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 夏之恒再没把相册拿出来过。
章橘颂也没对此说过什么话，像是下课前最后三分钟的时光一样的含糊过去。
她从前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如今身边多了一个人, 竟然也没有很排斥。
有一半的原因, 是夏之恒的存在总是润物细无声。
学习的时候，他安静地坐在旁边, 忙着自己的事。
当她有点口渴，抬起头看了一眼水杯，还没来得及起身，夏之恒倒先站起来，端起水杯去接水。
一开始，章橘颂很有些不好意思，谢谢来谢谢去的。
也许是听烦了, 有一次她说谢谢时, 夏之恒却把水杯往后一退, 孩子气一样的动作，狗狗眼里流露出可怜兮兮的神采：姐姐，你再这样客气，我要生气了。
她懵了一会儿：可是……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 夏之恒朝她贴近, 声音低低的，要不然这么着。
他指了指自己的右脸颊，脸上是忍不住的笑意：姐姐亲我一下, 顶一个月的‘谢谢’, 怎么样？这个小不正经的！章橘颂红了脸, 伸手去抢水杯, 很轻易地就拿到手里——夏之恒压根没用力。
她哼了一声, 看看夏之恒：不——谢！这声音稍稍响了些，邻座自习的同学皱起眉投来目光。
糟糕，打扰别人了，章橘颂立刻熄火，坐得笔直，再不说话，也不看夏之恒。
图书馆里细碎的键盘敲打声，摆弄纸笔的声响和轻微的椅子挪动声里，她的视野范围内多了一张小纸条。
夏之恒的字，横竖撇捺都很有筋骨，带点柳体字的意思：真的不用在意，你不麻烦我，我才觉得麻烦。
看清小纸条上的字，她抬眼瞧瞧正襟危坐的夏之恒，又瞥瞥周围认真学习的同学们，找回了一种初高中课堂讲小话的刺激感。
微扬这嘴角，她找出笔，在小纸条上添上字：晓得啦！说是这么说，要改掉向夏之恒随口说谢谢的习惯，还是花了几天。
她心里其实有点惶恐。
这样理直气壮地接受一个人的好爱意，是不是不太好？万一……有一天他又把它收回去了呢？想到这里，她有些恨自己的优柔寡断与杞人忧天。
她对自己这样说：你怎么这么瞻前顾后、胆小如鼠的，难怪人缘那么差，莫非他对你好，你还要硬把他推开，心里才舒服吗？明明已经答应了要在一起了。
狠骂了自己几回，章橘颂渐渐习惯了夏之恒对她的一切好，但她还是有点过意不去，总想两清，他既然替她接水，她就买了许多茶包分给他，今天柠檬茶，明天柑橘茶; 他付了这顿饭的钱，那下次电影票她一定会抢先买好。
其实他们也没办法整日相伴在一起，章橘颂因加入了鞠老师的项目，总要抽出时间去帮忙。
夏之恒现在大一，方向未定，课程格外多，还有学校的各项活动需要了解。
于是每周日晚上，他们都会对一对各自的行程，看什么时候方便见面。
星期一的下午，夏之恒有课，章橘颂没课。
掐着下课铃响起的前十分钟，章橘颂离开图书馆，去等夏之恒下课。
秋天，日落的早，太阳偏了西，斜斜的照见教学楼的楼梯。
很大一扇古朴的木窗，外头两株银杏，铺天盖地的枝叶，已然随时节渐渐染成金黄色。
章橘颂数着地上坠落的金灿灿的杏叶，数到第五遍的时候，铃声响起。
夏之恒单肩背着书包，一身象牙白卫衣，从下课的人潮里抢步出来。
让你久等啦。
一见她，他的眼睛里就掺进笑意。
眼看身后的学生大军即将涌到走廊，他忽地牵住她的手，说：姐姐我们快走，等会儿楼梯堵车了。
一口气冲下来，夏之恒笑着问她：晚上想吃什么？章橘颂思索了一秒：铁板炒饭？好呀，他痛快地答应，那就去西苑。
去西苑的路上，途径一片广场，大片大片的青草地，还有一个圆形的小场地，周围修了三四圈石头座椅。
因为地方广阔，又处在几个食堂的交叉路口，背后就是学校百周年大礼堂，位置极佳，因此常被学生用作各类型活动的场地。
今天也不例外，几个小台子摆得整整齐齐，横幅也挂好了。
章橘颂不经意抬头瞥了一眼，脚步微微一停，目光停留在横幅上的宣传字眼上：校园十佳歌手大赛报名活动开始啦！这类校园歌手大赛应该也可算作大学的传统项目，年年都有，年年热闹。
章橘颂进校以来，已经是第三次瞧见报名的横幅。
夏之恒也随之停下脚步，望一望横幅，问她：有兴趣？要不要去看看？不用。
章橘颂立刻回答，走吧，没什么好看的，每年都是一样的。
她催促道：走吧，等下人又多了。
下课跑得快的好处，在于可以抢先在食堂抢到座位，抢先打饭，而不必经历长久而拥挤的排队。
她甚至还抢到了一个靠窗的座位，稍稍一侧首，就可见外头的树木。
因点单的学生还未排起长队，食堂大厨也可以从容些，铁板炒饭的火候掐得刚刚好，就连附赠的海带排骨例汤里，竟然还有一小块猪软骨。
可是这一顿饭，章橘颂多多少少有些吃得心不在焉。
从西苑出来，小广场上已经是热闹非凡，有许多同学围在报名的宣讲人员旁边，听规则和赛制。
一眼望过去，应该有大部分是新生，因为他们脸上跃动着好奇与期望。
一个看过几次校园歌手大赛选拔的人不会有这样的激动，譬如章橘颂，她脸上的神情一直是淡淡的。
她看了看热热闹闹的人群，眯了眯眼。
要不要去看看？夏之恒又问。
她忽然意识到一点，夏之恒也是新生，说不定感兴趣呢。
啊，对了，你想不想参加。
她对夏之恒说，这个歌手大赛办的还挺盛大的，最后会在学校大礼堂举行决赛，学校领导、大企业的赞助商甚至电视台都会来人呢。
我？夏之恒笑起来，如果是弹吉他，我勉强还能上，唱歌就算了，军训汇演的时候，他们合唱团都不肯要我呢。
想到之前听过的他的歌声，章橘颂亦忍不住轻笑起来。
确实，夏之恒虽然声音好听，唱起歌来却有点怪怪的，不在调上。
彼此对视着笑了一会儿，夏之恒很认真地说：姐姐，我记得你唱歌很好听，要不要去报名？不用啦。
章橘颂果断拒绝，她想了想，说：我都大三了。
那又怎样？夏之恒不解，朝着报名处望了望，是有规定一定要大一新生参赛吗？我去问问。
眼看他当真长腿一迈，试图往报名处走，章橘颂立刻拽住他。
诶诶，别闹啦……她的脑子飞速运转，重新给出一个新的理由，我最近忙得很，哪有时间搞这个。
不给夏之恒回绝的机会，她硬拽着夏之恒朝相反的方向走。
态度是很果决的，可是晚上睡着的时候，她莫名其妙梦见了很久以前的事。
聚光灯亮着，空气里浮动着小小尘埃，灯光从四面八方照见她握着话筒的小手，整个人像快要燃起来一样耀眼，台下黑压压的观众，在歌声落下之际，迸发出热烈的掌声与喝彩声。
这样震耳欲聋的掌声，让她从梦中惊醒。
醒来，又是一地夜色与寂静。
她轻轻爬起来，背倚墙，手抱膝，缩成很小很小的一团，久久不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