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睡的后果就是第二天上课完全睁不开眼睛。
一直上到晚课, 意识还是昏昏沉沉的。
章橘颂于是把头发散了，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握笔, 装作很认真的模样, 其实……是在补交。
幸亏是公共课，近百人的教室里, 老师完全没办法管到每一个人，倒也得以滥竽充数的糊弄过去。
下课铃声将她唤醒。
旁边同学陆陆续续离场，她茫茫然坐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清醒。
打了个哈欠，摸出手机。
咦？竟然有一个新好友申请提醒。
橘颂你好，我是之恒的妈妈曹曦。
【微笑】？？？夏之恒妈妈？刹那间，章橘颂瞌睡全没了, 只是恐慌, 就像是小时候做错了事, 本以为可以瞒天过海，结果下一秒被大人抓了个正着。
纠结了好一会儿，同学都走完了，一位负责管理教室的学校职工进来, 见她还在座位上, 投来诧异的眼神。
同学，这是最后一节课，要关灯锁门了。
啊, 抱歉, 我这就走。
章橘颂拎着书包慌慌张起身, 快步走进教室外的夜色。
熏风拂面, 秋老虎的余热被风裹挟着吹来。
在橙黄色的路灯下站了许久, 她才通过了夏之恒妈妈的好友申请。
隔了一会儿，有了回音。
曹曦：橘颂你好，好久不见，我是你曹阿姨。
章橘颂：阿姨好。
那边发来一个大笑的表情：感谢你对我们之恒的照顾，真是太感谢了。
我原本还有些担心，他一个人去新地方新学校会有点不适应。
她打字发消息的速度不快，但很诚恳。
今天偶然和之恒爸爸见面，聊到这里，之恒爸爸说多亏你帮忙带他熟悉校园，我才知道。
我记得小时候，你这个姐姐就对之恒很好。
所以特地来说声谢谢。
章橘颂咬了咬嘴唇，回她：没有没有，也是举手之劳。
曹曦：有件事想拜托你。
如果之恒有什么大事，就比如说生病住院之类的，能请你知会我一声吗？他一向很有主意，平常遇到什么事也很少和我们说。
章橘颂回了个好，结束了对话。
夜里的教学区域，没什么人，只有路灯沉默着向前延伸，发出淡淡的光。
章橘颂抬起头，对着有月无星的夜空发呆。
刚才夏之恒妈妈的话提醒了她，从始至终，于夏之恒而言，她只是领居家的姐姐吧？倘若他察觉到，她的心思并不纯粹，那岂不是很尴尬？只怕是要为难的。
换位思考，如果她是夏之恒，应该会烦心到底拿出什么态度来面对这个认不清身份的人，无论是果断出言拒绝，还是婉言谢绝，都是一件烦心事。
她……不想让他为难。
路灯下，轻轻一声叹息。
还是老老实实做好邻家姐姐的角色吧，不要给人添麻烦。
她迈步往前，朝着宿舍楼的方向。
路过男生宿舍区，忽然听见一阵喧哗。
旁边跑过几个一脸兴奋的同学：快点……晚了就错过告白现场了。
被拽住的同学显然搞不清楚情况：什么告白呀？谁和谁？艺术学院的系花，向夏之恒告白！捕捉到风中的夏之恒三个字，章橘颂停下了脚步。
男生宿舍楼下，围了有一小圈人，连宿管也跑出来看八卦。
毕竟，女生在男生宿舍楼下点蜡烛告白，可是件稀罕事。
尤其是这个女生还是学校内小有名气的艺术学院系花。
章橘颂挑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站着，注视着人群与烛火。
系花同学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妆容精致，裙子华美，立在烛火之中，手捧一束花，向楼上喊话：夏之恒，我知道你在，我今天就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喜欢你三个字一出口，众人拍手起哄，仿佛见状了一段校园佳话一样激动，甚至喊起了在一起！在一起！的口号。
真是勇敢热烈的女孩子呢，远远旁观的章橘颂垂下眼帘，将所有的情绪收敛。
万众瞩目之下，这一场告白的男主角终于现身。
夏之恒把手插在裤袋里，表情漠然：谢谢喜欢，但是我不会和你在一起。
什么意思？系花同学皱了皱眉。
夏之恒的声音甚至可以称得上冷漠，是章橘颂从未听过的腔调。
不知会对方的当众告白，不就是道德绑架？言尽于此。
话音刚落，他转身就上楼，干脆利落。
站在烛火之中的系花同学满脸愕然，掩面哭起来。
她的好友连忙上前安慰：别理他，这什么人呐！就是就是，你这么好，是夏之恒没眼光。
……一片混乱中，章橘颂默默离开，重新走回原路。
夏之恒冷漠的声音萦绕在耳，他开口拒绝的那一刻，章橘颂替人尴尬的毛病立刻发作。
有种被拒绝的不是系花同学，而是她自己的感觉。
要是夏之恒有一天也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章橘颂脚步一停，用力甩了甩头。
不可以，一定不可以。
她得离他远一点，叫停这浅浅的心动。
这样，应该还能以邻家姐姐的身份和他说话聊天。
这样就很好！*** ***姐姐，周日晚上我们去吃黄焖鸡吗？清晨起床，章橘颂把这条信息又看了一遍。
这是昨天晚上夏之恒发来的信息，一直忍到今天早上，她还没回复。
手机对话框里的信息删删改改几次，最后发出一条可能不行，这周还有事。
至于有什么事，暂时没想好。
放下手机，她在床铺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头发乱蓬蓬地披在肩上，让人心烦。
念经一样，她开始心里反反复复告诫自己：只是邻家姐姐，只是姐姐而已……为了防止自己过度关注手机，离开寝室的时候，章橘颂索性把手机留在了抽屉里。
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
教室里的深色课桌被这天色烘托得愈发黯淡。
章橘颂照例挑了个教室右后侧方的角落入座，同学陆陆续续到了，有聊天的，有玩手机的。
她没有手机可玩，抓起一支黑色签字笔，置于指尖飞速转动。
很久没转笔，上次这样还是高中为考试焦虑复习的时候，最开始转笔的两圈不太顺，找回手感之后，越转越快。
很突兀的，上课铃声叮铃铃响起。
她一个心神不稳，签字笔唰地飞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
签字笔停在一双平底鞋前，章橘颂正预备一边道歉一边去捡笔，那双平底鞋的主人却先一步拾起了笔，笑吟吟地递过来。
是上学期帮过章橘颂忙的鞠老师。
准备上课啦。
她笑着提醒一句。
这堂课是《性别社会学》。
鞠老师双手撑在讲台上，眼睛亮亮的。
在大众的认知中，对男性的社会角色要求和女性社会角色是存在差异的。
探究这种认知的成因，并研究它对于个体、家庭和社会的作用，是这门课的重要内容……如果说上课之前章橘颂还处在胡思乱想的阶段，但鞠老师将这门课的研究对象和意义娓娓道来之时，她全然忘了其他事，一心听课。
全神贯注的听课，时间一下子就过去。
下课时候，章橘颂默默收拾笔记本和笔，却看到鞠老师停在她面前，轻轻叩了叩桌面。
有空吗？章橘颂点点头。
跟我来，和你说点事。
她好像……没做错什么事吧？刚刚的课也有好好听啊，章橘颂心里打鼓。
走到安静一点的楼梯间转角，鞠老师说：上次小组作业，是你写了一个女性劳动研究的案例吧？是，章橘颂连忙解释，这部分是引用的论文，我在最后附上参考文献了。
这么紧张做什么？鞠老师笑着拍一拍章橘颂的肩膀，你的观点挺有意思的，不过呢，一些地方过于理想化了。
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她轻飘飘地抛出一根橄榄枝：我这个学期呢，在做女性劳动力的相关研究，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试着跟我组里的研究生一起去做社会调查。
我很感兴趣！零点零一秒之内，章橘颂给出了回复，胸膛里一颗心砰砰砰跳个不停。
那一瞬间她有些惊讶，原来除了爱情之外，还会有旁的事务令人如此怦然心动。
看到她的反应，鞠老师有些惊讶：这么高兴啊。
不过我提前给你打预防啊，这个课题主要是针对女性外来务工人员，也就是俗称的底层工作者。
因为生活压力大，有可能你做调查的时候会遇到一些挫折。
没关系的。
章橘颂坚定地说，我也很想……走进她们。
静了一会儿，鞠老师忽然笑出了声：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那么，周末见。
周末见。
走出教学楼，阳光晒在身上，热烈又灿烂。
章橘颂闭着眼，细细体会洒落在身上的阳光。
再睁眼时，那日光仿佛渗透到章橘颂的眸光里，不复来时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