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园似乎喜欢建在离市区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人潮拥挤的车厢, 章橘颂和夏之恒占据一个小角落。
地铁屏蔽门滴滴打开，又涌上一群人，原有的队伍再度被压缩。
章橘颂后脑勺几乎已经贴在车窗上, 手够不着栏杆了。
找不到支持点, 车启动，惯性让她身形一晃, 几乎粘不稳。
一只手有力的圈住她，头顶上方穿来夏之恒的声音：抓紧了。
章橘颂不抬头，弱弱的嗯了一声。
离得近，她几乎可以嗅见他白色T恤上柔顺剂的香气，是柑橘味香调。
他似乎真的很喜欢柑橘味的香气，章橘颂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为什么偏偏是柑橘味呢？这念头一起，思维就忍不住发散。
正心猿意马, 忽然眼前一亮, 整个车厢瞬间充盈着和煦日光。
余光瞥见车窗外的草地, 竟然行驶出地下了！这条地铁线有几站是地上行驶的。
也许是察觉到她的惊异，夏之恒解释道。
轨道两侧连绵的青草坡，星星点点开着不知名的蓝色小花，往上一层是各色楼宇, 再往上, 是蓝蓝的一片天。
真是好天气，章橘颂心想，这是个好兆头。
地铁到站, 按照之前准备好的攻略, 一鼓气冲到游乐园最热门的游玩设施。
来得早, 没排几分钟的队, 就轮到了他们。
海盗船、大摆锤、高空秋千……这些热门游乐设备一一玩过, 简直是完美的行程。
从过山车上下来，顶着极其炙热的阳光，章橘颂觉得有些头晕。
怎么了？夏之恒关切的扶着她。
没事，章橘颂轻声说，可能有点太热了，坐一会儿就好。
这时候游客已然很多，又是吃午饭的时候，休息区几乎人满为患。
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张无人的长椅。
夏之恒把遮阳伞撑开，担忧道：真的没事？没关系的。
章橘颂浅浅笑了一下，就是太久没玩这样刺激的项目了。
他蹙着眉，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将伞塞到她手中，说：那我去买两瓶冰水，你在这里坐着休息一会儿。
好。
章橘颂握着遮阳伞，在长椅上静静坐着。
阳光太过耀眼，薄薄的一层伞所带来的阴凉显然不够。
她低垂着头，无精打采的，祈祷自己快点好起来。
得快点好起来，章橘颂恹恹地想，晚一点还要去鬼屋，还要去坐摩天轮呢！和夏之恒的第一次约会，务必要顺顺利利的，完美的结束啊。
她试着做了几次深呼吸，不仅没用，甚至隐隐觉得腹部有些疼。
这熟悉的坠疼感让她倒吸一口冷气，不是吧？明明还没到月经周期啊！越恐惧，疼得越清晰，她已经无暇去管遮阳伞，两手按着小腹，蜷缩着，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休息区周围，一对带孩子年轻夫妇四处逡巡着，瞧见章橘颂一个人占了一张长椅，抱着孩子的女人走过来客客气气地问：不好意思，我可以抱着孩子坐在旁边吗？小朋友刚才玩得都吐了。
章橘颂抬起眼，瞧见女人怀中的小宝宝确实很不舒服的模样，她很勉强地发力站起来：没事，你们坐。
起身的瞬间，女人惊呼起来：呃……你的裙子……章橘颂一愣，回头去看，白色裙摆好大一块殷红的痕迹，极其明显。
看到那一团红，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是什么事啊！她反应过来，试图用手遮挡住裙子，然而红色太大，这努力只是徒然。
这样明显的痕迹，旁边长椅上的游客显然也瞧见了，一个个向她投来诧异的目光。
察觉到那些目光，章橘颂呼吸都为之一滞，恨不得晕过去算了。
她僵持在原地，起也不是坐也不是，浑然无措间，在人群中瞧见了一个飞奔过来的身影。
夏之恒！呼唤他的名字，声音微微颤抖，带点哭腔。
夏之恒几乎是跑到终点要撞线的姿态冲了过来，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裙摆。
章橘颂恨不得把整个人藏起来，最好像乌龟一样能缩到壳里。
他看见了吗？他会怎么想？不该喊他的，这样尴尬的场景，怎么好让他瞧见！一瞬间脑海里闪过千万种思绪。
然而夏之恒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下一秒，他手一抬，竟然径直将身上的白色T恤脱了下来！哇！这一下，所有的眼光和议论之声立刻集中在夏之恒身上。
他浑然不觉，只一心一意地替她系上白色T恤。
带着淡淡柑橘清香的白色T恤稳稳遮在她的裙摆之上，他抬眸，眼眸倒影着她小小的身影。
没事，有我在。
他风轻云淡地说。
章橘颂望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夺眶而出。
她咬着下唇，一句话也说不出，倒是惹得夏之恒再度紧张起来：怎么了？是不是很痛？他一时有些踌躇，拿不定是帮她去买止疼药还是留在这陪她。
附近长椅上的一个短发小姐姐起身，从包里拿出一片卫生巾，塞到章橘颂手中：没关系的，正常的生理现象而已。
另一个长发小姐姐也凑近，挡在章橘颂身后，悄悄说：那个，我有棉条，你要不要？我陪你去卫生间换上吧。
我还带了止痛药。
……被长发小姐姐陪着，章橘颂去了一趟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仍系着那条白色T恤。
长发小姐姐在洗手台前等，见她出来，温柔地说：换好了，洗把脸吧。
章橘颂连声道谢。
这有什么？都是姐妹，互相帮忙。
长发姐姐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化妆袋，笑着说，你看看你，妆都哭花了，我帮你补补妆。
粉扑毛茸茸地在脸上轻按一圈，长发小姐姐端详着她的脸庞：嗯，这样就行啦，还是很时髦的哭妆呢，又可怜又可爱。
她这俏皮的语气使章橘颂放松了许多：谢谢。
长发小姐姐将散粉盒合上，笑着说：没事。
她的目光扫过章橘颂腰间的白色T恤：你这个男朋友确实还不错，我的天呐，这衣服脱得果断的，啧啧。
长发小姐姐压低声音说：不好意思，我刚偷看了两眼，天呐，你男朋友竟然还有腹肌诶！姐妹好福气。
啊？章橘颂期期艾艾地说，有……有吗？长发小姐姐挑了挑眉：不是吧，你还没验过货？章橘颂涨红着一张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看她那模样，长发小姐姐笑出声：抱歉抱歉，下次你可以检验一下。
她把包背好，确认章橘颂没有大碍，便挥挥手走了。
等章橘颂回到游客休息处时，夏之恒已经穿上了游乐园纪念T恤。
他递过来一个袋子：我给你也买了一套，标签已经剪了。
换上新衣服，吃过止痛药，章橘颂终于缓了过来。
夏之恒却依旧担心，不肯再去玩，反倒找了一家环境较好的餐厅，求着她坐下休息。
天气太热了，我……我怕晒黑。
夏之恒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好不好？他故意伏在桌上，仰着脸看她，一双狗狗眼里明晃晃写着歇会儿再玩几个字。
每当他流露出这幅神情，章橘颂都拿他没办法。
何况方才的窘状，还是给她留下了点心理阴影，算了算了，还是在人少点的地方呆着好了。
一杯热可可，消磨了午后剩余的时光。
黄昏掠过天际，夜色降临，摩天轮亮起灯，泛着紫光的夜幕。
餐厅里播放着不知名的蓝调音乐，章橘颂望向玻璃窗外，从这个方向，只能远远地瞧见摩天轮一角。
失望和歉意不可避免的，像藤蔓一样攀上心头。
她眼眸低垂，轻轻一声叹，最终还是没能圆满的过完这第一次约会。
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他的眼眸时刻关注着她。
章橘颂摇了摇头：没有，我现在好多了，只是……她望着他，说：抱歉，我把我们的约会计划搞砸了。
要是换一天来就好了。
说什么呢。
夏之恒笑起来，才没有。
我不许你这样想。
他捏一捏身上的衣服：今天要是不来，姐姐，我何年何月才能和你穿上情侣衫？不对——夏之恒歪了歪头：嗯，也是能的，只是还得想个理由哄你穿。
什么嘛。
章橘颂忍不住笑了一下，那你现在也在哄我？天地良心，绝对没有。
夏之恒竖起手掌，一副渣男发誓的经典动作：我现在，其实还有一点点高兴。
又什么好高兴的？章橘颂好气又好笑，难道我尴尬你高兴啊？当然不是，夏之恒笑盈盈地说，我高兴是因为，姐姐愿意让我分享你的尴尬时刻了。
？？？章橘颂一头雾水。
夏之恒朝她挪近一点，说：要是放在之前，碰到这样的情况，别说喊我了，你一定跑得比兔子都快。
他一面说，一面在头顶上做了个兔子手势。
一个一米八的男生做这样可爱的动作，惹得章橘颂忍不住笑出了声。
夏之恒继续说：可是，你现在愿意喊我了。
姐姐，我好高兴啊。
他凑过来，轻轻拢住她，毛茸茸地脑袋搁在她肩上，微微有些沉。
我想让你知道，无论怎样，我都在。
就算是很尴尬的事，我也会陪你一起。
……傻瓜。
章橘颂回给他一个拥抱。
淡淡的柑橘气息，清冽之余令人无比心安。
虽然和预想的完全不一样，但此刻她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只要他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