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迟带着晚晴, 扮成女装的厉神医登上马车。
姜迟最后留恋看了一眼,住了还不到一日的院子,放下车帘。
马车动了, 在就要驶出院子时, 厉神医眼眸复杂:娘娘,可要想好, 长安街上到处是禁卫军。
一旦出了院门, 就回不来了。
姜迟轻闭上眼, 没有出声。
出去了的后果, 她自是知晓。
只是, 做人不能没有良心。
朱熙是为她冒险的。
她不能扔下他不管。
朱熙是曾经先帝看好的太子, 若是他的存在被陛下知晓了,会掀起什么样的波澜, 她无法想象。
于公于私, 她都必须得去。
晚晴没好气地瞪了厉神医一眼:哼!假惺惺, 我家娘娘回去还是为了你家王爷。
她是不认同的,她觉得,娘娘千辛万苦出来了,就不应该再回去。
至于熙王,总还有其他法子。
怎么就要娘娘来冒险?而且, 娘娘再回去, 陛下会怎样?!若陛下念及旧情,可能只是圈禁,从此再没有出宫的机会。
若是陛下……晚晴一颗心七上八下慌乱不已,几次欲言又止。
厉神医不甘示弱:你这丫头好没道理, 王爷他也是为救娘娘。
皇宫守卫森严, 当今陛下治下又极严。
要想毫无动静, 从养居殿捞人,几乎是不可能。
整个长安都说,陛下宠爱的是失寡了的离王妃。
皇后只是个替身,早已被打入冷宫,被废是迟早的事。
所以他们最初的计划是,从夜庭带走一个皇帝不在意的废后。
却没想,形势骤变,皇帝不但没有废后,还将皇后安置在了养居殿偏殿。
他们便建议王爷,取消营救计划。
先回去,再从长计议。
谁知,王爷在收到那个鱼形小玉后,不顾后果一意孤行,闯进了皇宫。
还不惜暴露了,当年留在宫中的仅剩的几个钉子。
他知道,王爷是打定了主意,用他的命来换得心爱之人逃离的机会。
厉神医也知道,对于王爷的这个决定,追随他的人,都是不甘心的。
马车刚拐到街道上,就听得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有人喝止停车。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驾马的车夫惊慌失措,扭头问车内:贵人,怎么办?姜迟平静道:停车。
马车还未停稳,一骑跃到马车前头,拦住了去路,骑在马上的将军,凶神恶煞:陛下有令,所有在街上行驶的马车,都要例行检查。
眨眼间,禁卫军已将马车团团围住。
姜迟轻掀车帘,探出头,问道:何事?那马上的将军见到姜迟先是一愣,大惊,随后慌忙从马上下来,就要跪拜行礼,姜迟摆手。
那将军会意,退到一边拱手道:臣护送贵人回宫。
姜迟颔首,放下车帘。
马车继续前行,马车内气氛凝重,没有人再说话。
马车车碾滚压过地面的吱呀声,淹没在了整齐划一的兵士脚步声里。
姜迟的心随着那声音,咚咚咚地响。
她希望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然而,还是走到了终点。
马车停下后,姜迟愣住了,久久没有动弹。
厉神医看了姜迟一眼,轻叹了声,下了马车。
晚晴也下去了。
姜迟深吸一口气,掀开车帘下来。
只是,头身才探出来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愣住了。
朱讫笑着走到马车边,伸出手,柔道:来,搭着朕的手。
姜迟呆呆地一动不动。
朱讫也不气,踏上轿凳倾身搂住姜迟,轻道:怎么了?不认识朕了?姜迟往后一缩,躲开了。
朱讫僵着手,明亮的眼眸黯淡了几分,看着姜迟那一副躲他如躲瘟疫的模样。
朱讫心中剧痛。
他收回手,退下来,示意晚晴上前去将姜迟扶下来。
晚晴会意,将姜迟扶下马车。
姜迟这才看清,马车是停在了养居殿门口。
此时,夜色已浓,屋檐上悬挂着的宫灯,将养居殿照得金碧辉煌。
陛下长乐未央。
姜迟上前行礼。
膝盖还未曲下,就已被朱讫扶起,温声道:朕不是说过吗,以后见了朕,皇后无须行礼。
一众宫侍均是一惊,都在心底里重新估量皇后的受宠之盛。
姜迟心中记挂朱熙的安危,不想惹恼了皇帝,更何况,若能不行礼,自是最好。
她又不是膝盖太软。
入了殿内,朱讫不放心姜迟的身体,唤了御医来为姜迟把脉。
姜迟身子一颤,不由看向一旁站着的厉神医。
厉神医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示意姜迟放心。
从见到姜迟,就把目光落在姜迟身上的朱讫,自然不会错过姜迟的这一细微动作,他凌厉的目光在厉神医身上扫过。
转向姜迟时,就又眉目柔和:这是谁?看着眼生。
那凌厉目光移开后,厉神医缓缓吐出一口气,袖中收紧的手指也松弛开了。
听到这话,一颗心又突地提起来了。
姜迟紧张得喉间发紧,她清楚,她出宫的事,不能细究。
生怕行迹泄露,被皇帝顺藤摸瓜,将熙王的人给一网打尽,那她真就太对不起熙王了。
便故作娇嗔道:臣妾出宫去玩遇到的,很是喜欢,就带回宫里了。
若陛下不喜,那就……算啦。
虽说是算了,脸上却极为委屈不舍。
朱讫爱怜地摸了摸姜迟的头:阿迟喜欢就好。
转头对厉神医道:既然皇后喜欢你,以后,你就在皇后身边侍候了,记住,若有任何怠慢,朕要你的命!厉神医身子一颤,低头答道:是。
很快,吴御医来了,姜迟强压住心里的惊慌,伸出手。
吴御医细细为姜迟把脉,眉毛皱起,姜迟的心都提得老高,下意识地看向厉神医。
厉神医缓慢地摇头。
姜迟惶惶不安的心,这才稍稍平静了些。
朱讫一脸忧急:怎么样?可是皇后身体有碍?可是那碗落子汤终是伤了阿迟的身体?朱讫一颗心七上八下。
吴御医收了手,对着朱讫一拜,道:回禀陛下,娘娘身子已无碍。
只是娘子身子有些虚,待微臣开个方子,调理一番,即可。
姜迟终松了一口气。
朱讫心上的忧虑散去,抚掌笑道:定要将皇后身子调理好。
吴御医应诺退下了。
朱讫欢喜地握住姜迟的手,一双星目柔情如水:阿迟……没待朱讫说完,姜迟冷冷拂开朱讫的手,淡道:陛下,臣妾想回椒房殿去。
朱讫脸上的笑冻住了,有些不悦:阿迟!姜迟冷笑道:陛下,我不是傻子。
朱讫身子一颤,面色白了白。
他知道姜迟是在说落子汤的事。
阿迟,我……他想说,他是为她好,然而,见到姜迟眼中的恨意后,朱讫浑身一震,再说不下去了。
姜迟美目含泪,倔犟地抿着嘴,无声表达着她的抗拒。
殿内,一片死寂!宫人们都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片刻后,朱讫妥协了:朕送你去椒房殿。
见姜迟似要出言拒绝,朱讫强硬拉住了姜迟的手,不容她挣脱。
附在她耳边,强势道:再挣脱,朕就将你抱去寝殿龙榻上,你自己选。
姜迟心下一颤,怕这疯子来真的,便只任由他牵着,往椒房殿走去。
大手包裹着柔软的小手,朱讫心情飞扬,走路的步子也带了分轻快。
朱讫并没有唤轿辇,而是拉着姜迟在夜色里,步行。
李意一愣,跟了上去。
从养居殿到椒房殿的路程,不远不近,一条直道通过中殿,便是了。
只是今夜,巡逻的内廷卫异常的多,在又过去了一队巡逻侍卫后,姜迟心里突突直跳。
与厉神医对视了一眼。
看这情景,朱熙应是没被抓到。
想来是宫中加强了护卫,他出不来,躲在了某处。
姜迟装作头疼的样子,秀眉微蹙,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娇气道:陛下,怎的今儿来来往往的侍卫这般多?很是扰人呢。
姜迟这般娇气的恼怒的模样,朱讫是爱极了的。
他笑着轻敲了下,姜迟的额头,佯怪道:娇气。
转头对李意做打了个手势,李意转身去寻内廷卫,让他们少些巡视。
朱讫搂住姜迟,修长的手指,有些笨拙地为姜迟轻轻揉着太阳穴:可有好些?下手轻一下重一下,弄得姜迟本来不痛的头,倒有些痛了。
按住朱讫的手,缓缓退开两步,脱离了朱讫的怀抱:陛下,臣妾好多了。
说完,看了厉神医一眼,娇蛮道:这夜色无趣,你去御花园里为本宫摘朵花儿来,要开得最漂亮的那株。
厉神医压低着声音,低头称道:是。
抬眼时,趁人不注意,朝姜迟调皮地眨了眨眼,快步走入了黑暗里。
此时已是初入夏,御花园的花,都凋谢了。
众人以为皇后是心气不爽,找人发作。
只是可怜了那小宫女,这夜怕是不得眠了。
朱讫也是这般以为。
他只道阿迟是故意发作宫人,做给他看。
他知她是恨他给她喝了落子汤,没了孩子,他也不好过。
但于他而言,姜迟重过所有,他不容有任何一点的闪失。
也正因为过于在乎,在朝堂上游刃有余的他,在这小女子面前却患得患失,进退失据。
特别是做了那个梦后,知晓了曾经的自己,对阿迟有过诸多伤害,更是又添心伤心痛。
他想呵护她,却不知要怎么做,她才会高兴。
更怕某一日,恢复记忆,曾经的自己回来,会再度伤害这个他心尖上女子。
每一想到这,朱讫的心瓣儿就揪得生痛。
很快,就到了椒房殿,姜迟快步踏进殿内,反过身来,挡住了也正要踏步进殿的朱讫,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臣妾已到了,陛下请回。
朱讫大愕,不敢置信地看着姜迟,见她并不是玩笑,也非欲擒故纵。
而是切切实实,真心要赶他走。
朱讫冷着脸,屏退左右,就连贴身服侍他的李意,也被赶走了。
他柔笑着去拉姜迟的手,软软唤道:阿迟。
声音里带了几分小意讨好。
姜迟一点面子都不给,直接侧身躲开,因为躲得太急,脚下一绊差点摔倒。
朱讫脸色大变,哪还有心思黯然伤神,慌忙上前,一把拥住姜迟。
两人往一侧倒去,眼看就要撞到门框,朱讫一个旋身,碰地一声巨响,他的头背狠狠撞在了门框上。
直撞得头脑轰鸣,眼冒金花。
耳朵里更是嗡嗡作响,好一会儿才好些,他强忍着后背的痛,担忧地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女人:阿迟,可有……伤到哪里。
话还未说完,突然,顿住了。
他猛地睁开眼,痛苦地捂住头,脑海里似有什么,要冲栏而出。
朱讫有一个直觉,他要恢复记忆了,那个他就要回来了。
朱讫惊慌了,害怕了,他大喝:李意!姜迟也被吓了一跳,不安地看着朱讫。
李意慌忙跑来,见到朱讫的样子,骇住了,慌道:陛下……你……你头上流血了,奴……奴现在就去叫御医。
朱讫捂住脑袋,大喝:站住!去准备车马,送娘娘出宫。
李意以为自己听错了。
送娘娘出宫?昨夜娘娘失踪后,陛下跟疯了一样,一夜未眠。
现今好不容易寻到娘娘,陛下怎又要送娘娘出宫?姜迟也满目惊诧。
朱讫怒喝:快去!李意全身一颤,应声去吩咐了。
朱讫努力保持着清醒,他的安排还没有完,他不能睡过去。
他对着暗处唤了一声:暗七!一道黑色身影悄然出现。
暗七,从此以后你的主人是皇后,以后就是朕的命令你也不用听。
朕许你脱离皇家暗卫队。
保护好皇后。
暗七答道:是。
朱讫颤着手抚上姜迟娇嫩绝美的小脸,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满满的全是心痛不舍。
姜迟本想躲开,在接触到朱讫的目光后,她心尖一颤,愣住了。
她不明白怎么一会儿,朱讫就要放她走了,甚至还把传说中的皇家暗卫队的暗卫给了她。
陛下,马车准备好了。
李意弱弱道。
朱讫眼露痛苦,他收回手,手指握紧,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
暗七,带皇后出宫。
是。
暗七走到姜迟面前:娘娘,属下护您出宫。
姜迟虽不知朱讫是在故意戏耍她,还是又在发什么疯,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不能放过。
她点点头,走过朱讫的身侧,大步登上马车。
朱讫心中大痛,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抓住她。
却只抓到了一缕袖袍,袖袍丝滑从他手指缝里穿过,远去了。
朱讫咬牙努力抵挡着脑海里各种嗜血残暴的念头,马车远去了……终于,脑海里砰地一声,深渊里锁着的恶魔破笼而出!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前,朱讫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些他伤害姜迟的残酷画面。
他后悔了,若早知今日将恢复记忆,那个往日残暴的自己这么快回来,他定不会全城搜捕,这样他的阿迟就能逃得远些再远些。
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