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讫骤然住步, 鹰目森寒,像是在极北之地千年寒冰里浸过。
姜宛正被拖出大门,她还在为被辇出宫而愤怒。
她知道, 即使陛下知道了, 她所作所为,仍只是让她出宫。
就可看得出, 陛下还是心软了。
她相信, 陛下只是太气恼了, 定是姜迟那贱人说了什么。
陛下才会这般无情对她。
想当初, 是陛下不顾满朝大臣反对, 不顾祖制, 将她亲迎回宫。
甚至为了她,接连废掉了后宫两位高位妃子。
陛下也说过, 要许她后位。
还曾在琼华宴上当着满朝文武, 各地藩王, 各国使者的面。
许她凤位。
想想那时,姜迟的脸色,真是好看呢。
陛下对她这般痴情,怎会……定是姜迟那贱人,使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 污蔑于她。
对的, 就是姜迟污蔑了她。
姜宛越想越觉得,自己理直气壮。
正要开口喊冤。
突,听得身后,晚意的话。
她脸色惨白, 猛地回头, 再看朱讫脸上怒气狂暴。
姜宛瞳孔急剧紧缩, 全身一抖。
贱婢!你竟敢害我!姜宛极力挣扎,想跑过去,将那胆敢背叛她的死丫头,一脚蹿死。
奈何内廷卫按压着她,让她使劲全身力气,也无法撼动半分。
晚意也不怕,见姜宛像一只被大石块压住了的螃蟹,徒有张牙舞爪虚张声势。
她心底里浮起一股隐秘的快意。
她是自国公府起,就一直跟着姜宛的。
她们四人一同随嫁入离王府。
后又随姜宛去了岭南。
在岭南,姜宛为了讨好离王,对付离王的其他女人。
利用她们,将她们献出去。
最后四个丫鬟中,能活着,回长安的只有她了。
每每想到这,她都为姜宛的狠毒冷心,战栗不已,也憎恨不已。
晚意打定注意,朝朱讫磕头:陛下,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若有半句虚言,奴婢愿受千刀万剐之刑。
姜宛害怕了,狠狠瞪着晚意,厉喝:贱婢!你敢……唔唔……然而,她话还未说完,朱讫一个眼神,内廷卫慌忙将用布条将姜宛的嘴堵住。
世界清静了。
朱讫看都不看姜宛一眼,坐回高座:说。
晚意道:禀陛下,二小姐的玉佩是仿造的。
原本的玉佩是大小姐的,二小姐有一次见到便很喜欢,找大小姐讨要。
因那玉佩是张皇后在时,赐的。
大小姐便寻了长安最好的工匠,用上好的玉料,照着原本模样,新仿造了一块。
晚意看了一眼知大势已去,绝望瘫在地上的姜宛。
为此,二小姐还恼恨大小姐,说大小姐是欺辱她,讽刺她,才只给她一个防品。
而且二小姐被赶去别庄,并不是大小姐所为。
而是,二小姐妄图勾引当时的熙王,被主母发现,才将她贬去了别庄。
唔唔……姜宛恨恨瞪着晚意,恨不能食其肉啖其血。
只奈何动弹不得,也出声不得。
晚意不屑地看了姜宛一眼,她以为陛下是爱她?恐怕她自己也清楚吧,若不是她冒用了,陛下的眷念。
恐怕陛下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
二小姐知道陛下要找的人,就是大小姐。
二小姐就冒名顶替。
其实二小姐少时,根本没有进过皇宫。
二小姐害怕陛下见了大小姐,便知道了她冒名的事。
就在陛下面前各种污蔑大小姐,其实大小姐为人温和,性子极好,一直把二小姐当亲妹妹护着。
可二小姐却心如蛇蝎,歹毒至极。
黎妃之死,就是二小姐,怂恿了徐妃去的。
还有,巫蛊娃娃,也是二小姐让人放在椒房殿的……晚意将姜宛所做之事一一和盘托出。
晚意每说出一件事,朱讫脸色就阴沉一分,最后已是阴寒之极。
朱讫寒声道:将这毒妇拖下去,五马分尸。
林氏赐死。
姜国公褫夺爵位,贬为庶人。
唔唔……姜宛大骇,慌乱地摇头,全身抖如筛子,咕噜一下晕了过去。
被内廷卫像拖一条死狗一般,拖下去了。
*朱讫心绪难平,从朝阳殿出来就直接去了清凉殿。
原来他要找的小仙女,就在他的身边,他却一直没有发现。
他甚至因为当年那毒妇的话,对迟儿,充满偏见。
甚至刻意忽略了他心里的悸动。
澎湃的思念席卷而来,他现在迫切要见到姜迟,将她抱入怀中。
然而,当朱讫急匆匆回到寝殿,却没有看到他思念的人儿。
他心里一凉,一股恐慌感从背脊怕上来。
让他脸色倏地变得煞白,袖中手指也不自主地抖动。
他听到他厉声高喝:皇后呢,皇后去哪?!声音在战栗,在发抖,最后尾声控制不住,破裂了。
宫侍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她是走了吗?她又离开他了吗?她是在惩罚他没有认出她吗?朱讫心口剧痛,身子一晃,差点摔倒。
他痛苦地闭上眼,眼眶酸涩,再睁开已是满目疮痍。
他忘记了这里是皇宫,守卫森严,姜迟能走到哪里去?他更忘记了,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一声令下,就可以轻易将皇宫的每寸土地都翻转过来。
恐慌,让他没了思考能力,他像个无头苍蝇四处乱撞。
终于在清凉殿后院,寻到了姜迟。
她正一手扶着腰,一手从侍女端着水盆里,用手沾了水,洒在一株,开得艳丽的月季上。
娘娘,浇水会让这花,开得更久一些吗?侍女问道。
姜迟嫩白的手指,抚过娇嫩欲滴的艳红花瓣,晶莹的水珠,一颗一颗圆圆润润的,坠坠挂在花瓣上。
手指触过,那水珠摇晃了两下,落下了,落到了深绿色的叶片上。
她,她还在!她没有走!她没有离开他!朱讫紧绷将断的心弦,瞬间松弛了。
他眼眶酸涩,似有什么要流出来。
他伸手抚过,手指上有着微微湿意。
他不敢置信,愣愣地看着指尖。
他,哭了?!从小到大,甚至连母妃去世,那断暗无天日的岁月里,被太监宫女欺压,他都没有流过一滴泪。
现在,他竟然哭了?!侍女转头见到朱讫,慌忙跪下请安:陛下长乐未央。
姜迟一愣,回过头,却见朱讫脸色古怪,僵立在院门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似是傻了般。
那目光的热度,比这盛夏的烈日,还要灼人。
姜迟别开目光,过了一会,再望过去,那人还呆呆地盯着他。
眼中深情,让姜迟心脏一颤。
她手一抖,突地撞上了月季花束上的小刺。
嘶。
姜迟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手已被人抓住,随后被含进了一个温湿的口腔里。
姜迟心脏漏跳了一拍,美目瞪过去,猝不及防撞入一双黑沉深邃的星目里。
手指腹被温软滚烫的舌头,舐了一下。
一股酥酥麻感,自手指直窜心口。
姜迟猛地一抖,用力抽回手。
那人乖巧地松了口,只是那目光如火般炙热。
里面涌动的东西,让她的心也跟着发颤,发烫。
姜迟心慌意乱,手下意识地往旁边一甩。
突然,一股清凉感,瞬时,从手上袭来,浇灭了她心头的燥热慌张。
原来是她无意中,将手放入了,侍女放在一旁木架上的水盆里。
回过神来的姜迟,有些懊恼,刚才自己的失态。
她嘴角微抿,退后了几步,长长的睫毛垂下,投下的阴影在下眼睑处,为她添上了一笼冷漠。
陛下……长乐未央。
腿还未弯下,就已被朱讫一把抱住,突而其来的冲击,让姜迟往后一窜。
然而,腰间紧紧束住她的大手,将她拉回,狠狠将她按在了,那温热坚硬的胸膛上。
压得她鼻子都有些发痛。
你!朕认输了。
前面一句,朱讫说得咬牙切齿。
后面一句又轻柔无奈,透着几分缠绵缱绻。
这人,是不是有什么大病?莫名其妙!抱住了她,朱讫空了一块的心,终于得到了圆满。
他心里所有的不安,害怕,都退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满心欢喜,满腔喜悦。
他甚至听到了,心底深处,传来的花开的声音。
一片美丽娇艳的玫瑰花儿,正迎着春风,在绽放。
陛下,你弄痛我了。
朱讫猛地回过神,松开手,低头深情地看着怀中人儿。
阳光下,她精致的脸庞,犹如一朵盛开的玫瑰花,让他忍不住沉醉其中。
又是那种让她心慌的眼神,姜迟慌乱地别开脸,退后几步,与朱讫保持距离。
朱讫星眸微微黯然,怀中人离开后,他的心又空了一块。
不知哪来的冷风,在呼呼地往里灌。
那破了洞的口子,在叫嚣着将那人儿拽回来。
朱讫袖中手指握紧又松开,再握紧再松开。
朱讫像一只忠诚的犬儿,亦步亦趋跟在姜迟后面,回了寝殿。
姜迟有些受不住了,只觉今天的朱讫,奇怪得很:陛下,您,不用去处理朝政吗?言下之意是,有事没事都滚远点。
朱讫眼睛一亮,笑得很欢:迟儿,是在关心朕吗?朱讫自然是看出了,姜迟的意思,只是他故意曲解。
他不再只满足于,留她在身边,他要重新得到她的心。
姜迟干笑:您高兴就好。
朱讫殷勤地扶了姜迟坐下,又亲自倒了一杯茶,递到姜迟手里。
这般恩宠,让姜迟胆战心惊。
她颤颤接过茶杯,在朱讫热烈注视下,硬着头皮,浅浅抿了一口。
朱讫眼中爱意几乎要溢出来,他爱怜地摸了摸姜迟的头,被她毫不留情打掉,也不生气。
收回手,柔声道:迟儿,张皇后可是有赐你一个桃花玉佩。
十年前,在她离去的前一天,他眼睛有好转,能模模糊糊看到近处的东西。
那天,他摸到,她遗落在桌上的玉佩。
他悄悄拿起,拿到眼睛近处,仔仔细细看过,又用手细细摸过。
那玉佩印记深刻在了他脑海里。
姜迟愣了一下,不明白朱讫为何有此一问,张皇后确是赐了她一个桃花玉佩。
嫁人后,无意得知,朱讫因为他母妃的关系,很不喜欢张皇后。
回门那天,她便将那自五岁起就随身佩戴的玉佩,忍痛留在了国公府。
他怎么会突然说起桃花玉佩?他应该没见过呀。
难道……是朝堂发生了什么,他要清算张皇后的旧事。
姜迟想来想去,最后只勉强想到这么一个可能。
毕竟,朱讫性格睚眦必报,曾经她可是听到他有说过。
他的母妃被贬入掖庭,与张皇后有关。
姜迟顿时有些心慌,眸光闪烁了一下,垂目,摇头干笑着含糊说道:是吗?呵呵,我不记得了。
朱讫一愣,难道是他猜错了?不死心又问道:那迟儿,可还记得,十年前,你在太掖湖救过一个人?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