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 亮得特别早。
太阳已没有了初时的温柔,像是一个燃烧着的火球。
道道热浪扑向大地。
姜迟慵懒地斜依在软塌上,手轻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
不由想到那日的惊险情景。
施过金针后, 她感觉有些疲倦, 便想去软塌上小睡会儿。
刚躺下,就有仆人来报, 说是后院有人找她。
她将信将疑过去, 见到, 晚晴与厉神医。
晚晴红着眼, 一把抱住姜迟, 哭得稀里哗啦:主子, 奴婢终于找到你了。
姜迟才知道,原来, 她一路往回寻, 没多久就碰上了, 来寻她们的厉神医。
却被巡查的长安守卫军发现,他们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摆脱了。
晚晴想着,暗七定是带了娘娘去了医馆。
他们寻了一夜,跑遍了长安的大大小小医馆, 都没有找到。
有几次差点与皇帝的人, 迎头撞上。
正六神无主,暗七找到了他们,并说,娘娘就在鞠府, 现下皇帝已在去往鞠府的路上。
他去阻扰暗卫队, 让他们尽快带姜迟离开。
是以, 朱讫的人到时,姜迟刚刚同晚晴,厉神医离开了。
厉神医为姜迟把完脉,收回手,习惯性地抚须,直到触到一片光滑,才记起,他的胡须已在那次男扮女装入宫时,就刮掉了。
他本想再蓄起来,然,看到晚晴似是更喜欢,他褪了须的面容。
他迟疑了下,终是将重新长起来的青色胡渣又刮干净了。
胎位已稳,无大碍。
厉神医想了下,又问:贵人,最近头可还痛?姜迟摇头:不痛了,只有时,头上会有麻麻的感觉。
厉神医深吟片刻,道:还是受了那药物的影响,这轻微的头症此后可能会伴随贵人一生。
晚晴一听,急了:可有方法根治?厉神医宠溺地看了晚晴一眼,无奈道:大夫并非万能。
晚晴狠狠一瞪眼,嗔怪道:还神医呢,一个小小头疾都医不了。
厉神医一脸委屈,小声嘀咕:神医也不是我自个封的。
晚晴眼睛一瞪,厉神医立马一缩脖子,再不敢多言。
悄悄地伸手去拉晚晴的手,被晚晴狠狠拂开。
待了一会,又舔着脸笑着去逗晚晴。
看着他们这恩恩爱爱,姜迟不由感叹。
想当初,第一次见面时,厉神医那一副尾巴翘上天的神情。
再看现在,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呢。
晴晴……嗷!厉神医刚一唤出口,就立即感觉到脚上传来钻心一痛,他抱了右脚,呱呱大叫。
晚晴脸色通红,轻啐了厉神医一口:活该痛。
厉神医一脸委屈:这头疾虽无法医治,却也无甚大碍。
贵人只需,勿要受寒,勿要生气,勿要受累,晚间睡好,自是与往常无二。
厉神医正色道:我去街上转了一圈,巡查的人,确实已撤了。
只是城门口,仍有盘查,我们装扮一下,应该没问题。
长安城作为皇城,平时出城进城也是有盘查的。
姜迟道:明日一早就走吧。
待在这鞠府,虽然上次的惊险过去了,但她总觉得不安。
毕竟这鞠府距离朱讫实在太近了。
晚晴欢喜地道:奴婢去收拾行礼。
说完,跑进内屋去了。
姜迟笑了笑,自出宫晚晴就活泼多了。
不由想到青玉,也不知她怎么样了,还有朱熙。
那日,暗七露了行踪,他让人稍来一个消息,他将暗卫队引到城外去。
然后就再没有他的消息。
厉神医见状,宽慰道:暗七功夫了得,不会有事的,贵人宽心。
姜迟点点头,转念又问道:可有王爷的消息?厉神医左右看了下,低声道:今儿出去,我看到了王爷留下的暗号,暗号上说,王爷已脱险,正往城外别院,会在那里等着贵人。
那暗号看着已有几日,想来,王爷是已出了长安城了。
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微微掀起姜迟袖口轻薄笼纱,露出一小截白嫩腻脂,不待人瞧得仔细,那轻纱又落下。
鞠无刚走到在门口,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若隐若现的绝美景色。
那天,皇帝走后,他问了管家,才知姜迟已在陛下来前离开了。
那一瞬间,他庆幸的同时,又生起一股深深的落寂。
她走了,应是不会回来了吧。
他,终是护不住她。
他坐在她呆过的房里,闻着,空气中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他知道他该放下,即使她离开了皇帝,那般晶莹透剔的人儿,也不是他可以奢望的。
直到管家来报,贵人回府了。
他犹如作梦,猛地一下惊醒,大步奔出去,看着门口,那个打扮成丫鬟的女子。
女子笑着道:城门出不去,鞠少将军,还得叨扰你一段时日了。
鞠无激动得像个毛头小子,他袖中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面上却沉静得体:贵人想住多久,都可以。
话一出口又懊恼,这话是不是太疏离显得不够热情。
想再添几句又怕太过热情,被看出他的心思,惹得她不快。
鞠无心里的矛盾纠结,姜迟一无所知。
鞠少将军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大好。
鞠无一愣回过神来。
一旁的厉神医笑得意味深长:鞠将军即将大婚,应是高兴得睡不着吧。
一个小小的二品将军,竟也敢觊觎皇后,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姜迟真诚笑道:将军的大婚,我是参加不了啦。
就先提前祝将军,新婚快乐,幸福美满。
鞠无心中酸涩,幸福美满……细细在心里嚼着这几个字,圣人有云:男子在世,当该放则放。
这份不该存在的情愫,他也该放下了。
鞠无深吸一口气,道:陛下已将搜查重点,放到了长安城外,暂时城内更为安全些。
姜迟点点头:多谢鞠少将军提醒。
鞠无嘴唇颤动了几下,终只问道:贵人什么时候走?姜迟道:明日一早。
鞠无微顿了片刻,道:陛下虽明着撤去了搜查的人,暗地的人却还在。
为安全起见,贵人不如再等几日,臣大婚那日,臣会去城外迎亲,贵人可混在迎亲队伍里出城。
厉神医道:此法更稳妥些。
姜迟点点头,应下了。
出了院子,鞠无嘴角漾起一抹欢喜的笑,抬头仰望着天空。
蔚蓝的天幕,几只不知名的鸟雀儿飞过。
在蓝天白云间留下一抹清丽的倩影。
管家疑问道:将军,陛下的事,您……鞠无道:我看她这般开心,陛下的事,还是不让她知道的好。
免得徒添烦恼。
管家低头应道:是。
老奴知道了。
在寻了数天,无果后,陛下大怒,吐血晕厥了过去。
醒来后,陛下性情一日比一日暴躁。
皇宫日日都有人被处死,朝堂上也是风声鹤唳。
一个不小心,轻则罢官。
重则,满门抄宰。
每日上朝,大人们都是胆战心惊,生怕就此一去不复返。
前几日,林老大人在朝上谏言,被陛下毫无脸面地碾回。
林老大人脾气上来,大骂陛下,有昏君之兆。
陛下下令,林氏族诛!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长安城,有时候,他想,为大齐,为这满朝文武,他是不是该把姜迟交出去?每每这个念头冒出,他看着姜迟脸上泛着的,发自内心的笑。
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养居殿,几缕阳光从雕花窗子洒进来,投在地上,像是铺了一层白雪。
朱讫端坐在案前,提笔在纸上认真画着。
李意在一旁,焦急不已,陛下已画了整整一宿,他是真的担心,陛下身子抗不住啊。
殿外侍候上朝的太监,早已奉了龙袍朝服侯了多时。
李意轻手轻脚走过去。
那太监苦着脸,道:李总管,大臣们已在朝堂了,您看……李意看了一眼殿内,看这情景,陛下是又不上朝了。
愁苦地叹了一声,挥了挥手:退下吧,今日的朝会免了。
是。
太监退下。
这时,御膳房送了御膳上来,只是,杵在殿门口,惶恐不敢进去。
陛下已许久未进食,李总管您看……李意心想,你们怕我也怕啊。
自娘娘走后,陛下性情越发暴虐。
可到底是担心陛下龙体,便让宫人先侯着,硬着头皮进去了。
李意轻道:陛下,您许久未用膳了。
然而,朱讫置若罔闻,继续画着。
李意等了片刻,小心走到案边,在见到案桌上,那纸上画的人时,呆愣住了。
这,是皇后娘娘啊。
原来陛下是在画娘娘的画像,难怪这么认真。
李意眼眶都涩了,觉得陛下就是天底下最最痴情的男人。
娘娘也不知怎么了,出了宫,这么久了,还不回来。
那日陛下醒来后,不顾头上的伤,亲自去找娘娘。
然而,几日下来,翻遍了整个长安,也找不到娘娘。
陛下气急攻心,吐血晕过去了。
醒来后的陛下,更为阴沉残暴,这养居殿几乎日日都打杀人。
月余不到,养居殿的奴婢都换了好几茬。
陛下!一道急切的声音,从门口直扑进来。
朱讫手一顿,一滴墨汁滴在了画上,朱讫浑身的气息瞬间犹如地狱出来的罗刹鬼,啪地一下将笔掷到尚刑司掌事太监的脑袋上。
你最好有让朕高兴的消息。
尚刑司掌事太监浑身一抖,笔上墨汁从额头滴下,流到眼睛里,他却连眨一下眼都不敢。
跪下,颤声道:禀……禀陛下,天牢那刺客招了。
朱讫目光沉沉,没有说话。
尚刑司掌事太监快速道:那刺客说,他们是熙王的人。
朱讫眸色一厉,手指轻轻在画像上,姜迟的脸上抚过:熙王?语调轻微上扬,让人听之心惊肉跳。
那刺客说,熙王未死,他进宫就是为……为救皇后而来。
朱讫手上动作一顿,手指划到画上,姜迟嫣红的樱唇上:继续。
尚刑司掌事太监紧张地咽了下口水,道:熙王与旧部就在长安城外,一处别庄里。
陛下,可要去抓捕?尚刑司掌令激动不已,抓到熙王,这可是大功。
朱讫对暗处的暗一使了个眼色,暗一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李意,去传旨,让羽林郎将去将那别院围住,注意,不要打草惊蛇。
若阿迟在那里,他定亲自去把她抓回来。
若没有,那这就是一个好的诱饵,放出消息,那不知躲在哪里的小猫儿,定会自动钻进他布置好的袋口。
是。
李意领旨,快步离去。
李意走后,朱讫又拿了一副新的空白画卷,认真画起来。
尚刑司掌事太监跪在殿中冷汗涔涔心下颤颤。
妄议皇后,拉出去赐死。
轻飘飘一句,就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尚刑司掌事太监脸色灰白,直到被侍卫拉下去,他都没有明白过来,自己究竟是哪句说错了。
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