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迟安抚好张氏,喂她吃了药,睡下了。
姜迟起身,轻手轻脚出了内室。
娘娘,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吧。
晚晴端来一碗赤枣乌鸡汤。
白瓷碗里,汤汁色泽金黄,热气带着香气争先恐后钻入鼻子。
赤枣圆润艳红,乌鸡乌黑,翻开外面一层鸡皮,里面的肉,白嫩鲜香。
确实有些饿了。
一碗热腾腾的鸡汤下肚,姜迟面上稍稍有了些血色,人也精神了很多。
娘娘,去睡会吧。
夫人这里,奴婢会看着。
晚晴建议道。
不提还好,一提,姜迟确是倦乏得很。
昨夜没睡好,今日又是奔波。
姜迟抬手浅浅打了个哈欠:也好,去桃遥院吧。
桃遥院是姜迟未出阁时住的院子,院内有一小片桃林,是以取名桃遥院。
少时,她最喜欢,在桃花树下,荡着秋千,看着那满天飞舞的粉色桃花雨。
觉得世间,再没有比这更美,更暇意的事了。
这时,有仆从面露难色:娘娘,这桃遥院……桃遥院怎么了?仆从一咬牙,道:回娘娘,二小姐回来后,国公爷便让二小姐住到桃遥院了。
晚晴皱眉:国公爷怎能如此?本就脾气火爆的青玉,更是火冒三丈:太过分了!奴婢这就去桃遥院,将那人打出来。
娘娘的院子,也是她能占的?说完,撸起袖子,气冲冲就往外奔。
晚晴一把拉住青玉,斥道:你别添乱了。
从内室出来的林婆子,道:因这事,夫人大闹了一次,可是……摇头叹息,她侍候了张氏多年。
曾经张家显贵时,国公爷倒是对夫人极好的。
自十年前,张皇后薨逝,张家没落。
国公爷对夫人就变了。
后来,林姨娘生下小公子,国公爷就更是偏宠了,这两年,林姨娘甚至有爬到夫人头上。
姜迟沉默了一会,冷声道:林嬷嬷,烦你去传一下父亲,就说本宫要见他。
林婆子惊异,在她印象里姜迟与张氏虽是母女,性子却截然不同。
姜迟一直是温婉的,和善的,就是对下人也是如沐春风,从不摆贵族小姐姿态。
然而现在,她冷着张小脸,周身气场大开,威严让人不敢直视!是是!老奴这就去。
林婆子心一紧,忙应声。
青玉,你跟着一道去。
若姜国公不来,你就告诉他,他的美梦,就这辈子就别想实现了!是!娘娘!青玉踌躇满志:奴婢定会把他揪来……说完,又想到,姜国公是娘娘的父亲,她这么说好像不太妥当,随即用手捂住嘴。
姜迟像是没有听到,转身去了偏院。
姜迟走后,青玉拍拍心口:好险,我还以为娘娘,会说我,又口不把门呢。
晚晴瞪了青玉一眼:你啊……算了,你快点去吧。
时候不早了,待会娘娘还要回宫呢。
娘娘出来得急,也没有去养居殿请旨,还不知道回宫后,是何风波呢。
*姜迟闭目躺在偏院软塌上,明明身子已经很疲惫了,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面乱得很。
外面起风了。
初春的风还带着冬的清寒,从窗子地钻进来,在屋子里乱窜。
晚晴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关上窗子。
开着吧,屋内太闷。
姜迟突然道。
晚晴愣了下,又将关好的窗子,推开一道口子。
姜迟转身问:娘娘,您还没睡?姜迟睁开眼,眼神清晰,没有一点睡意:睡不着。
晚晴走近:娘娘,是在担心夫人吗?姜迟轻叹了一声,坐起来。
晚晴扶了姜迟坐好后,又拿了床毛毯,盖在上面。
我怕明天,母亲真的会做傻事。
母亲,本是张氏嫡次女,姐姐是先帝的张皇后,张氏家族显赫。
那时,母亲嫁入国公府是下嫁。
在她幼年,母亲是张扬的,耀眼的,是强势的,父亲反而是唯唯诺诺。
那时,她还曾为父亲鸣过不平。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幼时,她以为父亲是爱母亲的,即使后来他们吵得厉害,也以为是母亲性格太强势所至……直到长大后,姜迟才明白,父亲爱的一直是他的权势梦。
晚晴想到姜迟先前的安排:娘娘要见国公爷是……这时,青玉敲门进来:娘娘,国公爷到了。
跟他一道来的,还有那个林姨娘。
说到林姨娘,青玉极为不屑。
那女人就知道哭哭啼啼,烦死人了。
姜国公却极吃那一套。
姜迟淡道:无妨,让他们在会客厅等。
半柱香后,姜迟踏进会客厅,姜国公坐在木制圈椅上,眉毛紧皱,面上是明显的怒气。
林姨娘站在一旁,低着头似在拭泪。
见到姜迟,林姨娘红着眼睛,柔声道:阿迟你若心里有气,就责罚我吧。
怎能让你父亲,在此等候你多时呢?一家人伤了感情,多不好。
姜迟目光转到林姨娘身上,都说软刀子割肉最疼,这个柔柔弱弱的女人,却让母亲栽得那么狠。
姜迟笑道:林姨娘好像弄错了,本宫与你从来不是一家人。
林姨娘脸上的温柔僵住了。
姜国公一拍桌子:逆女!你说什么!晚情在一旁冷声道:姜国公,我们娘娘可是当今皇后!你放肆了!姜国公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好不精彩。
姜迟是皇后,就算他是她父亲,也是不容放肆的。
姜迟不计较,他可以行驶父权;姜迟一旦计较,他就是藐视皇权。
想到这里,姜国公腿微一抖,目光也有些散乱了:你……你唤本……我来是要做什么?姜国公此人,爱权,自然也怕权。
姜迟道:明日的归家宴取消。
林姨娘脸色一白,急了:阿迟……青玉喝道:住嘴!阿迟也是你叫的?!林姨娘忙改了称呼:皇后娘娘,小宛是您的妹妹啊,您怎能……姜国公面色一沉:不行!他刚才一下是被这逆女吓住了,她虽是皇后不假,但可惜,她不得皇帝的喜欢。
一个没有恩宠的皇后,就是个花架子,没什么可惧的。
更何况,皇帝的心在姜宛身上。
姜国公精神一震。
姜国公的神色变化,姜迟看在眼里,笑道:姜国公若不信,可以试试,看看明日本宫有没有本事,让国公府从此在长安消失。
姜国公大惊,腾地一下站起来,怒指着姜迟:你!你疯了?!若国公府没了,你的皇后之位也到头了。
姜迟浅浅一笑:我可不像姜国公,对权势如此看重。
你也说了,本宫不得陛下心意,竟然迟早都要掉下来,那拉着国公府一起沉沦,也挺好。
只是这样啊,你看好的姜宛,也得不到喽。
姜国公惊骇心惊肉跳,他不知道姜迟这话,是真的,还是只是威胁。
这个女儿,表面看着温婉柔和,极好说话。
内里却倔得很,跟她母亲一样,让他厌极。
林姨娘在一旁吓得不敢出声。
姜国公想了一会,试探问道:你想做什么?姜迟转身坐到圆椅上,笑着道:很简单,一、取消明日的宴席。
二、以后对我母亲要如初时那般。
三、让林姨娘去长春观修行吧。
林姨娘大骇,扭头泪眼汪汪求助地看着姜国公:国公爷……姜迟笑道打断了林姨娘的哭诉:林姨娘先别急着哭呀,本宫还没说完呢。
林姨娘一包眼泪卡在那,上不上,下不下。
姜迟淡道:交换的条件是,本宫可以带姜宛入宫。
至于以后她如何境遇,是她自己的本事。
本宫不阻拦也不帮衬。
青玉,晚晴皆是大惊:娘娘,不可!姜国公大喜:当真?姜迟斜斜看了姜国公一眼,姜国公一拍脑袋:本国公忘记了,阿迟一向守信。
姜国公一拍桌子:好!本国公应下了。
陛下心里本就有姜宛,只是碍于姜宛是离王妃,君纳臣妻名声不好。
又有朝臣反对……他才想出这么个法子,若是皇后出面,以姐妹相聚,接姜宛入宫。
陛下与姜宛,再……那还不是水到渠成?那两人欢欢喜喜地走了,晚情一脸凝重不解。
青玉气得不行,直接开口问:娘娘,您怎可让那人进宫呢?姜宛不在意地笑道:陛下心里有她,我能防得了第一次,能防得了第二次吗?而且这种日日防的日子,太累了。
更何苦,这个皇后之位,她也不想要了。
姜宛要拿,就给她吧。
只是在这之前,她得安置好母亲,至少让她能看开些。
先前,她有劝过母亲,叫她不要理这些事。
她送她去洛阳哥哥姜玮处。
可是母亲死活不同意。
她无法,才想出这么个主意。
青玉一喜:我懂了,娘娘的意思是,既然防不住,不如就将姜宛,掌握在手里。
娘娘好计谋!姜迟:……青玉摩拳擦掌:娘娘,放心。
待那姜宛入宫了,奴婢一定会牢牢看好她。
*上林苑是秦汉时期的皇家园林,有史书记载:苑中养百兽,天子春秋射猎苑中,取兽无数。
其中离宫七十所,容千骑万乘。
①朱讫一席枣红色烫金滚边骑射服,腰系玉带,手握马鞭,大步走出来。
头带着镂金青玉冠,黑色束发带垂在耳际,随着他走动,飞舞飘扬。
带着一份少年人的轻快明活,让他眼眸中的锋芒冷厉也看着柔了些。
朱讫空甩了下鞭子,啪地发出一声清脆的空响。
跟在他身侧的李意吓得一抖,脚下一绊,倒在地上,整个人像个球滚了一圈,那样子好不滑稽。
哈哈……朱讫被李意的模样逗笑了。
阳光下,少年帝王飞扬洒脱,意气分发。
朕还要在上林苑多呆几天,这几日,长安若有急事,速来报。
鞠无应诺道:是。
朱讫极喜骑射,每段时间,都会去上林苑呆几日。
有宫妃私下抱怨说:陛下去上林苑的次数,都要比去后宫的多。
这时,马奴牵来一匹枣红马,毛色光亮,一看就是极罕见的千里马。
朱讫柔和地拍了拍马头,李意觉得,陛下对马匹都比对后宫娘娘们温柔。
李意迟疑了下,道:陛下,明日……是姜二小姐的归家宴。
朱讫一愣,似才想起来。
哦,那让皇后去。
李意在心里苦笑,陛下喂,您是太不懂女人,还是火上浇油啊。
皇后娘娘本就吃味,您还让她去参加姜二小姐的归家宴,他可是听说了,姜国公旗帜鲜明站在姜二小姐这边。
听闻,昨夜里,为此,国公夫人还气病了。
哎,说起那姜国公也是个奇葩,没几个本事,却长了一颗飞天的心。
去年,那件卖官案,若不是皇后,姜国公恐怕早被陛下一锅端了。
陛下,皇后娘娘已去了国公府。
朱讫抚着马头的手微顿,皱眉:宴会不是明日吗?皇后今天去作什……这可是皇室秘事,鞠无眼观心心观鼻,把自己当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
朱讫突想到,三年前,初遇姜宛时,她就是一个人惨凄凄住在别庄。
说是,因为姜迟心胸狭窄妒忌庶妹,将她赶出了国公府。
这次,皇后定是听到消息,又去为难姜宛了。
朱讫脸色冷沉,手下力道加重,马儿受痛,嘶鸣一声。
朱讫安抚地拍了拍马头,冷道:鞠无你去一趟国公府,让皇后速回宫。
传朕口谕:皇后无视宫规,擅自出宫,禁足椒房殿一个月,以作六宫表率。
鞠无傻了,陛下这……让他一个外臣给皇后传这种旨意,这叫什么事?!鞠无想说,可以让李意去:陛下……才开口,就见朱讫已翻身上马,拉开弓箭,一马当先,冲进林子里,紧跟在后面的侍卫军,慌忙策马跟上,顿时,马匹蹦腾,林中的鸟兽,惊慌乱窜。
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