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不完美而又完美的约会, 最终以一张游客照作为终结。
游乐园正中央，在城堡与绿色山墙之前设了一个拍照点，白天的时候人很多, 还有拍婚纱照的。
可当章橘颂与夏之恒从餐厅缓缓出来, 拍照点只有寥寥数人。
一位负责拍照的工作人员尽职尽责向每一个路过的客人微笑。
章橘颂多看了一眼城堡，忽然手被轻轻牵动, 是夏之恒。
他看她：姐姐，我们拍张照，好不好？章橘颂有一点点为难，她是不喜欢拍照的，然而下一瞬，夏之恒低眉，小声说：啊, 要是你不喜欢, 那就算了。
没关系的。
语气带着些失落。
她抿了抿唇, 回道：那……就拍一张。
夏之恒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像是怕她反悔似的，拉着她上前，请工作人员拍照。
再次面对黑色相机, 章橘颂下意识绷紧了背。
工作人员看了看取景框, 笑着说：这位女士，要不要微笑一下？听见指示，章橘颂扬起嘴角, 笑了一笑。
这笑容显然有些僵硬, 工作人员看了, 犹豫了一下, 说：或者可以笑得放松些？章橘颂于是又扯一扯嘴角, 心里不免慌乱起来，觉得怎么笑都不对。
正着急，忽然听见身旁的夏之恒说：没关系，就这样拍吧。
他笑吟吟地侧首望她：姐姐笑起来好看，不笑也好看。
那句歌词怎么唱来着，‘你嘴角向下的时候很美’——意料之外的开腔，逗得章橘颂笑出声。
恰好在这一刻，工作人员按下了快门键。
这张照片效果真是好。
工作人员笑着将快速冲洗完毕的照片递给他们。
章橘颂伸长了胳膊，第一时间抢过照片，不肯让夏之恒先瞧上一眼。
万一……拍的很丑怎么办。
夏之恒目瞪口呆，笑起来：姐姐别急啊，我不和你抢。
章橘颂不管，把照片背面空白的一册对着他。
夏之恒索性把手插在兜里，一脸笑意，看着她动作。
确认他瞧不见照片也没有要抢的意思，章橘颂方屏住呼吸，去看照片。
她的目光落在照片中的自己身上，有些紧张。
夜色朦胧，女孩微微侧着脸，眉眼含笑，视线的终点是在她身侧的夏之恒。
看起来……很开心的模样。
去年的这时候，班里搞活动，拍合照，章橘颂躲不过去，只好跟着同学一起照了一张。
大家也是拍着好玩，谁也没将照片洗出来，而是直接丢在班群里了事。
章橘颂偷偷保存了那张合照，盯着照片里的自己盯了很久。
拍那张照片的时候，大家都喊茄子，她也跟着喊，试图微笑，但那张班级合照里，她的笑意却几乎淡不可见，又披着头发，显得……有些阴沉忧愁。
可是现在，她竟然能笑得这么开心吗？章橘颂凝视着照片，微微有些惊讶，借着外物，她第一次直觉地感到，原来有夏之恒在身边，她竟然能笑得如此开心。
夜风迎面吹来，柔柔地，像暖流的海浪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脸。
她捏着照片，看一看被留住瞬间的自己，又瞧一瞧同样被铭刻下来的夏之恒，茫茫然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怎么了？是拍得不好？她的肩膀一重，夏之恒凑过来，把脑袋贴在她肩上，蓬蓬的发扫在她脸颊，有些痒。
这家伙，怎么总爱挂在她身上。
一米八的个子，偏偏爱做出这幅大鸟依人的模样，硬要和她依偎在一起，也不嫌热。
章橘颂埋怨地嗔了他一眼，却没有挪动一步，任由他依偎着。
夏之恒笑嘻嘻的伸出手，戳了戳照片里女孩的脸庞，说：好可爱啊。
哪有。
章橘颂瞧他那小样子，有点好笑，忽然上手去捏他的脸。
猝不及防，夏之恒漂亮的一双狗狗眼微微瞪大，反应过来，他甚至还倾下脑袋，向她更凑近了些，以免她手抬高了累。
纵使被捏圆捏扁，他还是坚持道：明明就很可爱！夏之恒是真喜欢这张照片，特地多打了一份。
取好照片，闭园的音乐响起，两人沿着路往外走。
章橘颂有些疑惑地问：你要两张照片做什么？不是有一张了吗？一张挂出来，一张收在相册里。
夏之恒的笑容带着些腼腆的意思，我……有个你的专属相册。
啊？章橘颂趔趄了一下，说：什么意思呀？夏之恒说：小时候我们一起拍过一些照片，姐姐忘了？我都有好好收着。
他的眼睛亮亮的：你想不想看？我带来A城了，还有一些你小时候的照片，特别可爱！章橘颂愣了一下，有一丝不情愿，但瞧着夏之恒这般高兴的模样，她不忍扫兴，便说：有机会可以呀。
可是她还没意识到，对于她的话，夏之恒一向是没机会也要创造机会的，何况是这样的小事。
第二天晚上一起去图书馆自习的时候，夏之恒将一本小小的绿皮相册带来。
图书馆一楼的休闲区，弥漫着速溶咖啡的香气。
邻座学生的交谈声也有分寸，不很响，嗡嗡的一片浮在黄昏的橙红光影里。
夏之恒翻开第一面：你瞧，那时候香樟苑的香樟树还只有这么高。
塑住的彩色照片里，小小的章橘颂骑一辆四轮儿童自行车，一只脚踩在地上，亮面黑色小皮鞋被阳光照得发亮。
在她身后，是仰头望着她的小夏之恒，满眼的崇拜。
两个小孩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他们的母亲，裙袂飘飘。
记忆里只有妈妈的标签，现在去看，她恍然发觉原来那时候的妈妈竟如此的年轻，无忧无虑的天真。
瞧见年轻女子脸上的微笑，章橘颂像喝了一杯拿铁，很轻微的苦涩。
我们小时候的合照好像就这一张。
夏之恒翻到下一页，是她的单人照。
瞧着校服前襟系着的红领巾，约莫是小学时候，从前的她站在领奖台上，下颌微扬，漂亮又神气。
夏之恒说：这是期末表彰大会，你拿校三好学生的那天。
刚好我妈妈来了，她带着相机，就拍了一张。
接下来的一张照片，是她参加区里的少儿组歌唱大赛的留念，那一次她拿了冠军，很俗气的在肩上别了一条彩带。
待看清了下一页的照片，章橘颂放在膝上的手无声无息地攒成拳。
剧照里，身穿古装的少女微微抬眸，梨花带雨，见之不能忘，正是她从前客串过的那一部也是唯一的一部电影。
很美，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盯着照片上小小的一点夕阳余晖，现在，她倒像喝了一杯醇正的美式，没有糖，只有余味无穷的苦。
夏之恒原本是笑着的，抬眸瞥见安静的她，收敛了笑容，问：怎么了？不高兴吗？没有。
章橘颂弯了弯嘴角，一只手撑住额头，声音很平静：上了一天的课，感觉脑袋有点昏昏沉沉的。
这也不是假话，上了一整天的课，她确实有些疲倦。
夏之恒将相册收起，空出桌面，趴着休息一会儿？好。
章橘颂俯下去，脑袋埋在臂弯之间，眼睛尚且睁着，瞧见一小块瓷砖遗留着的一丝裂纹。
好像东西总是这样，刚开始是完美无瑕的，后来渐渐的有了裂纹，从前就成了相框硬留住的一段美好。
这块有裂纹的瓷砖，会怀念它刚出窑时完美无瑕的模样吗？她恍恍惚惚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