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讫坐在御案前, 闭着眼眉头紧锁,手肘枕在桌面上,撑着头, 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按揉着太阳穴。
李意知道, 做出那个决定,陛下心里很不好受。
得知皇后娘娘有孕, 陛下高兴得跟个傻子一眼, 甚至还亲自在朝堂宣布。
他跟随陛下多年, 从未见过这样的陛下。
李意, 你去御医院盯着, 让他们一定要保证, 落子药不能有任何损伤到皇后。
是,陛下。
李意应声出去了。
朱讫微闭上眼, 不由想到姜迟, 不知她得知了他的这个决心后, 会不会恨他。
心脏猛地一抽,只要一想到,她可能会恨他,这个可能。
朱讫的心就闷闷的抽痛。
他甚至都不敢去见她,怕在那双美丽的眼里, 看到对他的怨恨, 冷漠。
以前的事,他听李意说过,他知道,以前的自己伤她甚深。
他虽只记起一些零星的片段, 但他能肯定, 以前的他定也是心悦她的。
陛下……一声轻柔的呼唤突然响起。
朱讫猛地睁开眼, 鹰目凌厉像是离弦的利箭。
姜宛心脏猛缩,面露惊恐,不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随后,想到她来此的目的,又硬生生停住了。
姜宛袖中手指紧紧攒着玉佩,跳得飞快的心脏,终于慢慢安定。
一双美目盈盈瞧向高座上的男人,曲膝下拜,声音放得更柔了:陛下……只是,她才刚开口,就听得朱讫,冷道:出去!姜宛心中委屈极了,贝齿紧咬着下唇,她深吸一口气,伸出手:陛下,您可还记得这个?朱讫不悦地皱眉,看过去。
在看到玉佩时,微愣了下。
姜宛暗暗吐出一口气,缓缓上前,将玉佩小心地放置在御案上。
朱讫抬眸冷冷看了姜宛一眼,姜宛心里一跳,又见朱讫伸出手拿起玉佩。
姜宛心脏猛跳,一下一下,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将出来。
朱讫轻笑了下:虽仿得高超,终究不过是赝品。
扬手一抛,玉佩在空中划出一道碧绿的弧线,咚地一下,落在地上,碎裂成三瓣。
姜宛脸色发白,满心绝望,她不明白,为什么一直以来的无往不利,今天却失效了。
朱讫只一眼,就看穿了姜宛心里的小九九。
他想,以前的他,将错就错没有戳穿,是那个他懦弱。
寻不到真品,就自欺欺人,去用一个赝品来欺骗自己,还真是可悲可叹呢。
说吧,这赝品是从何而来?姜宛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美目盈眶:陛下,这是妾的,不是赝品……话还没说完,就被朱讫冷声截断了:可知欺君是何罪名。
姜宛一震,不敢再狡辩了。
她低下头,不敢再有隐瞒:是长姐请了工匠仿制的。
她已确定了,陛下还没有恢复记忆,不然他不会自己这么无情。
姜宛后悔了,早知道,她就不来了。
现在连她唯一的筹码都没有了,就是陛下恢复了记忆,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得他眷念。
朱讫道:这么说,这原本的玉佩是皇后的。
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姜宛手一抖,她想否认,但接触到朱讫冷寒的目光,她又低下了头。
她知道现在的陛下,容不得她有丝毫的欺瞒。
朱讫冷道:出去吧。
姜宛面上显露出一丝慌乱,她不想就这样离去,但……。
朱讫眸色阴冷:怎么?是想与徐妃一道?姜迟大骇,慌忙摇头:不,陛下……妾……妾这就走。
转身,快步走出去了。
出门时,还被门槛拌了一下,差点摔倒。
朱讫嘴角浮起一抹冷笑,从李意那听来的,及一些脑中的片段,他大概知晓了是怎么回事。
他是真想不到,英明如自己竟会被这样一个女人,欺瞒至今。
*朱讫到偏殿时,姜迟已醒了,正坐在梳妆台前,用梳子梳理着乌黑如瀑的长发。
朱讫不由想到,琼华宴那次,若不是他失忆,可能就要铸成无法挽回的错误。
他就要失去她了。
朱讫心大乱,快步走过去,弯腰从背后抱住了姜迟。
幸好……一切还来得及。
姜迟手上的动作顿住了,美目微抬,从镜子里看着,抱着她的男人。
他似乎不太高兴,还有些……委屈?这狗男人,又在发什么神经?不想管他,但他这样抱着她,她想梳发,都梳不了。
便随口问道:陛下是怎么了?朱讫将头埋在姜迟颈窝里,嗅着她身上散发出的,好闻的淡淡幽香。
脑中浮现,床榻上,那片白玉凝脂。
一股热流自上而下,让他全身燥热。
喉结难耐地上下滚动,薄唇不住地啄着那白嫩玉颈。
姜迟秀眉皱起,眼中闪现不喜,她侧过头,躲开:陛下,臣妾有身孕呢。
一句话如当头棒喝,将朱讫从迷情中惊醒过来。
他的头仍埋在姜迟颈项,只是再没有过分动作。
他粗重喘息着,好一会儿,才闷闷道:阿迟,你不会离开我的,是吗。
姜迟眸光一闪,伸手去抽被朱讫压住的发丝:陛下,你压到我的头发了。
朱讫一愣,低头一看,才发现她的头发正被他下巴压着,有几根发丝,还调皮地沾到了他唇上。
朱讫心中微动,挑起一缕发,轻嗅。
一股淡淡的清香,钻进鼻子。
朱讫一脸陶醉:真香。
姜迟无语地白了他一眼。
那一眼似嗔似怪的妩媚,让朱讫心头一热,若不是顾忌姜迟肚子里的孩子,他真想将勾人魂魄的小妖精,给拆解入腹了。
朱讫恋恋不舍地松开手,直起身。
低头看着姜迟那一头垂至后腰的乌发,心里蠢蠢欲动:我来为你梳发。
说话间,已接过姜迟手上的木梳。
姜迟满目诧异,抬眼看向镜子里的男人,不相信道:陛下会梳发?朱讫微一顿,随即一脸自信:朕自然是会的。
不就是梳发吗?有什么难的。
姜迟多看了朱讫两眼,笑了,移开目光,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坐好:那陛下,请吧。
朱讫踌躇满志,然而,在梳子落到那乌发上时,就卡住了。
双手在姜迟头上比划了很久,终于似是找到了方法。
一手挑起一束头发,另一只手,拿过梳子,一下一下慢吞吞地梳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在朱讫拿着这一束头发,梳了有半炷香后。
姜迟终于受不住了,出言提醒:陛下……朱讫抬起头,对上了镜子中,姜迟那双含笑的水眸。
朱讫不自觉沉溺其中。
直到姜迟一声清咳,朱讫才回过神来。
不自在地清咳了一声:咳咳……我是在想,给阿迟挽个什么发髻好看呢。
姜迟嘴角微歪,也不戳破,只点点头:嗯,或者双髻,高髻,云髻……陛下就挽个飞天髻吧。
现下贵女都是梳这发髻,臣妾也想试试。
朱讫一脸问号,不就是一个头发吗,还有这么多名字?姜迟捂嘴笑了:陛下,臣妾看,还是唤梳发宫婢来吧。
不用,朕可以。
朱讫死鸭子嘴硬。
他乃堂堂皇帝,怎么可以有不会的东西?特别是在姜迟面前,他必须是无所不能的。
不就是一个飞天髻,难不倒他。
朱讫再次信心满满,比划来比划去,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姜迟肚子都饿了,头发也被撸掉了一大把。
终于,皇帝陛下平生梳的第一个女子发髻,出炉了。
姜迟看着镜子里,那个歪歪扭扭,奇丑无比,乱糟糟的发髻,沉默了。
朱讫左看看右看看,虽然他是亲妈眼,也只能说是真的丑。
特别是立他美丽的皇后头顶,就更不合适了。
便有些不好意思道:咳咳……还是唤宫婢来,重新梳吧。
难得朱讫如此讨好她,姜迟自然不会让他难堪,便淡笑道:挺好的,我很喜欢。
用手将细碎的发丝拢好,用卡子卡住,又从梳妆夹里拿出一支白玉发簪,将发髻固定住。
这么一弄,虽还是有些歪,但至少能看了。
朱讫心里美极了,像是有无数朵花儿在绽放。
他知道姜迟是在回应他,这么丑的发髻,就因为是他梳的,所以再丑,在姜迟看来都是美的。
朱讫笑着,轻抚上那歪歪斜斜的发髻,用大拇指拨弄了一下白玉发簪上的细小流苏:这发簪,是大婚前,朕送你的。
姜迟点点头,随后一呆,问道:陛下,您记忆恢复了?朱讫忙道:没有,朕是听李意说的。
哦。
姜迟点点头,继续看着镜子里,头顶的发髻。
怎么办,真的好丑,她后悔了,要不,还是换宫婢来重梳吧。
沉默了一会,朱讫再问:阿迟希望我恢复记忆吗?姜迟心思仍在发髻上,随口答道:啊?自然啦,陛下记忆恢复了,于社稷有利。
朱讫面色沉下来,不高兴了:朕是问皇后,皇后你呢,希望朕恢复记忆吗?姜迟一愣,敏锐感觉到朱讫似乎是生气了。
随后转念一想,那又如何?现在她已没有什么要求乞他了,她也不想再委屈自己只为迁就他了。
姜迟如实道:臣妾自然也同其他人一样。
朱讫面色更黑了,眼眸中是压制不住的熊熊怒火。
看吧,她只要不顺着他,这个男人,就会变脸。
姜迟眸色转冷,她抿了抿嘴,垂目,背脊却挺得笔直。
这样的姜迟,让朱讫怒气更盛,也更心痛。
她不信他!这个认知让朱讫满腔的怒火都熄灭了,转而是满心的沮丧无力。
他不知道,他要怎样,才能进到她的心里。
他要怎样,她才会像以前那般,信他爱他,心里眼里只有他。
*从养居殿出来,虽然太阳直照在身上,姜宛却只感觉到全身发冷。
在朱讫的眼中,她看得出,若是她有一丝惹他不快,他就会毫不犹豫杀了她。
姜宛全身一颤,她定了定神,快步离开了。
在路过御药房时,她听到里面有人在低声说话。
这,这是落子汤!给皇后娘娘用,吴御医这方子没有写错吗?抓药的药丞令,在看过方子后,惊呼。
吴御医低声道:就是落子汤,是陛下的意思。
姜宛心里猛地一跳,随后是大喜。
姜迟啊姜迟,原来你在他心里也不过如此。
落子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