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骆讲起话来, 声音平淡,没有一丝情绪。
邵明阳毕恭毕敬地点了头,退出去, 又悉心地给门关好。
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 盛时烟才姗姗来迟。
来了?她推门而入,一手扶着门把手, 扬起精致的眉眼,加重了称呼:闻学长。
这幅样子, 颇有几分风轻云淡, 像是预判到了闻骆一定会来找她。
两人立场鲜明, 谁也不用带着伪装。
闻声, 闻骆淡淡地睨她一眼,十分绅士地抬手:坐。
男人穿着烟灰色的双排扣西装, 外套敞开,露出里面的黑色马甲,纽扣系到最上面一颗, 温莎结打得一丝不苟。
端正坐在剧组简陋的休息室里,气场依旧压人, 甚至有几分反客为主。
盛时烟似乎愣了一下, 但表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在他对面落座。
闻骆缓缓抖开报纸, 重新将目光放在报纸上, 仿佛对他自己来找的人没有什么兴趣。
盛时烟不禁有些慌张, 只好先开口:学长日理万机, 怎么有时间来我这?声音落下,闻骆眉毛迟缓般往上微扬,声音淡淡:来提醒你一下, 离明栖远点儿。
就这些?盛时烟挽了下鬓边的碎发:这话我可是从高中听到现在呢,还麻烦学长亲自跑一趟?闻骆薄唇轻启:那盛小姐就按照要求,严格要求自己的一言一行。
五岁那年盛时烟被明文贺找到。
明文贺叫她上顶好的幼儿园,读很好的私立小学,学她喜欢的乐器,穿着漂亮的公主裙做小区里最好看的小女孩。
那会儿,她还以为明文贺就是自己的爸爸呢,就算是明文贺每次都纠正她是叔叔,母亲失控时会对着明文贺破口大骂,她也觉得她有着这世界上很难得的关爱。
后来,她一点点长大,才知道原来明文贺真的只是一位叔叔,家里有一位真公主。
等到上高中那会儿,明文贺还跟她耳提面命,他的宝贝女儿明栖也在这个学校,她们可以成为朋友,但是千万不要告诉她真相。
甚至明泽也告诉她,离明栖远点儿。
为什么要怕明栖知道,还不是心中有愧。
可如果明文贺真的把她当亲生女儿毫无嫌隙地对待,为何又在处处提防她。
空气里安静下来。
闻骆抬手看了眼腕表,时间已经差不多。
外面天色渐沉,该回家陪明栖了,他索性不再等,径直说下去。
毕竟你也是明家养了这么多年的人,就算你不念恩情,我也不会动你。
他微微往前倾了下身体,迷人的桃花眼里迸出寒光:所以,最好把你知道的那些,永远烂在肚子里。
恩情?盛时烟似乎被这个字眼触动,音量立刻调高了些:什么恩情?是明栖害死了我爸爸、明文贺提防我算计我甚至掌握我我还得感恩戴德?闻骆不在乎她的歇斯底里,反倒是冷静回道:你父亲的死还轮不到明栖负责。
盛时烟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嘴角勾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旋即笑出声来:如果不是我爸爸,她早就死了!盛时烟,他冷冷叫她,似乎想要她理智一些:那会儿七七还只是个小婴儿。
对!是个婴儿时就知道害人,现在也是个祸害。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下,问道:年末江河被查账,明文贺和明泽应该睡不着了吧?她当然不想要明栖好过,更不想江河好过。
闻骆冷眼睨着她的失控,像是坐在大监前的导演,面无表情地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
那你说说,不怪明栖,该怪谁?想到当年那些恩怨,盛时烟几乎发疯一般,尖锐的指尖指了指闻骆,又指了指自己:怪我?同样都还是婴儿,凭什么她明栖死里逃生的时候,我要没了父亲?医院有那么多科室,我爸爸守着小儿科累死累活,凭什么不是他值班还要遇到明栖这个扫把星?明明我爸的诊断结果就是对的,为什么还要开除他?不开除他,我们家怎么会连饭都吃不上,我爸爸怎么会抑郁寡欢投河!盛时烟越说越激动,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脸上滚了下来。
旋即,又很快地恢复冷静,眼里冒着寒光:明文贺一直想要把我和明栖分开,还不是怕我告诉明栖真相。
你说,你们给她保护的这么好,要是有一天要小公主知道有个人因为她的原因死了……盛时烟,闻骆又叫了她一声,轻飘飘拿出另一庄筹码:听说令堂最近身体情况不太客观。
他的声音低哑,语调平缓,像是茶余饭后,说着一件偶然听来的事。
可盛时烟立马听出了这话里的威胁,神色一晃,冲过来拉住他的手腕,惊慌问道:你!你要干什么?闻骆垂眼睨她,冷冷拂掉她的手,又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袖口,淡淡道:只是关心一下。
毕竟,大家都不想痛失所爱。
就像他知道,盛时烟不可能放弃她的母亲,闻骆也不会让明栖受到任何伤害。
盛时烟瘫在沙发上,目送闻骆离开。
*当年,尚是婴儿的明栖半夜高烧不退,只好送进了当地的医院。
明家有权有势,小公主的病来势冲冲,医院院长立马召集多名儿科医生回医院,其中就包括已经下班回家的儿科医生盛丰。
最开始,一些医生判断明栖只是普通的感冒,想要继续给她挂水。
可盛丰看了明栖在家治疗的病历,推断出明栖患有很罕见的疾病——对所有抗生素过敏,所有按照普通感冒挂水治疗的方式只会让明栖越来越严重。
很多人都会对抗生素过敏,但也只是抗生素大类中的几项,如果所有抗生素都用不了,对早产本就虚弱的明栖来说,只有一个后果——等死。
明家肯定不接受这个诊断结果,明文贺当场就失控,砸了半个办公室,最后拉着盛丰的衣领骂他庸医。
院长哪里见过这种架势,赶紧安慰明文贺的情绪,然后把盛丰赶回家。
明栖的病情一边等国外专家会诊,一边按照常规方法治疗。
可想而知,只能越来越重。
而明文贺开始给医院施压,要求必须医治好明栖。
可治病救人这种东西,就像小说里古代皇帝对着太医院全部太医大喊救不活我的爱妃我就叫你们全部陪葬一样,威逼利诱统统没有用,甚至会引起恐慌。
迫于明家的权势,医院想要给明家一个交代,将一切责任推给了盛丰,将其开除。
小儿科本就又累又穷,盛家本来条件就不是很好,盛母在家全职带着盛时烟,唯一的劳动力没有了经济来源,生后更加雪上加霜。
所以,抑郁寡欢的盛丰在一次醉酒后投河自尽。
从那之后,盛母的精神受到了打击,身体时好时坏,带着盛时烟离开了江城。
而明文贺,在明栖身体转好之后,一门心思地扑进工作,根本记不住当年医闹这一出。
后来凭借着乳业发展,江河成了真正的大公司,明文贺也成了在江城能和闻汝生比肩的首富。
在酒桌上,当年的院长提起这件事,明文贺终于良心发现,意识到当年做了多了出格的事,赶紧命人全国范围内寻找盛家母女。
那年盛时烟才五岁,头一次有一位叔叔关心自己,她真的把明文贺当成自己的父亲。
盛母当然不会接受明家的资助,可是穷人是没有选择权的,她想给盛时烟最好的生活,可最后连个好的幼儿园都读不起。
出于对盛时烟的关爱,盛母同意资助,并且将家搬回江城。
可她精神越来越差,有时会在盛时烟面前骂明文贺是个杀人凶手,告诉她关于父亲去世的真相。
或许,盛时烟在人生的很多时间,在难得的父爱面前,她都没有在乎这份仇恨。
毕竟,长大后的她已经没有了婴儿的记忆,那位在她尚在襁褓中给她关爱的父亲,远远没有这位陪着她成长的父亲在人生中分量更足。
可后来,在跟明栖读同一座高中,明文贺那段偏袒明栖的话,却将她点醒——原来一位父亲袒护女儿,是会面面俱到的,而不是公式化地完成任务。
她开始恨明文贺,开始恨明栖,甚至也恨明泽。
可人的感情永远那么复杂,在明晃晃的目标前面,她还是不想动明文贺。
也许,可能,大概,仅仅是五岁那年,这位叔叔给她买了漂亮的裙子,在她张开双臂的时候,弯下腰,给她高高举起。
*闻骆!你怎么还不回家还不回家!电话似乎响了有一会儿,闻骆接起来,就听到了明栖带着娇嗔的声音。
人的理智是一会儿事,多年形成的感情又是另一回事。
就比如现在,闻骆很置身事外地回忆明家和盛家的那些事,甚至理解盛时烟对明家的仇恨。
可,听到明栖的声音的一瞬间,他只想要明栖好好的,不管怎样。
他沉默了会儿,又路过了几个霓虹灯。
明栖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又提高了音量:喂喂喂!从哪学来的坏毛病,怎么不理人。
这些天,明栖还是拒绝使用手机,不看社交媒体,每天有事没事给闻骆打八百个电话。
隔着听筒,她甜甜的,又带着没有任何力道的威胁声传过来,闻骆不自觉嘴角微勾,回道:我在。
哦,明栖又开始龟毛起来:那你今天有给我买小蛋糕和玫瑰花吗?小公主总是要些仪式感。
闻骆也只好轻声应着:买了买了。
明栖又哦了一声,沉默了会儿,啪地挂了电话。
倒也不是生气,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而已。
闻骆全部知道。
没有弯下去的嘴角又翘的高了一些,他淡淡吩咐司机:开快些。
冬日天黑得早,七点钟的光景,外面就已经像是笼罩在了一层黑色幕布下面。
司机从侧门开进地下室,闻骆坐电梯上到五楼,却没有在工作间里看到明栖。
倒是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推开阳台门,往下看,就看到带着兔耳朵的小人儿在院子里蹦哒,手舞足蹈的,像是在指挥什么。
往左点!再往左。
咦?明栖挠了挠头:还是右点吧?被她指挥的王伯和陈阿姨都一脸懵比,根本不知道左一点好还是右一点好。
明栖很尽职尽责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几乎要走到草坪上,又抬头看了眼,这下,她注意到了闻骆。
嘴角立马扯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朝着楼上挥了挥手,又将双手拢在唇边成喇叭状。
闻骆双手插兜,淡淡问道:干嘛呢?明栖继续喊:贴对联啊!嗯?明栖:快过年了快过年了!这怎么开始一句话重复两遍?闻骆有理由怀疑她在家里偷偷养了鹦鹉。
快下来,快下来!小鹦鹉跳起来朝他挥手,让他赶紧下楼。
闻骆点了点了头,消失在五楼阳台处。
外头,明栖正指挥阿姨和王伯贴对联,红底鎏金,字体张扬有力,一看就是明栖自己的手笔。
被冷风一吹,闻骆拢了拢衣服,顺便也给明栖揽进怀里:冷不冷啊你?明栖外面裹着羽绒服,头顶戴着有着兔子耳朵都脑子,手上也有暖呼呼的手套,就是小脸露在冷风里,吹得有点红。
她吸了吸鼻子,往他怀里钻,瓮声瓮气道:有点。
那今天到此为止,闻骆朝陈阿姨和王伯道:明天中午再贴。
中午能暖一些。
明栖也点了点头,兔耳朵跟着一动一动的。
嗯嗯嗯,明天再做吧。
说着,比别人都快,一溜烟的跑进了房子。
然后,闻骆就发现了——在她裹得密不透风的羽绒服下,脚上居然是一双棉拖,还是没穿袜子的那种。
江城这种零下十几度的天气,明栖脚冷得够呛,蜷缩在沙发上吩咐陈阿姨把菜出锅。
闻骆跟她身边坐下,偏头看了眼她。
怎么?明栖挑眉。
闻骆冷笑一声:长本事了哈。
明栖:……突然有些不正常是怎么回事。
脚下神经坏死了?不知道冷了?闻骆冷冷质问着,又扯了扯领带,一副没救了的表情。
身边人对她身体情况的关心已经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可但凡是个正常人,也有想要放纵自己的时候。
明栖病殃殃了这么多年,也算是寻得折腾但不令身体出错的尺度,还算有点数。
可是看闻骆生气,她还是决定大人大量,哄哄这个男人。
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又摇了摇他的手。
闻骆还是冷冰冰的样子,偏头看了她一眼,双眸微垂,没出声。
仿佛在说:你自己想想吧。
明栖也不觉得尴尬,干脆直接把腿伸直了。
沙发就这么大,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腿这么一伸,就将jiojio搭在了闻骆腿上。
不仅如此,灵魂的脚趾动了动,顺利地伸到了马甲和衬衫中间。
jiojio像是找准位置似的,不轻不重地略过他的小腹,最后稳稳停住。
突如其来的冰凉和撩拨令闻骆眉毛一皱,喉结也不自觉蠕动了下。
准确地观察到他的变化,明栖又用撒娇的语气说:有点儿凉。
凉还光脚往外跑?虽然语气不太好,可他眉毛舒展着,明栖就知道他不生气了。
我错了嘛,明栖乖乖求饶,又用脚趾点了点他的腹肌:给我捂捂。
真当很凉嘛。
明栖嘴角往下,可怜巴巴的。
闻骆知道她都是装的,可还是不忍心。
对视了两秒,只好掀开衬衫,肉贴肉的,明栖将jiojio伸进去。
下不为例。
闻骆冷声说。
明栖却坚持嬉皮笑脸,嘴角咧开好看的弧度,认真夸奖他:哥哥怎么这么温柔体贴,懂的关心人照顾人,哥哥真好。
明栖黏起人来一绝,夸人也毫不含糊。
闻骆握住她的脚腕,拇指在那片宛如凝脂般的皮肤上摩挲着,眸色渐深:重新说。
明栖一愣:啊?换个称呼,闻骆喉结微动:叫老公。
如果哥哥这个词还单纯一些,那老公这个称呼就暧昧尽显,真正互通心思后,明栖也没好意思这么叫过。
这会儿,脚踝被男人握住,阿姨还在厨房做饭,明栖总会有点不好意思。
你过来,她朝闻骆勾了勾手,小声说:你靠近一点儿我再说。
闻骆向前倾身子。
jiojio好像更贴着他的腹肌了,肌肉紧实,温度灼热。
说吧。
明栖勾住他的脖子,深呼吸一口气,在他耳边小声叫着:老公。
一声都叫出口了,之后的也不再困难,明栖索性开发了复读功能,闭着眼睛一顿乱喊:老公老公老公……不知道叫了多少声,下巴猛然被人捏住,明栖愕然看他。
还冷么?闻骆的眼神蛊惑。
明栖感觉有点儿不对劲,吞了口口水:有……有点。
闻骆:我有点儿热。
明栖:那你……把衣服脱了?不用。
男人简短回答了一声,放在脚腕上的大掌一路向上,一用力,就让人坐在了他腿上。
哥哥带着七七,一起热。
*刘姐,你看,我这拍到了你手下盛时烟和华尚董事长的照片,华尚董事长可是有家之人……狗仔欲言又止,似乎想要威胁人要钱。
拍到人家董事长不去找他?他不更有钱?经纪人刘姐朝着电话大喊了句,却听到身后一声: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