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迟眼前不由浮现出, 当年情景。
那个软软糯糯,依恋她的少年。
恍然间,与眼前的帝王重合。
帝王眉目温柔, 眼眸微弯, 他在笑,不再是以前让人心惊的笑。
他的笑, 一如当年的少年。
真诚, 干净, 让她心潮不由自主地涌动。
朱讫缓缓凑近, 在姜迟耳边轻喃:你是我的仙女姐姐吗。
旧时的称呼, 让姜迟全身一颤, 她似是被蛊惑了般点头,眼眶也有些湿润了。
她的少年人, 回来了吗?朱讫欢喜得心都要飞扬了。
其实从他问出那句话, 看姜迟的反应, 他就知道:姜迟就是当年那个救了他的小女孩。
只是,她想得那么入神,神情那么温柔,他心亦柔之。
她是想到了当年吧。
当年的一幕幕,也都一一浮现在朱讫脑海里。
只是有些可惜, 当年两人相处时间里, 他一大半都是沉默消极。
都是姜迟在自说自话。
他甚至冷眼看着她笨手笨脚,闹出各种笑话。
那时候,他心里在想什么?呃,他想这人定是有什么企图。
或者一时新鲜, 待她失去了兴致, 就会离开。
他一面在心里, 期望她离开。
一面又害怕她离开。
另一方面,他又想,这人这么笨,又心软,他可以好好利用。
他做出乖巧的样子,像一只无助的小兽,依恋着她。
他慢慢放开了心扉,愿意去接纳她,想去试探她的身份。
然而,她却走了,走得那么突然。
那么猝不及防!到今天,那种被抛弃的无助感,他仍然历历在目。
以前,你为什么突然离开?朱讫问出这句话时,有带了一丝怨气。
啊?姜迟呆了一下,不太明白,这男人怎么突然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那日,我突然听到宫人说,姑母病了。
我实在太担心了,就来不及跟你说一声,直接跑去椒房殿了。
哪想到,姑母就此一病不起,没多久就薨逝了。
紧接着就是,外祖家出事。
随后很多年,她没再进过皇宫。
朱讫记起,张皇后似就是那段时间病故的。
宫里上下一片凝重,自然也没有人来欺负他,对他来说,那是一段极为安稳的日子。
那你也该跟我说一声,你知不知道我……若她能回来跟他说一声,他就不会以为是她抛弃了她,对她又痛恨又想念。
如此复杂扭曲的情感下,他甚至没有花大精力去寻找她。
他甚至不想去寻,他怕,他寻到的真相,太过肮脏难堪。
否则,她为何,一声不吭丢弃他?他就在这院子,为何她从不曾来看一眼?一面,他又在心里,美化这段记忆。
他甚至自己都相信了,那,是天上的小仙女,来温暖他。
后来,在无意中见到姜宛的那个玉佩后,他甚至动了一丝,想杀了那女人的念头。
随后,他认下了。
你什么?姜迟不解地问。
朱讫眸光一闪:没什么。
莫名其妙。
姜迟毫不掩饰白了朱讫一眼。
得了一白眼的皇帝陛下,当即乐了。
朱讫一手捏住姜迟的下巴,掰过她的脸,让她面对着自己,佯怒:好哇,皇后胆大包天了,竟敢给朕白眼。
也许是有了少时记忆的柔软,姜迟对朱讫也没了以前的冷漠。
她美目微斜,一脸蛮横无理:本宫就胆大了,陛下何如?朱讫实在爱极了姜迟这小模样,激动地抱住姜迟,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若说以前,他觉得老天待他不好,他亦对这世间万物冷漠视之。
现在,如果说以前所有的不幸,是为了能拥有她。
他愿意感恩这个世界。
嘴唇下的温香软玉,鼻息间的浮浮暗香。
心爱的人儿,温顺地躺在他怀里。
引得他心猿意马,血脉贲张再难把持。
吻划过花瓣般的樱唇,往下。
姜迟被这突然袭击弄得心慌意乱,这男人,是禽兽变的吧?他一只手都还吊着木板呢,竟然还……姜迟羞恼地瞪了朱讫一眼,狠心在朱讫横挂在胸口的左手上一掐。
啊!一声惨叫。
朱讫飞快地弹开,离姜迟远远的,一脸控诉:这女人,怎么这般狠心!朕的手,断了,断了。
朱讫捂着左手,鬼叫。
姜迟连白眼都不给一个,凉凉道:陛下还是快点去看御医吧,免得落下残疾,就不好了。
朱讫凑过来,搂着姜迟的肩,晃着一张俊脸,笑着贴近:迟儿,是在关心朕吗?黑目如点漆,星光璀璨,像是把天上的星星,都碾碎了,洒在了里面。
这狗男人,竟然又使美人计!姜迟懊恼自己总中计,懊恼之下,她手一挥。
啪她一巴掌拍在了,朱讫俊脸上,浮起五个浅浅的红色手指印。
姜迟心虚地低下头,脑子一抽,扯了朱讫的袖子,来擦手指。
空气凝冻住了。
朱讫被这一巴掌给打懵了。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简直要上房揭瓦了,竟敢打他,打的还是他堂堂皇帝的脸。
他眉目下沉,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骇人。
只是下一瞬,见姜迟拉他袖子,朱讫心又瞬地飞扬起来。
这女人,知道怕了吧?现在来讨好他,晚了。
只是等了许久,也没听到半句温情软语。
朱讫忍耐不住了,转过头去,当即气得笑了。
这女人,竟然还……是嫌弃他的脸脏吗?!朱讫觉得自尊心受伤了,他怒不可遏,一把抽回袖子,冷冷瞪着姜迟:朕很生气,你得好好哄哄朕,不然……朱讫的脆弱男人心思,姜迟丝毫不知,她没好气地白了朱讫一眼:真小气。
朱讫噎住了,一股气堵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
好一会儿,才轻叹一声,捏了捏姜迟小巧的鼻子:你呀,就是仗着朕宠你。
朱讫这话,让姜迟猛地想到,以前朱讫说过的那句:他只是当她是宠物。
本来温和的眉目一下子冷下来,温馨的气氛一散而尽。
朱讫是皇帝,高高在上,从来都是别人阿谀奉承他。
何曾这般伏地做小过?当即,也冷了脸。
李意进来,敏锐地觉察到殿内氛围怪异,陛下与皇后又吵嘴了?他悄悄抬眼,在看到朱讫脸上浅浅的红印时。
他惊悚了。
陛下……陛下竟然被打了?!李意心脏一抖,看向姜迟的目光,不由惧怕起来。
他一直以为皇后娇娇弱弱,性子又温婉。
没想,竟还是个河东狮。
李意战战兢兢:娘娘,姜国公夫人求见。
他没有注意到,他甚至越过了皇帝,直接向皇后禀报。
姜迟一愣,母亲?母亲来了?母亲在哪?李意看了一眼,脸色的古怪的朱讫,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刚才竟然把陛下给忽视了,呜呜……他现在补回来,可还来得及?见李意呆呆的,脸上神情变来变去,也不知道在脑补什么。
姜迟急切想知道母亲的事,不由又问了一声。
李意忙道:回禀陛下,国公夫人就在宫门外。
朱讫心情本来不好,见李意又一副蠢笨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而且他来禀报什么不好?来说那国公夫人的事。
他刚贬斥了姜国公,国公夫人就进宫来找皇后。
不用脑子想,都知道,她是为何而来。
他处置姜国公,一是为国事。
二是为迟儿出气。
他本欲是要将他赐死的,最后还是看在了迟儿的面子,留了他一命。
只是,看着姜迟,不知为何,他竟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心虚。
朱讫知道,自己现在这种想法很危险,他将姜迟看得太重了,古人常言:情深不寿。
朱讫心脏一颤,随后蔓起滔天寒煞!什么情深不寿,他才不信!所以,迟儿,你要陪着朕。
直到死!否则,朕不介意让这个天下,跟我们一起陪葬!李意恐惧得双腿打颤,妈呀,陛下浑身的气息越来越恐怖了。
就在李意以为自己是会吓死时,皇后说话了。
快宣母亲进来。
身上那股恐怖的气息消失了,李意偷偷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是。
转身退出去了,只是出殿门时,绊到了门槛,扑通一下摔在地上,一看没人瞧见,又飞快地爬起来。
往外跑去。
朱讫清咳了一下,这李意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站起来,弹了弹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
朕还有奏折要批阅,迟儿与国公夫人许久未见,定有很多话要讲,朕就不打扰你们了。
若她挽留他,他就留下来,为他撑腰。
然而,姜迟还沉浸在与母亲相见的欢喜里,根本没有听到朱讫的话。
朱讫脸色一黯,狠狠瞪了姜迟一眼,一甩袖子,气冲冲出了寝殿。
*张氏神色憔悴,一脸暗沉,让姜迟吓了一跳,她皱眉问道:母亲,是姜国公,又欺负你了?张氏心不在焉地摇摇头:你父亲对我很好。
只是……姜迟追问道:只是什么?张氏张了张嘴,握着姜迟的手,问道:看娘娘喜色还好,陛下对你好吗?姜迟浅浅一笑,道:挺好的。
张氏点头:陛下对你好,就好,就好。
姜迟柳眉微皱,反手我住张氏的手,柔声问道:母亲,你今天不对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张氏起身,跪在姜迟面前。
姜迟骇了一跳,她慌忙起身,将张氏扶起。
又惊又怒道:母亲,你这是做什么?!张氏捂着嘴,哭了:迟儿,你救救你父亲吧。
姜迟没有作声。
陛下下令,罢了你父亲的爵位,将你父亲贬为庶人了。
迟儿,你帮忙求求情,让陛下为你父亲,恢复爵位吧。
他知错了,他真的知错了。
林姨娘那个贱人,跟她那没出息的女儿,做的事,与你父亲无关啊。
他也是被他们骗了。
姜迟瞪大眼:母亲,你不是痛恨父亲吗?而且陛下只是罢了他爵位,并没有取他性命,已是开恩了。
张氏不赞同道:我是恨你父亲,但他怎么说,都是我的夫君,你的父亲啊。
在家里,我们可以恨他,骂他。
但在外面,他才是姜家的天,是我们的依仗啊。
姜迟道:于国,姜国公买官卖官,结党营私,仗着权势,欺压鱼肉百姓。
于家,宠妾灭妻,对有恩于他的外祖家,落井下石。
迟儿,再怎么说,他都是你的父亲,你不能这么说他。
姜迟怒了:他能做,我为什么不能说?!对你这个发妻,他可有半分爱惜?对我这个女儿,可有过亲情?哥哥是怎么被赶去洛阳的?母亲都忘了吗?要我说,陛下就该以国法论处!一年多前,姜国公买官卖官,结党营私的勾当泄露后,他竟然无耻到,把所有罪证都推到哥哥姜玮,他的亲儿子,头上。
哥哥心灰意冷,最后脱离了这个家,远去了洛阳。
即使这样,母亲仍是对这个男人,放不下。
姜迟!你这么这么狠心?!他可是你的父亲啊。
张氏怒瞪着姜迟。
姜迟心中一软,劝道:母亲,你是一品诰命,他没有爵位。
以后,他不得得罪于你,得听你话,跟外祖家在时一样,不是更好吗?张氏怒瞪着姜迟:他是堂堂男儿,我怎会让他如此窝囊?以前你父亲,是真心对我的,可不是什么你说的,为讨好你外祖。
而且,你父亲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个爵位就是他的命啊,现在被夺了爵位,他……他哪还活得下去。
姜迟就受不得,张氏这般。
那个男人都这般对她了,她还是念念不忘,也不知道是哪点值得她惦念。
当初,她劝她去洛阳,她宁愿在国公府被气得躺床上,也不愿去。
说是不想将便宜了林姨娘。
现在林姨娘死了,她是没有了情敌。
想来是,姜国公甜言蜜语几句,再要死要活,就把她这母亲,唬得立马奔进宫来求情。
可惜,她可不是母亲。
母亲,你回去告诉他,想让我求情,做梦!若他还敢作妖,本宫就直接下懿旨,赐死!不欢而散,这是长大后,第一次,姜迟与母亲发生不愉快。
张氏走后,姜迟疲惫地坐回榻上,背靠在软枕上。
母亲性子烈,个性要强,却感情柔软。
她自嫁给父亲,就从没想过离开。
她却没有一天是为自己活。
为了她,母亲曾要血溅宴席。
她知道母亲是爱她的,只是,也许是个性强的人,也会有软弱之处,而父亲就是母亲的软弱。
即使与父亲日日争吵,恶语相向,互不相让,仍是念着初时与父亲甜蜜情谊。
怎么了?若你为难,朕下旨重新册封你父亲?朱讫心痛地,将姜迟鬓边的发丝,拢到她耳后。
姜迟与她母亲的对话,他都听到了,他一直知道,他的迟儿,深明大义心有丘壑,不同为这世间其他庸庸女子。
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