳便回营帐休息。

蓁蓁打定注意明天要早起,要去看万马奔腾、群雄逐鹿的大场面,所以洗漱后乖乖上床,闭眼等待进入梦乡。

但康熙今晚吃了鹿肉,体内血气上涌,正是亢奋的时候。

于是,他一上床,锦被下就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蓁蓁配合了他一会儿,见他还要得寸进尺,立马将身子往外挪了一些,有些羞恼的说道:皇上快些安歇吧,再胡闹的话,您明儿可就没力气上马了。

康熙原本只想浅尝辄止,小小的怡情一下,但听到这话,立马变了脸色。

你这是瞧不起朕?今儿就是彻夜不休,朕明早也能提刀上马,挽弓射雕,百发百中。

皇上说的是,您最英武您最神勇,那臣妾可以睡觉了吗?康熙听出她的敷衍,不满的哼了一声,小丫头是在糊弄朕呢?朕今儿个非着让你感受朕的厉害,叫你心服口服。

说罢便欺身而上,开始证明自己的精力到底有多充沛。

蓁蓁:我真是嘴欠…这件事造成的后果就是,第二天她又起晚了!出去的时候,太阳都已经升到了半空中,行围的众人更是早就出发了,蓁蓁只能叹气,这一趟是跟不了。

她收拾好心情,赶往太皇太后的营帐,前去请安。

那边的营帐热闹着呢。

相较于生面孔的贵妃来说,蒙古王妃们自然是更亲近出身一样的的太皇太后、太后和宣嫔,再者她们也不会说满语和汉话,只能亲近太皇太后。

除了蒙古女眷,亦有不少满汉女眷在这边,她们倒是想去跟贵妃套热乎,可这不是贵妃没起吗?于是两个阵营的贵妇都到了太皇太后的营帐里,人多了便显得营帐拥挤,又都到外头围坐着。

众人坐在一起,面前放着小炕几,上头摆着茶水、各色糕饼、鲜果和果干,再有暖融融的阳光照着,看着青山骏马,谈兴正浓。

蓁蓁走到太皇太后、太后跟前,恭敬的给二人请安。

大抵是见到了亲生女儿,太皇太后的心情很好,坐吧。

叫人给蓁蓁拿了一把椅子,随意的指了一个位置让她,正是太后和端敏公主的中间。

端敏公主是先帝的养女,再被封为固伦公主,等同皇后嫡女,后嫁给科尔沁达尔罕亲王,身份尊贵。

蓁蓁坐在她的左首,左为尊,正合适。

看来太皇太后的随意不能当真啊。

蓁蓁感叹了一番,便凝神静听众人的谈话,由于她刚过来,加上又年轻,话头便一直落在她身上。

幸好出巡前她将蒙语狠狠练习了一番,这才能对答得当,不然今日还真得闹出笑话。

她挑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回,接着又把话题带到了蒙古身上。

蓁蓁听了一阵儿,发现这些人大多是在诉苦,部落里的牛啊羊啊被冻死了多少,病死了多少,马被偷了多少,跟太皇太后求情,叫朝廷多给一些粮食、药材和布料。

太皇太后一边拿着帕子抹眼泪,一边哀叹,我苦命的孩子…可怜见的…会好起来的…长生天会庇佑它的子民……这叫谁看了,都得说她是心地善良的老太太吧?不过蒙古王妃们的诸多请求,她是一个都没应下。

蓁蓁觉得康熙跟臣子们打太极的本事,估计也是从太皇太后这里学来的,一样的真诚,又一样的滑不溜手,不叫对方占到半分便宜。

正念叨着呢,那人就回来了。

88康熙穿了一身明黄色铠甲, 头戴盔帽,背着弓箭,催马前行, 气势摄人。

他身后跟着众多侍卫、大臣,几位皇子也在其中,年纪最小、骑射最差的胤禛亦在,小脸绷得紧紧的, 看样子他这趟的收获并不理想。

抵达主帐后, 康熙叫众人回营换洗,留梁九功在这清点猎物。

两刻钟后, 康熙神采奕奕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可都清点好了?回皇上,已经清点完毕。

梁九功展开手里的单子, 细声念道:皇上,您今日猎了一头黑熊、一头狍子、一头鹿,两只狐狸、两只大雁。

太子猎了一头鹿,一只野猪, 一只狐狸, 两只兔子, 三只野鸡,一只野鸭, 一只大雁。

听到自己的猎物时,康熙神情并无波动,但听到太子收获颇丰, 康熙一下就展开了笑颜, 递给儿子一个满意的眼神, 胤礽今日收获不错, 赏!胤礽面上亦是浮起一丝笑意, 又飞快收好,儿子不敢独自揽功,此番收获亦有诸位兄弟、众侍卫们的襄助。

康熙听到这番话,欣慰之色更甚,胤礽没有居功自傲,还记得将下属们的助力告知他,不错不错。

好,你们都很好,都赏。

梁九功,你继续。

嗻。

大阿哥猎了一只野猪,一只狍子,三只兔子,两只野鸭,两只大雁。

三阿哥猎了一只羊,两只兔子,一只野鸭,一只野鸡。

四阿哥猎了一只狐狸,一只野鸭,一只大雁…嗯?康熙摆手制止了梁九功,四阿哥的猎物是哪几只?他明明记得胤禛箭法准头不行,力道也软绵绵的,哪能射中狡猾的狐狸?又哪能射到飞在天上的大雁?梁九功让人去取四阿哥的猎物。

康熙一脸严肃的看着胤禛,四阿哥,你跟朕说实话,这些猎物究竟是你自己射的还是旁人帮你射的?说到后半句时,眼神和声音里都泛着冷意。

胤禛从未见到他这么冷厉的一面,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回…回皇阿玛,确实…确实是儿子…自己、自己射中的。

看康熙将他的吞吐当成说谎心虚,面上的冰霜之意丝毫不减,你刚进书房的时候,朕就告诫过你,要说实话,万不可撒谎欺瞒。

朕再最后问你一次,今日所得猎物,当真是你亲手射中的?是、是…是儿子自己射的。

胤禛没想到自己已经说过一遍,那些猎物都是自己亲手猎的,但皇阿玛还是不相信他,当着这么多的人面继续质问他。

他觉得委屈又难堪,眼眶里蓄满了水汽,偏紧咬着下唇,不肯让泪水落下来,只红着眼,倔强的看着康熙。

对于他的反应,康熙有些震撼,意识到自己方才可能做错了,不该在这么多人面前逼问儿子的,但身为帝王的骄傲,让他无法在臣工们面前承认自己的错误。

他亦是背着手,抿唇不语。

营帐内的众人,也都沉默着。

忽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皇阿玛,今日的猎物确都是四弟亲自猎的。

四弟虽然年纪小,初涉骑射,但很有谋略。

他请了儿子与大哥、三弟还有众侍卫,将猎物合围逼迫,多次搭箭击射,终有收获。

胤礽一直很纠结自己该不该说出实情。

四弟多次搭射才勉强射到那一点猎物,说出来会不会让其余人嗤笑?会不会让大清在蒙古面前失了颜面?毕竟蒙古有一位才八岁的小姑娘,仅靠一己之力就射中了一头狍子,比四弟强太多。

况且说出来后,还会伤了皇阿玛的脸面,将要面对无法预料的怒火。

可他若是不说,那皇阿玛就会继续误解、怀疑四弟,四弟那红着眼的模样,瞧着真是叫人揪心。

他看看大哥看看三弟,兄弟几人的目光都在互相试探、询问,最先忍不住、想要站出来澄清的是胤祉。

胤礽拉住他,摇了摇头,无声的说道:我来说。

他知道,在一众兄弟里,皇阿玛是最疼他的,由他来说,皇阿玛即便有怒气要发作,也不会太过分。

果然,康熙神色一下变得复杂起来。

你说的可都是真话?儿臣不敢欺瞒皇阿玛。

康熙继续沉默。

正在这时,抬着胤禛猎物的侍卫进了营帐。

回皇上,这便是四阿哥今日所猎之物。

康熙走到面前,拿起那狐狸翻看。

原本是一只毛色如雪的白狐,可惜上面布满了血迹和泥污,应该是受过伤后在地上逃窜了一会儿,牵扯伤口,血液弄脏了皮毛还沾了碎叶和泥土。

康熙细细查看狐狸周身,数了一下,上面共有十二个箭头印记,深浅不一,位置也不一样,瞧着还真是经历了多次射杀。

他拿起那大雁和野鸭翻看,同样周身都是窟窿口子,亦是经过无数次射杀。

他看向胤禛,不禁笑道:它们几个死在你手上,痛苦得很啊。

胤禛懵懵的得看向他,没能领会康熙的意思。

胤礽便向他解释,皇阿玛的意思是,长痛不如短痛。

若你的猎物会说话,大抵会求你给它们一个痛快,不要再一箭一箭的吓它们了。

胤礽说完,帐内一片哄笑。

哈哈哈哈,没准还真是这样。

先前压抑低沉的气氛便在这哄笑中消散。

胤禛也跟着笑,可笑意不达眼底。

检查完众人的猎物,康熙十分满意,将众人夸耀了一番,又奖励捕获猎物最多的蒙古台吉一件黄马褂、一个八珍异兽瓶。

康熙吩咐下去,下午举行布库大赛,一边将今日所捕获的猎物进行炙烤,一边欣赏满蒙的壮士摔跤角斗。

虽然康熙拿出了彩头,但双方都知晓这是友谊塞,没下狠手,默契的胜一场输一场。

几场比赛下来,最终是八旗的勇士多胜了一场,彩头落入旗人手里。

康熙赢了比赛,龙心大悦,自然不会亏待蒙古,叫人送了十坛美酒给蒙古勇士。

底下众人吃饱喝足后,敞开了性情,拉起马头琴,围着篝火开始跳舞。

康熙一边欣赏着歌舞,一边继续与蒙古王公推杯换盏,说着蒙古各部老一辈间的往事,偶尔插着些今时的变化。

胤禛看着众人都沉浸在这欢乐中,无人关注自己,偷偷溜开。

找到了一个僻静无光的地方,小声的啜泣。

皇阿玛怎么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冤枉他?不信他?他的骑射功夫的确是最差的,可怎么会想作弊呢?他好想念额娘啊…忽然,一件带着暖意的外套落在他背上。

他受了惊吓,险些跌倒。

谁?谁在那里?四弟,是我。

胤礽站在他背后,叹了口气。

你独自一人来这荒僻的地方干什么?若是出了事该如何是好?我…我有警惕的…是吗?那你怎么没察觉到我的靠近?胤禛词穷,垂头丧气的坐在地上。

胤礽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是在为下午皇阿玛说的那些话伤心,对吗?我没有…胤禛哽咽着否认。

其实皇阿玛已经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但他是大人,大人还会犯错,他也觉得不好意思,所以特地派了我来给你道歉。

真的吗?胤禛猛的抬起头,眼睛比篝火还要明亮。

是啊。

胤礽肯定的点点头。

四弟总不会亲自去皇阿玛面前问吧。

胤禛得到肯定答复后,心情一下好转。

那请二哥告诉皇阿玛,我原谅他了。

我不会再伤心的。

小孩子真好哄啊。

胤礽摸了摸他冰凉凉的脑门,那现在跟二哥一起回去吧。

嗯。

兄弟俩拉着手高高兴兴的一起回了营帐。

89(捉虫)兄弟俩回到营帐时, 篝火晚会已经结束,康熙今日喝的酒有些多,虽不至于到烂醉的地步, 但思绪明显不如平时清明,言行都放缓了一些。

他瞧见胤礽和胤禛携手归来,定住身子仔细打量那兄弟俩,准确的说是看小个子胤禛。

他知晓这孩子一下午都在强颜欢笑, 心里别扭着呢, 他原是想私下找个时间跟他说说话的,但要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那事便被搁置了。

但眼下看胤禛这眉开眼笑的样子,想必是已经被人开解过了。

那人应该就是胤礽吧?康熙将视线挪到胤礽身上, 心中的赞赏和欣慰又多了一些。

不愧是他一早就定下的储君,文武双全,友爱兄弟。

思绪转动间,那两兄弟已经走到他面前, 脆生生的喊道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免礼平身。

这是去哪了?儿子…儿子出去更衣了。

胤禛才不会承认自己偷偷跑出去是发泄委屈的。

康熙睨了他一眼, 笑着问道:去了小半个时辰, 你也不嫌弃里面的味儿?胤禛大囧。

好了,朕也不继续问了, 只是下次离席之前记得跟朕说一声,身边也带个人,省得叫朕担心。

担…担心?胤禛琢磨着这句话, 彷佛嘴里塞了一颗姜糖, 起初是茫然不知措的震惊, 随后是越品越甜的欢喜。

原来皇阿玛也会担心我啊?他以为皇阿玛只爱重太子二哥, 大哥能勉强分一点, 而自己的骑射那么差,皇阿玛必然是嫌弃他的。

可现在皇阿玛对他这么和蔼,还说担心他!他好似双脚踩进了云端,整个人高兴得飘起来。

胤礽看他傻笑的样子,无奈摇头,皇阿玛这么一句话,就让他高兴成这样?这些对于他来说是习以为常啊。

皇阿玛对他,的确是宠爱非常。

他要更努力,当一个好儿子、好兄长、好太子,方才不会辜负皇阿玛的看重。

他拿手碰了碰胤禛,小声提醒,四弟,快回皇阿玛的话。

哦!胤禛方才欢喜中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儿子知晓了,定会牢记皇阿玛的教诲。

他闻着康熙身上浓浓的酒味,又补了一句,皇阿玛也是,喝酒伤身,您以后少喝一点。

康熙闻言,眼里笑意更深。

这孩子到底年纪小,居然敢教训起他来?可心底里也挺高兴的,只有小孩子才能这样坦率,哪怕是胤礽,如今年纪渐长、规矩学多了,对着他也会拘谨。

他含笑点头,朕知晓了,你回营帐早些休息吧。

看着胤禛仍旧仰着的头,忍不住用手摸了摸他光亮的脑门,语气越发温和,回去泡个热水澡,再让小太监给你按按四肢,不然明早起来会四肢酸痛。

是!谢皇阿玛关怀!胤禛大声的答道,好似希望所有人都能听到他的话,出来观看皇阿玛对他的关心。

康熙收回手,再次催促,回去吧~是。

胤禛看向胤礽。

朕要跟太子再说些话。

胤禛这才离开。

皇阿玛。

胤礽扑通跪下,儿子要跟您请罪。

接着便把方才的事情悉数告之康熙。

康熙点点头,的确和他想的一样,胤礽假代他向胤禛道了歉,心是好的,可…胤礽,你可知晓假传圣旨,是大逆不道的罪名。

胤礽脸上一慌。

他原本是想和四弟好好讲道理的,比如说皇阿玛是天子,有自己的骄傲和尊严,要多体谅他。

可看到四弟哭的那么伤心,他实在不忍心干巴巴的讲大道理,让小孩子去体谅一个大人,只得编造说是皇阿玛让他来赔礼道歉的。

但这大逆不道的罪名,他背得也委实太冤枉了些吧。

心里虽是百转千回,但他的肢体已经提前做出了回应,将头垂得更低了。

儿子知错,还请皇阿玛责罚。

康熙叹了口气,将他扶起来,你亦是为了圆朕与胤禛的父子情分,朕怎舍得罚你?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前半句还有身为父亲的慈爱和宽仁,后半句就只剩下君王的警告了。

胤礽有些后怕的点头,儿子知晓了。

嗯,去吧。

目送着他离去,康熙也转身回了营帐。

洗漱后,安静的躺在床上。

皇上有心事?蓁蓁凑过来问。

一晚上她听到他叹了七八次气。

没有,快睡吧。

康熙拍了拍怀里人的肩膀。

蓁蓁瞧他不愿意说,便没再追问他,下床从箱笼里找出一个信封递给康熙,皇上瞧瞧,小十和三格格写的信。

信?他们能握住笔吗?康熙很是怀疑,但随即猜测万一双胞胎是神童呢,便满怀期待的打开了信封。

结果里面是一张布满了污点的宣纸,大失所望。

这是个什么意思?蓁蓁又拿出一封信递给康熙,是魏珠写的。

原来魏珠每日都会写信汇报双胞胎的事情,写完还跟孩子们讲,孩子们生出了好奇心,就爬上书案,拿手心蘸了墨汁,在纸上涂抹,最后就成了一封特殊的信。

的确特别,到也有几分童趣。

将它收好,日后等孩子们长大了,再拿出来给他们瞧瞧。

康熙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

***一夜无梦,睡了个好觉,第二日两人都醒得很早。

悠悠用过早膳后,蓁蓁换上了骑装,跟着大部队一起出发打猎。

到了草原上,康熙带着侍卫和蒙古王公往山林深处去了,蓁蓁和其它王妃、命妇们在外围打猎,皇子、世子、公主格格等则是在中间地段。

没了康熙和胤礽的注视,蓁蓁往身下的马儿抽了一鞭,让它加快速度奔跑。

在草原上骑马和京城里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这里更为平坦开阔,可以肆无忌惮的跑马,有一种海阔天空、自由自在的感觉。

前方的草丛里有兔子一闪而过,她立马搭箭射出,结果跟它插肩而过。

第二箭继续射出,落到了兔子前方。

再射,则是落在兔子身后。

万事开头难,适应一段时间后,她也掌握了一些规律,搭箭时就计算好风向和速度,再射出去,便不会次次落空,每一箭都有有三成的机会射中。

她忙活一上午,射到了两只野鸡、一只兔子和一只山羊。

准备往回走时,一个郡王妃指着前方问蓁蓁,前头好像有人,咱们要过去看看吗?娘娘?那去看看吧。

往前骑了几百米,蓁蓁看出前面是谁了,是恭亲王府的几个小阿哥小格格。

从血缘上来说,他们是纯禧公主的亲弟妹,他们在这,那有很大可能纯禧也在这里。

蓁蓁正要上前,忽然就听到一道凄厉的女声。

是纯禧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道兽声。

不好,这是老虎的声音!有擅长打猎的蒙古王妃提醒。

所以,刚才的声音……众人变了神色,夹紧马腹往那声源处赶,终于在一茂密的草丛里找到了纯禧。

眼前的一幕令人胆颤,四肢酸软。

一只猛虎咬住了纯禧的左肩,血肉模糊。

在她的身下,是被护住的胤禔,他握着匕首想要刺老虎,但老虎庞大的身躯压得他根本翻不过身,只能做着无用功。

天啊,老虎吃人了…这个场面,哪怕是习惯射猎的蒙古女人也被吓到了,更不要说那王府那个年幼的小阿哥小格格了,一个个都白着脸,惊恐的看着,根本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蓁蓁也没好到哪里去,但纯禧痛苦的哀嚎和胤禔的怒吼,将她唤回了神。

都别愣着了,赶紧搭箭射虎!话刚落下,她手里的箭就飞了出去。

其余人见状,也纷纷抽出羽箭,搭弦、放开,再搭、再放。

老虎虽然庞大,但在数轮箭羽袭击下,还是受到了重击,松开了踩在纯禧身上的双脚和嘴。

察觉到身上重量减轻,胤禔立马翻过身,用匕首给了老虎致命一击,见它不再动弹,才坐在地上重重喘息,眼里仍残留着恐惧。

蓁蓁和身边的人也赶到了,来不及盘问原因,赶紧将纯禧放到马背上,匆匆往营帐赶。

胤禔这才反应过来,纯禧是为了保护他才受伤的,立即爬起来,骑着马往回赶。

……康熙收到消息后,也带着人迅速回营。

到营帐时,周围已经站了不少人,有太皇太后、太后,贵妃和宣嫔,还有恭亲王和他的侧福晋,而胤禔和胤祉跪在地上。

现在情况如何?蓁蓁摇摇头,还不清楚,太医们也才进去两刻钟。

嗯。

到底怎么回事?为何老虎会伤到公主?康熙看向胤禔,眼神极具压迫感。

都是儿子的错。

是儿子看到老虎,一时兴起,非要猎它,一箭射中后便去捡它,却没想到那老虎是装的,儿子刚靠近,它就暴起扑向儿子。

当时纯禧长姐就在边上,见老虎欲扑咬儿子,便挺身而出,替儿子挡了一劫。

皇阿玛,您责罚儿子吧。

胤禔心中无比愧疚,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有血渍,模样很是狼狈。

那侍卫呢?那么多侍卫难道就在一旁看着,什么都不做?要等到贵妃带人来救你们?若是贵妃她们没出现呢?儿子先前把他们调开了。

为何调开?康熙觉得老大真是蠢啊,先前升起的一点怜惜顿时全无。

胤禔默不作声。

边上跪着的胤祉终于忍不住插嘴,回皇阿玛,大哥调离侍卫是为了保护儿子。

因为儿子的年龄最小、骑射最差,大哥不放心我,所以将全部的侍卫拨给了儿子。

皇阿玛,您别怪大哥,好不好?那也不对,即便侍卫都保护你了,那你与胤禔在一起,胤禔也会受到侍卫的保护,怎么还会落单被老虎袭击?除非…胤禔你私自脱离队伍?康熙脑子飞快的转着,思考着胤禔私自脱离队伍的原因。

你是觉得胤祉年纪小,带着他嫌弃麻烦,所以把他丢给侍卫,你想要独自去射猎?展现你的威武不凡?康熙的眼神随着他说的话,逐渐变得冰冷、犀利,到最后,恨不得拿马鞭狠狠抽打在大儿子身上。

胤禔苦笑,皇阿玛猜得可真准啊。

儿子知错了,还请皇阿玛责罚。

康熙冷哼一声,正要说些什么,太医从营帐中走出,忙问道:公主的伤势如何?回皇上,暂时已经止住了血,已经上药包扎了。

微臣开了药,煎好后让公主服下,若今夜能退烧,便可脱离危险。

那要是不能退呢?但顾忌着纯禧的亲生父母也在场,康熙不好问这话,便叫这太医下去。

康熙看了一眼胤禔,只道:你先跪在外面反省吧。

接着便带人进帐探望纯禧。

纯禧趴在床上,面白如纸,见众人进来,还想行礼,蓁蓁连忙按住她。

康熙看出她的伤势严重,不宜与人说话费神,便叮嘱了几句就离开,留下蓁蓁和恭亲王侧福晋照看。

恭亲王侧福晋是纯禧公主的生母,康熙一走,她就再也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

蓁蓁瞧出这对亲母女有话要说,也出了营帐。

今天这事可真是……晚上,外头下起了雨,康熙这才把胤禔叫进营帐。

说说看,你都反省了些什么?儿子不该擅自离队,不该嫌弃三弟,不该丢下侍卫…错了!康熙厉声冷喝,打断了胤禔的反省。

胤禔抬头看向他,眼里是恐惧和疑惑。

康熙无奈摇头,只得出言点拨,胤禔,你错在太自负了。

众皇子中,你年纪最长,武艺最强,自觉强到可以抛开侍卫,独自打下一头老虎,想要独占鳌头。

朕说得可对?胤禔的心思被康熙说透,羞愧低下了头。

是。

那以后可还会这般自傲自大,肆意妄为?儿子不敢了。

康熙放下手里的御笔,走到他面前,语重心长的说道:胤禔,你是朕的长子,朕对你寄予厚望。

朕不希望自己的长子是个有勇无谋,只会逞强的鲁莽之人。

若你再无长进,朕将来怎敢让你入朝办事?皇阿玛,儿子真的知错了,儿子再也不敢那般任性自负。

您原谅儿子吧。

原不原谅这话,你该去问纯禧。

你去看看她吧。

是。

胤禔走到纯禧的营帐前,踟蹰着,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忽然听到里面传来惊呼声。

不好了,公主起高烧了。

白日里太医只说了退烧就能平安,那反过来的意思,起了高烧就有性命之危。

胤禔理解清楚后,立马掀开帐篷走进去。

90胤禔一进入营帐, 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还有女人压抑的哭声。

他看着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唇瓣干裂的纯禧, 一股深深的自责涌上了心头。

皇阿玛说得对,他的确是太自大太自负了,是他执意甩掉侍卫、追逐猛虎,才会害得长姐收了这么严重的伤。

若真有一日皇阿玛把千军万马交给他, 他再恣意行事, 到那时受伤的绝不只是长姐一个人,而是成千上万条人命……那样的过失, 他无法承受。

他越想越惶恐,两眼紧盯着太医, 期盼他能妙手回春,让纯禧长姐脱离危险。

老太医给纯禧扎完针,将她的身子固定住,嘴里不再说胡话了, 又命人将她扶起, 把方才熬好的猛药灌入公主的嘴里。

虽然有大半都溅出来了, 但也有一部分喂进去了。

太医让众人回避,叫宫女用酒精给公主擦拭身体。

半晌, 众人再次回到营帐,纯禧已经睡得十分安稳。

太医,公主可是脱险了?恭亲王侧福晋忙问。

老太医伸手探了探纯禧的前额, 已不如先前滚烫, 但他还是略为保守的回道:还得再观察观察。

恭亲王侧福晋眼神一暗, 又忍不住落泪, 余光瞥见胤禔, 心里将他骂了又骂。

胤禔察觉到她的视线,主动道:贵额娘、叔母,你们回去休息吧,我来守着长姐。

恭亲王侧福晋不想答应,把女儿交给他照顾,能放心?但蓁蓁已经先她一步答应了。

好,那你今晚就和老太医在屏风外守着,注意听里面的动静,可别睡着了。

那孩子的愧疚都写在了脸上,让他守夜,或许能让他减轻一点愧疚感。

她又看向恭亲王侧福晋,你也守了好几个时辰,回去歇会吧,可别明日纯禧好了,你又倒下了。

对方觉得这话有道理,再者这里还有许多宫人和太医,应该无虞,这才离开。

老太医上了年纪,精力不济,守了一会儿也昏昏欲睡,便叮嘱自己的孙子,也就是跟在他身边拎医箱的小学徒,叫他每隔半个时辰去探公主的体温,若烧一直没退,就要一直灌猛药。

是,孙儿记住了。

徐笙一边研磨着药钵里的药材,一边回话。

半个时辰后,他绕过屏风,进去查看纯禧的体温,还有些烫,便叫侍女掰开公主的嘴,又灌了一副药下去。

如此重复了三回,纯禧的高烧才退下。

听到高烧已退,胤禔如蒙大赦,强撑着他坚持下去的念头消散,一下就闭眼倒下去了。

这可把徐笙吓得不轻,还以为这位大阿哥受了什么暗伤,一番检查后,发现他只是先前精神太紧绷、又过于疲惫,陡然放松,立马睡着了。

徐笙叫人把大阿哥扶到屏风外头的小榻去休息。

正是这个时候,床上传来微弱的声音,水…水…徐笙立马从炉子上的水壶里倒出半盏温水,叫宫女扶着纯禧喂水。

喝完水,纯禧方才缓缓睁开昏沉的眼皮,眼前是一个清俊的青年人。

你是谁?为何在此处?一说话,她方才感知到身上的疼痛。

徐笙恭敬回道:回公主,小臣徐笙,太医院学徒。

公主白日被猛虎咬伤,经诊治后昏睡了十个时辰,如今已脱离危险。

听到他的陈述,纯禧这才记起白日的事情。

从猛虎嘴里捡回一条命,真是不容易啊。

她抬了抬左肩,酸痛无比,无法抬起。

我的左肩可会一直都这样?声音里带着一分惊慌。

公主不必担忧,未伤到根本,您只需好好服药进补,过些日子就能恢复如常。

纯禧心下稍安,又问:那大阿哥呢?大阿哥并未受伤,一直在为您守夜,刚听闻您退烧脱险后,方才肯休息。

正在外面的小榻上,可要小臣唤他进来?不用了,让他休息吧。

可还有其它人受伤?并无。

纯禧放心了。

我既已脱险,你们也无需再守着我,都下去休息吧。

她瞧见面前这几人眼圈下都有黑青色。

四个宫女都在她的坚持下,被赶出去。

徐笙亦是,退回屏风外,继续专注研磨药材。

纯禧听着那不轻不重、不疾不徐的声音,心头的烦躁渐渐褪去。

她把人全都赶出去,一面确实是想让他们都好好休息,另一面也是怕自己克制不住情绪,吓到众人。

从她意识恢复那一刻起,她就就感受到了伤口带来的疼痛,她想哀嚎、想发泄,但这么多年良好的教养让她克制住了。

等众人褪去后,她就开始捶打床上的迎枕、被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外头传来的捣药声,好似寺庙里的木鱼声,有一股叫人静心凝神的力量,她探头望向远处。

有屏风遮挡视线,她看不清那人,但能看出他动作的专注。

她下了床,走到屏风边上,打量着那人。

那双手生得可真好看。

徐笙忽然闻到一股血气,偏头看向她,公主可是有吩咐?纯禧摇摇头,我有些闷,睡不着。

徐笙蹙眉思索一番,才道:那小臣给公主开一副安神药?纯禧噗嗤一声就笑了,我已经睡了十个时辰,可不想再睡了。

你既是太医院的学徒,想来是识字的吧?找本书念给我听听吧。

方才没注意,这小学徒的声音也挺好听的。

小臣遵命。

只是小臣身边只有医书…无妨,你念吧。

纯禧回到床上,闭上眼,专注的听着外面清风朗月一般的声音,再次陷入梦乡。

一个时辰后,天际出现了一抹鱼肚白,先前被纯禧勒令休息的宫女也回了营帐。

一进去就听到琅琅读书声,再绕过屏风走到床前,纯禧已经睡得十分安稳。

徐太医,公主已经入眠了,您不用再读了。

哦,好的。

徐笙收了书,趴在茶几上小憩。

天光大亮后,营地开始热闹起来。

康熙和太后都派了人过去询问纯禧的状况,老太医再次复诊,肯定的告诉各方,纯禧已经脱离危险,之后多进补就行。

康熙这才放下心,带着蒙古王公继续出去打猎。

蓁蓁过来探望一番后,也继续出去打猎。

在昨天之前,蒙古贵妇们一直都觉得她生得娇娇弱弱,不愿意和她来往。

但昨日见她面对猛虎都不曾退缩,还率先搭箭射击,便改变了先前的印象,热烈邀请她一起打猎。

蓁蓁可不敢学胤禔逞强,当独行侠,于是答应了她们的邀约。

有了昨日的经验,今日打猎就比昨日更顺利一些,收获也更多。

下午,康熙留在了帐内批奏折,蓁蓁则是接受了蒙古王妃们的邀请,去打马球。

在京城时,她不曾接触过这般激烈刺激的游戏,所以她并未直接上场,而是当作替补现在下面观赛。

但随着赛事的进展,场面越发热烈,她那颗心也越发激动,想要加入比赛。

正好赛程过半,中场休息,有的队员上半场体力耗费过大,或是有扭伤,于是趁着休息的时间,更换了队员。

蓁蓁也终于等到了自己上场的机会,兴奋不已。

在场上打球和场下观看的心情完全不一样,场上只会盯着那个球,不断奔跑、不断抢夺,无暇想其他的。

马球赛在半个时辰后结束,以蒙古队抢先一分获胜。

但输了的一队并无颓丧之色,也是喜气洋洋的。

她们在意的不是输赢,而是打马球带来的那种感觉,马背上的她们忘却了身份,眼里只有球,心无旁骛地追逐、奔跑,在风中大吼大叫,放肆宣泄心中积压的情绪。

在马背上的她们,彷佛身体内注入了一股磅礴的力量,无惧世俗眼光、抛却一切枷锁,只全心全意做自我。

蓁蓁迷上了打马球,得空了总会叫上几人一起比赛。

随着时间的流逝,侍卫们打猎带回来的猎物越来越少了,想必是围里的猎物已经被捕获得差不多了。

康熙便主持了最后一场篝火晚会,第二日开始,蒙古各部开始拔营离开。

十一月初五,御驾启程回京。

91十一月的天气, 委实有些冷了。

离开园子的时候,蓁蓁的箱笼里没带什么厚衣裳,好在打猎得了不少皮毛, 硝制后做成了裘衣,足以保暖。

马车内的垫子和软榻上也铺着柔软的皮毛,但蓁蓁还是觉得不舒服,她按着后腰, 总觉得那个地方有些酸痛, 四肢也没什么力气。

她无声的指了指腰腹,让梅香给她按摩, 但不要弄出声。

屏风前头,皇上在接见大臣呢。

待大臣退下后, 康熙起身走进屏风内,他一看见蓁蓁的面色便皱了下眉头,你脸上怎么一点血色都没?朕叫个太医来看看吧。

蓁蓁摇头,不必, 想来是马车颠簸, 加上天气寒冷, 一时不适应。

请了太医过来,即便无事也会说有事, 少不得开一两个方子。

她不想喝那又黑又臭的药。

康熙有些犹豫,真不用请?真不用。

皇上无事的话,出去忙吧, 臣妾还要看书呢。

看的什么书比朕还重要?康熙一下就抽走她手上的书, 看到封面上大大的论语二字, 很是不解, 这无趣的书对姑娘家有什么吸引力?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笑道:又是包的书皮吧,这论语不知道给你当了多少次幌子。

朕瞧瞧里面写的什么内容……是夜,鹿妖化作一妙龄女子,与书生行极乐之事,正所谓…您怎么还念出来了?蓁蓁慌忙从他手里将书抢回来,压在胳膊下。

康熙轻笑,你看的时候不觉得羞,怎么朕念出来你就知羞了?那不一样。

蓁蓁瞪他。

行了,你继续看吧,朕出去批折子。

一个时辰后,康熙进来小憩,见蓁蓁还拿着论语在看,蹙了蹙眉。

怎还在看这书,不怕伤眼睛?臣妾看完这回就不看了。

朕给你念吧。

康熙拿过书,顺着她翻的那页读下去,狐仙嫁与王生后,暗里用法术变化白银数百两,在城中开了一家丝绸铺,经营得当,生意红火……蓁蓁听得正入迷,忽然感觉下腹处传来一股坠痛,四肢更是寒凉无比,她没来由的生出一股恐惧。

皇上、皇上,臣妾肚子好疼…康熙一听她的声音就觉得不对劲,忙起身,见她面如白纸,也慌了,对梁九功吼道:快请太医过来。

嗻。

康熙握住她冰凉的手,心底沉甸甸的,悄悄给她探了脉,奈何此时他亦是心慌意乱,根本辨不出脉搏,只能抱住她。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两位太医便匆匆赶来。

微臣给皇上…免礼,快替贵妃诊脉。

白胡子的江太医立即搭手去诊脉,随即面色突变。

回皇上,娘娘这是有了小产征兆,才会周身酸软,畏寒…小产?什么时候的事?蓁蓁自己都不知晓怀孕了。

生完小十和三格格后,她的信期就不大准,有时一两月来一次,有时两三月来一次,她问过太医这是正常现象,便不再在意,谁曾想竟然是又有了。

江太医拱手答道:是,娘娘已经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

只是距离娘娘上次生产不足一年,胞宫尚未恢复,又经历舟车劳顿,母体十分孱弱,实在不宜继续妊娠。

康熙和蓁蓁尚未来得及欢喜新生命的到来,便被太医泼了一盆冷水。

你的意思是,这个孩子不能留下?无惧康熙话里的冷意,老太医跪下,坚持道:若继续妊娠,胎儿会耗尽母体的精血,母体衰亡,胎儿也无法生长,只能是两败俱伤。

臣认为终止妊娠,是为了娘娘好。

虽然这个孩子来得意外,肚子还没显形,感知不到它的存在,但蓁蓁实在无法亲手抹杀它,当真没有别的法子吗?请娘娘恕罪,老臣无能。

康熙将目光移到另一位中年太医身上,你来给贵妃把脉。

中年太医将手打赏蓁蓁的脉摸,随后说了和老太医一模一样的话。

皇上、娘娘,请赎臣无能。

康熙叹了口气,下去准备药吧。

是。

两位太医离开后,马车内只剩下二人,一人垂眸落泪,一人无言沉默。

太医们的动作很迅速,不多时,一碗黑漆漆的药便端进了马车。

那药一进来,整个车厢内的味道都变得苦涩起来。

娘娘,江太医嘱咐您趁热喝,说是药凉了更苦,不好喝。

梁九功缩着脖子补充道。

康熙冷眼瞪他,出去!嗻。

他走后,康熙坐到蓁蓁身边,将药端过来,喝了一口,江太医说得没错,这药不苦。

咱们趁热喝吧…蓁蓁摇摇头,臣妾还是不忍心。

皇上,我们留下它吧,万一它能平安长大呢…康熙将碗搁下,握住她的手,轻轻抚着腹部。

朕何尝不盼望它的到来,但它的存在会拖垮你的身体。

这些日子,你不是已经感受到了不适吗?乖,喝下它,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可都不再是它,臣妾心中会一辈子都存着愧疚的…所以你要留下他?留着它吸光你的精血,用你一命换他一命?那你考虑过小十和三格格吗,考虑过朕吗?你要为一个素未谋面的东西,抛弃我们父子三人?康熙握住蓁蓁的双肩,让她和自己对视,在它和他们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蓁蓁哭着摇头,不是的,我没有,我只是不想抹杀它,它是无辜的…朕知道,它是无辜的,你也是无辜的,错的人是朕…康熙搂住她的肩膀,半哄半强迫的叫蓁蓁喝下了那碗药汁。

药喝下不久后,蓁蓁便觉得下腹传来阵阵绞痛,额上冒出大颗大颗的冷汗,痛、好痛…康熙连忙宣太医进来。

微臣叩见皇上。

江太医,贵妃服了药便疼痛难忍,可有法子止痛?回皇上,这是服药后的自然反应,等胞宫内清理干净,痛感便会慢慢消失。

皇上,您还是出来吧,让娘娘的侍女进去伺候。

康熙只得出来。

但里面的痛呼声并未停止,听得他亦是心乱如麻,焦急万分。

恐慌中,他想起了蓁蓁上次生产时的惊险,也想起了仁孝皇后的难产离世,心中恐惧渐渐被放大。

他忽地望向江太医,这世上可有男子服用的避子汤?江太医悚然一惊,皇上您?有还是没有?江太医垂眸回道:有倒是有,只是这药危害极大,即便停用也无法终止药效,可能会导致服药者余生都无法再生育子嗣。

康熙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吩咐他:你去给朕弄一副来。

江太医吓得两眼大如铜铃,慌忙跪下,皇上,请三思啊。

朕已经三思过了。

这一回康熙的声音不带半点犹豫,十分利落。

这事你亲自去办,不要告诉任何人。

是。

江太医战战兢兢的退下。

两刻钟后,屏风后头的动静终于停止了,康熙忙走进去。

榻上之人虚弱得如同飘在水面上的纸人儿,一不小心就会戳破消失。

他走过去扶住她,朕让太医给你开了进补的药膳,吃完很快就能好起来。

蓁蓁身心皆疲,无力应承他,只说了一个嗯字。

一刻钟后,江太医拎着食盒走进车厢。

皇上,药熬好了。

拿出来吧。

蓁蓁是闭着眼喝的,吃进嘴里才发现不对味,药不应该是苦的吗?怎么她喝到只有微微的苦味?她睁开眼一看,自己面前的是一碗枸杞老鸽汤,那药呢?她看向旁边黑黑的汤汁子,我先喝药吧,喝完再喝这个汤,去去苦味。

娘娘,这您可不能喝。

江太医连忙阻止。

那这是?江太医也不知道这避子汤的事该不该告诉贵妃,便看了康熙一眼,随即飞快垂头。

蓁蓁懂了他的意思,不由看向康熙,这是皇上的药吗?皇上什么时候病了?康熙本就没打算瞒她,朕没生病,这药是男人喝的避子汤。

避、子、汤?蓁蓁艰难的重复了一遍,似在琢磨什么意思,随后怔住,不知道该说什么。

康熙挥了挥手,让江太医下去。

皇上、皇上怎会想起喝这个?朕不想给你带来痛苦。

康熙拨了拨她面前的碎发,语气轻柔,喜欢一个人,就会克制不住的想要亲近,想要占有。

但朕的靠近会给你带来生育的痛苦,那朕就只能选择痛苦的源头杜绝掉。

那您不想再要皇子了吗?想要。

可朕已经有了十个皇子,再多一个于朕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

但你之于我,是雪中的炭火,必不可少。

我真的有这么重要?蓁蓁不敢相信,舒舒觉罗氏对她的嘱咐,她一句都不敢忘。

是与不是,以后你就知道了。

康熙将面前的药一饮而尽。

**虽是小月子,但一样要细心呵护着,不能吹风着凉,所以从那日开始蓁蓁就没下过马车。

时间长了,便被有心人察觉到,跑到太皇太后那告状。

老祖宗,您可得出手管管了,贵妃娘娘怎能一直霸在皇上的銮驾上?她这副作态跟妲己、妹喜之流有什么区别?咱皇上虽是龙精虎猛,可也禁不住日日消耗啊,可别被她掏空了身子。

听到这话,太皇太后的眼神立即变冷,什么妲己、妹喜,照你的意思,贵妃是祸国妖妃,那皇上就是亡国昏君了?方才还说得滔滔不绝的妇人立马跪下请罪,老祖宗,臣妇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太皇太后看向她,语气虽慢却透露着一股不可辩驳的坚定,贵妃是皇上的妃嫔,职责本就是照顾皇上,呆在皇上身边又有何错?你若是无事,回去抄抄经书。

再让哀家听到你乱嚼口舌,搬弄是非,你这舌头便不用留着了。

妇人后悔不已,哆嗦道:是,臣妇受教了。

虽然太皇太后斥责这宗室福晋时义正言辞,但对于她说的话还是有些在意,便道:苏麻喇,你去请贵妃过来。

是。

听到太皇太后邀请贵妃过去说话,康熙有些惊讶,思索片刻便放下御笔,下了马车。

参见皇上。

姑姑免礼。

苏麻喇姑往马车上瞄了一眼,笑着问道:不知贵妃娘娘可在车内?太皇太后命奴婢来请娘娘过去说话。

她身子抱恙,不方便下车。

朕跟你一块过去,亲自同皇祖母解释。

既如此,苏麻喇姑便不再坚持,皇上请。

太皇太后看到康熙过来却不见贵妃身影,有些讶异,皇上怎么过来了?孙儿近日疏忽了给皇祖母请安,今日特来赔罪。

太皇太后脸上笑意不减,给我请安不是什么大事,你好好处理国事才是要紧的。

不过,哀家今日听了几句闲话,说贵妃一直在皇上的马车内,有妲己、妹喜之态,恐误了皇上声誉。

康熙神色肃然,不知是何人在皇祖母面前搬弄是非?贵妃知书达理,温柔娴淑,皇祖母您是知晓的,当初还是您指了她入宫的呢。

贵妃一直住在朕的马车上,也是事出有因。

前些日子贵妃小产了,需要静养,所有马车中唯朕的马车最为平坦,朕便留她住下来。

太皇太后手里佛珠一顿,面上浮起一丝可惜之色。

噢。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女人小产,对身体损害亦是很大,你要嘱咐太医好好为她调理。

孙儿明白。

太皇太后又道:贵妃这一胎实在可惜,不过说起来,后宫里已经将近两年都没再传出喜讯了。

如今贵妃身子有恙,皇上不妨亲近其它妃嫔,雨露均沾,为皇家开枝散叶。

见过科尔沁的一众亲属,太皇太后对娘家的帮扶之意再度升起,想要劝皇帝亲近蒙古妃子,最好生一个蒙古血统的皇子。

岂料,康熙掀袍跪下,皇祖母,孙儿往后怕是再无子嗣了。

太皇太后大惊失色,为何?在木兰围场狩猎时,孙儿从马背上跌落,伤到了要害之处,太医诊治后,说是对子嗣有影响。

怎会如此严重?哪个太医诊治的,哀家要亲自问问他。

康熙一脸痛苦的摇头,皇祖母,此事孙儿不欲声张,求您给孙儿留一个体面吧。

太皇太后闭眼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最终道:罢了罢了,哀家不问了。

好在你已经有了十个健康的皇子,胤礽才学兼备,你再好生指点指点,亦是可靠的储君,不至于江山无继。

但这事到底给她带来不小的打击,她疲惫的挥挥手,你回去吧。

孙儿告退。

皇祖母,对不起,请原谅孙儿的谎言。

92北方的十一月, 已经是冰雪覆山,路十分不好走,再加上车队中太皇太后年事已高, 蓁蓁和纯禧都体弱带病,故而回程的行进速度比出发时要慢些,十一月二十五才到京城。

掀开车帘,看到灰扑扑的城墙, 蓁蓁心里涌出一股亲近之意。

可算是回家了。

山河秀丽, 风景如画,但再好都比不过家。

天气严寒, 康熙体恤臣工,便提前通知众人, 不要出城迎接,只在乾清门前候着。

入城后,御驾一路畅行,直到进入皇城。

臣等恭迎皇上回宫,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康熙受礼后, 抬手道:众卿平身。

谢皇上。

康熙打量一二, 同梁九功叮嘱几句,便带着一众大臣往乾清宫走去。

他走后, 梁九功指挥着马车往慈宁宫驶去。

马车在慈宁宫前停稳,皇贵妃便带着后宫诸人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

蓁蓁则是带着宣嫔和皇子皇女等向皇贵妃行礼。

待双方互相问礼结束后,太皇太后摆了摆手, 坐了多日的马车, 哀家有些乏了, 你们都回去吧, 明日再来请安。

是。

太后亦是丢下这么一句话, 随即带着纯禧离开。

到了蓁蓁这,她还没开口,皇贵妃就已经十分宽和的说道:我看两位妹妹面色都有些疲倦,还是先回宫歇息吧。

有什么话,咱们改日再慢慢说。

谢皇贵妃体恤。

众人在慈宁宫前散开。

胤礽许久没见双胞胎,遂打发随从回毓庆宫收拾,自个则是跟着蓁蓁去永寿宫。

一到宫门口,守门的俩太监便欢快的跟两人请安。

恭迎娘娘回宫!恭迎太子殿下!能不高兴吗?没主子在,每个月都只有那一点微薄的月俸银子,连打赏都没有,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但主子回来了可就不一样,赏赐肯定会多多的。

所以他们迎接的不是什么娘娘、太子,迎的是财神爷啊。

瞧见这俩人脸上实实在在的喜庆,蓁蓁心头也雀跃起来,有一种切切实实回到家的感觉。

起来吧。

梅香,给他俩看赏。

胤礽也让小德子抛了一个荷包出来。

谢娘娘、谢太子殿下~他们的声音如此响亮,自然惊动到了殿内的众人,都纷纷从屋里出来,保母手里还抱着孩子。

奴才给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千岁。

奴才给太子殿下请安,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都起吧。

蓁蓁从保母手里接过三格格,掂了掂,似乎比她离开之前重了一些。

她点点女儿的小脸蛋,笑着问她,三格格,还记得我是谁吗?三格格愣愣的盯着她,摇摇头往后退了一下,朝荷香望去。

蓁蓁被三格格的动作搞得心头一酸,有些想哭。

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居然不认她了。

荷香也慌了,连忙道:三格格,那是额娘呀,额~娘!**三格格嘴里发出两个模糊不清的音节,再度看向蓁蓁。

明明知道那么小的人儿什么都不懂,但蓁蓁还是觉得三格格的眼里充满了审视和怀疑。

她的心情继续往下跌。

但下一刻,小十啪唧一下,亲在她的脸上,瞬间治愈了她。

小十亲完她,小鼻子皱皱似在辨认她身上的味道,闻过后似乎肯定了她的身份,又兴奋的往她脸上亲了两下,才眉开眼笑的冲三格格招手,*%#*兄妹俩用神奇的语言交流。

于是三格格点点头,拿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似在懊恼,随即也贴在蓁蓁的脸上,啪啪啪亲了好几下。

小十好像发现妹妹亲的比自己多,不服气的继续亲。

这俩小家伙弄得蓁蓁哭笑不得,满脸都是口水,偏胤礽还羡慕得紧。

三妹妹,让二哥抱抱?小十,也亲亲二哥?三格格刚开始对蓁蓁都有些犹豫呢,何况胤礽,不过小十一如既往的热情,大方的给了胤礽一个亲亲,乖乖的呆在他怀里。

胤礽头一次觉得弟弟也是贴心的小宝贝啊。

蓁蓁抱着三格格往正殿走。

梅香担忧她身子,娘娘,让奴婢抱格格进去吧?无妨,就这几步路,我能行的。

进了正殿,蓁蓁便感到扑面而来的热气,还是地龙热乎,马车里放多少个炭盆都比不上屋里暖和。

坐下后,鸣翠让人上了茶水、点心,娘娘和太子殿下暂且先垫垫胃,小厨房正在备膳,两刻钟内就能摆膳。

原以为娘娘会在慈宁宫那坐一会儿,时间才没掐准。

既然很快就要用膳了,蓁蓁便留下胤礽一起用午膳。

两人将孩子放下,先去洗漱净面。

再度回去时,荷香取一副画过来,正是在畅春园里消暑时画的,她和康熙坐在玫瑰椅上,怀中各抱着一个孩子,胤礽站在他们身后。

怎么将它拿过来了?蓁蓁有些不解。

荷香解释道:刚从园子里回来时,小阿哥和格格见不到娘娘,哭得可厉害了,奴婢们不得已拿出这幅画卷,让小主子们睹画思人。

时间长了,小主子们就只记得您画上的模样,稍一换了穿戴,就会觉得眼生、犹豫。

这下蓁蓁懂了,荷香是在解释三格格方才在门口没认出她的事。

其实小孩儿不记事,认不出也是正常的,可作为母亲,心里总还是有一份期待的,期待所谓的母子感应,希望孩子能一直记得自己。

所以她会失落心酸,但此时荷香这番话,将她心中那一丝儿不痛快彻底荡平了。

她冲荷香点点头,谢谢。

好姑娘,等你出嫁时,我一定给你备上一份厚厚的嫁妆。

又逗了一会儿孩子们,膳食便端上桌了。

两个孩子也上了桌,开始吃菜泥,用切得碎碎的冬瓜和鸡肉沫煮到入口即化的程度,方才能端上桌。

蓁蓁瞧着,两个孩子已经在椅子上做得十分稳了,时不时还拿手去碰羹勺,似乎想要自己给自己喂食。

孩子长得可真快啊,明明分别的时候,他们还只能喝奶,手里握不住东西,只一眨眼的功夫,什么都学会了,哪怕下一刻他们清晰的喊出额娘,她也不会惊讶。

用过膳,胤礽便准备告辞离去。

见他要走,两个孩子倒是有些不舍得了,小十立马抱住他的胳膊哼哼唧唧不让他走,三格格则是大方的掏出了自己的拨浪鼓,塞给胤礽,彷佛在说我把玩具送你了、你留下来陪我吧。

胤礽看着弟弟妹妹如此喜欢自己,便又坐了会儿,待他们睡着,才离开。

蓁蓁则是泡了一个澡,才上床休息。

实在是累极,一闭眼便没了意识,彻底陷入昏睡中。

**等她再醒来时,光线有些弱,屋里也没点蜡烛,她摇了摇铃铛。

荷香入内,问道:娘娘?什么时辰了?卯时一刻,娘娘可要再睡一会儿?卯时?蓁蓁揉了揉额头,慢慢换算,用西洋座钟来看,这就是早上六点多,她竟然从昨儿下午睡到了今晨!不睡了,今早要去慈宁宫请安。

叫人送水进来洗漱吧。

是。

小十和三格格早上什么时候清醒?要在辰时呢,还有一个时辰才醒。

蓁蓁点头,那便是请安回来的时辰。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昨晚、昨晚皇上可来过?荷香笑了一下,皇上昨儿来了两趟,下午申时过来的,见您在睡觉,便陪着小主子们玩了一会儿。

晚上是亥时过来的,您当时没醒,皇上也没让奴婢们唤您起来。

皇上洗漱后也上床安置了,早上寅时才走的。

嗯。

也不知道是休息好了,还是听到的话满意了,蓁蓁瞧着镜子里的人,觉得她眼神明亮,气色极好。

我知晓了,摆膳吧。

用过早膳,想着是回宫后头一次请安,可不好迟到,便早早的出门。

她有这个想法,旁人亦是,是以她到慈宁宫的时候,里面已经十分热闹了。

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妹妹们安~彼此见礼后,她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随意扫了一眼,竟发现自己斜对面的人成了荣妃,那原本应该是德妃的位置呀。

德妃呢?蓁蓁的视线往后扫去,竟在僖嫔身后发现了乌雅氏的位置。

德妃是成了德嫔或是德贵人?怎么回事?宜妃见她的视线落在德嫔身上,得意的哼了一声。

贵妃可是好奇德嫔怎么坐那儿去了?说来还和你有几分干系呢。

德嫔当时被送回宫足够让人惊讶了,但那道降位的圣旨是临行前才给的,众人并不知晓,直到回宫后,众人才发现德妃身上的服饰佩戴都换了,德妃成了德嫔。

众人心中越发好奇,便着人去打听。

这几位可都是掌着宫权的妃主,又经营多年、人脉宽广,很快就打听到德妃被降位的缘由。

皇贵妃听了是窃喜,感叹自作孽不可活;惠妃则是侥幸,当年她对太子出手的时候,康熙对她还没这么狠心;荣妃只是叹气可惜,想不明白德妃为何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

宜妃就只剩下畅快了,她和德嫔同时获宠、位份一致,又因德嫔比她先生皇子而压她一头,还有德嫔那素日一副温婉端庄的好人做派,更是衬得她的言行骄纵,她心里一直不喜德嫔。

她的话里毫不掩饰自己的畅快。

蓁蓁瞧了一眼德嫔,对方神色冷淡,好似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

但愿她是真的看破红尘,不再生是非。

不多会儿,太皇太后出来了,与众人寒暄几句,便询问皇贵妃宫中事宜。

她看着底下的众人,又想起皇帝身上的暗伤,轻轻一叹,唉,这些女人日后都只能跟她一样守寡了,心里多了几分同情,遂叫苏麻喇姑拿出自己的妆匣,将里头的金银宝石和各色锦绣绸缎一一赏赐众人。

希望这些东西能慰藉她们一二。

平白得了赏赐的众人,欢欢喜喜的告辞离去。

太皇太后看着这群茫然无知的妃嫔,尤其是深受帝宠的贵妃,她能不能接受皇帝的病?蓁蓁走在路上,忽然打了个喷嚏,谁在想我了?许是皇上?荷香笑吟吟的接道。

瞎说,没准儿是小十和三格格醒了,在找额娘呢。

说话间,蓁蓁便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93刚回到永寿宫, 梅香就端了一盅红枣花胶汤让蓁蓁喝。

荷香微微惊讶,娘娘不是最讨厌吃花胶的吗,你怎么把它端上来了?先前娘娘生产, 喝了两月的花胶汤,实在厌烦得紧,不肯再吃,有一阵子连鱼都不吃呢。

不过令她更惊讶的是, 蓁蓁抱着那盅花胶汤, 吃得干干净净。

她疑惑的看向梅香,对方解释道:娘娘这不是刚从围场回来吗, 车途劳累,中间又得过一次风寒, 身子有些亏虚,我就让小厨房把这个又熬上了,给娘娘好好补补。

荷香心头疑窦顿消,是这样啊, 那的确要好好补补。

蓁蓁悄悄给梅香比了个大拇指。

小月子还没坐完, 得继续进补, 但她又不想把小产的消息告诉旁人,哪怕是身边最亲近的侍女。

梅香的这个理由刚刚好。

她决定给梅香的嫁妆也再添几分。

看了一眼座钟, 已经八点半了,想必双胞胎兄妹已经醒了。

咱们去瞧瞧小十和三格格吧。

果然,到了东侧殿, 就发现两孩子跟貘玩得不亦乐乎, 一会儿揉揉它软乎乎的肚皮, 一会儿拿着苹果香梨去逗它。

貘吃饱了, 就开始带着两个孩子学走路, 先是四肢着地慢慢爬行,然后在扶着旁边的栏杆,缓缓站起来,再往前走。

孩子们走得并不稳当,摇摇晃晃的,稍不注意就会往前跌,正好跌在貘的身上。

不过貘一身软毛,毛茸茸又热乎乎的,跌在它身上一点也不疼,孩子们不哭不闹,拍拍身子继续扶着貘学走路。

蓁蓁觉得这貘的性情可真是温顺,她看了一会,叫人去拿自己的纸墨,打算将这温馨的场面画下来。

画了不到半个时辰,两个孩子就停了下来,往桌子边走,抱住桌腿往上爬。

蓁蓁搁下笔,走过去问道:这是想干什么呀?是饿了吗?这时一道软糯的童声在她耳边响起,饿饿!蓁蓁愣住,方才说话的人是双胞胎吗?这么小就能说话了?她记得五六七八这几个小阿哥都是十个月后才开始说话的呀。

她又惊又喜,一手拉着一个孩子,问道:刚刚谁说的饿饿呀?饿饿。

小十又重复了一遍,虽然有点黏糊,但听得清字眼。

真的能说话呀!蓁蓁高兴的在他脸上亲了两下,小十可真聪明~饭饭马上就上来哟。

小十素来是个热情的孩子,见蓁蓁亲他,立马又加倍亲回去,叭叭的声音里透露着愉快和亲近。

三格格见一向最喜欢自己的额娘,忽然不理自己,瘪瘪嘴,似乎要哭,下一瞬又立马收住,灵动的大眼睛转了转,也张开嘴,脆脆的喊道:娘娘,饿饿!蓁蓁完全呆住了!三格格竟然也会说话了!而且还会喊她娘娘,尽管不太对,但好歹带了一个娘字呀。

呀,三格格可真棒,会喊额娘了。

来,额娘亲亲~三格格腼腆的笑笑,然后和哥哥一样,又亲回去了。

蓁蓁觉得三格格叫自己娘娘,大抵是跟宫人们学的,这样叫肯定是不对的,于是耐心的重新叫她,三格格,跟额娘一起念,额娘~额~娘~三格格略显困惑的抓了抓头发,看看周围人,再盯着蓁蓁,见她重复了好几遍额娘,方才跟着念额娘。

倒是小十,刚刚还不会念,这会儿教了几遍,就非常流利的喊道额娘~蓁蓁便又发现兄妹俩的一个不同点,小十性情直爽干脆,教什么学什么,三格格遇事有自己的想法,不会盲从。

蓁蓁教了一上午,除了原先的饿饿,这两孩子又学会了额娘、阿玛两个词,再教他们喊二哥,就只会说饿饿、果果,算是勉强学会了。

孩子们精力有限,吃完饭就开始午睡休息。

见他们睡熟后,蓁蓁也正殿准备用膳,膳食刚摆上,康熙就过来了。

皇上吉祥。

免礼,坐吧。

康熙捏了捏蓁蓁的掌心,微微热,方才放心。

你身子今日可舒坦了?可还觉得累?臣妾睡了那么长时间,哪里还会累?蓁蓁给他盛了一碗枸杞羊肉汤,皇上才要多注意身子呢,您这一回来就是处理朝政,都没好好休息。

听到她的关心,康熙神色多了几分愉悦,好,待会儿你陪朕午睡。

膳后,两人在小院里消食。

蓁蓁将两个孩子会叫人了的事告诉他。

康熙很兴奋,这俩孩子大约是除了胤礽之外,他最上心的儿女了,要不是孩子们在睡觉,他真想听孩子们叫两声阿玛。

皇上,您打算什么时候给小十和三格格取名呀?今儿个三格格唤我‘娘娘\',估计是跟宫人们学的,我怕等他们长大后,以为自己就叫‘小十、三格格\'了。

康熙顿了顿。

宫里的孩子取名一向是三岁以后,怕取太早,孩子承受不住,夭折了。

先缓缓吧。

要不你给孩子们取个小名?臣妾来取,这合规矩吗?蓁蓁有些受宠若惊。

据她所知,太子和大阿哥的小名,保成、保清,也是皇上取的。

怎么不行?朕说可以就可以。

康熙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安心。

好啊,那臣妾要仔细想一想……那小十就叫平平、三格格叫安安,可以吗?蓁蓁在脑海里将诗经、楚辞都翻了一遍,想了几个听着好听、意头也好的名字,但都放弃了,怕孩子承受不住,还是取个简单朴实的,期盼孩子们能一生平安顺遂。

康熙皱眉,一个皇子叫平平,他还是有点不乐意,但又不想拂了蓁蓁的意,思索一番,取了一个折中的名字,小十叫康康吧。

健健康康?蓁蓁也觉得挺好,但是这个好像和皇上的年号撞了,不用避讳吗?她问了出来。

康熙摇头,不用避讳。

其实往上追溯,太组、太宗、先帝的名字都没避讳,他如今避讳也是受了汉学影响,其实自个心理并不觉得需要避讳什么。

两人商量好孩子的名字,便回房休息。

半个时辰后,康熙醒来,见身侧人还没醒,就轻轻地下了床,去东侧殿看孩子。

两个孩子已经醒了,坐在榻上互相玩小玩具。

康熙走过去,揉了揉兄妹俩,小十,听说你会叫阿玛了?叫给阿玛听听,阿玛!小十很给面子,阿玛!康熙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十不错,你额娘给你取了小名,叫康康,以后要健健康康的长大,不许生病。

小十听不懂后面的话,但依旧是非常捧场的点头。

康熙觉得这孩子脾气是真好,他转头看向三格格,三格格,你也有个新名字,叫一声阿玛,阿玛叫告诉你。

阿玛!三格格看了他一眼,慢吞吞的叫了一声阿玛。

尽管没有小十叫的那么感情充沛,但终归是叫了啊,康熙心满意足的起身,准备离去。

三格格见他要走,有些不满意,又叫了一声,阿玛!康熙这才记起自己忘了事,没告诉三格格她的小名。

以后我们的三格格就叫安安了,一辈子都要平平安安的。

安安乖,再叫一声阿玛,阿玛~安安~阿玛!真乖~康熙看完一对幼子幼女,觉得周身都是劲儿,又精力充沛的投入了朝政中。

蓁蓁醒来后,看了一眼孩子,得知康熙已经过来探望过孩子,也将小名告诉他们了,她便教孩子们念自己的名字。

两个孩子对自己的名字还是很上心的,比学二哥顺利得多,半个时辰就学会了。

瞧着孩子们有些乏了,蓁蓁让保母抱他们下去睡觉,自个则是回主殿弹琴。

真是许久都没弹琴,天色好景致好,她就起了兴致。

刚把琴拿出来,赵德发进来通传,娘娘,惠妃娘娘前来拜访。

蓁蓁很是意外,她和惠妃交情平平,怎会突然来拜见?但也没交恶,自然没有将人晾在外面的道理,请她进来吧。

她整整衣裳,到明间去等着。

94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 娘娘千岁千千岁。

惠妃一进门就是下跪行大礼,十分郑重,把蓁蓁给震住了。

蓁蓁连忙将惠妃扶起, 快快请起,好生生的,怎么给我行这样的大礼?在宫里除了重大场合,比如年节、祭祀、册封大典这种时候, 平日里妃嫔间碰面只需要行半蹲礼即可。

惠妃摇摇头, 眼眶里带上些许水汽,这一拜, 娘娘受得的。

昨儿胤禔回宫,将围场里发生的事儿都跟我说了, 那一日若非娘娘出现,及时射中老虎救下他,只怕…只怕等着我的便是胤禔的尸骨了。

不对,都入了虎口, 哪还有什么尸骨呀……她子嗣不丰, 这辈子就生过两次孩子, 老大承庆三岁不到就夭折了,只有胤禔, 虽然幼年坎坷,但好歹长到了十三岁,算个半大少年了, 马上就能娶亲生子。

若是在这个当口, 胤禔没了, 那她往后还有什么指望啊。

她是真的惊恐, 也是真的感激, 脸上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流,连脂粉都冲淡了。

蓁蓁如今也是有孩子的人,很能理解惠妃的心情,递了锦帕过去,拍拍她的背,让她发泄自己的情绪。

惠妃哭了一小会儿,方才止住。

她擦干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让贵妃见笑了。

怎会?都是慈母心肠,孩子没事就好。

惠妃向身后的太监招了招手,示意他将手里的箱子放下,再看向蓁蓁,娘娘如此大恩,实在无以为报,只能送些薄财以示心意。

今后娘娘若有事,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吩咐。

说着,她打开了面前的小匣子,里头一半是铺得整整齐齐的银票,一半是宝石戒指、金银玉饰、珍珠珊瑚手串。

蓁蓁粗粗扫了一眼,那银票面额是一百两,一叠有一指厚,约莫有五十张,大致算一下,这小盒子里装的有三万两银子?蓁蓁心里头吸了口凉气,惠妃居然拿得出这么银子?妃的年俸是一年三百两,嫔是二百两,惠妃晋位也不过一年,就算加上年节和平时的赏赐,也没这么多吧?惠妃见她惊讶,心里有些自得,都说贵妃出身满洲第一大族,身家不菲,但看她这震惊的模样,莫非贵妃连三万两银子都没?震惊过后,蓁蓁将小匣子推回去。

那日的事情,我想不管是谁见了,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你这谢礼,委实有些重了,还是拿回去吧。

况且,那日对胤禔帮助最大的人应当是纯禧,若非有她护着,只怕老虎那张嘴是咬在胤禔的肩上了。

惠妃可去瞧过纯禧了?提起纯禧,惠妃面上闪过一丝尴尬。

她自然知晓这事最该感谢的就是纯禧,可纯禧只是皇上的养女,关系本就远了些,再加上公主嘛,注定是要远嫁蒙古的,山高水远的,又能有什么用呢?还没去。

听说公主身子不是很好,不敢贸然打扰。

惠妃给自己找补了几句。

蓁蓁眼里闪过一丝了然,但没多说什么。

她转身吩咐荷香去库房挑些补品,打算去看看纯禧。

先前因为她小产不宜见风,所以回程路上一直没有下过马车,自然就没探望过纯禧,如今她身子养得差不多,可以去看看纯禧恢复得怎样。

惠妃面色越发尴尬,转头也朝身边的太监吩咐了几句,对方点点头,悄悄退出去。

臣妾跟娘娘一块去吧。

只是臣妾不好空手而去,得叫人回去取东西,劳娘娘稍等片刻。

蓁蓁点头,无妨。

延禧宫离得不远,费不了多少时间。

两刻钟后,惠妃宫里的太监抱着一个红木匣子赶回来了。

二人这才出发赶往寿康宫。

纯禧从入宫后便一直跟着太后,住在寿康宫的西侧殿。

要探望纯禧,自然免不了先去正殿给太后请安,到了才被告知太后去了侧殿,纯禧公主身上的伤势又加重了,正请太医诊治呢。

蓁蓁和惠妃立即赶往侧殿,到了那,除了有先前在围场诊治的徐太医和他的孙子徐笙,还多了两位太医。

蓁蓁认真的听着,心里头有些疑惑,纯禧这伤有了一个月吧,不缺药材、补品,怎么一直不见好?难道有人使坏?可那图什么?很快太医就诊治完毕,说是因为马车颠簸,伤口才会反复开裂。

好吧,这个原因听上去还是比较合理的。

太医们给纯禧开了新的药方,又换了新的药膏,一番殷殷嘱咐后,方才离开。

太后关切一番,也离开了。

惠妃将自己的谢礼呈上来,又说了好些感激的话,才止住。

蓁蓁也同纯禧说了几句话,见她面上出现倦意,便同惠妃一起告辞。

晚上康熙过来,两人躺在床上说话。

蓁蓁将下午惠妃探望的事情告诉他,惠妃送了那么多银子给我,我收着实在有些烫手,怎么办啊?康熙闻言发出一声轻笑,怕什么,她给你就好生收着。

胤禔一条命,难道三万两都不值?惠妃这银子既然敢拿出来,自然是不怕查的。

她祖上虽不够阔绰,但也不是什么穷困之人。

年节里,娘家人入宫,总是要贴补她一些的。

大阿哥那么大了,下头的人自然会有想法。

满人从前居住在关外,不怎么接受儒家思想,对于胤礽的储君之位也不怎么服气,满洲勋贵崇尚的是武力是实力。

他纵容着他们。

他对那些满洲勋贵亦有不满之意,奈何找不到什么由头发作,就只好按兵不动。

如今,既然他们撞上来了,那就等着吧,等着他收网。

康熙都这么说了,蓁蓁心里头自然就不会再犹豫。

她可是有两个孩子呢,等孩子们长大,以后出宫开府、婚嫁,要的银子可都不少呢。

说到婚嫁,她又想起了纯禧。

皇上,纯禧以后一定要抚蒙吗?康熙没出声。

相伴好几年了,蓁蓁对他的脾性也是有几分了解的,他不说话就是否认的意思,那事儿没得商量。

她心里堵堵的,三格格以后也会抚蒙吗?草原不是不好,可那里太远了,数年才能得见一面,谁愿意忍受骨肉分离呢?过了一会儿,她又道:这一回纯禧舍身救下了胤禔,您都不给纯禧什么奖赏吗?今儿我去瞧了她,那么小的一个姑娘,身上的伤口长好了又开裂,反反复复的上药、喝药,多难受呀。

您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这多寒人家的心呀。

她往康熙腰间的软肉掐了一把,以示自己的不满。

朕已经有了安排,不会亏待她的。

什么安排呀?蓁蓁被他的话勾起了好奇心。

黑暗中,康熙捉住蓁蓁作乱的小手,引着它往下探索。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蛊惑感,让它满足了,朕就告诉你。

蓁蓁又掐了他一把,哼道:爱说不说,大色胚!她想收回手,但哪里挣得过康熙?朕就是色胚,快帮帮朕!康熙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急促。

一刻钟后,帐内响起一阵满足的喘息声。

康熙起身下地,去次间拧了一条湿帕子,回房递给蓁蓁,擦擦手。

蓁蓁听着他声音里的笑意,比先前更羞恼,急急抓过帕子,将手擦干净,扔回他身上,再躺下背过身去。

康熙将帕子放回去,回到床上,轻轻一掰,就将人扣在怀里。

生气了?那下次不做了。

蓁蓁朝他胸膛轻轻捶了一下,没生气。

康熙闷笑,好好,没气没气,是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下次还能这样吗?蓁蓁:……她决定不说话了,将力气都放在捶他的拳头上了。

康熙见她不说话了,又来哄她。

关于对纯禧的奖赏,朕早就想好了,朕打算在过年的时候…蓁蓁竖起耳朵,焦急的等待下一句。

康熙偏不肯直截了当的说,非得磨人,你亲朕一下,朕就告诉你。

前些日子,马车上天气冷寒冷,她又病着,他便老老实实的。

眼下她恢复了许多,他自然就起了别的心思。

蓁蓁只好凑过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康熙这才说出自己的奖赏。

朕想把纯禧的封号,从和硕改为固伦。

固伦,一向只有皇后嫡出的公主才能得到这个封号,的确能让纯禧的身份尊贵几分。

将来若真要抚蒙,纯禧的嫁妆能厚上好几成,护卫队的实力也会更为雄厚,对她在草原上的生活来说,亦是一种保障。

蓁蓁觉得这个赏赐还挺不错,便放心入睡。

95从木兰围场回来, 入京时就已经是十一月底了,之后又料理一些琐碎小事,日子过得极快, 一晃就到了十二月中,要准备过年了。

贴对联、扎稠花、挂灯笼、贴门神,放炮竹,年味是一天比一天浓。

康熙封了玉玺, 也暂时放下手里头的事, 打算过一个轻松惬意的年。

去年因为平定三藩,全国各地都减免税赋, 国库里没收上来多少银子,康熙便把今年的冰嬉大典停了, 让内务府不必再筹备,节省点银子。

结果除夕当天,康熙跟大臣们吃完团年饭,才散席, 就收到了八百里加急的奏报。

一看是福建发来的, 十有扒九跟台湾有关系, 康熙立马打开。

奏报是姚启圣和施琅联名上奏的,难得见到两人有意见统一的时候。

但看完奏报, 康熙眉心紧紧拧在一起。

台湾郑氏自知无法和朝廷抗衡,便将注意打到西洋人身上,跟来往的船只交易, 用岛上的产出和西洋人置换火铳、大炮还有船舰。

康熙是知晓西洋人的大炮有多凶猛的。

当年太组皇帝攻打锦州时, 就曾被西洋人的红衣大炮重伤, 数月未愈, 不到一年便病逝。

他不敢小觑, 所以重用南怀仁,让其在工部研发各种大炮,并亲自去福建督造。

可南怀仁只有一个,精力有限,研发的武器有限,哪里比得上对面直接和西方人交易所得的种类齐全。

施琅和姚启圣也明白此事的严重性,都说台湾之事不能再拖,以防对方壮大,日后更难克服,故而请求朝廷增援。

康熙立刻派人将大臣们请回来商议。

这个除夕夜,皇帝和朝臣都没能跟家人团聚,而是在南书房紧张的谋划,直到天亮,方才商定出一个结果。

康熙让众人在乾清宫小憩片刻,自己则是前往各殿拜祭,又将玉玺取出。

下午,他那道让广东、江西、浙江三省全力支援福建的圣旨,盖过玉玺后,被八百里加急发往沿海四省。

*京城离沿海距离遥远,又没有顺风耳这样的神器能随时探听消息,即便再担心,也无济于事,圣旨发出去后,康熙便安心过年。

跟往年一样,先抽半日陪太皇太后、太后闲话家常,再抽半日去各宫主位那坐坐,关心关心孩子们的成长。

不过,他晚上宿在了永寿宫,让后宫一众人惊掉了下巴。

初一这样的大日子,尤其是正月这么特殊的月份,皇上居然宿在贵妃那?这是要准备立后了吗?要说谁最难受,必然是皇贵妃,她的位置实在是太尴尬了,皇贵妃位同副后,就能差那么半步距离,皇上却要安排旁人上午?之后,她的心情便有些郁郁,还病了一场。

听说她病了,康熙前去探望。

即便没有夫妻情分,但好歹是他的表妹,总有几分亲戚情谊的。

看着佟氏苍白的脸色,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出言安抚:表妹莫要忧思,好好养病,争取早日康复。

胤禛还小呢,你不想看他出宫开府、成家立业?皇贵妃的眼里恢复了亮光,皇上的意思是,是打算改胤禛的玉碟,正式将他过到自己的名下吗?这才对嘛,胤禛那么好的孩子,德嫔不配。

去年从畅春园回宫后,胤禛去探望德嫔,德嫔却一个劲的说胤禛白眼狼,没到皇上跟前给她求情复位。

德嫔怎么就不想想,皇帝与嫔妃的事情,他一个小阿哥能插得上嘴。

康熙知晓她心里想的什么,愿意满足她,但又怕冲喜过头,将她冲没了,遂说:咱们先养好病,再说其他的。

皇贵妃点点头,心头充满了希望。

宠爱和后位,她是不稀罕了,她只求有个孩子,将来也过上含饴弄孙的日子。

过了半月,皇贵妃的身子痊愈了。

虽说康熙没把胤禛的玉碟改了,但皇贵妃觉得自己能等到改玉碟的那天,身体倒没再受影响。

此时已是二月份,雪天渐渐少了,天气有了回暖的苗头。

又过了十来日,冰雪开始消融,草木冒出一点嫩芽,春天的气息悄然而至。

康熙带着胤礽和胤禔两个孩子出宫举行耕藉礼,结束的第二天,又带着宗室子弟、王公大臣,前往畅春园,翻了一天的地。

去年,玉蜀黍和番薯的收成都很不错,但跟江南等地的收成相比还是有差距,所以今年要继续试种,还要扩大区域。

他准备把内务府名下的皇庄、还有直隶府治下的县内也都种上这两种庄稼。

去年不是派了那么多青壮年来学习吗?正好让他们回去指导村子里的人种,再让翰林院的庶吉士下去走访记录。

学徒跟着老师傅学东西,自然是教什么学什么会什么,但师傅不在身边的时候,问题就全都暴露出来,那才是考验学徒本事的时候。

趁着江南老农在,有问题了就及时解决。

还有各地的土壤肥厚不一、气温不一,也不知会对庄稼的收成有多大影响。

康熙决定让庶吉士们这些问题和解决措施记录下来,编撰成册子,等日后把这几种粮食向全国推广时,一并发出去,降低人力成本。

地翻到一半时,便该埋种子了,康熙也拿出了自己珍藏的仙稻种子,让人在畅春园精心种下,期盼这仙稻能继续早熟、高产。

两三场春雨后,大地彻底回春,种子们也出了芽,待春风一吹、阳光一照,长得极快,三五日的功夫,便成了青绿色,展露出蓬勃的生机。

康熙带着蓁蓁出宫踏青,选的便是畅春园。

正好这时候桃花堤的桃花开了,十里桃林,落英缤纷,甚是美丽。

**傍晚回到宫里,康熙又收到了来自福建的奏报。

台湾岁饥,一石粮从原先的三两银涨至六七两,民间有饿死者数百人,岛上有五六起土匪袭击官府盗粮的事件,百姓们也跟随土匪,与郑军僵持。

施琅请朝廷再派增援,打算集中兵力,趁着郑氏内外交困时,速战速决。

姚启圣也支持,认为等战事结束,朝廷对台湾地区的民众派发救济粮,可以此收复民心。

康熙在这份表奏折上批可,随即让梁九功请议政大臣到南书房商议细节。

商量完,君臣俱是意气风发,彷佛明日就能听到台湾收伏的好消息。

康熙实在高兴,跟梁九功说,又觉得不得劲,故而都亥时了,还是去了永寿宫,将睡熟的蓁蓁唤醒,说了此事。

蓁蓁其实不是很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但她知晓康熙一直在为这件事的成功而努力,苦心经营多年,也为他感到由衷的高兴。

并且台湾收副后,颜珠也能回来了,背井离乡都四年了呀。

康熙跟她分享完,才觉得舒坦。

睡吧。

康熙是真的困了,白日里奔波,晚上一直在商议谋划,这会儿一闭眼就呼吸均匀,彻底睡熟。

他是睡熟了,但蓁蓁睡得好好的,被他叫醒,又没了睡意,脑子东想想西想想,还真想出了点什么东西。

翌日傍晚,康熙再过来时,她便说了自己的想法。

皇上,既然对岸的百姓缺粮,皇上何必要等收复后才去赈济呢?等到那时不知有多少人已经被饿死。

康熙叹了口气,朕何尝不知赈灾应当及时,只是此时他们仍属于郑氏管辖,朕救济他们名不正言不顺。

更何况,即便将米粮运上了台湾岛,也难以保证那些粮食是到了百姓手里还是郑家军手上?惆怅完,他见对面人俏皮一笑,不禁问道:瞧你的模样,可是有了什么好主意?臣妾也不知晓是不是好主意,昨晚睡不着瞎琢磨的,您先听听看。

臣妾想着,既然咱们不方便把粮食送上去,那就让他们自己出岛领米呀。

只要他们愿意上岸,落户到福建居住,就每人赠送一斤稻米。

康熙拿手指敲着桌沿,沉思片刻,落户到福建,那他们就是大清子民,发放米粮,倒是合理,只怕一斤米粮太少,根本不值得让他们冒着风险偷渡回来。

这个米粮的数量是臣妾瞎说的,具体到时再算嘛。

但是,皇上不觉得平白送米粮出去,会让人觉得不放心吗?对面百姓也许会怀疑米有问题,毕竟之前关系不是那么融洽。

康熙算是看出来了,这丫头想得很周到,就等着他一点一点的请教呢。

那怎么办呀?让他们用劳动成果来换呀!换?拿什么换?台湾今年是荒年,歉收着呢,怕是没什么东西能换的。

蓁蓁:……康熙还是头一次看到她对着自己翻白眼,忍不住拿手捏了捏她的脸。

胆儿可真是越来越肥了,居然敢对朕翻白眼,不怕朕罚你?皇上要是罚我,后面的话,我就不告诉你了。

蓁蓁也掐他腰间的肉,算是礼尚往来。

好好,朕哪舍得罚你,朕的女诸葛快给朕解惑吧,叫岛上的人,用什么来换米粮?蓁蓁这才得意的说:让他们用战俘来换。

他们若是带着郑氏的将士过来,一个士兵换五斤米粮,或是半斤盐半斤菜油?一个百夫长换十斤稻米,或者一斤盐一斤菜油?一个将军换上一座宅子?如此一来,既能帮助百姓解决口粮问题,还能折损郑氏的兵力,岂不是一举两得?康熙眼神一亮,这听着倒是不错,但这郑氏的将士到底值多少,朕还得跟户部的人衡算衡算。

不过,你是怎么想出这个法子的?比朕的大学士还厉害。

他跟朝臣们商议过几次,却从未有人想出这样的法子,真是怪哉。

蓁蓁听了他的夸赞,得意的笑笑,见他看着自己,又觉得不好意思,忙将笑容敛起。

臣妾不是喜欢看游志吗?就看到上头有人记载,荒年里人们都会往外逃荒,求一个风调雨顺收成好的地方收留。

但是找到地方收留了,可什么家当都没有,也是难以生存的。

遇到民风淳朴的村子,村民们会各家出一点粮食、木头、瓦片,帮助灾民搭建新家,重新生活。

若是人心冷漠的村子,那逃荒的人就会进城,给大户人家做工以谋生。

臣妾便是在这些事上得到了启发。

眼下,台湾是荒年,当地的百姓肯定是想离开的,但隔着茫茫大海,又怎知对面就一定能接受自己呢?这时候咱们告诉他们,不仅接受,还提供米粮柴油,甚至是宅子和田地,肯定会心动的。

对不对呀?对对对,你说得都对。

康熙看着她,真是越发喜欢她这副某样。

康熙越琢磨,越觉得她那主意不错,暗含几分兵家的道理。

两军交战,若其中一方被逼到绝境,反而会积攒气性,拼死也要来个玉石俱焚,但若是给对方一个投降逃跑的机会,反而能以最小的损失达成最好的结果。

他让人强攻上岛,指不定郑氏还会号召岛上百姓,说什么拼死血战共存亡的鬼话,让两方鏖战一番。

但他用粮食诱惑岛上民众,反而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康熙在她的额上亲了两下,便又离开永寿宫,回南书房找臣子商量这事是否有可行性,若可行,那尽快拿出个章程,写成条陈,再发往福建。

康熙这一忙就是好几天,一直都没出过乾清宫。

蓁蓁也自得其乐,看书作画弹琴下棋,侍弄花草,喂喂孔雀和貘,教孩子们说话。

从出生至今,双胞胎已经十四个月,算是两岁了,跟从前只会吃奶睡觉的婴儿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如今,他们不喜欢被人抱着,反而喜欢走路,兄妹俩牵着彼此的手,走得稳稳当当的。

话呢,也能说些短小的句子,比如饿了要饭饭、额娘抱抱我、妹妹坏坏打哥哥、好想阿玛和果果……蓁蓁看着他们的变化,听着滑稽的童言童语,觉得养孩子的经历,可比年复一年的开花结果有趣得多。

果然,还是人的生活最丰富,难怪天上的神仙喜欢来人间历劫呢,红尘数年比千百年修行生涯悟到的东西还要多呢。

傍晚,康熙可算得空了,打算进后宫消遣放松一下。

走进殿,便看见康康和安安兄妹俩在骑玩具木马。

阿玛骑大马!小十很喜欢康熙,看到他主动从木马上下来,邀请康熙骑马。

康康乖,阿玛看着你骑~说完便抱着小十坐回玩具木马,一手扶在孩子的背上,一手扶着马耳摇晃。

小十高兴得笑个不停。

蓁蓁便在旁边给三格格摇。

两个孩子越长越大,精力也越来越好,一玩就是小半个时辰,蓁蓁觉得自己的手都酸了,这俩孩子才有了困意,恋恋不舍的从马背上下去,回房里睡觉。

蓁蓁看着那两玩具马,也好奇的坐下去,奈何马儿太小,不适合成年人,她完全感受不到骑木马的快乐。

皇上,明天我们去畅春园骑马吧?宫里也能骑马,就在骑射场,只是见过草原,总觉得宫里的太狭窄,束手束脚的。

畅春园的马厂倒是不错。

想骑马啦?嗯嗯。

蓁蓁用力的点头,希望康熙看到她真诚的渴求,能答应下来。

好,不急,一会儿朕就带你去骑马。

一会儿?难道要连夜出宫?晚上怎么骑马?蓁蓁心里疑惑得很,但鉴于康熙信誉良好,从未跟她失言过,她决定暂且信一信。

结果一直等到用完膳、消完食、洗漱完,也没什么变化,直到上床熄灯。

她急了,皇上不是说要带臣妾骑马吗?这么心急?好!朕这就满足你。

康熙将她抱坐到自己身上,今晚,朕就是你身下的马,你想怎么骑就怎么骑。

蓁蓁:……大意了。

皇上你又耍流氓!哪里有牛?今晚只有马。

康熙音色忽变,请问主人,需要鞭子吗?蓁蓁:啊啊啊好羞涩啊!但是又好想试试!反正熄了灯,谁也看不着谁,胆子大一点没关系吧?……两人度过了一个愉快又新奇的夜晚。

96由于畅春园里种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仙稻, 康熙很是上心,隔三岔五的就会出去看看,虽然隔得不远, 但还是颇费功夫。

再加上园子的景色实在漂亮,宫里住着憋闷,康熙便决定今年提早入园。

北方的春天本就来得晚,自然去得也晚, 此时入园正正好, 四月中旬,这里仍是满园春色, 百花争艳、蜂飞蝶舞的景象。

谁不喜欢看美景?谁不喜欢住大房子?园子里除了风景好,规矩也宽松不少。

在宫里, 无论是皇子公主、妃嫔亦或是宫人们,言行举止都跟尺子量过一样,规规矩矩的,然而在园子里要随意得多。

去年康熙松口, 让妃嫔们在生辰当天和至亲见面, 这让那些家世低微的嫔妃受益最大, 毕竟家里没人得诰命,哪有入宫相见的机会?但一次怎么够?今年, 康熙把这个规定又放宽了,妃嫔们每隔两个月就能召见家人一次。

气氛怎会不好?住在这园子里,宫里的太医都能比之前清闲几分。

为何?自然是因为妃嫔们心情舒畅, 不容易生病。

蓁蓁也没浪费这个机会, 叫人请了舒舒觉罗氏到园子里说话, 闲聊间她得知大嫂已经生产结束, 生了一个女儿。

蓁蓁问道:大嫂身子可还好?大哥怎么样啊, 可有不欢喜?这世间的大多数人都是盼望生儿子的,她担心大哥也是那样的人。

她自己就有女儿,看不得旁人轻贱女儿。

舒舒觉罗氏摇摇头,脸上的笑意里带着几分赞赏。

你大哥大嫂感情一向好,那孩子是你大嫂辛苦生下来的,他哪里会不欢喜?况且咱们满州的姑娘,那可是姑奶奶啊,哪有不欢喜的。

你啊,就是想得多。

她忽又道:可是皇上不喜欢三格格?不然女儿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当然不是。

皇上对公主也是一样疼爱的。

大哥要办满月宴吗?要办的。

他老丈人是状元,学识高、讲究也多,洗三、满月、周岁宴,一个都不能少呢。

那…那我也想回来看看。

园子虽好,但就像是山水画,雅致淡然,少了一点烟火气,蓁蓁想出去瞧瞧外面的热闹。

你能出园子?舒舒觉罗氏问。

她也想女儿回府看看。

虽然在园子里一样能见面、说家常,但这里到底是皇家别苑,人多眼杂,还得守着规矩,哪有家中惬意?晚上我去问问皇上吧,应该能行。

舒舒觉罗氏看着女儿脸上的自信,这回没再说让女儿要警醒、帝王薄情的话了。

女儿正高兴着呢,她这个当娘的哪能老泼冷水?女儿是她的孩子,但不是傻子。

她跟皇帝接触的时间少之又少,了解自然是片面的,哪里比得上跟皇帝朝夕相处的人?既然女儿愿意选择相信,她只能支持了。

晚上,康熙回观澜榭休息,蓁蓁便同他说了这事。

康熙思索片刻就答应了,朕让魏珠跟你一块去,多带几个侍卫。

谢皇上。

康熙单手撑着头,摇了摇,光嘴上谢可不行,没诚意…蓁蓁叉腰笑,她已经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话了,等我一下。

转身吹灭了蜡烛,紧接着腰带便被人扣住,一下就被拉入某人怀中。

一夜绮梦。

*到了塞林女儿满月宴的那日,蓁蓁便带着两个孩子,宫人还有魏珠和一众侍卫,从北板门出了园子。

去年她回府给四妹送嫁时,法喀就说想见外甥们,如今双胞胎的身子已经壮实许多,能带出去了。

她要给法喀一个惊喜。

钮祜禄府离得不远,马车驶了两刻钟多一点,便到了目的地。

宾客们都是从正门进去的,热闹得很。

蓁蓁带着孩子,不想凑热闹,怕出意外,就让魏珠进去通知,从侧门进去。

不一会儿,几个随从和魏珠一起出来,将马车赶到侧门停下。

蓁蓁刚下车,便看到在前头等候的舒舒觉罗氏,还有法喀和大哥、阿灵阿、四妹五妹。

嫡福晋在前头招待宾客,走不开,还请娘娘勿要见怪。

当着太监和侍卫们的面,舒舒觉罗氏的礼仪很是周到。

无妨。

蓁蓁将她扶起,又让荷香、梅香抱着孩子们下车。

看见小十和三格格,舒舒觉罗氏又要带着人行礼,蓁蓁赶忙拦住,先进去吧。

嫡亲的外祖母给孙辈行礼,她怕孩子们折寿。

两个小孩儿都是头回出园,有些拘谨,等到了屋子里,才渐渐活泼起来。

外祖母~上回舒舒觉罗氏进园子,两个孩子就已经学过怎么称呼她了。

蓁蓁又指着法喀说:这是舅舅,跟额娘一起学,舅舅~舅舅!最先响应的依然是热情外向的小十,三格格紧随其后。

听到这两声舅舅,法喀才觉得自己这长辈才算当得名副其实,他一手抱起一个孩子,亲了亲他们的脸颊。

舅舅的好外甥,香一个。

舅舅给你们准备了好多玩具,要不要去玩?双胞胎看向蓁蓁。

去吧,去跟舅舅一起玩。

蓁蓁欣然同意,梅香,你带两个侍卫一块过去。

是。

孩子们离开了,蓁蓁便去探望大嫂和热乎的小侄女。

魏珠是太监,自然能进后院,侍卫则是留在了前院。

应当是提前通知过,蓁蓁进去的时候,里头没有外人,只有四妹五妹在。

大嫂还在月子里,身形比之前丰腴不少,但进补得不错,皮肤红润亮泽,精神头也很好。

小外甥女就躺在她旁边,睡得正香。

蓁蓁摸了摸孩子,又跟大嫂和妹妹们说了几句,就离开了。

不怎么见面,情分自然会淡,说不了几句话。

舒舒觉罗氏还要去前面招待宾客,让她去前院找法喀说话。

法喀正跟孩子们在院子里玩闹,同他说了一声,她就进屋歇息。

她还记得当年是法喀和颜珠教她认字、写字的,便情不自禁的走到了书架前,又去书案前坐了坐。

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看到边上有一本书被遮掩着。

她生出好奇,将那书抽出来翻阅。

天工开物?这书的名字取得倒是大气,就是不知晓里面的内容配不配得上。

她这一看,便入了神,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这实在是一本好书呀!太全能了,她对人类世界所有的好奇都能在这里头找到答案。

这本书详细的记载了各种农作物的习性、培育方式,还有对土壤、气候、栽培方式的研究,甚至举了好几种例子,来佐证可以通过人的努力,改变庄稼、动物们的品种特性,使其更符合人们的实际需求。

除此之外,还有对各种技术的记载,比如砖瓦、陶瓷的烧制方法,布料的染色与纺织,食盐的开采和精炼,甚至有金属的探测和冶炼介绍!往后翻,里头的机械篇更是令人惊艳,用途不一的风车、糖车、牛转绳轮汲卤等各种农具都有详细描述,包含制作方法和材料。

这样的书,怎么从前没听过呢!看得正入迷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阿姐,该去用午膳了。

法喀走近,待看清蓁蓁面前的书,一下慌了神色,阿姐,你怎么乱拿我的东西。

蓁蓁觉得这话有点伤人,没入宫前,她不是可以随意翻看他的书吗?法喀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连忙道:阿姐,抱歉,我不是想责怪你,只是这书有些不妥当…哪里不妥?我看着很好呀。

法喀面上浮起一丝为难之色。

有什么话是跟我都不能说的吗?蓁蓁故作受伤状,叹气道:咱们姐弟俩果然生疏了。

法喀面上为难之色更甚,纠结再三,才终于说出口,这书是禁书。

禁书,为何要禁?蓁蓁很不理解,这上头的内容很好呀,她还准备去书局买一本,带回去给皇上看看。

皇上正琢磨着怎么能让庄稼更高产、更适应关外的气候,兴许能从这上面得到一些启发。

法喀耐心解释道:这书的作者叫宋应星,是前明的人,誓死追随大明,还在南明小朝廷当过官。

他在这书里,称呼我们满人是‘北虏、夷狄\'。

先帝爷知晓后,认为不妥,便把这书禁了。

就为这?蓁蓁是一颗从宋代开始生长的树,后来经历了元朝、明朝,直到清,汉人、蒙古人、满人,在它眼里都一样,都只是人,她不明白怎么能因为一个夷狄就把一本好书给禁了。

那……既然是禁书,那你怎么得到它的?法喀道:虽说是禁了,可民间也有不少人悄悄藏着。

轮到咱们皇上主政的时候,前头那些规矩松泛了些,这书就又在私下里流行起来了。

尤其是传教士们,对这书的评价极高,重金回购。

钱财惹人心动,几个书局老板又暗地里印刷了一些,我才能买到。

原来如此,没想到那些传教士也会知晓这是好东西呢。

他们要那么多,拿去做什么?是打算带回他们的国家吗?蓁蓁随意的感叹,叫法喀听得眉心紧皱。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法喀摆摆手,我有些思绪,但太杂了,让我再理理。

……片刻后,他使劲敲了敲自己的头,带着几分懊恼、几分痛恨的意味。

我想、我应该猜到他们这么做的目的了。

什么目的?蓁蓁见他面色严肃,心头也生出几分紧张。

他们在偷我们的东西。

偷?偷什么?这上面记载的技术,他们没有吗?蓁蓁想当然的认为传教士的国家也有这些技术。

传教士们能造出远渡重洋的大船,能在海上航行数十个月却不迷失方向,还能掌握玻璃、千里眼的制造方法,能造出威猛无比的大炮,那应当是很有本事的呀。

法喀摇摇头,不,他们掌握的并没有我们多。

我跟那些传教士有过几次谈话,知道一些他们国家的情况。

其实他们比我们要落后一些。

他们没有我们的播种机,他们也不会养蚕纺丝,他们的造纸术也没有我们的好,他们不会用树皮来造纸……可这些都是我们掌握很久的东西了,教给他们也没关系吧?老祖宗不是都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吗蓁蓁还是不理解法喀为何会那么生气。

法喀的面色变得严肃起来,可还有一句话叫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

他们学会了我们的技术,回去发展他们的家园,而我们将这书当成禁书,将这上面精妙玄奥的技术束之高阁,时间久了,此消彼长,焉知他们会不会来抢劫咱们的东西?蓁蓁瞪大眼,不确定的说道:应该不会吧,咱们接触过的传教士,南怀仁、张诚、白晋,不都挺好的吗?阿姐,传教士们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善良。

他们身处异国他乡,又有所求,自然会尊敬咱们的皇上,展露出最完美的一面,让人懈怠,以为他们无害。

可是在宫外,对着普通人,哪怕是在一些官宦子弟面前,他们都有一股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他们的眼里总是带着觊觎,虽然隐藏得很好。

阿姐,你可知晓他们的船为何造得那般坚固、大炮威力那般大吗?因为他们想要掠夺小国家的物资,拿回去发展本国。

只有拳头够硬、武器足够锋利,才能顺利抢走别人家的东西。

这…这…不会吧。

法喀的话,给蓁蓁很大的冲击,她接触到的传教士真的是彬彬有礼,非常的和善呀!法喀,你是不是和传教士们发生了过节?对他们有什么误会呀?法喀自嘲一笑,他就知道自己的这番话说出来,没人会相信。

看吧,连他的亲姐姐都觉得是他小气,对传教士有偏见。

他有些心灰意冷。

罢了,人活一世,顶多七十年,他死后也看不到那些糟心事了。

他不该杞人忧天的。

去用膳吧,再不去,额娘该着急了。

法喀将书放到书架上,神色淡淡,到了膳厅,他面上又浮现出清风朗月般的笑意。

这个变脸的速度,让蓁蓁有些心惊。

法喀,竟然这般厉害了吗?用完膳,她与众人又闲聊一阵儿,很快就到了回园子的时辰。

她思虑一番,再度折回法喀的书房。

法喀,那书,你还有吗?我还没看完,能借我回去看吗?带进畅春园?你不怕?我会小心藏好的。

法喀便将先前那本从书架上取下,递给她,笑着叮嘱:阿姐好好藏着,可别让皇上给发现了。

蓁蓁定定的看着他,拿不准他是在说反话还是真话,她顿了顿了,你之前说的那些话,我回去会好好琢磨的。

她想法喀既然愿意跟她说那些话,肯定不是白说的,或许是希望借着她的嘴,说给皇上听。

好。

有劳阿姐。

自家姐弟,客气什么?蓁蓁挠了挠他的头,姐弟之间的气氛才恢复如常。

回到园子里,孩子们有些累了,蓁蓁让人带他们下去休息,自己则是将那书继续往下看。

过了几日,通读完毕。

她想起法喀说西洋人造坚船利炮的目的,心头彷佛压了一块砖,有些闷。

她借着学习拉丁文的由头,跟那几个传教士闲聊,也许是受了法喀那些话的影响,她越看这些传教士越不顺眼。

拉丁文她学了两年,对照着字典,慢慢的也能自行读一些传教士本国的书籍,尚未来得及翻译的原版书册。

就跟古人的游记一样,只言片语中是能透露出一个国家、一个地方的思想文化、民风民俗,而她在阅读那些拉丁文书籍时,看到的便是一个贫瘠的、野蛮的,渴望着用武力掠夺财富的国家。

她有些害怕,倘若真如法喀所说,此消彼长,有一天传教士的国家变得空前强大,而她自己的国家变得衰弱,这些传教士还会跟现在一样和善吗?会不会开着大炮闯进来掠夺东方的财富?她想跟康熙说,但这个想法太……莫名其妙,甚至有些荒诞。

连她自己刚听到法喀说那些话,不也是满心质疑吗?因为现在的传教士,看上去太温和太恭敬了,那个法兰西的国王,路易十四还特意派人写信过来问候,送上了许多的书册和金银珠宝,态度友善得让人生不出一丝防备。

罢了,暂且缓缓吧,先把内忧解决了再说吧。

兴许皇上自个就能意识到危险呢?但是,《天工开物》这样的好书,不该再被禁了!她得想个法子,让皇上发现这书的精妙。

97(捉虫)康熙最近很忙, 既要处理朝政,关注武考的情况,还要留意仙稻的生长状态, 以及福建的战事进展。

虽然忙得不可开交,但康熙的心情很好。

首先是朝廷里吏治清明。

去年他处理了一批乡绅土棍,将几个收受贿赂的贪官革职,犯法的郡王也撸了爵位。

这一招杀鸡儆猴, 效果极好。

许是时间过得不久的原因, 底下人不敢忘,如今都十分守规矩, 没人敢犯事儿。

或许有,但应该不严重, 尚在能容忍的地步。

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他明白,只要做得不太过分,他都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太苛刻, 他担心下面人会反抗, 再生出事端。

其次是武考, 这一次让他选出了几个功夫超群的人。

他要好好培养他们,一部分送去军营里栽培, 毕竟三藩之战损失了不少老将,导致军营里青黄不接。

一部人留在宫中,担当皇子的武谙达和皇城守领。

仙稻的生长亦是十分顺利。

正如他所期盼的那样, 仙稻培育出来的秧苗, 比寻常品种生长的速度更快, 茎叶也更粗壮。

眼下是六月中, 普通秧苗还是青苗的模样, 而这仙稻已经开始扬花,准备出穗儿了。

真好啊。

至于福建的情况,那就更好了。

先前贵妃出的那个主意,让台湾岛民到福建落户,用郑军的兵士兑换粮油。

他和大臣们商讨后,作了部分更改,便开始采用。

圣旨发出去,一个月后,施琅和姚启圣就来了反馈,说见效极快。

一开始岛民都不相信,以为是哄骗他们的,最后有一个土匪寨子被郑氏逼得走投无路,里面几个土匪决定赌一把,绑了十来个郑兵,暗自划船到福建。

他们上岸后,竟真的领到了粮食和布匹,很是欢喜,很快重新回岛,带着自己的至亲和好友到福建落户安家。

有他们的例子在,岛民们不再像之前那样抗拒,全盘否定,渐渐有人跟着上岸。

他们上岸,想要物资,需要用郑军将士来换,于是上岸的岛民越多,郑军损失的人就越多。

郑氏人心惶惶,对岛民越发防范、憎恨;而岛民们看待他们,是大肥鱼,是拿去换粮食的工具,势在必得。

施琅见郑军恐慌,找准有利时机,带着水师进攻。

作战十分顺利,胜多负少。

这种情况下,本该一鼓作气,将澎湖列岛和台湾一举拿下的,不过时机不合适啊,六七月正是台风频发的时候,船只出海容易触礁沉没,只能暂且缓一缓。

康熙笑着批完了施琅的战报,将它收在一边,摇着折扇走出澹宁居。

**午间日头毒辣,风里头都带着热气,康熙一个人走了几步,觉得无趣,便踏上船,跟船夫吩咐:去观澜榭,从稻田那条水道划。

六月里,玉蜀黍已经结果了,坐在船上能看见大片成熟的庄稼,这让康熙心里很满意。

皇上,观澜榭到了。

嗯。

康熙掀起袍子,轻轻一跃,上了岸。

看着往后退开的小船,康熙露出一抹笑意,有时候他也觉得国事冗杂沉闷,想要寄情于山水。

奈何……罢了,他还是等孩子们成长起来吧,替他分忧解劳,到时他能轻便不少,多一些闲暇时光。

进了观澜榭,里头很是安静。

他便去侧殿,孩子们正在午睡,却不见蓁蓁的影子,沉思片刻,往书房走去。

到了书房,果然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儿,她面前正摆着一本书,看得很是专注。

这又是在看什么书,这般入神,连朕来了也不曾察觉。

康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满,伸手将那书夺了,先看了封皮,嗯?竟然没有封皮,看不到书名。

再看内容,嗯?居然不是话本子,而是……看清里头的内容,康熙一改漫不经心的神色,眼神逐渐变得慎重。

这书居然讲的是如何改变土壤的肥力,如何让庄稼增产。

这可不是他现在最想了解的东西吗?蓁蓁瞧着康熙这如饥似渴的模样,悄悄勾起了唇角。

她猜得没错,皇上果然对这种内容感兴趣,不仅不排斥,反而想要知道得更多呢。

康熙常年看奏折,从文字上获取信息的速度极快,不到半个时辰就把手上的小册子看完了。

剩余的呢?很明显,他看的这本不是完整的,肯定还有下册。

蓁蓁一脸无辜的摇头,这书是臣妾无意中翻出来的,就只有这个残本,没有下册。

真的没有?真没有。

那实在太可惜了。

康熙满是遗憾的摇头。

蓁蓁故意道:有什么好惋惜的,不过是一些陈词滥调,拾人牙慧。

你啊…康熙将蓁蓁圈到怀里,揉着她的头发,缓缓道:可别小瞧了那书,那上面对农事、机械的记载极为详尽,鞭辟入里,乃是不可多得的好书。

蓁蓁嘟嘴,有这么玄乎吗?臣妾怎么不信呢。

除非…除非皇上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蓁蓁拿回那本书,翻了翻,最后道:这上面不是说按照他记载的法子,造出来的水车更好用、更省力吗?咱们不如也制造一个看看,先看能不能造出来,再看使用效果有没有吹嘘的那么好。

还有上面说的改善土壤费力,咱们再找块地,种点东西,对比一下,嗯?好,咱们就造一个,来看看这书是不是胡编乱造的。

康熙心头也好奇。

康熙让造办处的师傅把图纸复刻下来,拿回去研究、制造。

五六日后,造办处的人便把龙骨水车造出来了。

康熙带着蓁蓁一块去看,正好番薯地里该浇水了。

这新造的龙骨水车比现今常用的大很多,仅一个人踩动就能让它运作起来,片刻后,便有源源不断的河水流出来,顺着沟渠灌溉番薯藤。

蓁蓁上去试了试,连她都能很轻易的踩动。

还真是省时省力!怎么样,那书不是胡编乱造的吧?是不可多得好书吧?康熙背着手,脸上一副自豪之色。

蓁蓁心头暗笑,面上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是啊是啊,真是一本好书,皇上您独具慧眼,是这书的伯乐。

面对蓁蓁敷衍式的吹捧,康熙扯了扯她的脸,揉搓一阵才作罢。

唯一可惜的就是这书是残本,不完整,也不知晓另外半部记载着什么好东西。

蓁蓁觉得,现在应该是能说出真相的时机了。

皇上,臣妾想跟您坦白一件事,但您得先答应不治罪于臣妾。

康熙坐下,端了一杯凉茶,悠哉游哉的笑道:嚯,还治罪,看样子这事儿不小啊。

说出来,让朕先听听,再决定治不治罪。

皇上先答应臣妾才行。

行,答应你。

说吧~蓁蓁小心翼翼的说道:其实那本书不是残缺的,您看的部分,是臣妾从完本上撕下来的。

康熙拧眉,既有完本,为何不拿出来,反而要撕开。

臣妾不敢啊。

蓁蓁见他有生气的苗头,连忙坐过去替他捏肩,刻意放软了声音,那书其实是禁书。

禁书?原来是这个原因。

康熙眉头松开,声音轻快,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又不是没看过?那什么聊斋志异一样是禁书,朕拦着你看了吗?可这本不一样啊。

蓁蓁说得吞吞吐吐。

哪里不一样?你先把那书的下半册给我瞧瞧。

蓁蓁便把下册交给康熙。

康熙看着那厚厚的下半册,挑了挑眉,这被藏起来的岂止半册,分明有一大半!说明里面还有很多好东西嘛!康熙的心情又变好了。

这回拿过来的书有了封皮,蓝色的封皮有四个大字,《天工开物》。

康熙自言自语,天工开物?朕听着怎么有些耳熟呢。

蓁蓁心虚,没接话。

康熙这回看得更痴迷了,直到入睡时分,仍不愿上床安置。

蓁蓁催促了两遍,见他没有回应,遂作罢。

第二日没有大朝会,不用上朝,用过早膳后,康熙捧起那本书继续看,直到下午未时,他才看完。

一口气看完,心理上是满足了,就是脑子和眼睛累得慌,他上了床,闭眼前嘱咐众人不要打扰他。

蓁蓁:……有一瞬间,她以为皇上会过劳死,眼睛闭上就再也睁不开。

两个时辰后,康熙被饿醒了,醒来后立即着人上夜宵。

吃完后,拉着蓁蓁出门散步,陪他消食。

夏日的夜晚,繁星闪烁,徐徐清风中有花果的香气,这样的氛围让人觉得十分惬意。

皇上将那书都看完了?看完了。

的确不错,若朕能早些得到这书,就能早些发现玉蜀黍和番薯,也不必蹉跎时间。

还有那些农具、肥料的制作之法,都应早早的推广宣传。

皇上就没发现书里有什么不妥之处吗?康熙认真回忆了片刻,无果,摇头问道:不妥?你指的是什么?所以,皇上也没有发现这书有不妥之处,对吧?既没有不妥当的地方,那就不该被禁,是不是?康熙直觉蓁蓁在给他下套,不肯正面回答。

你说它是禁书,谁禁的?为何禁?臣妾先问您的,您先回答,这书该不该禁?蓁蓁停下步子,等着康熙的答案。

康熙无奈停下了步伐,叹口气,不该。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朕,它是什么原因被禁的?这书是先帝爷给禁的,说是里面对咱满人的称呼不合适,有藐视、不尊的嫌疑。

再者,它的作者宋应星曾为南明出过仕。

蓁蓁说完,便立即留意康熙的神情。

哦,这样啊。

哦?那是什么意思啊。

皇上,您不会反悔了吧。

反悔什么?您刚不是说了嘛,这书不该被禁呀。

蓁蓁有些着急。

康熙轻笑,你担心朕要禁它,为何担心?您方才不是说这是好书吗?好书被禁了,多可惜呀。

所以,您不会禁它吧?康熙没出声,沉默的往前走。

蓁蓁连忙跟上,跟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声响,她上前拉住康熙的手,皇上,您说句话呀。

还在挂心书的事情?康熙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朕不会禁的。

不过,你为何对此事如此上心?他方才就是在思考这事。

从他看见这书、去验证这书,再到获得全本,看完后又知悉这书被禁原因和其作者经历,一环接一环,彷佛每一步都有人算计好,在背后推波助澜。

而那个引导的人就是蓁蓁。

他不喜欢被人算计,所以方才的心情有些不快。

他知晓蓁蓁没有歹意,但她这般上心的意图是什么呢?蓁蓁道:臣妾就是觉得这书的内容太好了,不忍心它被封禁,日后失传。

这里头记的可都是老祖宗们的智慧,若是丢了,多可惜。

她说得很真诚,康熙便消了疑心,放心,不会失传的,朕会让人把它放到文渊阁里珍藏。

可这不一样是束之高阁吗?臣妾看那上面记载的东西,都是非常实用的,工艺技术不都是要常用常新吗?如果不用,怎么能升级精进呢?臣妾以为这书最好还是流入民间,也许有人会从上面得到启发,有更深的造诣呢。

毕竟民间人口众多,出现天才、奇才的可能性更大。

更深的造诣……康熙再度沉默。

他想起自己之前视察养心殿造办处时生出的疑惑,造办处明明招揽了全国最厉害的匠人,却只能守成,无法精进,更勿谈创造。

难道真的是他管得太多,限制了他们发挥聪明才智?贵妃说的那种可能,或许、可以试试?嗯,朕不会再让这书束之高阁,朕会叫人仔细钻研,把这里面的东西都学透。

回去安置吧,夜深了。

好。

**康熙办事的效率一向高,再者马上就是秋收的季节,他便让造办处按照《天工开物》的记载,造了一批新器具,打算等收割的时候和如今的农具做对比。

半个月后,玉蜀黍成熟,正式采摘。

康熙带着王公大臣们下去体验了一日,让众人不忘稼穑之苦。

玉蜀黍收完,康熙命人计算亩产量,发现今年比去年增加了二十多斤。

虽然一亩地只增产了二十多斤,看着不多,但全国不止一亩地啊,哪怕是一个村子,也有一千多亩地,那就能增产两万多斤粮食!一个村庄能增产两万斤粮食呀,能养活不少人口。

康熙乐得当晚喝了一坛桂花酒,醉得一塌糊涂。

过了两三日,仙稻也成熟了,穗儿黄澄澄、沉甸甸的,几乎把稻秆都压弯了。

康熙亲自去收的,毕竟就那么一颗穗儿,种子本身就少,培育出来的也没几株。

花了两刻钟的功夫,他就把这批精心培育的仙稻收完了,捶打下来,放在烈日下暴晒。

第二日,稻谷晒干,装起来用升斗测量,大约有一升半。

康熙叫人匀了半升出来,将它舂成米,再送去御膳房煮熟。

不多时,一盆米饭端上了膳桌。

瞧着康熙要去拿筷子,梁九功抢先道:皇上,让奴才先试菜吧。

皇上虽宝贝这个仙稻,可谁也没尝过啊,谁知道能不能吃,万一有毒呢?万一粗粝得刮嗓子呢?皇上出了事,他也没好日子过,还是让他先去试菜,探探这仙稻的底儿吧。

康熙看着面前晶莹剔透的饭粒,心情很愉快,行,你试吧。

梁九功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豆粒大的眼仁立马瞪圆,有了神采。

这仙稻当真儿配得上这名,比宫里的碧粳米还好吃。

如何?甚好甚好。

梁九功翘着兰花指,几乎将仙稻夸出花来。

康熙笑意里带着几分自得,仙稻可是上苍赐予他的,能不好吗?朕也来尝尝。

嗯,口感清爽,不粘不腻,有淡淡的回甘和清香,非常好。

康熙很满意,将这次做好的米饭,匀做三份,送到太皇太后、贵妃和太子那里,让他们也尝尝。

他原本还想再匀半升稻子出来,舂成稻米,叫诸皇子也尝尝,深思后还是放弃,都留着做种子吧,明年多种一些。

一升的稻种,培育成秧苗,约莫能种满三四亩的水田,收成可以翻上好几倍。

并且种植面积扩大了,才好估算亩产量。

康熙倒是有些盼望日子能过快一点,最好马上就到明年的春天,他想继续试种仙稻。

时间如流水,四十天后,畅春园里的普通稻种成熟了,终于用上新造的那批农具。

除了刚开始教大家怎么使用,多耗费了一点时间,熟悉后,在那些新器具的辅助下,农人们的收割速度加快不少,人也轻松省力一些。

康熙越发觉得这个《天工开物》不该被封禁,里头记载的都是好东西啊,尤其是这些器物,比如今普遍使用的效率高出一半。

他让人把这些书印刷了几百册,送到各省,各省再往下面的州县派发,叫人把这上面的器具造出来,推广使用。

水稻收完后,便是中秋。

中秋刚过完,康熙就带着一干人去木兰围场行猎。

有了去年出巡的经验,今年的筹备工作做得更好,康熙将所有的孩子都带出去了。

孩子要去,他们的生母、养母自然也跟着一块去,这出行的队伍变得很臃肿,行进的速度并不快。

出巡是个高兴的事儿,不过走了三五天,大家就兴致缺缺。

路途不平,马车颠簸得厉害,人坐里头并不舒服;其次,旅途中的供应本就不如宫里、园子里及时,何况这么多人,难免会有疏漏、照顾不周。

众人这吃不好、休息不好,哪还有好心情?正在大家精神萎靡的时候,南边传来了好消息。

施琅居然拿下了澎湖列岛,将郑氏打得落花流水!七八月份,沿海本该是台风肆虐的时候,谁也不敢贸然出海。

郑军统帅刘国轩便是这么猜测的,料定施琅不会带兵进攻,放松了守备。

谁料,施琅偏要兵行险着,带着两万水师、两百艘战船,杀过去了。

并且天公作美,非但没遇到台风,海上的风向对清军还是有利的。

于是,施琅对手下的将士们说这是上苍在庇佑,是正义之举,故而众人作战时更为勇猛。

刘国轩被打得措不及手,加上指挥不当,节节败退,伤亡惨重,开战不到六个时辰,就带着残余部队狼狈逃离,退回台湾孤岛。

康熙看着这封捷报,龙心大悦。

到了围场,康熙将这个消息告之蒙古诸部,一来是分享喜悦,二嘛,也是为了震慑那些不安分的小部落。

今年的木兰围猎,准噶尔部落又没来。

康熙记得很清楚,自己有派人去通知过,对方却置若罔闻,是越发不把他当回事,越发猖狂了。

98准噶尔的行为实在是太过分, 康熙心中已经拿定主意,等台湾的事情了结,就要收拾它。

但准噶尔也是蒙古的部分, 他担心与其交战时,蒙古其他部落会帮助准噶尔,或者因为这件事心生芥蒂,进而跟大清产生隔阂, 故而他对到场的蒙古部落越发亲善、刻意拉拢。

一起打猎、喝酒, 畅谈往事,这是以往常做的。

除此之外, 康熙还邀请蒙古亲王们参观自己的营帐,以示信任和亲近。

蒙古人几乎一辈子都住在草原上, 对于中原的新鲜玩意很是陌生,康熙便一一耐心讲解。

若是哪位蒙古王公生病受伤了,康熙还会带着自己御医,亲自前往探望关心。

康熙的诚意, 蒙古王公们都感受到了, 也回以同样的热情和真诚。

满蒙上层之间的关系如此好, 自然就带动了下属间的亲近,满蒙汉三族的人互相约着一起骑马打猎, 一起玩布库、一起唱歌跳舞,十分亲热。

相处的时间多了,就容易擦出火花来。

礼亲王府的世子看中了土谢图汗部的一个郡主, 两人年龄相当, 性情相和, 又都没有婚嫁, 便顺理成章的在一起。

康熙正想办法让大清和外藩蒙古的联系更紧密, 这礼亲王世子的举动就太合适了,他当即给两人指婚。

之后,又有好几位王府的小阿哥带着蒙古格格,到康熙面前赐婚。

胤禔和胤礽的外形正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年纪不太合适,可二人身份尊贵、外形出色,也很得蒙古格格青睐,便常常找他俩去赛马、打猎,找机会培养感情。

不过两人都没回应蒙古格格们的示好。

胤禔倒是蠢蠢欲动,但这一趟惠妃跟着来了,对他是千叮咛万嘱咐,绝不能娶蒙古女子当福晋,他只能狠心拒绝桃花了。

胤礽则是觉得自己还小,而且他是储君,不可轻易应承。

蒙古格格们见自己努力许久,这两位阿哥依旧是郎心似铁,遂不再坚持,转而寻找其他的美男子。

少年郎们受青睐,少女们也一样受欢迎,但这些姑娘都不愿意远嫁到蒙古,所以对那些体格强壮的蒙古少年,只好假装不感兴趣。

不过,姑娘们越是冷着脸,少年们越是热情,努力展现着自己的骑射技术、自己的歌喉舞姿。

蓁蓁看着这群少男少女之间的暗流,觉得很有意思,甚至觉得自己也年轻了几岁。

许是因为皇上年纪比她大,又爱讲养生的道理,蓁蓁觉得自己是上了年纪的人,有的沧桑。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蓁蓁起来得比较晚,出了营帐就发现这里空了小半,一问才知道,大家都出去行围了。

小十和三格格年纪最小,不能像其他大孩子一样结伴玩,蓁蓁就守着他们,带着往休闲区散步。

走了几步,遇到了同样领着孩子散步的宜妃,还有惠妃和荣妃,闲话几句,众人便结伴而行。

再往前,几人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荣妃指着不远处的纤细身影道:那好像是纯禧吧?宜妃要看望五阿哥,所以常去寿康宫,对纯禧很熟悉,她定睛瞧了瞧,道:还真是。

那她身边的男子是谁?惠妃指着马背上的青年问。

看不清,咱过去看看呗。

宜妃以为是哪位蒙古王子,语气里就带了几分兴奋。

好啊。

众人都有些想看热闹。

到了跟前才发现,那个男子居然是徐笙。

纯禧和徐笙见到她们,立马过来见礼。

蓁蓁抬手,免礼吧。

怎么就你们两个?这是在干什么呢?荣妃问二人。

纯禧面色一慌,镇定道:回荣娘娘,女儿是在教徐太医骑马。

荣妃有些惊讶,骑马?徐太医,你竟然不会骑马?徐笙面露窘色。

纯禧便替他解释:荣娘娘,徐太医是汉人,都不会骑马。

噢噢。

惠妃环顾一周,忽然道:这儿就只有你们两个吗?这孤男寡女的怕是不合适吧。

因着惠妃的话,四下陷入沉寂。

纯禧双眼泛红,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最终还是徐笙出声,惠妃娘娘误会了,不止微臣和公主,还有恭亲王府的两位小阿哥。

是微臣见到公主教两位小阿哥骑马教得好,才请求公主指点微臣。

那小阿哥们呢?小阿哥聪慧,比微臣学得更快,已经骑着马去附近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看样子真是我多想了。

惠妃掩唇轻笑,不过你们以后要注意着点,旁人可就没我们这么好说话了。

纯禧咬着唇,向她道谢:惠娘娘教训得是。

徐笙牵着马跟众人告退,纯禧则是跟着众人一起回营帐。

翌日,蓁蓁看见纯禧换上了骑装,跟着众人一起出去打猎。

咦,她之前不是说,去年遭了黑熊袭击,心中生怯,不敢再去打猎吗?后面几天,纯禧都跟着众人一起出去打猎,但到了第四天,纯禧又被人抬着回来,听说不慎从马背上摔下来了,小腿好像折了。

蓁蓁跟着众人去探望,瞧见了匆匆赶来的徐笙,眼里是遮不住的担忧,顿时了然,不由得叹了口气。

年轻人到底容易冲动冒失啊。

99其实蓁蓁猜错了, 这一回并非纯禧故意将自己弄伤的,她还真是意外摔伤。

前些日子惠妃说的那些话,让纯禧生出一阵慌乱, 不敢再和徐笙接触,怕给他带去麻烦。

于是她重新拿上弓箭,跟着众人出去一起打猎。

打猎的队伍中有一个蒙古少年,五官深邃, 身材高大, 骑射功夫很是出色,是札萨克部落唯一的小王子。

这位小王子对纯禧一见钟情, 几天相处下来,心中好感愈甚, 感情几乎压抑不住,想要对她袒露情谊。

这天,他猎到了一只红狐,色泽亮滑, 极为美丽, 他将其送给纯禧, 并将这些天藏在心中的情话一并说了出来。

对于他的情意,纯禧不是没有察觉到, 因为她就曾用过这样的目光去看徐笙。

但她和徐笙之间一直都很含蓄,谁也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等待一个水到渠成的机会。

可她面前这位蒙古小王子, 表露得如此直白, 她必须做出一个回应, 接受和不接受。

她是不愿意接受的, 却不能那样说。

札萨克部落是喀尔喀蒙古里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势力很大,连皇上对札萨克亲王都十分亲近。

她不敢得罪这位小王子。

可她心另有所属,自然不会答应小王子,只能保持沉默。

札萨克小王子看出纯禧对自己无意,可他太喜欢眼前的人,不愿放弃,遂直接问她:公主可有了意中人?纯禧很想回答是,但见周围人都看向自己,思虑再三,还是选择摇头。

札萨克小王子瞬间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太好了,既然公主没有喜欢的人,我就能继续追求公主。

只要公主没有驸马,我就一直有机会的,对吧?纯禧没回应他,骑着马往前走了。

札萨克王子并未觉得受挫,仍是坚持示好,将自己打到的猎物全都送给纯禧。

对于他的殷勤,纯禧心中觉得很愧疚,打算跟他说清楚,断了他的念头。

周围人太多,她不好直接说,怕伤了小王子的脸面,便趁着众人追逐野猪时,刻意落下。

札萨克小王子一直留意着纯禧的动静,见她落在后头,心头顾虑,也不着急去追野猪,驱着马到她面前,关切地问她:公主可是身子不适?纯禧摇头,我有话对王子要说,请随我来。

札萨克小王子生出一股窃喜,立即跟上。

两人往草木茂盛之处走去。

纯禧见四周无人,正要开口,忽地听见身后草丛传来动静,回头一看,竟有一头饿狼龇着利齿扑向她。

距离实在太近了,她跑不开,身子僵硬,定定的看着那头饿狼。

她能看到对方的眸子是绿色的,腾空的爪子上有尖锐的指甲,足以划伤肌肤。

还有那饿狼带起来的疾风,冷冽,还夹杂着一丝腥臭。

她闭上眼,等待着巨痛袭来。

但预料的疼痛并没有降下,反而听到了饿狼痛嚎的声音,她随即睁开眼睛。

眼前的一幕令她惊讶。

那札萨克王子,扑到了饿狼身上,凭借自身的悍勇,将饿狼死死的压制住,并迅速抽出腰间匕首刺中了饿狼。

好厉害!纯禧心中生出一股赞叹,忽然就听到札萨克王子的猛喝,公主小心!但这个提醒还是晚了一步,纯禧被身后另一头饿狼扑倒,从马上摔落,小骨折断,脖子也被利爪划出血。

看见喜欢的姑娘受伤,札萨克怒不可竭,将所有的怒火都化作了力量,手上动作越发狠辣利落,三两下将另一头饿狼解决,再把纯禧抱上马,火速赶回营帐,寻求救治。

*徐笙一进营帐,就看到了守在纯禧身边的年轻男人。

他一眼就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担忧和紧张,还有毫不遮掩的情意。

他的心沉了沉。

他是太医院里最年轻的太医,资历也最浅,这样的场合轮不到他插手医治,他只能在边上观摩,所以他有了足够的时间去关注对方。

他很快就知晓了对方的身份,是札萨克部落唯一的王子,将来是要继承亲王爵位的。

他虽是太医,不了解政事,但也看得出皇上对蒙古部落的重视,对满蒙联姻的热络,围场里几乎每天都有一两桩关于满蒙亲贵的婚事定下。

对于公主和札萨克皇子的婚事,想必皇上是十分乐见的吧。

他的奢望终于要彻底结束了。

喜欢上公主,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

去年,公主在围场被黑熊袭击受伤,祖父负责治疗公主,带上他去观摩学习,他才有了接触公主的机会。

公主有伤不能外出,只得呆在营帐养伤,很是沉闷,便让他读书解闷。

公主说他的声音好听,说他的手很好看,写的字也好,说他自行研制的药膏很好用。

这都是他从未听到过的话。

他有个出色的父亲,却早早落水而亡,祖父和母亲都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对他很是严苛,几乎从未夸过他。

温柔的公主,就这样悄悄住进了他的心中。

他会做一些药丸,有的提神醒脑、驱赶蚊虫,有的滋养肌肤、强筋壮骨,找了机会悄悄送给公主。

看见公主用着那些丸子,为她带来安宁舒适,他就会生出一股满足感。

他知晓公主的心意,可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医,给不出承诺,只能做一些微不足道的事。

他以为这样的日子还能再维持几年,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结束了。

那个王子,看上去对很在乎很关心公主,他们很般配,他该退场了。

徐笙将自己的情意收敛起来,又成了太医院那个胆小木讷的年轻太医。

*徐笙的疏远,纯禧怎会没察觉到,但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独自伤神。

心情郁结,对于伤势的恢复自然是不利的。

太后冷眼旁观了一阵,见她一直愁眉不展,伤口迟迟不能愈合,终于看不下去了,找了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将她带出营帐。

陪哀家出去说说话吧。

是,皇祖母。

我瞧你这伤有些日子了吧,怎么一直不见好转?太后问得很是直接。

纯禧一脸歉意,是孙女不争气,让皇祖母担忧了。

太后摆摆手,我看你的伤不在腿,是在心头吧。

那个小太医,叫徐笙,好一阵日子没来了,倒是札萨克的那个王子跑得很勤快。

对上太后的双眼,纯禧有一种自己的心思都被看光的感觉,她讷讷道:皇祖母…你以为哀家不知道?其实哀家什么都知道。

从前哀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哀家也是过来人,想叫你松快几年,给自个儿留一点回忆。

太后的看着辽阔的草原,陷入了回忆中。

像你这么大时,哀家相中了一个少年,他的马术是草原上最好的,笑容也是最灿烂的。

我们一起骑马打猎,一起唱歌跳舞,日子过得很舒坦。

我跟他说,我要和他一起生几个孩子,以后一起牧马放羊,他答应了。

这时太后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但很快,父王收到了老祖宗的消息,说先帝废了皇后,需要博尔济吉特再送一个姑娘进宫继承后位。

整个家族中,只有我是最适合的人选。

我不愿意,跟父王反抗,但没用。

不久后,我被塞进马车送到了北京,成为尊贵的皇后。

先帝不待见我,宫人也慢待我,那段日子过得极为煎熬,只有草原上的回忆能给我一点安慰,支撑着我走过来。

那…那个人呢?纯禧轻声问,您当初喜欢的那个少年呢?他啊,后来娶了妻生了几个孩子,他们一块儿牧马放羊,日子过得很不错。

纯禧有些气愤,但太后面色安宁淡然,她不禁好奇问道:您不难过吗?不恨他吗?恨?为什么要恨?我都离开了,总不能要他为我守一辈子,我有我的新生活,他也一样。

人总是要往前看的,没什么坎过不了,你现在以为的痛不欲生,等过几年再看,也没什么大不了。

太后将目光放回纯禧身上,有的事注定没有结果,就要看开一些,不要执着。

你可以一直记着他,但要藏好,不要让它影响到你的生活。

你是公主,既然享受了供奉,就要履行自己的责任。

哀家是这样,老祖宗也是。

皇祖母,纯禧知道了,纯禧不会再任性的…但一想到自己和他以后见面便是陌路人,再没有交集,纯禧心里还是很难过,心彷佛被一把钝钝的刀子割着。

太后轻轻拍着纯禧的背,哭吧哭吧,就哭这一次,以后都别哭了。

有时候真是羡慕小孩儿啊,无忧无虑,永远不要长大,那该多好。

经过太后的开导,纯禧的伤势渐渐好转,而这次行猎也到了结束的时候。

结束前一晚,营帐里举办了盛大的篝火晚会。

晚宴上,札萨克亲王在儿子的央求下,向康熙提出了联姻建议。

康熙看向纯禧,询问她的意思。

纯禧乖巧回道:女儿听从皇阿玛的安排。

康熙自然是同意此事,当场就定下了婚约,待纯禧到了十八岁,就举行婚礼。

晚宴上康熙喝了不少酒,应酬得很累,回到营帐,简单洗漱下便睡了。

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船头上,前方是茫茫大海,忽然面前飞来一朵祥云,云端上站着一个端庄祥和的女神仙。

女神仙一脸笑意,恭喜陛下,心愿得偿。

康熙一头雾水,还请仙长明示,喜从何来?女神仙含笑不语,挥挥手,化作一缕轻烟消失了。

康熙从未做过这等梦,醒来后就一直思考这事,想要参透里面的玄机。

神仙托梦,必有深意。

因为这个梦,他没了睡意,干脆下床去书架前找书,他记得自己前些日子看过一本解梦的书。

康熙的动静惊醒了蓁蓁。

她揉着眼睛问:皇上怎么不睡了?康熙心里欢喜得很,迫不及待的想要跟人分享,遂将自己梦中的内容告诉了她。

蓁蓁生出好奇,那女神仙长什么样啊?好看吗?康熙回忆片刻,说:她穿着一身仕女服,手持玉如意,形容端庄,不敢亵渎。

蓁蓁托着腮思考,手里有一柄如意,又是从海上来的……臣妾或许猜到了那位女神仙的身份。

哦,是何方神圣?康熙放下手里的书。

应当是妈祖娘娘。

妈祖?康熙重复了一遍,可是闽南一带信仰的女仙长?庇佑渔民出海平安顺遂的那位?臣妾以为就是她。

妈祖娘娘向皇上道喜,看来是有好消息要从海上传来了。

臣妾也提前向皇上道谢,贺喜皇上~虽然只是一个梦,但既然是好消息,康熙便盼望着美梦成真。

海上的好消息,会是什么呢?莫非是施琅打了胜仗?施琅本就拿下了澎湖列岛,若再打胜仗,那就是……康熙的呼吸有些急促,盼望了多年的事,忽然间就要完成,怎能不兴奋?但这毕竟只是猜测。

康熙怀揣着美好的愿望再次入睡。

第二天,康熙命人收拾营帐,准备拔营回京,就在这个时候,他再次收到八百里急报。

福建来的!康熙的心一下紧张起来,怦怦跳,拆开奏折的手都有些颤抖。

他看了一眼,迅速阖上,再度打开,再看。

是真的!!!收复了!真的收复了!郑克塽投降了!朝廷的大军接管台湾了!好!好!好!他要立马回京,回去祭告列祖列宗,疆域终于完整了!100康熙是恨不得立刻就到京城, 甚至是亲自到台W看看,因为施琅的奏报上说,朝廷军队上岛那日, 当地的百姓是夹道欢迎,气氛极为热烈。

但马车速度有限,加上道路不平坦,行进的速度并不算很快, 到京城时已经是半月后。

看着护城河上厚厚的冰层, 康熙想起兵士们穿着冰鞋在上面飞快滑行的模样,不由联想到官道, 若若是官道也能那样平坦顺滑,这马车驾驶的速度是不是就会快上许多?速度一旦上来了, 许多事都能办好,比如军粮的运输、战报的传递、商队的交易,还有…像是新疆哈密等地的水果也能送到京城……皇上?康熙听到梁九功的提醒,回了神, 往乾清门走去。

关于台W的问题, 今天一定要有个结果。

马车走了这么多天, 康熙和大臣们兴奋的心情已经渐渐平复,开始考虑如何处置台W。

是的, 这仗打了好几年,居然还没定下如何管理台W。

问题就出在这里,朝廷里很大一部分官员支持的是弃岛, 想要让岛民全部迁移到内陆, 将那块地空置, 甚至是送给红毛怪也无妨。

这部分人认为, 台W乃是化外之地, 孤悬海外,土地贫瘠,并没有什么价值。

如果朝廷要管理它,不仅要耗费官兵、钱粮,还要担心养出藩王,实在不划算。

但也有少部分官员认为台W不可放弃,其中施琅最为激烈,似乎知晓百官们的争执,连着上了三封奏折,其中一道《恭陈台W弃留疏》,说得最为中肯。

施琅认为,台W决不可弃。

从他登岛后查访来看,台W并不贫瘠,相反,物产很是丰饶,当地百姓也会纺织、烧瓷制瓦。

所以,当地能够自产自足,驻守台W并不需要朝廷额外援助。

若担心驻守此地的官员坐大,可以让内地与岛上驻防的官兵轮换。

最关键的是,台W不能放弃,否则沿海四省有祸患。

这是施琅在查抄郑氏皇宫时发现的事。

红毛怪组建了一家叫做东印度的大型商会,专门负责西方各国与东方各国的交易,而台W就是其重要的中转地。

红毛怪们开着军船,架着大炮,扛着火铳在台W附近巡逻。

若放弃这块地,红毛怪们必然会侵占,进而影响到福建、广东、浙江等地的安危。

与此相反,派兵驻守台W,不仅能震慑红毛怪、保障沿海百姓的安危,还能探听东西方诸国的消息,重启海上贸易。

康熙心里是赞同施琅观点的,但他不敢一意孤行,所以从回程那日开始就和大学士、议政大臣们商量,双方你来我往、引经据典,争执得极为厉害,直到今天也没最终定下结果。

这一商讨就是两个多时辰,直到太阳下山,康熙在大学士李蔚、左督御史赵麟、侍郎苏拜等人的支持下,决定设立台W府,与金门厦门一道管辖,隶属福建省。

派兵八千驻守台W,澎湖派两千兵士。

同时,封施琅为靖海侯,兼任澎台两地驻防总兵;授姚启圣为太子太保、兼兵部尚书、兼右督御史。

出征的水师,也都按功行赏,然而圣旨发出去不到半日,康熙便收到了最新消息,七日前,姚启圣因为背部旧疾发作,不治身亡。

看到奏报时,康熙生出一阵怅惘,他以后就再也收不到那个倔老头的奏折了?最初,他并不喜欢姚老头,甚至有些讨厌。

那个老头脾气古怪,狂妄自大,当年擅自解除禁海令,阳奉阴违。

后面又私自出资置办甲胄弓矢,训练兵士,差点让他以为姚老头要造反。

但也是姚老头劝降了耿精忠,减轻沿海伤亡;是姚老头坚持训练兵士,击退了郑氏的骚扰。

台W收复过程中,姚启圣一直被施琅嫌弃,但热血不灭,苦心勘测,坚持上阵带兵杀敌。

哪怕到最后圣旨下达,将他从前线召回,命其辅助施琅、听施琅指挥,也不灰心气馁,始终兢兢业业,不改初衷。

如今,大业已成,这位功臣却支撑不住了,溘然长逝,怎能让人不觉得惋惜遗憾?晚上歇息的时候,康熙便同蓁蓁说起了此事。

朕有些后悔,当初没有派御医去探查姚爱卿的身体,若能提前知晓,好生治疗,便能叫他多活几年。

朕明日让太医们去给各衙门的官员诊脉,朕不想再看到姚卿那样的事了。

蓁蓁觉得康熙说这些都是虚的,口惠而实不至。

既然如此感念姚启圣,那怎么不多给些实惠的赏赐?于是她建议道:皇上既如此怀念姚大人,不如赏他一个爵位,让他的后人也能享受福泽?或者给他里立个碑什么的,让后来人知晓他的功绩。

爵位?康熙不是很舍得,姚启圣的功绩封侯封伯怕是过了吧。

那子爵男爵?康熙都不大愿意,这样吧,朕封他的儿子为一等轻车都慰,世袭罔替。

朕再叫人给他立碑,记载功绩,千秋不忘。

轻车都慰的爵位虽不高,但能世袭罔替就很难得了。

翌日,康熙便补发了这道旨意,让人快马加鞭送到浙江去。

姚启圣是会稽人,尸骨总是要回家乡的。

处理完将士们的封赏问题,康熙着人安排祭祀宗庙、皇陵,将收复台W的消息广告天下。

这事处理完,时间就到了年关。

康熙把玉玺封存起来,暂停处理政事,在后宫中探望长辈、关心孩子。

午后睡了一觉起来,发现外头的雪下得更大了,也懒得出去,他叫人在窗下摆上了沉香棋盘,跟蓁蓁下棋。

蓁蓁有些犯困,心不在焉的下着。

康熙看着乱七八糟的棋局,皱起了眉头,好好下,你要是赢了朕,朕提前跟你说个大惊喜。

蓁蓁瞬间来了精神,惊喜?什么大惊喜?想知道?那就要看你的本事。

康熙故意激她。

这法子有效,蓁蓁听后斗志昂扬,仔细计算每一步棋,到最后竟真赢了康熙。

皇上可以告诉臣妾了吗?她眼巴巴的盯着对方,彷佛等待被爱抚的小猫咪,叫人怜爱得紧。

康熙笑笑,先用膳。

这晚上的夜宵,蓁蓁破天荒的比康熙先搁下筷子。

好不容易盼到对方也放下筷子,她心想这下总归解开谜底了吧。

谁料!康熙牵起她的手,平静的说:出去消消食儿。

蓁蓁:……她挣开康熙的手,气鼓鼓的看着康熙:其实根本没什么好消息,您一直都在忽悠臣妾吧!不要着急嘛…朕打算过完年去拜谒明孝陵,顺道巡视江南各省。

你要不要一起去?皇上的意思是…您要下江南,是吗?蓁蓁反应过来,欣喜道:要去要去!臣妾一定要去!她可稀罕江南景色了。

蓁蓁盘算着江南有哪些好景致,忽然听到康熙抛下一道惊雷。

在去江南之前,朕打算先立后。

101(捉虫)立后?蓁蓁有些惊讶, 她还以为皇上不会再封后了。

两年前大封六宫的那次,大家都以为他会册立皇后,却没想到最后只是封了一个皇贵妃, 摄六宫事,故而众人觉得本朝不会再有皇后出现。

皇上怎么突然想立后了?朕觉得后位空悬不好。

蓁蓁不解的看向他。

康熙解释道:皇后是皇帝的妻子,后位空置,岂不是说朕是鳏夫?朕不想当鳏夫。

他的眉毛耷拉着, 脸上写满了抗拒。

明明是个很严肃的事情, 却因为他的表情和语气多了几分诙谐感,蓁蓁强行克制才没笑出声。

康熙又继续说:且如今疆域完整, 天下安定,明年又是一个甲子年, 六十一轮回,预兆着新的开始。

朕也希望能与自己的妻子,有一个新的开始。

是这样啊…蓁蓁轻轻的应了一声,带着几分伤感。

她很好奇皇后的人选, 但不敢问。

她是想当皇后的, 期待自己能名正言顺的站在他身边, 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后的棺材、牌位。

但她也知晓自己被封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钮祜禄氏已经有了一位皇后, 怎能再出一位?纵观各朝各代,就没出过这样的例子。

再者,她前面还有一位皇贵妃呢。

皇贵妃佟氏, 虽然没有恩宠, 可她是皇帝的表妹, 代表着皇帝母族的荣光。

其次, 皇贵妃管理后宫多年, 尽职尽责、赏罚分明。

于公于私,皇后这个位置,佟氏比她更有可能拿到。

蓁蓁的心情越发低落,便不肯再说话。

康熙一直在等她问下去,却不想没了动静,侧眸去看她,只见她低着头,神情很是落寞。

他停下,双手覆上她的脸,捏了捏,怎么不高兴了?不想当皇后吗????蓁蓁眨了眨眼,皇上刚刚说什么了?康熙看着她迷懵的神色,就知道刚刚的话,她估计没听清,遂又重复了一遍。

你不愿意当朕的皇后吗?这一次,蓁蓁听清楚了,她本能的点头。

愿意,怎么会不想愿意呢。

她想当他的妻子,而不是一个普通的妃妾。

可是,她真担得起一国之母的责任吗?皇上,臣妾怕当不好皇后。

康熙感受到她握住自己的手紧了紧,轻轻回握。

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早上,即将登上龙椅的他,也是这样紧握皇祖母的手,心生不安,期盼从她那里获得力量和支持。

只有面对最信任、最依赖的人,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在她心里,自己就是那个值得信赖的人。

这样的认知,让康熙的心情很愉悦。

他刻意放缓了声音,让它听上去更温和。

不要怕,当皇后不是什么难事,不需要你去刻意做什么。

封后,只是让我们之间的关系更亲密一些,是我向世人介绍你的一种方法。

我希望天下的人,都知晓你是我的妻子。

他的钟爱,并不需要躲躲藏藏,他就要光明正大的告诉众人。

你要是觉得打理宫务辛苦,那宫务就照旧由皇贵妃和惠妃打理,你还和从前一样过日子就行。

听到他的解释,蓁蓁的心情也松弛了许多,只剩下欢喜。

封后的旨意,是在第二天下的。

康熙原本想正月里发的,但想到年节祭祀、命妇们要进宫朝拜,若都去皇贵妃那儿……他不想委屈蓁蓁,便提前将这道旨意发出去。

旨意发出去当日,六宫震惊。

皇贵妃惊诧了一会儿,情绪倒是很快就平复下来。

年初,她就有过这样的猜测,还大病了一场,后来皇上探病开导,她才渐渐好转。

病愈后,就不再想着后位了。

惠宜荣三妃,乍闻这个消息,惊讶不已,随后也想开了。

反正从前就是钮祜禄氏和佟氏压着她们,现在还是,也没什么变化啊嘛。

反而是太皇太后有些不能接受,她把皇帝请到慈宁宫,皱眉问道:怎么突然就要把贵妃册为皇后了?仁孝和孝昭的事儿,你都忘了?即便是亲孙子,她也不得不承认,皇帝的命格有些玄乎的,少年克父克母,中年克妻克子,死了七个儿子两个女儿,又接连没了两位皇后。

若再封一个皇后,恐怕也难逃…她觉得贵妃品性不错,没必要封后害了人家。

康熙听出了太皇太后的言外之意,有些心虚的移开了眼睛。

他喝了一杯茶,才重新开口,皇祖母的顾虑,孙儿都知道,但孙儿事先找人核算过生辰八字,蓁蓁的命格与孙儿的是天作之合,不会受影响的。

他怎会没有顾忌、怎会不害怕,特地将两人的命格拿到护国寺去算的,又叫钦天监算过,确保是大吉后,才下了那道旨意。

太皇太后闻言一叹,知晓皇帝这是铁了心要封后。

但愿蓁丫头能长命百岁吧。

封后的圣旨颁发后,当天就送来了皇后的吉服。

蓁蓁试过,非常合身,是按照她的尺寸新做的。

内务府收走了贵妃的金册和宝印,留下了皇后的凤印和中宫笺表,以及皇后仪制下的各类器物也搬到了永寿宫。

不用搬到坤宁宫吗?晚上康熙回来歇息,蓁蓁就问他要不要迁宫。

康熙摇摇头,他心里还是有些避讳的,坤宁宫连着送走了两位皇后,他担心下一个住进去的人也会被送走,还是不要住那里了。

不必搬,永寿宫就挺好,朕这双脚已经习惯了。

习惯什么?习惯从乾清宫出来,往右走。

蓁蓁心里升起一股甜意。

转眼便是除夕。

这是蓁蓁登上后位的第一个年节,很是忙碌了几天。

正月里,康熙看着身子骨越来越壮实的双胞胎,忽然想起还没给他们取大名。

马上就要满三岁,也算是立住了,康熙便叫宗人府给孩子们上玉碟,九阿哥叫胤禟,十阿哥叫胤鹅,三格格叫乌那希,满语里是珍宝的意思。

一会儿叫十阿哥一会儿叫康康,一会儿又叫胤俄,称呼太多,让小十迷蒙了一阵。

三格格接受良好,很快就适应了自己的新名字 。

除了给新生儿上玉碟,康熙还给四阿哥改了玉碟,生母改为皇贵妃佟氏。

得知此事后,皇贵妃欢喜万分,气色好了许多,彷佛枯木逢春。

四阿哥知晓后,心里亦是生出几分欢喜。

他已经八岁了,在上书房进学三年,早就明白自己的生母是乌雅氏,但乌雅氏对他感情淡漠,多有指责和不满,他对她便没了孺慕之思。

德嫔知晓后,闹了几次。

康熙就将她的位份降到了常在,褫夺封号,从永和宫主殿搬到咸福宫侧殿,那儿最为偏远。

乌雅常从此再不敢闹腾。

二月初一,行皇后册封礼。

二月十八,福建水师回到京城,康熙让太子带着一众王公大臣到城门前接应,后又在太和殿宴请群臣。

康熙将妈祖封为照灵显应仁慈天后,命人为其修庙,供奉香火。

南怀仁也跟着这批水师回到了京城。

此次作战,他研制的冲天炮威力极大,康熙封赏他为工部尚书,却被对方婉拒。

南怀仁只有一个请求,那就是请皇帝在国内建造天煮教堂。

这个请求被康熙立马拒绝。

跟这些传教士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他深知那个教会的影响有多大,他不愿意变得跟西方那些国家一样,任由教会掌控皇位的继承人选。

南怀仁很是遗憾。

康熙安抚他,南怀仁,其实朕很欣赏你的才干。

朕决定在京城盖一座科学院,任用你当院长。

你愿意出任这一职?自己的请求被拒,南怀仁很是遗憾,但听到邀请他担任科学院院长,他又振作起来。

回皇上,臣愿意。

在去福建之前,臣就给母国的友人写过信,邀请他们到这里来。

相信他们已经收到了我的信,很快就会来的。

我们一定能办好这座科学院。

康熙点点头,朕相信你。

缺什么就跟朕说,朕只有一个要求,办好它,和你们西方的一样好。

南怀仁郑重承诺,请皇上放心,臣绝不会辜负圣恩。

二月二十,康熙前往芦沟桥检阅兵士,校射火器,试放大炮。

这些大炮一半是本朝近年研发的,一半是从郑氏那里收缴的,郑氏又是从红鬼怪那里获得的。

经过比较,康熙发现红毛怪那些更好用,威力更大。

火铳和大炮很早之前就存在了,当年因为操作不便、耗费人力物力,显得不如刀枪好用,但经过这些年的改进,火铳和大炮的性能远超弓箭。

他心想,是时候训练起一支专门的火铳军,来应对武器的升级。

古人的诗里说烟花三月下扬州,可见三月的江南景致最美。

但南巡工程琐碎,项目众多,筹备需要不少时日,直到三月下旬才准备好。

南巡的路线是根据京杭大运河制定的,从通州出发,经河北、山东到江宁止。

三月十九,康熙过完生辰的第二日,便动身下江南。

102(捉虫)这是康熙第一次下江南, 前方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他心中很是谨慎。

他并未带上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子皇女等人。

一则是因为他们都是年老体弱或者年幼之人,身子骨虚弱, 长途出行容易疲劳生病。

出行途中患病,不好治疗。

其次是因为南方比较特殊。

南方,尤其是淮扬、江宁一带,有着不少前明遗老, 对朝廷心存抵触。

之前的朱三太子就是藏在扬州, 煽动百姓造反,生出了许多事端。

他怕在江南遇上什么意外, 无论谁折在那,都会让他痛心后悔。

只带蓁蓁一个, 他有十足的把握护住她。

康熙将太子留在京城监国,让裕亲王福全、恭亲王、索额图、李光地还有佟国维等人辅佐。

裕亲王和恭亲王是他的亲兄弟,能力不错,也最为忠心, 而索额图是太子的叔公, 李光地是太子的老师, 佟国维是他的舅舅,这些人都是值得信赖并且支持太子的。

倘若他在外面真发生了什么意外, 这些人会及时拥护太子,不至于朝政出现什么岔子。

听到不能跟着下江南,胤礽很是失落, 随即又被赋予了监国的重担, 他瞬间变了脸色, 慌张的看向康熙。

皇阿玛, 这件事交给儿臣真的可以吗?儿臣一直都在上书房念书, 还从未接触过任何政事。

皇阿玛,儿子害怕。

康熙已经许久见过这样的胤礽,惶惶无助,眼里写满了对他的依赖。

他伸出手想要揉揉儿子的脑袋,忽然发现胤礽的个子已经到了他鼻梁处,遂改为拍肩。

胤礽,阿玛登基的时候才七岁,当时连字都认不完,那时你二伯也还是个孩子,朝中并无一人可以依靠。

朕比你现在还要害怕。

从胤礽记事起,他的皇阿玛就是一个英明神武的人,是让他仰望的。

原来皇阿玛当年也曾那样胆小害怕吗?朕不想当傀儡,不想一直被四大辅臣糊弄,所以朕努力读书,留心他们处事的方法,渐渐就越懂越多。

后来,朕长大了,四大辅臣也老了,朕开始亲政。

朕才发现,从前的所见所闻,都能帮助朕更快速、更好的处理政事,治理国家。

胤礽啊,没有谁是天生的君主,能生来就得心应手的治理山河,都是要一点一点的学。

如果现在不学,真等到需要时再去学,那就来不及。

你不要怕,你还小,朕会慢慢教你的。

出了岔子也不必惊慌,我们会帮你纠正错误。

胤礽听完康熙的话,心头的无措慌乱渐渐消散。

儿子知晓了,儿子会好好向福全二伯学习的。

康熙看着他眸中出现的坚定神色,满意的点头,遇到事情,先自己思考对策,再去询问你二伯的意见。

若你二伯的答复也不能让你满意,你就给朕写信。

不管如何忙碌,你的信,朕总是能及时回的。

最后这句话,让胤礽感动不已。

他一直都在享受皇阿玛的偏爱。

被偏爱是一种幸福。

儿子知晓了。

皇阿玛,您一路小心。

回去吧。

康熙最后看了一眼儿子,转身登船。

船帆缓缓升起,江水拍打着船身,一点点往远处推去,岸上的人逐渐变成小圆点,直到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自从搬进畅春园,坐船就成了家常便饭,蓁蓁并不晕船,故而坐在甲板上,静静欣赏江景。

畅春园的水是清澈柔和的,像是温柔娴静的大家闺秀。

而大运河的江水,则是湍急激越的,彷佛背着刀剑走江湖的侠女,快意人生。

她专注的看着两岸的青山,看着江上的渔船,若是看累了,便闭上眼睛感受这清冽的江风,细细聆听水流声。

船是顺风而行,速度极快,下午就出了天津,夜里则是到了沧州。

天黑后,风更大了,黑漆漆的江面,还有呼啸的风声、水声,夹杂在一起,有一种阴森恐惧感,于是众人回了船舱内安置。

船行了一整夜,不曾歇息片刻,第二天一早,船就进入山东省境内,停靠的第一站是德州。

因着才出京不久,物资充裕,并不需要添补什么,只补了一些水,船便继续往前开。

白天,风小了,行进的速度便放缓许多,直到晚上才到下一个城镇。

城镇码头停着不少渔船,渔船上挂着橘色的渔灯,在风中摇摇晃晃,映在水面上,有一种银河倒挂的美感。

周边有大船,正在卸货,也有一些做小买卖的,售卖饼子、汤面,或针线、灯烛,还有卖鱼的,充满了烟火气息。

看着这样的场面,康熙叫船停了一阵,让画师把这景象画下来。

夜里风又大了起来,船的速度陡然加快,翌日到了临清,是个小城,船未停下,继续往前行驶。

船上的日子并不无聊,上面有不少书房、歌舞宴会厅,还有布库习武场,足够船上众人消遣。

继续在水上行两三日,便到了泰安,康熙领着众人下船,去泰山祭祀。

从孔子说登泰山而小天下开始,泰山就处于一个特殊地位,而秦始皇在泰山封禅,更是将这种特殊推到了超然的程度。

后又有汉武帝、汉光武帝,唐高宗、唐玄宗等一干明君雄主在泰山封禅,泰山自此成为帝王心中的圣山。

祭祀仪式结束后,众人没有急着下山,而是在山上扎营,等着看明日的日出。

等待的间隙,康熙便处理京城送来的奏折和信件,蓁蓁则是给京城的孩子们写信,将一路买回来的特产整理好,稍后寄回去。

次日,天色未明,康熙将蓁蓁叫醒,一同等候日出。

四周一片漆黑,她靠在他的肩头上,睡眼惺忪的等着。

山间的温度很低,尤其是晨风吹动时,更是寒意阵阵,康熙本想取下身上的披风盖在蓁蓁身上,忽地又停下,将半边披风罩她身上。

他觉得这样更亲密。

约莫过了两刻钟后,东方出现一抹亮色,天空中的星星开始减少。

不多时,一缕红光从地平线升起,红光大盛,一轮红日升至半空,顿时霞光万丈,照耀四方,山上的草木枝叶都映着金光,闪闪发亮。

康熙看着太阳,喃喃道:朕也要跟这太阳一般,普照四方,恩泽万民。

蓁蓁握住他的手,鼓励道:臣妾相信皇上,您一定可以做到的。

朕也相信。

上山难,下山也不容易。

蓁蓁觉得腿酸脚软,两条腿都不听她的话,像是松动的桌腿,艰难的走着。

赵德发殷勤的说:娘娘,请上轿吧。

蓁蓁摆摆手,怪不好意思的,道上还有不少胡子花白的老臣呢,他们也是自个走的,哪怕气喘吁吁。

康熙看不下去,直接将她捞起放到背上。

朕背你下去。

众人连忙低头,康熙便加快了步子,不一会儿就和随行队伍拉开了距离。

蓁蓁趴在他的肩头上,看着他颈间的肌肤翕动,忽然生出一股冲动,亲了下去。

康熙的喉结蠕动得更快了,额上汗珠不停滑落,彷佛在忍受着什么巨大的考验一般。

下了山,众人上了船,就立即进船舱休息。

而帝后的船舱内,却是春意浓浓。

***船队在泰安补足了物资,一路向南,直到济宁才停下。

济宁境内有一县,叫做曲阜,正是孔子的家乡,也是天下士子心中的圣地。

康熙祭拜孔庙,和他祭拜夷齐庙的目的一样,招揽天下读书人的心。

读书人里至少有一半会参加科举,或是进入庙堂出谋划策,或是为政一方教化百姓,他们对朝廷是否忠心,是一件极为慎重的事。

  他尊重孔子,便是尊重汉家文化、尊重儒家的思想和礼教。

一位尊崇儒家思想的君主,这是千百年来士子们所盼望的。

康熙此举,正正契合了士子们的心意,一下就让在场的人对他生出好感。

他不仅仅是祭祀了孔庙,还亲自书写碑文万世师表,留下了曲柄黄盖,赏赐孔家人若干财物,来表明自己的尊孔并非停留在口头上,而是会给出实实在在的好处。

孔家家主暗暗决定,下一次科考,家里该派人参加了。

康熙在曲阜留了一宿,接见当地的官员,第二日与当地的学子共读《日经》,各抒己见、畅所欲言,再度让当地学子们好感猛增。

他离开的时候,码头上站满了人,不再像他来时那般冷清。

济宁之后,再往南就是台儿庄,接着就是江苏境内,是天下间最为富庶的地方。

船上的人都对其充满了期待。

船一直往前行驶,从未停下,直到从镇江进入江宁,才上岸。

岸上挤满了人,都是来瞧热闹的,想要看看皇帝和皇后长什么样。

下船的时候,蓁蓁不小心崴了一下,康熙连忙将她扶住,又担心再出那样的事,干脆握住手不放,一边牵着她往前走,一边热情的跟沿途百姓打招呼。

百姓们一瞧这,就乐了,原来皇帝皇后也跟咱老百姓差不多啊,出门也会牵手,真是腻歪。

也有人觉得皇帝疼媳妇儿,跟我一样,是个好人。

待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百姓们还在津津乐道。

接驾的人以江宁知府和江宁织造曹玺为首,领着康熙到江宁将军署休息,即本次出巡的临时行宫。

康熙的精力极好,入住后,只休息了一个时辰,便神采奕奕,接见了江宁一众官员,了解本府的农商、军政、育学等事。

第二天,他在众人的陪同下,前往明孝陵拜谒,三跪九叩,神情很是肃穆。

这是众人都没预料到的,本朝皇帝竟如此尊重前朝皇帝。

这一幕,不得不说让周围的百姓,对皇帝的印象再度改观,皇帝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残暴啊。

祭拜完,康熙又找来守陵人问话。

守陵人心里有些不安,莫非他的身份被发现了?皇帝要当众砍他的脑袋?草民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大声的喊着,彷佛喊得越大声,自己表露就得越忠心,那他活下来的可能性就越大。

然而康熙叫他上前来,只是问了几句简单的话,随后又感念他多年守陵不易,给了重重的赏赐。

守陵人极其意外,随后生出一阵狂喜。

皇上隆恩,草民叩谢万分。

围观的人群,纷纷生出艳羡的心,恨不能自己就是那个守陵人,白得这么多的赏赐。

甚至还有胆子大的人,问自己要是去给太组皇帝守陵,能不能也拿赏赐?大胆!曹玺觉得这人说话冒犯,准备差侍卫将他拿下。

康熙用扇子拦下他,笑呵呵的看向问话之人,你若是愿到盛京去给太组守陵,朕给你双倍赏赐。

能让民间的民人自发去守陵,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不正说明朝廷得人心、说明百姓拥戴本朝太组皇帝吗?这样的事儿多几桩,足以扭转朝廷早年的负面舆论。

听到双倍赏赐,百姓们都是跃跃欲试,然而想到太组的陵墓在盛京,千里之遥,冰天雪地、寸草不生,太惨了,算了算了。

那人朝康熙拱拱手,多谢皇上,只是这赏赐咱挣不下来。

人群中发出一阵哄笑声。

康熙也笑,转而提高声音,对着众人道:朕的承诺一直有效,若有人愿意到盛京给太组太宗两位皇帝守陵,可找曹玺汇报,由朝廷出车马资助众位到沈阳。

年年都给赏赐。

咦?这听着好像不错哎。

老王,你儿子不是找不到活儿干吗?那干脆去盛京守陵呗,反正朝廷出车马费,还有双倍俸禄呢,哎哎哎老王你怎么发脾气了,这差事多美啊……这差事的待遇真叫人心动,以致于康熙离开了,不少人还凑在一起互相琢磨,打听从江宁去盛京要走多少日子、盛京那边的饮食口味,还真准备去呢。

离开明孝陵后,康熙又在曹玺的陪同下,前往玄武湖泛舟游玩。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守陵人老王回到了自己的小屋,不一会儿走进来三个彪形大汉。

王明刚刚就隐藏在围观的人群中,见自己亲爹收了皇帝的赏赐,还叩谢万分,又气又恼,生怕他爹变节。

他们王家祖上受明太组大恩,故而祖祖辈辈都在这守陵。

而他也追随朱三太子起事,哪知道三太子……唉,如今只剩下他苦苦支撑。

爹,你不会被那鞑子皇帝收买了吧?老王沉默不吭声。

另外两个大汉,看向老者的眼神,多了几分警惕和谴责。

老王察觉到他们的眼神,叹了口气,道:皇帝在这里,你们还是安生些吧,想想你们家里的爹娘、媳妇小子,总不想叫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先前还一脸不忿的大汉们瞬间沉默下来。

……康熙游完玄武湖,就到了用膳的时间,他婉拒了曹玺的提议,在附近随意挑了一间酒楼用午膳。

酒楼的规模很大,装潢尚可,故而在里头吃饭的人也是什么身份都有,有富甲一方的大商贾,也有乡绅士衿,或是刚刚够温饱的人。

曹玺准备包下这间酒楼,让康熙清清净净的用膳。

康熙察觉到他的用意,连忙制止,朕若是想要清净,何必到此处用膳?朕今日听听百姓的声音。

他在大堂角落看到一张空桌子,率先走过去坐下,又让江宁的地方官去楼上包厢,不要跟他呆一起。

但客人们还是看到了父母官和康熙呆一起的场面,猜他的身份必有来头,甚至机灵点的猜准了身份,于是众人都默契的闭上嘴,生怕祸从口出。

看到这样的场面,康熙有些不满意,这跟他的预想不符,所以用完膳,他便甩开了随行人员,要单独去民间走访。

皇上,这不妥吧?还是让臣安排几个人跟着。

曹玺一脸的担忧不用,朕的暗卫会跟上。

康熙带着蓁蓁乔装一番,两人就如同普通的民人夫妻,在这城里转悠。

转悠一圈下来,康熙对这江宁城也有了新的认知。

富裕是真富裕,可穷人也没消失,还有不少人交不起房税,交不起钱粮税。

次日,康熙前往校场考校当地的士兵,下午再次召见当地的官员,将自己昨日的见闻一一拿出来询问,探讨解决之法。

第三天,康熙便宣布罢免当地穷苦百姓的房税和钱粮税。

这个政策实实在在的造福了不少人,是以他登船回京的时候,码头上挤满了送行的人,比迎接他到来时的人更多,脸上的笑意也更加真诚。

守陵人老王也在欢送的队伍中,待皇帝的御船彻底消失,他才回到的自己小屋里。

回到家,他看见儿子王明。

爹,我最近要出去办点事,大概三五个月都不会回来,你不要担心。

若杀了那鞑子皇帝,周边肯定会戒严排查,他得出去躲躲风头。

老王作为他爹,怎会不明白自己儿子的所想。

他垂了垂眸,说:我知道,你是要去干大事的,爹不拦你。

走之前,让爹给你做碗面吧,爹怕以后没机会。

一句没机会,让王明放下戒心,他也怕自己以后吃不上爹做的面。

好。

一刻钟后,老王端了一碗臊子面上来,王明吃得香喷喷的。

爹,我走了。

他才起身,就感觉脚下疲软,周身无力,不可置信地看向老王,爹…你…话还没说完,便应声而倒。

老王将儿子绑起来,喃喃道:儿啊,咱们好好过日子吧,如今不打仗了,皇帝也免税了,干嘛还要搞那些打打杀杀的事儿?管他是姓朱的当皇帝还是姓爱的,只要咱们老百姓的日子能安生就行。

不多会儿,之前来过的两个大汉到了老王家,要找王明。

老王一脸无辜的摇头,王明跟我说最近要出去办事,不回来了。

王明走了?二人惊诧,连忙出去找。

而他们原定的刺杀计划,因为寻找首领,被无限搁置。

康熙并不知晓有人为他准备了一场精心谋划的刺杀,却因意外躲过。

此次南巡的事项和目的已经完成,康熙心情轻松不少,一路走走停停,很是惬意,直到一封来自京城的急报大打破了这份闲适。

太皇太后,病危,速归。

看到速归两个字,康熙心中立即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给他的感觉是催促他赶回去见皇祖母最后一面。

尽管他在心里不断否定这样的猜测,但他还是下了令,让船加速赶回去。

103对于康熙来说, 这辈子对他影响最大的人,非太皇太后莫属。

他还不满八岁,阿玛额娘便接连离世, 那时他还是一个懵懂的幼童。

旁人都羡慕他,小小年纪就成为九五至尊,是天下间权势最盛、最富有的人。

可权力和富贵,对于七岁的他而言, 也是催命的毒药, 他就好似抱着黄金从闹市穿行的孩童。

那时,四大辅臣身强力壮, 权势赫赫,名下门生遍布朝野。

他身边的太监都是权臣们的眼线, 他受制于权臣的监控和威胁,是皇祖母告诉他要忍耐,也是皇祖母挡在他的面前,同权臣斡旋、交涉, 尽全力保护他的性命, 保护他身为帝王的尊严, 让他跟随真正的名师,掌握真正的才学。

是皇祖母的庇佑, 让他安然长大,没有成为傀儡,也没有早早夭折。

他少年轻狂, 一意孤行的削藩, 尽管不赞同, 但皇祖母也拿出全部的钱财支持他, 也是皇祖母联络草原上的宗亲, 安抚他们,没让对方趁火打劫。

再后来,三藩渐渐平息,他在诸多事物中历炼出来,不再冲动,甚至开始打压皇祖母的势力。

皇祖母也配合着他,慢慢的隐退。

直到他急功近利,好大喜功,险些走错路时,皇祖母又再次出现,点醒他。

皇祖母是他人生路上的指明灯,替他照亮前行的路。

他不知道,如果失去皇祖母、失去她的提点,自己会变得怎样?或是放纵或是暴戾或是懈怠?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舍不得皇祖母离开,他宁可用自己的寿命去换皇祖母的寿命,只希望皇祖母能多活几年。

他有些后悔,为什么这次出巡没有带上皇祖母,明明一路很顺遂。

皇祖母这辈子都没来过江南,若是带上她,看着这秀丽的风光,或许皇祖母心情开阔,就不会生病?即便无法阻碍疾病的到来,他也能多陪伴皇祖母一些时日。

关于太皇太后的病情,京城每天都有急报传来,康熙一面看着一面懊悔,同时下令,让淑慧公主回京,倘若皇祖母当真…当真不行了,也能让她们母女俩再见最后一遍。

自责、担忧、懊悔,种种情绪挤满了他的心,使得他根本无法入睡,只能在书案前拼命批阅奏折,让自己置身于繁忙的朝政中。

只有忙碌,才能让他忘记伤痛。

蓁蓁看着他熬出血丝的眼睛,心疼不已,皇上,您已经熬了一整夜,眼睛都熬红,还是歇歇吧。

没事,朕睡不着,你进去休息吧。

康熙朝她摆摆手,继续投入政务中。

他要在船上把所有的朝政都处理完,等回宫了就不必再批阅奏折,他要全心全意的给皇祖母侍疾,让皇祖母早些康复。

蓁蓁无奈摇头,转身去了御膳房,吩咐御厨给康熙做一些提神养气的汤膳。

她端着熬好的补汤进去,眼巴巴的看着康熙,康熙拗不过她,只好喝下。

康熙又熬了一个通宵,最后体力不支,趴在书案上昏睡过去。

蓁蓁吩咐宫人将他扶上床,又刻意在房内放了安神香,想叫他多休息一阵。

中途没人唤醒康熙,故而他这一睡,便是一天一夜,再次睁眼时,船已经了通州。

船靠岸后,众人上了马车。

好在这是晚间,街道上并没有人,马车一路畅行无阻,速度极快。

半个时辰后,马车驶进了皇宫。

*今年和往常一样,宫里的人四月份就搬进了畅春园,但前些日子太皇太后觉得身体欠安,觉得自己大限已至,想要落叶归根,便搬回了宫里。

慈宁宫,她住了三十多年,是一生中呆得最久的地方,也算她的家乡了。

慈宁宫的院子里种着一大片翠竹,白日里看着清凉幽静又高雅。

但此时夜色沉沉,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气氛就有些萧索冷寂。

当晚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更让人觉得阴森可怖。

康熙扫了一眼宫人,见她们面上都带着愁苦色,他的心情也越发沉重。

还没进去,就站在殿门口,他便闻到了一股苦涩的药味,让他情不自禁的皱眉。

忽然,里头传来惊呼声,太皇太后不好了,快快、快请太医!康熙的心一下被揪紧,猛地加快脚步,却不妨脚一崴,差点跌倒。

蓁蓁眼疾手快的扶住他,皇上小心。

朕无碍。

说罢,仍是步伐匆匆的赶往内室。

听到声音,众人连忙看过来,下跪行礼,参见皇上。

这时候再说皇上吉祥,实在有些犯忌讳,皇贵妃便换了种问候。

康熙摆手让她起来,自己则是大步跨到床前。

太皇太后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两颊消瘦,显出高高的颧骨。

她的呼吸很弱很弱,康熙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放到鼻前,感受到微微的气流,心下一松。

还好还好,皇祖母还在的。

他看向太医,太皇太后的病情如何?太医心头发苦,太皇太后就是这几天的日子了,但他哪敢说出口?康熙看他那支吾的模样,就知道对方说的话不会是自己期待的,况且这些日子他在船上每日研读病案,也是熟悉病情的,叫太医开口,无非是希望有什么转机。

他摆摆手,去给太皇太后熬药吧。

太医如蒙大赦,急忙退下。

康熙拿起太皇太后的一只手,有些凉,便用双手握住,轻轻揉搓,希望能将它捂暖。

周围的人安静看着,谁也不敢出声打扰。

许是他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效,床上人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

皇…皇帝,回、回来了?太皇太后病得极重,说话也颇为艰难,短短几个字就说得她气喘吁吁、断断续续。

康熙小心扶起她,又在她的身下垫好大迎枕,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

是,皇祖母,孙儿回来了。

太皇太后唇角翘起,路上、没、没遇到…康熙赶在她前头回道:一路平安,什么事都没遇到。

好、好…太皇太后还想问些话,但康熙担心她的身体,就朝她摇头,皇祖母不急,等您养好身子,孙儿再慢慢跟您说。

恰好此时,太医端着药进来。

康熙伸手接过药碗,用药勺搅拌放凉,再喂到太皇太后面前。

太皇太后摇摇头,碗、送过来。

康熙微愣,苏麻喇姑及时上前解释,皇上,太皇太后的意思是,让您直接拿药碗喂药。

康熙连忙照做。

太皇太后喝药时很专心,一滴不剩的全部喝完,面上也没多的情绪,就放佛她的舌头失灵一般,完全尝不出药的苦涩。

她之所以这么努力的吃药,是因为她现在还不想死,她还有话没有交代完,所以她要把这药喝得干干净净。

喂完药,康熙拿了一盏梨膏过来,皇祖母,甜甜舌头。

太皇太后本想说不用的,她吃不出味来,但看着康熙期盼的眼神,还是吃下了。

想来皇帝也喂不了几次了,她不想给彼此留下遗憾。

吃完药,太皇太后继续靠在枕头上,听康熙说话,没说几句,药效发作,她没了意识,再度陷入昏睡。

康熙出了内室,让人将奏折送过来,他要在这里处理政务。

安排完,他看向皇太后,皇额娘回去歇息吧,这里有朕守着。

太后四十多岁的人,又守了好几天,身子确实熬不住,嘱咐几句就回去休息。

他看向皇贵妃,你也回去吧休息,宫里还有许多事情要你料理。

皇贵妃思考片刻,也应了一声是。

屋内便只剩蓁蓁和康熙了。

康熙坐在椅子上,把蓁蓁抱在怀里,将自己的脑袋埋在她的胸前。

那里是最温暖最柔软的地方,还能听到她的心跳。

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还有人一直陪着他,能感受到一丝力量和温暖。

过了一会儿,梁九功将奏折送来,一同过来的还有胤礽。

康熙捏捏蓁蓁的手,这些天你也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陪陪孩子们。

蓁蓁确实很想念小十和三格格,遂点头离去。

康熙将胤礽留下,询问他这些日子的身体和课业情况,解答近日的疑问。

父子俩有着说不完的话,很快就过了一个时辰。

康熙让胤礽回毓庆宫休息,胤礽不肯,反而劝康熙回去休息,自己要代替他守太皇太后。

最后父子俩谁也说服不了谁,一起在外面守着。

天亮后,听闻康熙已经回宫,妃嫔们带着一众皇子皇女到慈宁宫请安。

许久不见众人,康熙心中也生出几分思念,将孩子们唤到跟前,一个个的关切询问,问完话又让妃嫔们把孩子们带回去,以免人多嘈杂,惊扰了太皇太后休养。

他进内室探望一番,太皇太后还未起来,他皱了皱眉,同蓁蓁道:你在这边守着,朕去上朝。

若有什么急事,让人来通知朕。

蓁蓁点头应下,臣妾晓得,皇上去吧。

许久不上朝,堆积了不少事务,这大朝会开得比平时久了一些,快午时才结束。

下朝后,康熙来不及用午膳,只喝了一盏茶水,就匆匆赶往慈宁宫。

太皇太后依旧睡着。

他问蓁蓁,皇祖母可曾醒过?醒过一次,喝完药又睡了。

可曾用过膳?蓁蓁摇头。

康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只用药,不进膳,怕是对身体无益。

他又看向蓁蓁,你呢,用过膳没?蓁蓁仍是摇头,她见康熙张嘴,猜到他要说什么,立马道:臣妾想等皇上一块吃。

她想皇上肯定也没用膳。

在船上时,皇上就没怎么用膳,下船后更是忙得脚不沾地,连水都没喝几盏,纵使是个铁人,也经不住这样的煎熬。

皇上若不用膳,臣妾也不用。

皇上饿多久,臣妾也饿多久,一直陪着您。

康熙瞪了她一眼,胡闹。

但拿她没法子,叫人传了膳。

到底心里揣着事,康熙吃得心不在焉,随意吃了几口,就搁下筷子。

下午朕要出宫一趟,去天坛给皇祖母祈福。

宫里你多留心些。

蓁蓁:好,臣妾知晓了,皇上路上小心。

未时,康熙带上太子、皇长子,以及王公大臣,步行前往天坛。

对着漫天神佛,每一位,康熙都虔诚的叩拜,期待其中有一位能听到他的祈求,给他的皇祖母赐福,早日恢复健康。

哪怕需要他的福寿来交换,他也愿意。

**从天坛回来,康熙再度赶往慈宁宫,里头传来说话的声音。

他忙走进去,看见太皇太后靠在迎枕上,面上带着笑意,蓁蓁端着碗,细心的喂她粳米粥。

他克制住喜意,怕自己的声音惊吓到对方,皇祖母?太皇太后的精神头好了很多,皇帝回来了?苏麻,快给皇帝上一盏凉茶解解渴。

康熙心里浮起一丝雀跃,他的祈福有效果了。

朕来吧。

康熙从蓁蓁手里接过汤碗。

太皇太后用完粥,身上有了力气,让人扶着下床,想要去外面晒晒太阳。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分,太阳收起了炙热,只留下一轮红晕。

蓝天、彩霞,红墙琉璃瓦,翠绿的树、娇艳的花,叫声婉转的鸟儿、蹁跹自在的蝶……人间可真美啊。

可这样的美丽,她看不了多久了。

玄烨啊,咱们祖孙许久都没一起用过膳了,晚上一块儿吃吧。

叫上琪琪格,叫上你的孩子们。

还有你二哥六弟,咱们一块吃,好好办个家宴。

她想她是等不到中秋家宴了。

好,孙儿这就安排。

康熙唤来梁九功,让他去给众人传话,吩咐御膳房的厨子好好准备。

他欢喜的筹备着一切,却没看到梁九功眼底的担忧:太皇太后这倒不像是好转,反倒有几分回光返照的意思。

但梁九功不敢说,乖乖去办康熙交代的事儿。

晚上,乾清宫的家宴办得极为热闹,宴会上皇子王孙们轮番上前说笑逗趣,逗得太皇太后哈哈大笑。

太皇太后看着底下的儿孙们,十分欣慰,同时,疲惫也如潮水般涌来。

她看向康熙,玄烨,皇祖母有些累了,你扶我回去吧。

是。

康熙扶着她回到慈宁宫,亲自为她洗脚,通头,再将她扶上床,盖上薄被。

太皇太后拉着康熙的手,笑道:我这辈子,或许没能当个好额娘,耽误了儿子。

但我当了一个好祖母,养出了一个好孙子。

孙儿,你是祖母的骄傲,是祖母这辈子的福气。

康熙被她夸得有些脸红,轻声道:遇到祖母,也是孙儿的福气。

太皇太后脸上缓缓露出笑意,温和又慈祥,回去吧,今晚好好休息。

明儿个再给祖母说说江宁的事儿。

好,皇祖母也好好休息。

康熙转身离去,走到一半,他忽然鬼使神差的回过身。

床上,太皇太后还没闭眼,见他又望过来,冲他挥手。

回去吧。

康熙这才放心离去。

他回到乾清宫,他打开一本奏折,想继续看看,但这些天一直绷着神经,这陡然间的放松,让他心生困倦,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回到了二十五年前,皇考病笃,在龙床上艰难的交待后事,年幼的他懵懵懂懂的听着。

而他的皇祖母,一手牵着他,一手握着皇考枯瘦的手,眼眶红红的,却强撑着没有落泪。

他听见皇祖母哽咽着向皇考承诺,福临,你放心的去吧,哀家答应你,会好好看顾玄烨,好好守着这祖宗基业。

皇考点点头,看看他又看看皇祖母,眸中带着几分愧疚,又有几分解脱,最终只说了一句,额娘、玄烨,对不住了,我先走一步…很快,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哭声,挂上了白布。

他抱着皇考的牌位,送出了城,纸钱在空中飞舞,遮挡了他的视线,等视线再度清明时,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慈宁宫。

这一次,躺在床上的人成了皇祖母,而坐在床榻前的人成了皇考。

他听到皇祖母说,福临啊,你回来看我们了?哀家没有辜负你的嘱托,玄烨他长得很好,他比你、比你阿玛、比你祖父还要出色。

皇考的声音很温和,儿子知道。

这些年,辛苦额娘了。

两人似乎觉察出他的到来,朝他招了招手。

玄烨,过来。

康熙抬脚往前走,但前方好似有一道看不见的结界,阻拦着他,让他无法靠近。

皇阿玛?他只能出声回应。

前头的人似听见他的声音。

皇考冲他勾唇浅笑,声音里藏着一丝欣慰,玄烨,好孩子,阿玛以你为傲。

阿玛…康熙一直期盼着能得到皇考的认可,但得到之后呢,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皇考收回了目光,拉起太皇太后的手,皇额娘,时辰到了,我们走吧。

走?去哪?康熙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心头生出一阵恐慌,立刻上去追,却怎么也追不上。

忽然,一只手搭上他的肩,一个尖细又有些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皇上、皇上,快醒醒啊!未能追上皇考和皇祖母,康熙有些气恼,醒来后他捏了捏眉心,压着怒气问道:何事?梁九功跪下,悲痛的回道:回皇上,太皇太后驾崩了。

驾崩了?原来,走了是这个意思吗?康熙颓然的靠在椅子上,他没祖母了。

从前那个为他遮风避雨的长辈,彻底消失了。

他真成没人疼的孩子了。

外头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康熙苍白的脸。

紧接着就是轰隆隆的雷声和雨声。

……办完太皇太后的丧事,康熙大病了一场,蓁蓁精心照料着,前朝则是由太子监国,几位亲王和议政大臣共同辅佐。

104病来如山倒, 病去如抽丝。

康熙这些年甚少生病,一向是身强体壮、精力旺盛,但这回下江南行程密集, 十分劳累,再加上太皇太后去世,心神悲痛,守孝其间水米进得极少, 重重打击下, 身子就垮了。

太医下了重药,才让康熙脱险, 之后就是漫长的修养期,连木兰秋狝都无法去, 原本是要取消的,但太子主动请缨,要代皇父主持。

自从康熙病了,胤礽就快速的成长起来, 下巴的青茬亦是越发浓密, 言行举止间也越发有康熙的神韵。

康熙颔首, 将秋狝的事情全权交予他负责。

疗养了三个多月,康熙的精气神才大致恢复, 重新处理政事。

十二月,靖海侯施琅回京述职。

台湾是去年收复的,施琅当时就建议取消海禁, 重开海上贸易, 但康熙心存顾虑, 没敢把步子迈得太大, 只是取消了海禁, 允许从前内迁的百姓回原籍居住,也可以出海打渔。

当然,他看过郑氏贸易的账册,一府的贸易总额竟比得上江南一省,实在令人惊讶,难以放弃海上贸易。

他让福建总督和施琅合作,将福建产的茶叶和台湾府的水果,运往日本进行贸易,打算小试牛刀,得到的反馈极好。

这是清朝第一艘海上货船,正经的官方渠道而非走私,施琅很重视,亲自押送到日本长崎。

日本近些年也实行海禁,对外只开放了长崎这一个港口。

此港虽小,繁华富庶程度却不输苏杭等大城市。

施琅是个能打胜仗的将军,靠的不单单是武艺和熟悉水性,他本身就是个聪慧谨慎的人。

他乔装成货船上的商人,同港口负责人打探消息,譬如港□□易的货物种类、金额、税款、频率,随后一一记录下来。

康熙和施琅长谈了一宿,第二日又召集户部和兵部尚书,还有南书房的几位大学士,共同商议,直到傍晚才有了决断。

从明年开始,沿海四省彻底废除《迁海令》,并在在广东、福建、浙江、江南设立海关,分别是粤海关、闽海关、浙海关、江海关。

海关作为对外开放的口岸,既要负责本国的沿海交易和对外贸易、接待番邦属臣,还涉及到缉私和海防要务,干系重大,需要一部翔实可靠的律法作为支撑,故康熙命人起草制定《展海令》,同时下令四省总督进京议事。

此事定下后,康熙觉得积攒在胸前的那团郁气也消散开了,他看了一眼外头,天色将晚,便看向几位臣子。

时辰不早了,朕也不留你们用膳,省得误了回府的时辰,叫府中家眷担心。

朕前些日子得了几盒龙泉印泥,用着甚好。

几位爱卿都是朕的肱骨之臣,朕便忍痛割爱,将此好物与卿共享。

梁九功!梁九功立即将漆盘送到几位臣子面前,任其挑选。

大学士明珠学识渊博,涉猎甚广,听到龙泉印泥,惊诧得不行。

这就是传闻中‘冬不凝固,夏不渗油’的极品印泥?他两眼泛光,微臣听闻此泥至少要三年方能制成一盒,水浸不烂、火烧留痕,堪称神仙技艺。

康熙含笑点头。

众人原本觉得康熙的赏赐简陋,但听了明珠这一番解释,方才知晓是自己不识货,再看向那印泥的眼神多了几分惊艳。

诸位爱卿,自取吧。

众人这才取了一盒,揣进袖袋,欢喜的离开。

待他们走后,康熙也出了乾清宫,到永寿宫,里头十分安静。

他问鸣翠,皇后去哪了?娘娘带着阿哥和格格去护城河玩冰了。

康熙一下就记起来了,前些日子蓁蓁说要带孩子们去学冰。

朕去找她。

到了护城河边上,他一下就看到她们母子仨个。

他就静静的看着孩子们跌倒、爬起,蓁蓁在前头耐心的鼓励。

孩子们慢慢学会了,抬起头看到他,兴奋的喊了一声皇阿玛。

康熙见自己藏不下去了,遂朝他们挥手。

小十彷佛小炮仗一般冲过来,幸好康熙的下盘足够稳,才接住了这胖小子。

三格格则是由蓁蓁牵着手,悠悠的滑过来。

她的性子也随着年纪的增长逐渐变得活泼起来,见到康熙,便甜甜的唤道:皇阿玛,您怎么来了?康熙揉了揉小姑娘的细软的头发,目光扫过两个孩子,最后落在蓁蓁身上。

阿玛来接宝贝回家。

他顺手将手里的暖炉地给蓁蓁,暖暖身子。

腾出手后,他把三格格单手抱起来,另一只手牵着小十,慢悠悠的往回走。

醋坛子小十认真的问道,我们都是皇阿玛的宝贝吗?都是。

那阿玛是你们的宝贝吗?康熙反问道。

孩子们争着抢答,是!阿玛是我心中的大宝贝。

小十张开双手比划,这么大这么大的宝贝。

听到孩子们充满稚气的回答,康熙笑意渐深。

他看向一旁不曾说话的人,你怎么不说话呢?莫非朕不是你心中的宝贝?蓁蓁横了他一眼,孩子们这么大了,怎么能他们面前说这么腻歪的话?幼不幼稚?康熙却彷佛没看到她的神色一般,委屈的摇头,看来朕不是你们的宝贝了,你们额娘都不承认呢。

两个孩子同时扭头看向蓁蓁,清澈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控诉:额娘,你为什么和我们不是一派的?蓁蓁拿孩子们没法子,只得道:是是是,你们都是额娘的宝贝。

那阿玛呢?阿玛是你的宝贝吗?三格格问得很严谨。

蓁蓁无奈道:阿玛也是。

但脸上的表情却看不出半分无奈,说得心甘情愿。

康熙满意了,嗯,我们都是彼此的宝贝。

夕阳的余晖,将几人的影子拉长,最后糅合在一起,紧紧相连,相依相偎。

蓁蓁看着这一幕,心软软的,或许这就是当年仙女思凡的原因吧,天上清苦孤寂,人间多了几分烟火温暖,令人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