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迟……阿迟……耳伴响起一道伤感, 凄楚的呼唤。
姜迟睁开眼,坐起来,寻着声音看过去。
盏盏宫灯燃起的橘色烛光下, 一个修长, 瘦弱的身影站在床边,低眉看着她。
熙表哥?你怎么来这里了?姜迟慌张地四处张望, 生怕朱讫那疯子闯进来, 见到, 又是一番波折。
只是转头, 在见到朱熙苍白俊脸上那双哀伤的眼时, 愣住了。
那双眼, 里面像是盛满了黄连水,就连她看一眼, 也不由自主, 心口也跟着泛起苦味。
阿迟, 对不起。
这一次,我又放弃你了。
对不起。
姜迟眼眶一酸,想到那日朱熙的退让。
她知道放弃是当时最好的结果。
如果朱熙要坚持,她也是会劝他放弃的。
毕竟那时,朱讫兵围别院, 他们根本插翅难飞。
但是朱熙主动退让, 她虽然理解,心里却……阿迟,我要走了,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朱熙的身影慢慢远去, 姜迟心里大急, 慌忙追上去, 只是双脚却被什么给缠住了,她根本动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朱熙越来越远。
熙表哥……不要走……熙表哥……朱讫下了朝,就直往清凉殿来了。
虽然还未到巳时,太阳已升到了半空,散发着炙热的光芒炽烤着大地。
知了在树梢不知疲倦地叫着,李意瞄了一眼驻脚的朱讫,以为陛下是嫌吵闹。
悄悄吩咐一旁的小太监去将树梢的知了都赶走。
朱讫笑了下,也不指正,大步进了殿。
走到门口时,朱讫刻意放缓了脚步,小声问守在门口的宫女:皇后起来了?宫女躬身答道:禀陛下,娘娘还未起。
朱讫点头:嗯,知道了,去吩咐御膳房,将皇后的早膳端来。
说完,就进了寝殿。
殿内有些暗,窗子用帘子遮住,微弱的光线,透过帘子照射进来。
殿内,只留了一盏宫灯。
朱讫拉开帐幔,见到床上睡得正香的人儿。
他轻笑着坐在床沿,弯腰在姜迟小巧鼻子上轻点了一下:小懒猪。
俯身过去,悬在姜迟上方,认真地看着,沉睡中的美人儿。
颜色娇美,樱唇微翘,朱讫眸光温柔,伸出右手,纤细修长的食指点在娇嫩的唇上。
梦见了什么?这么欢喜?你的梦中可有我?指腹沿着姜迟姣好的唇形打圈,他心里软成一团。
突然,姜迟秀眉微动,红唇微启,吐出一句:熙表哥。
朱讫如被五雷轰顶,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睡梦中的人儿,她在叫朱熙?!她的梦里人是他?!朱讫鹰目如火,怒瞪着睡着的姜迟。
他手指紧紧握成拳,右手剧烈地颤抖。
他猛地直起身,别过头。
他怕他一时控制不住,真会将这可恨的女人给掐死。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在梦中叫别的男人的名字?!右手手背青筋根根暴起。
朱讫抑制不住满腔的怒火,狠狠一拳击在床柱上。
砰一声巨响,重实的龙榻也被击得摇晃了一下。
鲜红的血从手指逢里流出来,顺着白皙的手背流到了手臂上,他却一无所觉。
龙榻上,姜迟似是很不安,双手胡乱地挥着,似是想要抓住什么。
嘴里呢喃胡乱地喊着,朱熙的名字。
朱讫猛地回过头,鹰目黑沉一眨不眨地盯着姜迟,浑身煞气似要实质化。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心痛的滋味会这么痛。
就像是有人拿了一把钝刀子,在他心尖嫩肉上,慢慢地来回去地割。
每呼吸一下,就痛不欲生。
他想发泄,却发泄不出来。
极致的暴虐在胸腔里肆虐,在就要喷洒而出时,又被极致的哀痛席卷埋没。
突然,他勾唇一笑,俊颜初绽极是好看。
他缓缓抬起血淋淋的右手,大力握住横挂在胸前的左臂。
猛地一扯,刺啦一声,布带断裂。
夹着木板的左手,无力地垂落。
朱讫闷哼一声,脸色煞白,额头冷汗大滴大滴冒出来。
姜迟醒来,一睁眼见到的就是,朱讫疼得嘴唇都灰白,打着木板吊在胸口的左手,无力地垂着。
另一只手也是鲜血淋漓。
姜迟大惊,慌忙掀了被子下床,一脸焦急担忧:陛下……您受伤了?声音颤抖,还带着刚睡醒的微哑。
朱讫漆黑如浓墨的鹰目,硴啦地一下裂开了一道细小缝隙,里面有微弱的光透出来。
迟儿,你……是在关心我吗?朱讫不确定地问道。
一反他向来的霸道不可一世,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凄凄可怜。
拿起地上零落的布条,另一只手轻轻地抬起朱讫受伤的左臂,一面抬一面小心地查看朱讫的神情。
见朱讫脸上神情极为古怪,不解问道:陛下不痛吗?说话间,将木板固定住,然后用布带绑好。
身子微微前倾,将布带绕过朱讫颈脖,在他颈后打了个死结,系好。
一股甜腻的香味扑入鼻息,朱讫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随后砰砰砰乱跳。
如雷似鼓,像是下一瞬就要破腔而出。
他脸上微微有些不自然,怕心跳声被姜迟听到,想退开,却又舍不得这温暖。
就在他犹豫纠结时,那甜香离开了。
朱讫一慌,抬起手想去抓。
然而,他的手却落入了一双娇嫩柔荑里。
血迹斑斑的大手,盖在嫩白如葱的小手上。
有几滴血迹落在那小手上,破坏了它的美。
朱讫突然有些不忍心,手指微微一动,想抽出来。
怎么了?是很痛吗?姜迟美目轻抬,柔声问道。
朱讫本想说不痛,心念一转,便皱着脸,点头:很痛,迟儿,朕好痛啊。
姜迟一呆,先前看他面不改色,还以为他是铁打的,不痛呢。
都说十指连心,看这手指头,血肉模糊没一根是好的。
有一根指甲都去了半边,看着都痛。
也不知道是怎么伤人这样的。
想到她学厨艺时,手指头就被刀子割了个小口子,就痛得她都哭了好几回。
想着,不由更是心生怜惜。
凑近,细细地往那伤口处吹气。
以前她受伤,晚晴就是这么做的。
吹气后,就真的不痛了。
想到晚晴,姜迟不由心下一叹。
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了,历神医对她好不好。
随后又想到朱熙,想到那个梦,她为什么会突然做那种梦。
是因为她心里是在担心他,所以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还是那个梦有什么预示?吹气如兰,轻柔香甜的风微微拂在手背,朱讫内心如被雷电击中。
瞳孔紧缩,胸口剧烈起伏,眸色幽暗深邃,里面星光如炽。
手指不受控制地收紧,手背上青筋突起。
即使这样,仍缓解不了,他内心的悸动。
哎,你不是痛吗?快松开,松开。
姜迟忙道,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都伤成这样了,还不安分。
扭头唤宫人拿烈酒,及一些干净的布条来。
朱讫心中大柔,只觉得此刻美妙极了。
别说这一点小伤,就是就此死去了,他也是愿意的。
不,他就是死,也要在死前,将他的迟儿一同带走。
很快宫人将烈酒,布条都送上来了,姜迟挥退宫人。
一手轻轻握住朱讫的右手手腕,另一只手拿了烈酒,轻轻倒在伤口处。
陛下,你忍着点,御医说,包扎前要用烈酒洗净。
烈酒浇在伤口,产生的剧痛,让朱讫忍不住手指微一抖。
姜迟也跟着手一抖,然后半壶烈酒全浇在了朱讫血迹斑驳的右手背。
强烈的焚烧感,让朱讫再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姜迟吓的双手一松,朱讫的右手跌到了地上,手指头砰地撞在了一旁的小桌椅上。
钻心的痛传来,朱讫脸色煞白,身子都颤抖了几下。
姜迟一脸愧疚:我……我不是故意的。
朱讫强忍着痛,虚弱地安慰姜迟:没……没事……朕……朕不痛。
说完这句话,已是嘴唇灰白,满头大汗。
还是去唤御医来吧。
姜迟不敢下手了。
朱讫强笑道:迟儿莫怕,朕一点都不痛。
为了表示自己是真的不痛,朱讫咬牙抬起右手,送到姜迟面前。
迟儿,还是你来包扎吧。
那些御医笨手笨脚,哪及迟儿心惠手巧。
姜迟微抿了下嘴,微微歪了歪头:好吧。
也许是被先前吓到了,姜迟包扎得很慢,而且下手没轻没重。
朱讫只觉得,这包扎的过程,堪比凌迟。
他很想将手缩回来,但又舍不得。
只咬牙抗着,这甜蜜的痛苦。
慢慢地,朱讫回过味来。
他低头看着面前,认真为他包扎的姜迟。
她手法看似轻巧,却又总能无意中,用大拇指按压住他的伤口。
或意外用指甲划过伤口处。
姜迟双手轻巧地打了个结,心中暗想,这人,难道是真的不怕痛?先前她用指甲划过伤口时,他明明痛得手指都在筋挛。
现在,她指甲都钻进他血肉里,他竟毫无反应。
若不是知道这是他的手,她都怀疑,这是一块无知无觉的肉皮。
在姜迟要退开时,朱讫抬起右手,强硬拉住姜迟的手,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拽入怀里,强势抱住。
皇后出气了吗?朱讫低头亲吻了下,姜迟嫩白耳珠。
姜迟身子一僵,退开朱讫,朱讫顺势放开,姜迟站起来,目光闪烁别开脸不敢看朱讫。
陛……陛下说什么,我……我不懂。
朱讫笑着抬起右手,仔细端详了下,手背上诺大的蝴蝶结,笑得宠溺:只要是迟儿想做的,朕都会满足你。
别说只是让朕痛一下,就是往朕胸口扎刀子,朕也不会怪你。
姜迟一脸怀疑:是吗?自然,朕是皇帝,君无戏言。
朱讫又加了一句:只要你留在朕的身边。
姜迟脸色一黯,幽幽道:我现在被你关着,我能去哪儿呢?面上流露出悲凉的笑。
她逃不出去了,她这辈子都得被困在后宫,这一方寸之地。
曾经少时,游历山川的梦想,这辈子是实现不了。
朱讫心中大痛,他上前想抚摸姜迟的脸,想抱住她,想亲吻她。
姜迟一脸冷漠地退开,朱讫右手顿在半空,僵住了。
他面露苦涩:迟儿,我知道我以前伤害了你,但现在,我是真的爱你,我不能没有你。
你要怎么才会原谅我,重新接受我?姜迟抿了抿嘴,抬眸看着朱讫,定定道:那请陛下如实告知我,熙表哥的情况。
那个梦让她极为不安,但现在,她被关在这深宫,青玉,晚晴离开后,身边连个得力的人都没有。
她走到哪里,都是皇帝的眼线。
要做什么,根本行不通。
而且,梦中朱熙的样子,让她实在是担心,便也顾不得,会有什么后果了。
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