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迟感觉到全身发冷, 像是被人给扔在冰窖了。
她伸手去拉被褥,却摸到一片冰冷的地面。
哼!一声冷哼。
姜迟转过头去,见到朱讫正冷着一张脸,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姜迟这次发现, 她是在夜庭天牢里,就是黎妃呆的那个牢房, 墙壁上还留有惊心怵目的鲜红血迹。
血迹粘稠, 还在一滴一滴往下滴, 地上都有一滩了。
墙上的血迹像是流不完似的。
她怎么会在这里?脑中猛地浮起, 徐妃从台阶上跌落, 白玉台阶上那一串的血迹, 与这墙壁上的似是融在一起了。
姜迟心脏倏地一缩。
难道,是因为徐妃的皇嗣没了?所以陛下才……姜氏, 你好恶毒。
皇帝说完, 将一卷废后诏书朝姜迟掷来, 卷轴展开,一行字出现在姜迟面前。
上书:皇后姜氏,天命不佑,残害皇嗣,着废为庶人, 冷宫安置。
废为庶人……废为庶人……姜迟感觉到头顶越来痛了, 好痛,像是有谁在用铁棍在撬开她的脑袋。
耳边似是有谁在说话,一遍遍像是在喊她。
头顶的痛,缓和了些。
然后, 姜迟发现, 她站在了一片山林里, 青玉正拉着她的手,在跑:娘娘,快!快跑。
身后雷声如鼓,像是有千军万马,她回头看去。
黑雾沉沉中,一个玄色身影策马而来,脸上焦急,像是在极力朝她喊着什么。
娘娘,我们马上就自由了,你看王爷在那等着我们呢。
青玉道。
姜迟看过去,前方春光明媚,红花青草鸟雀叽鸣,就连那空气里也弥漫着自由的味道。
光线里,一个人面对着她,因为背着光,看不清他的面貌,他正柔和笑着,朝她伸出手。
阿迟,过来……她抬起脚步,正要奔过去,突然,四周一片黑沉,一只强硬的手攥住她。
你就是死,也只能死在朕的身边。
姜迟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朱讫那放大了的张俊美无俦,却明显有些憔悴的脸。
阿迟,你醒了,太好了。
姜迟头脑反射地,一拳过去,打在了朱讫高挺的鼻子上。
啊!朱讫惨叫一声,捂住鼻子,鲜红的血迹从手指缝里流出。
李意惊恐地捂住嘴,娘娘……娘娘……竟然打了陛下……朱讫恼怒地抬眸,见姜迟一脸彷徨不安,像是一只找不到巢穴的鸟雀儿。
朱讫心一动,满腔的怒火一下子全熄灭了。
陛下……陛下……奴才现在去找御医来。
李意吓得哆哆嗦嗦。
朱讫冷目扫过去:燥舌!滚出去!李意一愣,随后呆呆地点头,听命往外走,只是才走了一步,就听得朱讫又命令道:傻愣着做什么?快去拿个帕子来。
李意又是一呆,忙不跌点头:是是是。
慌忙转身去内室拿来帕子,为朱讫拭擦,朱讫狠狠瞪了李意一眼,夺过帕子,将鼻下的血迹擦干净。
擦完后,他感觉到又有血迹流出,忙仰起头。
陛下,还是奴才去唤御医来吧。
李意担心不已。
待会陛下可是有朝会。
朱讫冷目扫来。
李意偷偷抬眼,求助于姜迟。
姜迟眸光闪烁了两下,坐起来:陛下……才开口,朱讫就跟只大狗狗一样,摇着尾巴,蹭过来。
姜迟:……这样的朱讫,她是真的不太适应。
你低下头来。
朱讫听话地矮下身,将头凑过来,最脆弱的脖颈,无害地横在姜迟面前。
姜迟愣了一会,缓缓将手放在朱讫的后颈,又找李意要了些水,就着温水,一面轻轻拍着,一面轻言解释道:这样用温水轻怕后颈,可缓流鼻血。
朱讫舒服地闭上眼,像只被顺毛的大猫,身子往下一沉,隔着被褥趴在姜迟大腿上。
见姜迟没有反应,手慢慢从被褥边缘探进去。
姜迟:……这狗男人,失忆了,也不忘占她便宜。
姜迟狠狠瞪了朱讫一眼,使劲用膝盖压住被褥,让朱讫不安分的手,寸步难行。
轻咳两下,正准备开口骂他。
朱讫脸色突变,忙抽出手,坐起身,单手绕到姜迟背后,轻抚她的后背,担忧地问: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头还痛不痛?姜迟:……我没……咳咳……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己口水呛到了,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朱讫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一面为姜迟拍着后背,一面扭头对杵在一旁的李意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传御医。
是。
李意应声急急忙忙去了。
没一会儿,吴御医来了,为姜迟把了脉,他皱眉思索了一会,道:从娘娘脉像看,应是着了风寒。
朱讫敏锐地抓住了吴御医话里的漏洞:什么叫应是?吴御医道:启禀陛下,娘娘的脉向似有些异常,但可能时日太早,臣不敢断定。
朱讫追问道:是何异常?娘娘有滑脉之向,只是时日过早,臣不敢断定。
滑脉?!姜迟放在被褥上的手一顿,缓缓收紧。
她怀孕了?她怎么会怀孕?!姜迟心里七上八下,复杂烦乱得很。
朱讫大喜,抚掌大赞,兴奋得像个疯子,在殿中转圈圈:太好了,朕有皇嗣了!阿迟有朕的孩子了!李意也欢喜极了,跟在朱讫后,跟着转圈。
朱讫溢于言表的开心,让吴御医心愈发下沉,若是真如他诊断的那般,那到时陛下……现在有多高兴,那时就有多痛苦。
只希望,是他的错觉。
为姜迟能得到更好的休息,朱讫将养居殿偏殿设为姜迟专用的。
其实,姜迟是更希望回椒房殿,但朱讫以,椒房殿太远,一旦有什么事,他来不及。
这种荒谬的理由,终是将姜迟锁在了他身边。
又拨了几个老资格的御医,来养居殿昼夜侯着。
为防摔倒,养居殿偏殿铺的地毯,加厚了一倍多。
脚踩在地上,软软的,毛绒绒的,极为舒服。
只是已时值初夏,这天气也热起来。
姜迟要求将地毯换回原来的,朱讫死活不肯,最后让内务府在殿角加了一盒夏日用来降温的冰鉴。
李意三番五次催促,姜迟要生气了,傻乐呵的朱讫才终于踏出养居殿。
只是笑容从没有从他脸上离开过。
以至朝会上,大臣们都惊讶得怀疑是不是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否则,为何素来不苟言笑,脸冷得能掉冰渣子的陛下,竟笑得那般傻呵呵。
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些大臣看向站在前排的丞相,丞相默默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
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下,朝会开始了。
今日的朝会进行得极为顺利,特别是一些,按平日,是要被呵斥的。
陛下竟都极为好说话地通过了,即使再棘手的,陛下也只是按下不表。
朝臣们品出味来了,赶忙将一些曾经惹恼陛下,被压下来的奏章,全都一股脑儿呈上来了。
朱讫也配合,一个一个认真讨论,梳理。
这次朝会,气氛前所未有的和睦,时间也是最长。
就连午食都是在朝上吃的,直到快到傍晚,朝会才终于结束。
若不是一些年纪大的老臣,身体受不住都快要晕了,以皇帝的勃勃精力,恐怕都要彻夜不眠了。
朝会结束时,朱讫颇有些意犹未尽,他开心地宣告:告诉各位爱卿,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朕要有皇嗣了。
大臣们迷糊的脑袋,一时没转过歪,都愣在了那里。
朱讫有些不悦,这么大的好消息,这些臣子竟然不与他同乐?!有反应快的大臣,见状忙,拜喝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朱讫瞬间转怒为喜,哈哈笑起来:哈哈……这可是朕的嫡皇子。
嫡皇子!那可是关乎社稷的大喜事。
大臣们再拜喝:恭贺陛下喜得大皇子。
朱讫大笑:哈哈……经过朱讫这么一宣扬,不到一日,整个长安都知道了,皇后有孕。
国公府也有络绎不绝的朝臣,命妇,上门来道喜,本已被禁足在内院的张氏,也被姜国公不情不愿请出来了。
已被安置在了朝阳殿的姜宛,在听到消息后,大怒,一时控制不住情绪,砸烂了殿中仅剩的为数不多的几个花瓶。
她费尽心机将徐妃及肚子里的孩子弄没了,结果,姜迟却有了皇嗣。
她这岂不是为她姜迟做了嫁衣?想到这里,姜宛呕得几要吐血!侍候的宫女劝道:陛下现在只是失了记忆,才忘了……娘娘……待陛下记起,定会废黜皇后,册立娘娘的。
宫女的话,让姜宛惶惶燥乱的心,终于安定了些。
姜宛瞪了那宫女一眼: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唤娘娘,陛下还未册封呢。
琼华宴上,陛下都已经那般说了,甚至陛下也许诺,待到第二日,就会废黜皇后,册立她。
结果,当夜陛下却失忆了。
姜宛心里一股浓重的郁气,发不出来。
她不能承认是老天,也在帮姜迟。
她只能将之归结于,这是姜迟的阴谋。
她定是给陛下,下了什么蛊!娘娘,咱们得想法子让陛下恢复记忆才行啊。
宫女道。
恢复记忆?姜宛想了一会,倏地眼睛一亮。
她知道陛下心里最深的眷念,就是他年少时,那个桃花玉佩的主人。
若她在他面前拿出玉佩,陛下是不是就会想起曾经,恢复记忆?这虽然冒险,但值得一试,不然,她将只能眼睁睁看着,姜迟的儿子成为太子。
姜宛咬牙切齿,拳头握得紧紧的。
不!她绝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绝不能!姜迟才有了身孕,陛下就高兴得忘了形,在朝堂上就公布了这事。
若是让姜迟将孩子平安生下,若是个皇子,那她,将永无翻身之日。
外面的风风雨雨,姜迟是完全不知,她现在就跟个眼珠子似的,被朱讫呵护得无微不至,甚至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从刚开始得知自己怀孕,姜迟心情是极为复杂的。
孩子,她一直想要。
然而,陛下从不松口。
久而久之,她都没再抱有希望了。
甚至,在她决心离开的时候,却突然怀孕了。
这让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她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到来,究竟是福还是祸。
日子一天天过去,姜迟的脉象开始显现。
随着脉象,她的头痛之症,也愈发剧烈。
有时甚至痛得晕了过去。
御医们想尽了办法,仍是无法缓解。
养居殿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压抑沉闷,朱讫脸上的乌云也一天比一天黑沉。
这日,在姜迟又一次,痛得晕过去后。
朱讫大发雷霆,养居殿跪着黑压压一群御医,都是愁眉苦脸,胆战心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一群饭桶!若是皇后有什么三长两短,朕要你们陪葬!朱讫冷声喝道。
吴御医愧疚地低头:陛下,老臣有罪!他一直只是怀疑,也是到了今日,从姜迟晕过去后的脉象,才终于确定了原由。
朱讫鹰目冷寒,喝道:说!吴御医双手叠放在额头,伏地下拜:陛下,皇后娘娘她中了孕子丸之毒。
卡擦一声轻响,朱讫掰断了御案上一角。
木屑刺入他手心,他却毫无所觉。
朱讫脸色大变,厉声喝道:说清楚!孕子丸是宫里的秘药,是大齐某任皇帝的国师制出来的,此药,服用后,对男子无害,只是一味增加房事情趣的普通药丸。
而女子服用后,同房后,可一举怀孕。
但若,只男子服用,同房后,此药虽会部分影响女子,但不会有孕。
只会虚弱几天。
因为大齐皇室曾出现过,无法孕育子嗣的皇帝。
后来的帝王,为怕此类事情重演。
便造出了这孕子丸。
孕子丸是以母体为代价的。
因为是强行怀孕,所以被药丸催生的胎儿,会拼命吸取母体的精血,生气。
随着孩子的生长,母体会越来越虚弱。
到最后,孩子呱呱落地的那一刻,母体就会油尽灯枯。
那日,朱讫得知徐妃要对他用□□丸,再加上徐大将军以战事相逼,彻底惹恼了朱讫,他让人趁机,将徐妃的药丸换成了孕子丸。
他徐家既然一心想要一个皇子,那他就给他们一个野男人的杂种。
让徐妃为这野种付出生命的代价,至于那孩子,就是能顺利出生,也注定了只能是个死婴。
朱讫冷静下来,眉毛紧皱,问道:皇后并未用此药,为何会中毒?吴御医脸上微微起了几分尴尬:是陛下服用了此药,从而……将此药性带入了皇后娘娘身体里。
若只此,娘娘是也无大碍的,只是……说到这里,吴御医住了口。
朱讫冷道:说!吴御医顿了几顿,续道:只是娘娘曾大量吸入过无子香,单独的无子香本不伤身体的,但若与孕子药一起,就会放大孕子药的毒性。
朱讫不想姜迟怀他的孩子,是以三年来,每每同房,他都会燃起无子香。
所以娘娘才会头疼,而且随着胎儿的长大,娘娘的头痛之症会愈发剧烈。
最后……朱讫心脏猛地一缩,颤声问道:最后会怎样?最后,不待胎儿降生,娘娘就会不堪头痛折腾,而……活活痛死。
咚地一声,朱讫手上的被他掰断的一小截御案角,掉落在了地毯上。
朱讫脸色惨白,手指发颤:难道就没有解毒的法子?吴御医答道:有,但是解药会被腹中的孩子抢过去,母体照样……朱讫不想听吴御医废话:朕是说,怎么救皇后。
吴御医深吸一口气,心一横道:将胎儿打掉,然后再解毒。
让打掉皇嗣这种话,可是要掉脑袋的,殿内其他御医心里都不由得为吴御医狠狠捏了一把汗。
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