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栖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很晚了。
房间窗帘被拉开了一层, 只剩一层薄纱在轻轻地荡漾,冬日干燥的阳光浮跃在眼皮上。
宿醉的后果就是头疼、胃也隐隐约约地不舒服,明栖一只手按在太阳穴上揉了头, 又一个翻身, 将胳膊伸到大床的另一侧摸了摸。
平的,凉的。
闻骆应该早已起, 这会儿估计在健身房撸铁或者出门长跑。
明栖对着空荡荡的床单看了两眼,了无兴趣地收回手。
然后又翻了个身, 盯着天花板, 放空。
昨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来着?她喝得有点断片儿, 但隐隐约约记得应该是该说的都说了。
但具体说到了什么程度, 有没有什么不该说的也说出去了,她没有一点印象。
她有点儿害怕趁着酒劲儿就把喜欢他好多年的秘密说出去, 也怕他知道了,就没那么在乎她。
明栖脑子浆糊似的又躺了会儿,直到感觉姨妈泛滥要给整张床淹了, 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起床。
姨妈痛、头疼、胃疼,人生该有的小病都集合到一天, 明栖打心眼里生出点儿小脾气, 捞起手机给闻骆发了条消息。
【哪呢?】质问完, 她才磨磨蹭蹭地走去卫生间, 坐在马桶上又重复了一会儿放空的动作, 然后洗脸刷牙。
刚把牙刷塞进嘴里, 手机叮咚一响, 闻骆言简意赅回复三个字【回来了】。
紧接着,卧室门口就传来推门声,然后是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一点点接近,放大。
还挺快的,明栖心想嘀咕着,卫生间的门被从外面一推,俩人触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
两人一起愣住。
闻骆没想到明栖会起床,明栖也没想到他上楼第一件事是来卫生间洗澡。
她刚睡醒,头发乱蓬蓬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就是一双眼睛格外动人好看。
闻骆就比较大胆了,因为刚运动过,头发有些潮湿,浑身也都汗津津的,索性光着上身,汗水顺着紧实的肌肉轮廓缓缓下坠,好看的腹肌线条一路隐没在运动短裤腰间。
两人四目相对了一会儿,明栖转了转眼珠子,给人来来回回打量了下,然后喉咙动了动,咽了两口牙膏沫。
救命,大早上的,穿件衣服吧。
然而,罪魁祸首闻骆丝毫看不出明栖的内心活动,站在门口扬了扬眉,轻笑一声:七七这么喜欢我?明栖:?闻骆指了指她的嘴巴:牙膏好吃么。
明栖受经期影响,脑子不太好使,整个人瞬间炸掉:你神魔意系?(你什么意思)你穿成这样在我身边晃来晃去,不就是要我看么?……闻骆低头看了眼自己裸露的上上半身,解释道:我这是在家里。
明栖簌了下口,小嘴开始机关枪似的叭叭:在家就可以不穿衣服吗?你让做饭的陈阿姨怎么看?你让打扫卫生的李阿姨怎么看?你让在楼下修剪树枝的王伯怎么看?让司机小刘怎么看?闻骆:……他算是听出来了,明栖一连串排比句的目的仅仅是因为心情不好,要人哄着。
明栖叭叭完,还抬了下下巴,用鼻孔朝他哼了声,似乎十分谴责他这种行为。
闻骆咳了一声,淡淡道:错了。
语气诚恳,态度不错,属实噎了明栖一下,她缓缓收回下巴,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闻骆从盥洗池下方柜子里抽出浴巾,胡乱擦了擦身上的汗水。
以后我在家里,要穿的严严实实,穿羽绒服,戴手套围巾,他顿了顿:是不是还得戴个口罩?闻骆自问自答:必须要戴,叫陈阿姨李阿姨王伯小刘看到了怎么办。
明栖:……就知道这个人一肚子坏水,根本不会有任何悔改的意思。
然而,此时的闻骆不仅不知悔改,还多了几分撩人的本事。
往前走了两步,几乎要跟明栖贴在一起,才微微弯下腰。
男人身体的热气贴过来,明栖起了一身颤栗,感觉小腹又涌出一股股热流,整个人带着难以纾解的不舒服。
闻骆似乎发现了她的变化,嘴角勾了勾,微微贴近她的耳朵,缓缓道:什么时候七七叫我脱了,我再脱。
明栖:……!!???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她双颊通红,气得不停跺脚:你你你离我远点!闻骆哪里会听她的,反倒是眉毛一扬,伸出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将脸慢慢挪近。
这这这是要干嘛?大早上的就搞强吻这么刺激的么!明栖瞪起漂亮的眼睛警告他:我告白是告白的事,但你不能顺杆子往上爬得寸进尺!闻骆不为所动,用另一只有力的胳膊揽住她的细腰,给人紧紧的禁锢在怀里。
明栖有点慌,但语气上毫不示弱:松开我,快点。
别误会,闻骆反手抿了下她的唇角,眼神含笑道:你牙膏蹭到外面了。
明栖:……她算是明白了,闻骆存在的意义,也许就是让她更尴尬的。
其实,明栖努力给自己找补:你不用这样的,我可以自己擦。
闻骆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潦了一大把清水,听了这话,抬起身来,水珠顺着下巴蜿蜒而下。
这样怎么?他肤色偏白,冬日里也在用冷水,冷水扑在脸上,让他看上去肤色更加冷白,眼神也清明、干净。
明栖似乎被他的目光蛊惑到了,姨妈又开始肆意流淌,大脑供血不足,说起话来也不受控制:这样……这样叫人误会。
误会什么?他淡淡开口,继续蛊惑人:误会我要亲你啊?明栖隐约感觉不对。
男人嘴角的笑容不断勾深,眼神也陡然深沉下。
下一秒,闻骆飞快地俯身过来,揽住明栖的细腰,然后轻轻地覆盖住她的双唇。
明栖捏着他的手臂,睫毛不自觉地眨了眨。
接受还是反抗?用不用闭眼睛?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有无数个问题。
可还没等想出答案,闻骆就松开她,往后退了两步,朝她做个了标准的绅士礼,声音低哑道:七七公主,早安。
明栖脑子晕晕的,啊了一声。
闻骆淡淡补充一下:刚刚是早安吻。
明栖又啊了一声。
她感觉自己被占便宜了,但是由于反应太慢,不能说,否则又容易被笑话,只好又佯装成高傲不想和凡人交流的样子,朝他冷冷说道:那你出去吧。
闻骆:嗯?明栖:我要洗澡。
巧了,闻骆往上抓了把塌下来的头发,皱着眉头道:我也要洗。
明栖:我不想跟你一起洗。
闻骆:巧了,我也不想。
明栖:……今天是怎么了,闻骆都还什么没说,她就开始自爆。
闻骆很贴心地又提醒道:不过,你昨晚洗过澡了。
明栖不运动,半夜不会做什么剧烈运动,如果晚上洗过澡,就不会想着清晨洗澡。
这是两人都知道的一个习惯。
一提到昨晚,明栖并不太活跃的大脑又缓缓地转了转,道:你帮我洗的?闻骆笑了下:还有这好事?也不知道是说她想得美还是这事做起来美。
行了行了,明栖不打算和他接着说下去,揉了揉太阳穴:我走了,你好好洗。
说着,就捂着小腹去开卫生间的门。
可就是这一个细小的动作,也被闻骆完整地捕捉到。
他眼神沉了沉,抓住明栖的胳膊,问道:痛经?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来例假的?明栖还没想清楚,结果下一秒,整个人脚下一轻,被闻骆打横抱起来。
就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她能感受到他胸膛滚烫的热度,还有运动过后的汗味,很淡很淡,并不难闻,反倒是像是被阳光晒过的被子,干燥妥贴,让人舒服。
我觉得我们可以商量一个事。
明栖趴在他的颈肩,淡淡地说:成么?闻骆顾着走路:你说。
明栖思索了片刻:以后抱我能不能慢一点,晃得人胃疼。
还胃疼?闻骆声音严肃了下来,冷哼一声:那你昨天还喝酒?明栖的身体条件特殊,活了二十三年也没完整探究出来到底对什么药物、对哪种成分过敏,所以就几乎从来不吃药,小病都靠忍着。
明栖:???这个时候不应该给你的小可爱亲亲抱抱举高高么,怎么还在追责?从卫生间到床,虽然不算近,但也是几步但距离。
闻骆虽然嘴上说得挺狠,但还是轻轻地将明栖放回床上,又扯过被子给人盖到肚子,然后替她揉了揉胃。
表情不太好看,衬得五官更加凌厉,但动作可以说是温柔。
明栖藏在被子里的脚趾先是蜷缩了一下,然后表演了个劈叉,撇了撇嘴,破天荒地没有怼人。
空气一阵岑寂,明栖眼睛向下看,又伸出双手,给闻骆的手从胸前挪开。
闻骆立马杀来一记锋利的眼神。
???昨天到底趁着酒劲儿跟他说了些什么能让他今天一早如此放肆,在线表演翻身农奴把歌唱。
气势上坚决不可以输,明栖也严肃下来,她昨晚没睡好,眼睛肿成了三眼皮,瞪起人来更有气势:我说,你就不能给我垫个枕头?说完,她指了指平躺的自己:你不觉得你刚刚的动作像是法医验尸?……闻骆扯过旁边的枕头塞在她的头下:好好说话。
害,明栖不在乎地说:我都不忌讳这些,你忌讳什么。
闻骆背光坐着,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温暖的昏暗里。
他似乎是思考了什么,半晌,才哑着声音开口,执拗道:那也不行。
他这个人,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又喜欢摆事实讲道理,这种类似偏执但信仰什么的话几乎不会从他口中说出来。
明栖有一瞬间觉得,他是因为她才畏惧生死的。
空气又一阵沉默,明栖又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胃处。
再揉揉。
还疼?明栖摇了摇头:好点了,不过就是怕你没有事情做。
闻骆还是把手伸了过来,动作依旧是刚刚那般熟练又温柔。
明栖靠着靠枕,枕着自己的一条胳膊看他。
房间窗子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了一角,吹进来一些冷风,卷着薄纱窗帘微微荡漾,勾的窗帘在房间内的光线不断变化。
那点明亮时而落在闻骆身上,时而消失,在他背上只剩一片黑暗。
晦明变化里,闻骆表情依旧温和,像是在瞬息万变的时间里成为了永恒。
明栖看着,突然胸中汹出千万种酸涩来。
这是她在漫长的青春时光中,有且只有的爱慕的男生,他们之间明明经历过很多不愉快的岁月,可还能有朝一日,同床共寝,呼吸同一片空气,感受同一处风景,想他所想念他所念。
他也用同样的方式回应。
明栖缓缓坐起身子,腹部一弓,闻骆只好收回手,偏头看她。
在他略带疑惑的目光中,明栖往前蹭了蹭,盯着他的眼睛,揽上他的脖颈,然后,微微抬身,吻下去。
她今天用了草莓味的牙膏,唇齿间都是甜的,像是一块软糖,等着人品鉴。
七七。
闻骆喉咙动了动,唤她。
别动!明栖试探着伸出小舌,想靠着自己的努力将这个吻加深,可又不知道具体要怎么做。
来来回回的试探着,舌头在他唇上轻轻的舔舐着,无辜又单纯,带着说不上来的撩人意味。
闻骆想随着她的节奏变化,可是她一直在原地踏步,让人迫不及待做点什么。
再也忍不下去,闻骆大掌扣在她的腰间,往后一用力,就稳稳的将人压在身下。
大床遭受了两人的重量,不断下陷,宛如置身于一片无尽的深渊,明栖跟着闻骆下陷。
疾风暴雨的吻倾泻而下,她张着嘴巴,和他唇齿缠绵,呼吸着属于他的温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明栖要喘不过气来,闻骆才给人放开。
两人平躺在床上,看着窗帘扬起的弧度,一时间谁也没有先说话。
恍惚间,闻骆先开口:懂了。
明栖晕乎乎的:懂什么?闻骆偏头看她:原来七七喜欢这样的早安吻啊。
明栖:?闻骆对照着在卫生间的那个,总结道:那我以后注意。
明栖:……怎么又开始不说话了?闻骆问。
明栖闷闷道:你要我说什么?闻骆:你昨晚可说好多话呢。
昨晚,说了好多话。
捕捉到着这两条信息,明栖感觉自己呼吸瞬间均匀了,赶紧问:我说什么了?闻骆:你自己回想一下?明栖就记着问他关于盛时烟的事情,其余的全都想不出来,尴尬地笑了笑,试探着问:说我喜欢你了?闻骆也偏头看她,一双桃花眼深邃好看,随着笑意一点点勾深:还有呢?还有?天那,她到底都说了什么啊。
嗯,闻骆点了点头:还有。
明栖悄悄把头埋进被子里,闷闷道:记不住了。
闻骆丝毫不给她逃避的机会,将手臂横过来,撑在她的上方,问道:用我帮你回忆一下么。
他离得那样近,带着很强的压迫感,明栖还处于大脑供血不足的阶段,傻傻地点了点头。
不过刚点完头,脑子突然清醒了,想要拒绝,就见闻骆捞起旁边的手机。
究竟有什么话还要看着手机才能想起来,难道昨天晚上她说出了一个一万字论文,分点论述逻辑清晰,还得用手机记个大纲不成。
明栖纳罕地看着他,心里咯噔一声:等等!她隐约感觉不妙。
然而,晚了。
闻骆已经打开录音文件,将手机搁在旁边木桌上,淡淡道:开始了。
明栖:……闻骆悠哉悠哉说下去:怕你不承认,专门录的。
明栖:我说你是狗你还不承认。
闻骆乘了这个称呼,顺带还做了跟称呼一致的行为,挑了挑眉,淡淡的问道:原来你是喜欢狗型男友啊。
明栖:???算你狠。
录音最开始那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去了,缓缓出现两人的声音。
最开始那句明显是闻狗的:七七,你说你喜欢谁?然后,明栖听到自己的声音:闻骆哥哥。
明栖:……这也要套路她?接下来还是闻骆的声音:闻骆那么差,你喜欢他什么?明栖懵了下,旋即就明白他是知道自己喝断片儿在套路自己呢。
闻骆哥哥成绩好,工作能力强,长得怪好看的,人又好,你回去改造八百年也不配。
自己的声音穿过电波传来,令人感觉有些陌生。
更陌生的是内容——他居然当着闻骆的面夸闻骆!明栖现在恨不得立马钻进地面,反正人生也就一次,社死之后不会再好过了。
她刚低下头,就看到闻骆嘴角那么淡淡的、愉悦的笑容。
公主是可以任人欺辱的吗?公主是要向邪恶势力反抗的!被这王八蛋的笑容欺负到了,明栖像是突然被注满能量,蹭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闻骆的身前,抢过手机按了息屏。
你,明栖气炸了,用手指指着他:你不要脸!闻骆毫不在意地摊了摊手:你还说你喜欢我很多年了。
明栖:……闻骆:刚好,我们扯平了。
可这些对于明栖来说,是打算烂在肚子里,就算有一天死掉也不会说出来的秘密,居然酒后吐真言了。
因为闻骆喜欢她,她只好勉为其难接受一下的高傲形象轰然坍塌,她有点不能接受,瘫软地坐回床沿,肩膀微微缩着,眼神有些虚焦。
看什么呢?闻骆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啊,明栖回神,淡淡道:我在看墙上的画。
整间宅子古色古香,主卧窗棂也采用徽派风格,透过侧面的一格窗户,能看到不远处清可鉴人的湖面,湖岸游客熙攘,热闹畅快。
这格窗子偏扁长,横在墙壁中间,不好装饰,因为上当挂了一副长画,丹青写意,和窗棂相得益彰。
好看么。
闻骆问。
毫不夸张的讲,这是明栖第一次观察这幅挂,虽然看不出出自哪位名家之手,但从小的艺术熏陶让她能编出个一二。
好看,明栖点了点头:色彩合宜,笔锋有力,像是清代画家刘清涟之作。
是么,闻骆笑了声:那我有空多送几副给你。
明栖:???闻骆指了指墙上那幅画:我没事瞎画的。
明栖:……人不可能一次踏进两条河流,但是能在一个人身上社死N次。
明栖感觉小丑就是她自己,干脆翻个身,将人埋进被子里。
隐隐约约之中,她好像听到闻骆去了衣帽间的声音,楼下又佣人打电话,似乎是司机小刘来了。
明栖立马从床上跳起来,朝她喊到:你干嘛去?闻骆淡淡瞥了她一眼:去见陈爱华先生。
明栖愣了下:他约你出去了?嗯。
明栖又炸毛了:他怎么没叫我!那我问问?闻骆按下指纹解锁,锁屏解开,一瞬间,刚刚播放过的录音视频继续播放。
哦,那听说你喜欢闻骆三年了?明栖:八年!八年……八年……八年……呜呜呜她居然趁着喝醉承认自己暗恋闻骆八年!还是当着当事人的面。
明栖赶紧又将头埋回被子里,挡住了通红的脸,却挡不住烧起的根。
你尽管走好了,根本不需要管我。
她仿佛生死看淡般说了一句。
空气里一阵安静。
渐渐的,她感觉身边多了道热量,像是有个人形呼吸机正在盯着自己。
她悄悄往下扯了扯被子,露出好看的眼睛窥视情况,转了转,就看到了闻骆。
闻骆还没走,就静静地盯着他鸵鸟出壳,一把扯掉他身上的被子,在她耳边轻轻道:七七,我也喜欢你很多年,用传统的方式说也是暗恋。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眼里微微浮着一层浅笑,配上他颠倒众生的样貌,仿佛是佛祖来渡她。
明栖双手抓住被角,比上课时听的还要认真。
闻骆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又在她额头上一吻,才接着说下去:我这样想了很多年,昨天才知道,我们是双向喜欢。
就算是没有明说,甚至互相不懂对方,但是这段感情早就在很多很多年前,就有了回应。
谢谢你,我的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