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27 章

2025-04-03 04:25:52

前脚袁辅导员离开, 后脚夏之恒就接到了曹曦的电话。

见他接通电话,章橘颂下意识地转身,握着一瓶水向着病房外走去。

她自己不习惯被别人听见私人电话, 因此当别人打电话时, 也会自然而然地回避。

病房外的长椅上零星坐着些人,不知道是病人还是家属。

章橘颂挑了一个背靠角落的空椅坐下, 扭开瓶盖,喝了几大口水。

也不知道夏之恒妈妈会不会怪他?章橘颂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她知道,有部分家长表达爱意和关心的方式是责骂,比如刚刚的袁辅导员,再比如……她的父亲。

小时候,有一回她不慎受凉感冒,烧得厉害, 半夜去找父亲。

用手背试了她额头滚烫的温度后, 父亲几乎急得跳起来, 紧接着一顿骂:我说什么来着,要带伞要带伞!下雨了就等雨停,你非要跑回家,现在发烧了, 你舒服了!骂过之后, 连夜开车带她去找医生,父亲在医院跑前跑后,几乎没合眼。

真是奇怪而变扭的感情。

虽然知道他未必有什么坏心思, 但听到的那一刻, 还是会像针扎了一样难受, 生病时更加。

想到这里, 章橘颂点亮手机屏幕, 犹豫了几秒,给夏之恒妈妈发了条短信。

阿姨您好,我现在在医院陪着夏之恒,辅导员也在。

您别担心,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只要好好静养,很快就能恢复。

言外之意是让他好好静养。

片刻之后,收到了回复:谢谢。

橘颂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要给她打电话?章橘颂微微睁大双眼,惊讶之后,也觉得是人之常情,便回了个OK。

电话响起的第一声震动,她立刻按下接听键。

曹曦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喂?橘颂,真是麻烦你费心了。

没有没有,应该的。

曹曦叹了一口气:也是我这个做妈妈的不到位,和夏之恒爸爸离婚之后,一直忙,没有好好与他交流。

现在就算是生病,除了叮嘱之恒好好休息之外,我也没几句话能和他说。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苦涩: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心里怪我……您别这样想,章橘颂劝她,之恒才不会呢。

曹曦:我知道他不会,唉,他呀,有的时候总把别人看得比自己重,心里藏着什么事,也不愿意说。

停顿了一下,她问:你有听过你爸说起我和之恒爸爸离婚的事吗?章橘颂飞快地想了想,答道:没有。

父女两个本来交流就少,更不用说这些旁人的八卦了。

曹曦向她倾诉:也不怕你笑话,我和之恒爸爸聚少离多,他爸爸在外头就有了人。

我听说了,但不肯放手,觉得凭什么呢?一心想拖着,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倒也掩耳盗铃的过了些时日。

有一天,中秋节的时候,家里人都聚在一起,因为有长辈亲戚在,我和之恒爸爸表面上还是和和睦睦的。

结果……吃团圆饭的时候,之恒他,他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把这事抖落了出来。

我到现在都记得,他问我:‘所以,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离婚呢?’他说不必担心他,他一个人可以照顾好。

听到这,章橘颂握着手机的手蓦然一紧。

那个时候的夏之恒才多大呢?应该是她离开旧家去上高中的时候,那他岂不是只有十二三岁。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平静的语气问他的父母何时离婚?光是想一想,她都觉得不可思议。

电话那端的曹曦嗓音低沉:那个时候,我简直要气疯了。

回家之后,我——她静了静,深吸一口气,方才用带着苦涩的语气说:我——打了他一巴掌。

往事从时光的废纸堆里浮现,带着浓重的阴影。

相安无事的假面被一把掀开,她再也不能鸵鸟一样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这孩子是故意的,他知道她和夏之恒爸爸好面子,故意当着众人的面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以一种几近要挟的姿态逼着他们离婚。

覆水难收,破镜难圆。

那时的曹曦,活像被生生刓去一块腐肉一样,歇斯底里的大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孩子?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孩子!别人都是盼着爸妈好,哭着闹着要人不要离婚。

可你呢?你呢!她放声大哭,瘫倒在冰凉的大理石瓷砖上。

夏之恒立在原地,不哭不闹不辩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等曹曦哭累了,再也没有眼泪可以落下时,他才递上纸巾。

妈妈,你值得真正的幸福。

他席地而坐,视线与她平齐,心平气和地说:这些天,夜里你都在偷偷的哭。

就算爸爸回家了,看着他,你还是不高兴。

我年纪小,不懂婚姻到底是一段什么样的关系。

可是我觉得,如果连让你高兴这么简单的事都没办法做到的话,那这样的婚姻,还有什么维系的必要呢?曹曦推开他的纸巾,咬牙道:你懂什么呢?你懂什么!我是为了你,才不肯离婚的。

那双和她一脉相承的眼,静静地看着她。

小小的少年,目光里闪烁一种可以被称为怜悯的情绪。

我懂得一件事,夏之恒缓缓开口,你不高兴,我也不会高兴。

他锲而不舍的又递上一张纸巾。

妈妈,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好吗?……从那之后,我就他爸爸正式离婚了。

曹曦深吸一口气,对章橘颂说,对不起,唠唠叨叨的,和你说这些废话。

诶,主要是这些话我平常也找不到人可说,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了。

没有。

章橘颂无意识地揪着裙摆。

犹豫了一下,她问:那……您现在过得幸福吗?什么?曹曦很有些惊讶,待回过神,她轻轻笑起来,我吗?还不错。

真是给你添麻烦了,无论是我,还是我们之恒。

不麻烦的,都是互相关照。

挂断电话,章橘颂在走廊上发了一会儿呆,才回到病房。

夏之恒似乎是睡着了,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她轻手轻脚的在旁边坐下,手托腮,只望着他的脸。

也许是因为生病的关系,他的脸色有些发白,眉心皱在一起,睡得很不安稳。

快快好起来吧,章橘颂心想。

困意渐渐袭来,章橘颂寻了一个不碍事的小角落,俯身趴着睡,动作很轻。

病房内,病人和家属时不时低声交谈;走廊里,偶尔远去的脚步声。

朦朦胧胧中,她睡了过去。

……夏之恒醒来时,照在白床单上的日色已转为灿烂的金黄。

日落时分,女孩趴在床边小睡,安静的像一只蜷缩在床边的小猫。

暮光将她蓬乱发丝的轮廓边缘勾勒出一圈金黄。

他看着,忽然有一种冲动,想摸一摸她的头发。

可是不行,会吓着她。

压抑住心思,夏之恒只好退而求其次,以目光描摹她的轮廓。

他心中浮起一种遥远而窃喜的情感,就如同小时候生病可以不去上学,趁大人不在家偷偷按下电视机遥控器开关那一刻的欣喜。

为了这个,就是病一场,也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