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2025-04-03 04:26:16

朱讫与李意齐齐看过来。

只见那珠圆玉润的葱白指头, 正流出鲜红的血,一滴一滴滴落在地上,沁入暗红色的地毯里。

朱讫眉毛紧皱, 起身朝姜迟走来, 责备道:做事怎这般马虎,竟还能切到自己的手指。

来给朕看看。

说着, 伸手要去拿姜迟切伤了手。

自己为他洗手做羹汤, 他却要在她面前, 与他心爱之人情话浓浓, 真当她是厨娘么?姜迟心里堵得慌, 冲动之下, 一个侧身躲开了。

躲开后,姜迟就后悔了。

果然, 朱讫生气了。

只见他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下来, 眸色也冷了。

这个男人的心, 是捂不热的。

不管她怎么对他好,只要她一个没顺他心意,他就能翻脸不认人。

朱讫大力攥住姜迟的手,正巧压在她了伤处,钻心的痛从手指传来, 姜迟痛得面色惨白, 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鲜红的血从姜迟手上流到朱讫手背上。

竟敢躲开朕?嗯?!朱讫将姜迟强抵在一旁的柜门上,低头看着她,眼中闪烁着强烈的占有欲。

这时,姜宛正巧进来了, 手里拿着一卷画轴, 面上满是欢喜。

见到殿内贴在一起的两人, 姜宛眼中闪过一抹怨恨。

很快又消失了。

她装作没有看到,娇笑着大声道:陛下,这桃花图,妾已画好了呢。

像是这才注意到两人,羞红着脸,怯生生道:妾……妾不知长姐也在,妾这就……这就离开。

朱讫放开姜迟,拿过案几上的帕子,将手背上沾染的血迹擦干净。

对杵在那儿姜宛招了招手:拿来,朕看看。

姜宛喜欢一笑,得意地瞥了姜迟一眼,小跑着奔到朱讫面前,恭敬地递上画卷,面上却是娇俏天真:陛下,为早日画出这画,妾可是熬了好几宿呢。

经过几日的观察,姜宛知道,朱讫喜欢这种娇憨天真烂漫没有心机,直言直语的女子。

朱讫接过画,缓缓展开,白纸上粉嫩娇艳的桃花开得正盛,远处的宫殿若隐若现……朱讫伸手抚上那桃花。

眼中带着淡淡的想念。

神思不由回到了十年前,那次他失足落水,本以为会就此丧命。

没想,天降一个小仙女,救了他。

在他醒来时,嘴唇上贴着的那片柔软,慌乱离去。

一个稚嫩的声音欢喜道: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因为在水里浸得时间太长,他的眼睛痛得睁不开,睁开也是血红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他以为从此,他就要瞎了。

他颓废低沉,自暴自弃,父皇抛弃了他,母妃也抛弃了他,现在连老天也抛弃了他。

那时的他,只觉得人生黑暗,没有一点光明,他甚至想过去死。

你的眼睛会好的,相信我。

刚才太医也说了,你的眼睛只是浸水的时间长了,充了血……女孩喋喋不休安慰他。

他一声不吭,卷缩着,蹲在床上。

女孩耐心很好,讲故事给他听,虽然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在说。

她好像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听着她说话,他感觉这悲苦的人生都欢喜了。

她喂他吃饭,她的厨技很差,一锅粥都能煮糊了。

那菜食更是苦的苦,咸的咸,有时还是夹生的。

然而那菜食却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美味的。

她虽然吵吵闹闹,烦人得很,但也是她,是她的陪伴让他重燃起了活下去的愿望。

慢慢地他已习惯了她的存在,虽然只有短短几日,于他却像是有一辈子那么深刻。

记得她在的那几日,天总是下雨,噼里啪啦,整个世界似乎已只听得那雨声了。

有一天,天终于放晴了,女孩喜欢地在院子里蹦跳。

她说,若是那院子载种棵桃树,多好。

春天看桃花,到了夏日可吃桃子。

女孩说,春雨桃花,是天下最美的景色。

他与她一起,漫想着那春雨看桃花,夏阳吃桃果的美好。

然而,她最后也抛弃了他!她一声不吭走了,他在等候的日子里,在那院里栽种了一棵桃花。

再后来,她仍没有出现,似乎那几日是他的一场梦,他气怒之下,将那棵桃树砍了劈了,当柴火烧了。

然而,那棵桃花却开在了他心里,再不凋零。

朱讫收回思绪,落到面前的画卷上,淡道:嗯,画得很好。

那院里的桃树,还没等长大,就被他砍了。

是个什么模样,他也不清楚,应该跟这画里,差不多吧。

便转头对李意吩咐道:李意去将内务府新送来的那副笔墨,拿来给宛宛。

李意应声退下了。

姜宛心中大喜,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坐在高凳上默不作声发呆的姜迟,眼中的得意隐都隐不住。

她低头羞涩一笑:不怕陛下笑话,妾只会画桃花。

说完后,姜宛又瞥了姜迟一眼,她记得,姜迟自小就最喜桃花,她画的桃花更是能以假乱真。

记得少时,有一次在国公府的院子里。

姜迟与熙王比试画技,姜迟画的桃花还吸引来了蝴蝶。

想到这里,姜宛心里极为复杂不安。

现在,好不容易,朱讫对她越发好了,她不能前功尽弃。

姜宛心念一转,笑着道:长姐的画技更好呢,妾的画是自小学的长姐。

朱讫剑眉微挑:哦?皇后擅画?姜迟垂目,右手手指紧紧按压着左手受伤的手指。

朱讫目光落在姜迟流血的手指上,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心疼,吩咐杵在一旁的小太监:没看到皇后受伤了吗?还不快去请崔医官来?!是。

小太监忙不迭应声,慌慌张张跑出去了。

朱讫对姜迟的态度,让姜宛更是不安,她知道,必须早一点将朱讫对姜迟的好感斩断。

姜宛露出一幅对姜迟极为崇拜的表情:是呢,长姐不仅擅画,更擅乐。

擅乐?朱讫目光微凉,扫向姜迟。

他记得,他的大皇兄熙王似乎也极为擅乐,其乐技造旨长安人尽皆知。

而文墨平庸,只通武艺骑射的他,在那帮腐朽的朝臣士族眼里,就是极为不合时宜,不如熙王。

长姐的琴技可是熙王教的,以前长姐还跟熙王合奏过呢……姜宛转眼见到朱讫黑沉的脸色,姜宛似是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惊恐地捂着嘴。

朱讫脸色瞬间黑煞!砰地一声巨响,朱讫一脚将那火炉子踢翻了。

炉子翻倒,里面燃烧着的炭火溅了出来,有几个火星子落在距它极近的姜迟的脚上,烫得她一叫,跳下凳子,大步往后退。

只是她脚裸受伤,没有力,一个踉跄,人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李意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心脏差点停摆了。

又见那炭火就要烧着地毯了,恐引起火灾。

忙又唤来太监宫女,将那炭火炉子都搬走,将地毯上起了的小火星子踩熄。

过后,余留下暗红色的地毯上,烧出的一个个不大的焦黑的洞孔。

朱讫黑沉着脸,大步走过去,攥住姜迟的手臂一把将她拉起来,又狠狠一甩,将她摔在床榻上,怒喝:你还说,你跟他没什么?!姜迟被摔得七晕八素,好在床榻是软的,只是脚裸似是又扭到了,那里传来持续钻心的痛苦。

姜迟惨白着脸,身子颤抖,痛得说不出话来。

姜宛在心里幸灾乐祸,姜迟啊姜迟你也有今天。

你凭着狐媚劲儿,暂时笼住了陛下,那又如何?偷来的终究是偷来的!你得全还出来!姜宛面上担忧,上前劝道:陛下,都是妾的错,是妾一时失言。

陛下,您千万别怪长姐。

一时失言?那就是说,她跟熙王的事是真的了?!长姐……长姐虽与熙王交情极好,但……但妾可作证,他们绝对清白,没有僭越。

姜宛一说,朱讫不由也想到,他曾亲眼见到过的,姜迟与熙王站在一起的一幕幕。

顿时,怒火妒火烧成一团。

姜宛继续道:陛下,长姐与熙王,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长姐只是爱琴,椒房殿里,还放着焦尾呢……说到这里,姜宛似是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又说错了话,赶忙捂住嘴。

哭丧着道:长姐,对不起,我又说错话了。

我这人说话总是心里藏不住事,不会转弯儿,说话不过脑子,总是惹祸。

姜宛懊恼地打了下自己的嘴巴:我怎么能把椒房殿的那把焦尾琴,都说出来了呢。

那可是熙王的琴……姜宛又慌忙捂住嘴,再不敢说话,懊恼地垂下头。

好!好得很!朱讫勃然大怒,狠狠瞪了趴在床榻上,一直不吭声的姜迟一眼,妒火翻腾,暴喝:来人!去椒房殿,搜!涌进来的侍卫都呆住了,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朱讫冷目扫来,忙齐声应道:是。

随后,都出去了直奔椒房殿。

姜迟身子微不可察地一颤,搜椒房殿!他这是,要废后吗?!终于是忍不住了啊,要她给他的心上人腾位置呢。

呵!这皇后之位,她根本不在乎。

只是,她不能这么给拉下去。

宫廷倾扎,向来伴随的就是尸山血海。

若她是因这,失了后位,不但黎姐姐,她救不下来,整个椒房殿,晚晴,青玉……整个椒房殿的宫女太监都会陪葬。

她是有想过离开这孤寂的宫廷,但,不能是这样,用这么多条生命来换。

焦尾琴就在椒房殿,前日她刚修好,还没有送到玉堂殿,黎妃就出事了。

她知道,很快那些侍卫会搜出那焦尾琴。

她将百口莫辩!姜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挣扎着爬起来,跪坐在床榻上,手交叠在额头,俯身下拜,如杜鹃啼血,字字句句含着深情:陛下明鉴,臣妾一直爱着陛下,从未有过异心啊。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的尊严掏出来,任他践踏。

其实本来,在他面前,她也没有了所谓的尊严。

罢了,只要能救下她们。

朱讫心神一震,眸色里有动摇。

姜宛似是一脸不解,脱口道:长姐,你爱的不是熙王吗?你曾经与我说过的,你此生最爱熙王。

你还说,你与陛下的赐婚是先帝逼迫的,你要将陛下还与我……姜宛话还没说完,砰!一声巨响,朱讫面色黑沉,鹰目中杀气冲天,一把抽出剑架上的天子配剑,狠狠一剑将高大的柜子劈成两半。

姜宛心脏一颤,吓得脸白几白。

虽明知陛下这怒气不是冲着她,仍是被吓得心脏战栗。

她不由看向低垂着头,卑微地跪趴在床榻上的姜迟。

自她有记忆以来,姜迟都是高贵的。

自出生就有着她遥不可及的高贵身份。

她与她,虽都是国公府小姐,身份地位却是天差地别。

再后来,她是太子妃,而她却是罪王之妃。

她母仪天下坐主中宫,她被贬去岭南受尽苦难。

姜宛心中复杂,微微泛起一丝怜悯,也罢,看在她这个长姐也曾经真诚对待过她的份上。

黎氏之死,她就仁慈一把,暂且先不说与她听了。

这时,门口有侍卫来禀报:禀陛下,从椒房殿搜到一架古琴。

朱讫大步出了寝殿,坐到外殿的御座上,冷声道:带上来!很快,侍卫们已抬着一张案桌上来,摆放在殿中。

那案桌上放着的焦黑色古琴,正是熙王的焦尾琴。

随焦尾琴后,被押解进来的是,椒房殿侍候的宫人太监,黑压压一片。

其间就有晚晴,青玉。

姜宛走到案桌前,做出一幅惊奇天真的模样:哇,这就是焦尾琴,好漂亮啊。

素白的小手,轻柔抚过那一根根琴弦。

朱讫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一个画面,在椒房殿内,姜迟满目含情,葱白的小手,温柔地抚着琴弦,琴身……朱讫心里猛地泛起一股怒火,腾地一下站起来,大步走过去,伸手一把钳住那只小手。

啊……姜宛娇呼一声,脸上泛着红晕,软软贴在朱讫身上:陛下……鼻息间满满的成熟男子气息,让她娇躯发酥发软。

殿内众人都低垂下头,不敢乱看。

姜迟正一瘸一拐从寝殿出来,刚走到门边,见到这一幕。

心脏突地尖锐痛起来,像是有尖针在刺戳,又像是有一把无形的大手在揪在掐……姜迟脚下一歪,嘶倒吸了口气,那只多灾多难,才好了些的脚裸,又扭伤了。

姜迟痛得额头泌出了细汗,她微喘着,手扶着门框,这才没有摔倒。

脚上的这一痛,让她心上的痛缓解了。

姜迟咬牙,一瘸一拐走过去,眼睛不去看那贴在一起的两人。

低垂着头,走到殿中,跪下。

朱讫眉微皱,推开姜宛,走到姜迟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冷问道:皇后,你还有何话说?!姜迟张了张嘴,终什么都没有说。

双手交叠贴在额头,俯身下拜:臣妾有罪,请陛下责罚。

她不能说出真相,黎妃已被关入天牢。

陛下本就有杀她之心,若说出这琴是黎妃的。

陛下定不会饶了她。

跪在一旁的青玉急了,正要说话,晚晴拽住了她的手,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姜宛心中大喜,她不知道姜迟为什么要应下此罪,但这于她有利。

姜迟啊姜迟,竟然你自己找死,妹妹就发发善心送你一程。

姜宛一脸天真烂漫:长姐,你对熙王的感情,好让我感动哦。

熙王都过世那么久了,你还留着这睹物思人。

姜迟心一惊,她没料到,姜宛竟如此阴狠,故意弯曲她的意思。

抬头去看朱讫,果然。

只见朱讫眸色冰冷,手背上青筋根根凸起。

一张脸更是阴沉冰寒,似乎动一下就能掉下冰渣子。

眼神凌厉,那里面的寒光化作实质性的刀剑,嗖嗖刺向姜迟。

刚才这女人还口口声声说,她心里爱着他。

背地里,却留着别的野男人的东西,日夜相伴。

一想到,可能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姜迟一脸温柔,深情地抚摸着那琴。

朱讫心里就暴虐得想杀人。

朱讫怒喝:将椒房殿的这些宫奴,全都没入天牢!椒房殿众宫奴们吓得瑟瑟发抖,不住磕头求饶。

姜迟大惊:陛下,此乃是臣妾之罪,与其他人无关啊。

求陛下开恩。

开恩?朱讫阴沉着脸,看着跪在他脚边的姜迟,弯腰,伸手狠狠捏住姜迟精巧的下巴:你竟还有脸求朕开恩?姜迟吃痛,却不敢表露。

青玉再忍不住了,大声道:陛下,那焦尾琴不是娘娘的,娘娘对陛下的心意,三年来奴婢们都看在眼里啊。

一直站在一旁的李意,神色大惊,对着青玉喝道:住嘴!陛下与娘娘的事,也是你一个小宫女能置啄的?朱讫眼眸也不抬一下:拉出去,乱棍打死!侍卫应声进来,拽住青玉就要往外拖。

姜迟大骇,忙一把抓住朱讫的手,乞求道:陛下,青玉不懂事,求您饶她一命。

朱讫修长的手指在姜迟嫩滑的脸颊上,划过,缓缓划向她白皙脆弱的脖子,面上是嘲弄嗤笑:皇后想怎么求朕?像那日在掖庭那般么?姜迟脸白了几白,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日的情景。

有难堪更有惧怕。

姜迟嘴唇颤抖,哆哆嗦嗦垂下头。

乖巧柔顺得像只软绵的小白兔。

朱讫眸底涌上嗜血的疯狂,手缓缓伸向姜迟的领口。

姜迟惊恐地瞪大眼,这疯子……是要在这里吗?姜迟全身剧烈地颤抖,她想要逃开。

却听得朱讫在她耳边威胁:你若敢躲,朕将那些人全杀了。

姜迟身子发抖,绝望地闭上眼,一行屈辱的清泪,从眼角流下。

那一行泪,让朱讫心脏一痛,动作顿住了,他脸色变幻莫测,收回手,面上是讽刺冷笑:皇后这般想要?可惜了,朕嫌脏。

犹如一道惊雷,在姜迟脑海里劈开,她感觉到整个脑袋都是木木的。

单薄的身子晃了几晃,面色煞白,心脏一阵阵抽痛得厉害。

朱讫站起来,不再理姜迟,转身走过去,拥着姜宛。

姜宛大喜,娇声贴过去:陛下……朱讫亲昵地点了下,姜宛小巧的鼻子,冷目扫向仍呆楞着的姜迟:朕的宛宛,想听曲儿,皇后去弹几首吧。

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