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零一点秒之内, 章橘颂觉得脸颊烫的像是要烧起来。
我……我去下洗手间。
丢下这句话,她匆匆逃跑。
洗手间的小小镜子,倒映出女孩弯弯的眉眼。
她的眼睛竟然真的在笑。
这个不可思议的发现让章橘颂微微睁大双眼。
胸膛里的一颗心也不可抑制的挑起来, 与之并行的还有一种慌慌张张的情绪。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愉悦又恐慌,这让她都有些糊涂了。
思绪繁杂, 忽然听见餐厅工作人员笑着从洗手间门口过,打开餐厅后门出去抽烟。
这里还有一道后门!章橘颂眼睛一亮,顾不得湿漉漉的手,连忙把手机摸出来,给夏之恒发了条消息。
不好意思,我有个同学生病了,因为身边没别人, 我得去看看她, 所以先走了。
蹩脚的谎言, 但好歹是个借口。
不敢等他的回复,章橘颂立刻推开后门,溜之大吉。
*** ***安妮觉得,她的室友章橘颂今夜有些奇怪。
自从回寝之后, 女孩就抱着膝盖蜷缩在椅子上, 一脸严肃。
奇怪的原因当然不是她的安静——在平时她也很安静,听歌会带耳机,起身取东西会特意把动作放轻, 不小心发出大点的声响会立刻道歉, 明明一起生活在十来平的寝室内, 却有种透明人的感觉。
奇怪的原因在于情绪。
安妮和章橘颂做了这么久的室友, 很少看见她的脸上有这么复杂的神情。
放在往常, 即使是生闷气,也是一会儿就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
可是今天,一个半小时过去了,她依然静静蜷缩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安妮想了想,烧了壶热水,电源键一跳,她就顺理成章的和章橘颂搭话:要热水吗?我刚刚烧的。
啊?哦……好,谢谢。
章橘颂如梦初醒。
安妮端着热水壶走到她书桌旁,将热水注入她的绿色马克杯。
章橘颂又道了声谢,从书架上取下一个白瓷罐,夹了一颗圆圆的东西放进马克杯。
这是什么?茶吗?安妮好奇地问。
是,小青柑。
章橘颂倒了一颗出来展示,其实也就是橘皮普洱茶。
安妮凑近,嗅见柑橘香与茶香,笑着说:哇,还有这个茶,我又长见识了,亏你找得到。
不知道想起什么,章橘颂愣了一愣。
还是曼曼打破了沉静:什么茶?我能喝一点吗?她滚着椅子凑近,说:好香啊。
当然可以。
章橘颂分别给她俩倒了点小青柑。
曼曼兴奋地说:诶,等等!我这里有茶酥,刚好可以一起配着吃。
既有茶,又有茶酥,倒有点小型茶话会的意思。
安妮浅酌一口小青柑,似乎不经意地提起:橘子,你今天看起来好像有点不高兴?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吃着茶酥的曼曼瞪大双眼:有什么麻烦事?说说呗,咱们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呢。
其实……其实也没有不高兴啦。
章橘颂弱弱地说。
她犹豫了片刻,开口道:不过我有一个朋友,她遇到了一点麻烦,也不是麻烦,就是有点弄不清楚……安妮有些了然地点点头,原来是我有一个朋友系列。
曼曼一向心大,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抱着听八卦的心态饶有兴致地问:怎么了怎么了?我——呃,我的这个朋友,章橘颂吞吞吐吐地说,她最近呢,和一个男生吃饭,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有点高兴,又有点害怕。
是那个男生长得很魁梧,看起来能一巴掌把人拍死吗?曼曼脑洞大开。
安妮好笑的瞪了她一眼:怎么可能啊。
嘿嘿,我就乱入一下,橘子你继续。
曼曼笑着又撕开一块茶酥的包装袋。
章橘颂继续说:就是很复杂的一种感觉,她有点……害怕见到那个男生,可是又有点想见到他。
哎,真是莫名其妙的。
安妮摸摸下巴:你——那个朋友,她之前有谈过男朋友吗?没有。
章橘颂立刻摇头。
那她有喜欢过什么人吗?妈妈、外婆和舅舅。
不是,安妮哭笑不得,亲人不算,就‘少女怀春’的那种喜欢。
章橘颂还是摇头,听见少女怀春这四个字时,她的耳朵微微发烫。
安妮一锤定音:你那个朋友,一定是喜欢上那个男生了!五雷轰顶的一句话,章橘颂握紧马克杯,喝了一大口小青柑茶。
哇!好烫!她立刻吐出来,茶水沾到衣领,很狼狈。
烫到了吗?曼曼忙抽了好几张纸递给她。
咳咳……没事……章橘颂抬起头,急切地说,安妮,我觉得她不是喜欢那个男生,不然为什么会害怕呢?安妮摊手,无奈道:橘颂,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
虽然大部分人发现自己喜欢上某个人,会觉得高兴。
但肯定也有人,发现自己有喜欢这种苗头的时候,会感到恐慌。
有可能,我是说有可能你——的朋友就后一种类型呢。
曼曼插话:还有这种人吗?为什么会怕呀?不是,这怕什么呢?这我就不知道了。
安妮说,有可能是对自己情感的失控觉得害怕,也有可能是觉得这种喜欢不该发生。
诶呀总之有很多原因嘛,我也说不明白。
她看了章橘颂一眼:既然已经察觉到了,那接下来最重要的事,就是弄清楚到底想要什么。
是放任?还是扼制?*** ***夜半的寝室格外安静,偶尔可以听见不远处池塘里的蛙鸣。
枕着夜色,章橘颂辗转反侧,却没有一点睡意。
索性睁眼坐起来。
她轻轻挪动到靠墙的位置,将背抵着墙,手臂环抱膝盖。
据说这种姿势是婴儿在母亲子宫里时的姿势,能让人觉得有安全感。
章橘颂很喜欢这种安全感。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只有一个人,夏之恒。
记忆翻箱倒柜,向她展示了许多往事。
第一次见面,是刚搬到香樟苑不久的一个初夏。
连续几场雨,青色梅子散落在地砖上,被路人踩过,零落成泥。
那时候香樟苑的二期房屋还在施工,挖出的泥巴堆得很高很高,在孩子们眼里简直是冒险的小山丘。
章橘颂很喜欢去爬泥巴山,但是雨天不去,因为泥泞的泥巴会把鞋子弄得很沉很沉。
黄昏,下着零星的小雨,她撑一把小红伞,从泥巴山旁过,忽然听见一阵哭声。
扭头去看,一个孤零零的小男孩,两腿深陷在泥土之中,连小脸上都带着泥巴。
小弟弟,你为什么哭呀?小男孩抬起湿漉漉的眼,抽抽涕涕:我……我走不出来。
看看泥泞的泥巴山,又看看身上妈妈新买的红裙子,章橘颂犹豫了几秒,还是踩进了泥巴里。
雨后的泥巴又粘又腻,想要在泥地里行走,很难很难。
她跌跌撞撞地走向那个小男孩,一手撑伞,一手伸向他:你抓着我的手,我带你出去。
两只小手紧握,互相扶持着,一脚深一脚浅走出了那座泥巴山。
没事了。
章橘颂安慰他,你看,我们走出来了。
小男孩仍抓着她的手不肯松开,活像一只害怕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章橘颂说:我叫章橘颂,橘子的橘,赞颂的颂,你呢?……夏之恒。
他的声音打着颤,‘如月之恒’的之恒。
什么意思?小学生听不懂。
夏之恒把脸紧紧贴到她手臂。
意思是像月亮一样恒久不变。
章橘颂终于明白了:那,夏之恒,你怎么一个人在雨天去走泥山呀?很危险的!我是新搬来的。
毛茸茸的小脑袋轻轻蹭着她的手臂,有两个大孩子说,除非我爬过泥巴山,不然这里就没人跟我玩。
她一听,火气上来了,也顾不得两个人都是一身的泥巴,直接就地取材抓了一手泥巴,冲去领头的那个大孩子家。
一路冲上来,她把门敲得震天响:你给我出来。
门打开一条缝,小胖子的视线很警惕:章橘颂,你要干什么?干什么?章橘颂用右手把夏之恒拽到身前,是不是你骗他雨天去爬泥巴山的?是又怎么样?小胖子死猪不怕开水烫。
章橘颂义正言辞:怎么样?做错了事,当然要道歉!嘿,我就不道歉,你能拿我怎么办?她微微一笑,出其不意地伸出左手,把泥巴团糊到他脸上。
小胖子杀猪一样的叫声响起,左右邻居纷纷出来查看情况。
章橘颂一点也不虚,拉着夏之恒,声泪俱下、全方位展示他的惨状。
最后迫于家长的压力,小胖子和其他参与的孩子给夏之恒道了歉。
现在想起来,章橘颂还有些恍惚。
那个浑身湿透的小可怜,好像在眨眼之间,就长成了高大可靠的少年。
她无声无息的叹了口气。
到底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