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两天, 章橘颂宁愿走远一点路,也要绕开学生广场,理由是想看看小路夹道的杏叶。
熬到校园歌手大赛报名的最后一日, 夏之恒将她送到宿舍楼下, 迟疑了一下,再次问她:真的不参加?不参加。
甚至不用问清要参加什么, 她便一口回绝,放佛说慢了会坏事一样。
夏之恒耸了一耸肩膀:行,你拿定主意就好,明天见。
明天见。
上楼的时候,隐隐听见雷声,章橘颂按亮手机看了眼天气预报,据说这两天都有雷阵雨。
幸好今晚她和夏之恒都没课, 章橘颂略微有些庆幸。
打开宿舍门, 室友们都不在, 她把灯打开,整理起待完成的作业。
没一会儿,忽然听见窗外噼里啪啦响,急雨落, 把楼下的树吹得哗哗响。
章橘颂走到窗边, 眉毛微微皱起。
曼曼今天回家了,安妮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她带没带伞。
正想着给安妮发条短信, 忽然听见门锁转动。
安妮一脸庆幸地嚷嚷道:哇, 幸亏赶在雨落之前进宿舍楼了, 不然, 非得淋成落汤鸡不可。
你回来就好, 我刚想问你要不要送伞呢。
章橘颂将手机放下。
安妮将包里的ipad拿出来,对她说:橘颂,你报名了校园歌手大赛?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章橘颂愣了一下:什么意思?我刚从学生会回来,文艺部总结好了初选的名单,我拿起来看了一下,刚好瞧见你的报名信息。
安妮笑着说,放心,我一定拉着同学给你打call。
消化完了她话中的含义,章橘颂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如同窗外落雨的天色一般晦暗。
她是没有报名的。
可安妮看到的报名信息也不会是假的。
除了某个人,她想不到其他的答案。
*** ***男生寝室,夏之恒背靠人体工学椅,低头发信息。
你好,我想请问一下,我报名了校园歌手大赛,但因为一些缘故无法参加,请问是否可以取消报名?隔了好十几分钟,等到这对面负责人的回复姗姗来迟:初选人多,不用特意取消,逾期三分钟未出现视作放弃。
显然,组织这次活动的同学也忙得很,懒得管取消报名这点事。
倒也没什么大问题,夏之恒暗自思量道,反正姐姐不打算去,那就算自动取消。
虽然有点可惜,但还是她的意见最重要。
那天瞧见章橘颂的神情,他便知道,她是想参加比赛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有这个意愿,却选择逃避,决定又下得不彻底,这两日总有些走神,一看就在犹豫。
日子一天天往后走,他怕等她犹豫够,终于下定决心,报名却结束了,于是特意打听了一下,想着先替她占个报名的位置。
若是最终她愿意去,那就不至于耽搁;若是不愿意,也无大碍,反正是初选,报名人数众多,料想没什么大影响。
同负责比赛报名的同学确定之后,夏之恒放下心来。
黑漆漆的窗外暂时听不见很响的雨声,也许是骤雨初歇。
寝室里是热闹的,三个室友捧着手机打游戏,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夏之恒不爱打游戏,平日里除却学习,他基本上以章橘颂为公转中心,因此渐渐地,与其他室友的关系便没那么紧密,算得上君子之交淡如水。
不过也无所谓,只要章橘颂愿意理他就够了。
一想到她的名字,他眉眼间不自觉地就柔和了下来,有一种近于向日葵瞧见太阳的欣喜,暖融融的。
夏之恒将带锁的抽屉解开,拿出相册翻到最新一页,端详着他和她在游乐园的合照。
忽然听见风铃声——他特意为章橘颂设定的铃声,夏之恒迅速将手机拿起。
你在宿舍吗?章橘颂的声音听上去无比平静。
但偏偏就是这平静,令夏之恒眉头一紧。
小时候她每每生气,就会以这种压抑着的平静语气说话。
几乎是顷刻间,他便意识到一点:她不高兴。
他也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在,姐姐,是不是有什么事?确实有点事,章橘颂说,可以请你下来一下吗?我在你宿舍楼下等。
好,我就来。
他握着手机,急急走到门口,才拧开房门,电话里只剩嘟嘟的忙音,她已挂断电话。
在阶梯上一路狂奔,赶到楼下。
路灯的冷冷白光照着雨丝,章橘颂打着一把红伞,披在肩上的发丝被风吹得飘起。
伞的红色倒是显得她的脸色更苍白些。
瞧见他,章橘颂淡淡说了一句:跟我来。
宿舍楼的南边,靠近河边的地方,有一条小道。
除了天气好的时候,会有学生来散步,一般也没什么人。
章橘颂沉默着,步伐又快又重。
可偏偏这路也像和她作对似的,一脚踩到一块松动的花砖,暗藏的积水滋到裤腿上,极不舒服,还有种淡淡的臭水味。
小心。
夏之恒朝她伸手,试图扶她。
章橘颂往后猛地一闪,避开了。
她把伞紧紧攥着,做了一次深呼吸,继续抬脚往前走。
等到远离了宿舍楼,确认说话声不会打扰到旁人,她方才停下脚步,却不转身,也不看夏之恒。
夏之恒,你给我报名了校园歌手大赛,是不是?我是想……是,还是不是?章橘颂头一次很没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话,咄咄逼人。
静了一瞬。
夏之恒低声说:是。
她猛地一转身,积攒的雨水沿着伞端的小尖角甩出去。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夏之恒说:我没有,我只是怕你错过了这次机会,到明年大四的时候,你是真的没有空参加校园歌唱大赛了。
我为什么要参加,章橘颂的声音硬生生高了一个调,我为什么要去自取其辱呢?什么叫自取其辱?你明明唱的很好——那是以前!章橘颂喊道:夏之恒,你到底明不明白,我早就不是那个闪闪发光的女孩子了!夏之恒呆愣愣地望着她,眼里满是错愕。
她感觉整个人都在颤抖着,大口大口的呼吸,像被抛上岸的鱼,说话的声音也断断续续。
我我……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找羞辱呢?我露面,他们只会用惋惜无比的语气说,‘诶呀,她长残了’,‘肯定是她自己偷懒不努力,才越混越差了’。
她用手锤着自己的腿:是,我现在没那么漂亮了,也没那么聪明,也没有什么人喜欢我。
夏之恒说:可我喜欢你。
你喜欢我?章橘颂忽然笑了一声,眼眶里滚动着泪光,夏之恒,你喜欢的到底是从前那个闪闪发光的我,还是现在这个毫无亮点的我?你真的分得清吗?她仰着脸,以颤抖的哭腔说:我懂,我都明白。
你那个时候年纪小,偶尔看到夜空里一颗明亮的星星,会记得很久,可是现在满天都是星星,那颗星也只不过是最普通最不起眼的那一颗!夏之恒静静地凝视着她:你不可以这么说你自己。
章橘颂把手蒙着脸,嗤笑着摇了摇头: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她盯着他,笑着说:和以前比,我现在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loser?夏之恒的声音也沾染上怒气:你就是这么想我的?你就是这么想自己的?他欺身过来,捏住她手腕,强迫她的视线不再躲闪:章橘颂,你敢把刚才那些丧气话,说给以前的自己听吗?你跟从前的自己说,‘你长大了是个loser’?章橘颂试图挣脱他,挣不开,反手揪住他的衣领,怒气冲冲地喊:你疯了。
谁疯了。
夏之恒一点不肯放。
她只能望着他的眼睛,却捕捉到一丝心疼。
他纠紧了眉,说:不敢说给以前的自己听,是不是?那为什么,你现在天天跟自己说这些丧气话!又起风了,将树叶吹得窸窣作响,坠下好些叶上雨滴。
她呆呆地望着他,嗫嚅着薄唇道:放——手——与她对峙的夏之恒缓缓松开钳制。
章橘颂猛地将他一把推开,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