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来了一趟, 见相雪露无什么大碍,便也放心下来,与他们闲聊几句后,先提前离开了。
姨母走了, 相雪露的心弦还没来得及微微松弛一下, 转眼就意识到慕容曜还在此处。
她耐心地等待了片刻, 见他还没有挪步走的意思, 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温温吞吞地开口问道:陛下今日可有政务要忙?慕容曜将视线缓缓移过来,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笑道:是有些。
那——陛下不如先去处理朝政,臣妇一介后宅妇人,实在不敢继续劳您费心。
话外之意就是, 您就不用在这里多留了。
她说完这句话,便低下头来,昨夜的事没过去多久, 现在这个时候, 她实在是不想与他有多的接触, 甚至是视线碰撞。
她等着他说好,可等了许久,只听闻头顶上方传来一句微讶的声音:皇嫂确定如此?相雪露有些疑惑地抬起头,不明白他为何发出此言, 却见他的面上也带着同样的困惑。
慕容曜微微侧脸, 看向她, 不解地问:皇嫂,莫非不准备离开此处了?相雪露被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弄糊涂了,他走又与她离开这里有什么关系?却见他将目光挪到她的肩膀处, 轻轻地极快地顺着她的身体扫下来,垂下眼眸:我以为皇嫂,是需要一些衣物的。
他一副错怪了她的语气,将责任全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就好像,权当是他会错了意。
相雪露仿佛浑身被泼上了一盆凉水,陡然意识过来,此时她身无寸缕,只是暂且以锦被遮羞。
原本身着的衣裳,早已不知被抛到了何处,或者,那轻薄的丝质已变成了碎片。
回想起慕容曜离去前,曾说要帮她带一些衣衫来,彼时她还在想,他怎么知道她的尺码。
现下人家好心替她寻来了,她却还要赶人家走,说不定还被误解成想继续光着身子赖在床上。
尴尬一瞬间涌上心头,她支支吾吾地开口:谢……谢过陛下。
多的话她也不知道如何说,去解释好像也有些不对劲。
想着言多必失,说完这句话后,她就闭紧了嘴巴,不置一言。
所幸慕容曜并没有在此事上多做计较,微微抬手,门外守着的曹秉德便去传了宫人。
相雪露没有等待太久,只感到一阵香风吹来,门口鱼贯而入一群宫人。
她们皆低眉顺眼,脚步安静得听不到声音,每人的手里都端着一个沉香木的托盘,托盘上叠放着各种精致奢丽的衣裙。
有素白皎洁,若流风回雪,质地似月华般的锦缎裙裾,也有灿金耀目,金丝纹绣出凤羽,以鸽血红缀以凤目的华美之裳。
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一时间,室内仿佛有流光四溢。
宫人们端着衣裙,围绕着相雪露陈列了一圈,只垂首等待着她挑选。
相雪露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只是远远一看,便知那些衣裙非等闲之物,无一不是耗时耗财才能制成的,制衣之人,也必定是奇技在手的匠人。
每件衣裙,都仿佛极尽世间想象,像一场最瑰丽的梦一般。
她突然产生了深深的疑惑,慕容曜是如何有这么多女子的衣物,还件件不凡。
她素来只知道他身边清白如玉,干净得就好像一张白纸一样,与他某些诸侯王以及郡王的堂兄弟,可谓是天壤之别。
甚至看起来都不太像是慕容皇室的男人。
先帝姬妾甚多就不用说了,在他这个岁数时,已经有了早夭的长女。
后来后宫也是锦绣满屋。
慕容曜却像是要追随先贤圣人,复古之道,克己复礼一样。
实在不怪她多想。
可惜还没等相雪露思绪转深,慕容曜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皇嫂可有中意的衣裳?语罢,他微微一顿,似乎怕她拘束似的,慢慢地说:皇嫂可以随意挑选,剩下的,也可一并带回去。
相雪露看向他的脸庞,见他面上微带着歉意:皇嫂的衣裙之事,责任多在朕,这便权当是为皇嫂赔罪了。
他的语气之诚恳,举动之真诚,让相雪露一点不相信的理由都没有。
他隐晦地提起昨夜之事,倒让她又有些面红心跳。
但她知道,他并无别的意图,只是想解释一番他此行的理由。
这,未免太过贵重了,臣妇担待不起,只取一件应急便可。
她将声音压得很小。
慕容曜闻言,声音里的愧疚更浓了:皇嫂若是不收,朕心中有愧难安。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就像是一只受伤了的大型类猫猛兽。
让相雪露找不到话来拒绝。
她如何敢让当今天子寝食难安,于是便硬着头皮应下了。
眼角的余光里,见慕容曜见此,面容都舒展开来,也只能在内心里哀叹一句:昨晚之事,有一半责任在她,对他这种平常的请求,根本没有不应的道理。
她只能以极快的速度扫过那堆衣服,选了一件看似最低调的鹅黄色衣裙,试探性地问:陛下,我选好了?幸好慕容曜很容易地领会到她的意思,对她微微颔首,便提步离开了房门。
本来他欲留几个宫人服侍她穿衣,却被相雪露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或许他忘了,但她却还深深地记得,那些烙印在她皮肤上的痕迹。
或轻或重的异样感反复提醒着她,昨晚的那一切,都不是梦。
她想,或许要等她的身体彻底恢复,她才能像往日一样,继续与慕容曜以君臣,叔嫂之道相处。
**相雪露换完衣服出来后,面上多了几分怪异。
方才那件鹅黄色的衣裙虽然看似低调,但是穿的时候,才发现,其中不乏一些精巧繁琐的设计,让她穿的时候很费了一番功夫。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件衣裙无比地衬和妥帖她的身材,多一分不多,少一寸不少,简直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番。
甚至,制衣者本人都看起来像是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尺码。
太过合适了,以至于看上去如此的不正常。
回想起慕容曜先前的话语,就算他当真因为昨夜之事,对她的尺寸掌控自如,也不至于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找到如此华裳美服。
更何况那衣裙精巧无比,做工繁复。
短时间内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即便她身为亲王妃,从前的制式也没有到这种程度的。
因而,也不太可能是向宗室皇室的女眷借用的。
慕容曜似乎没有看到她面上的异样,从她身上轻扫而过,露出了久违的绝艳笑容。
不像是方才那些浅笑,微笑或者不达眼底的笑意。
这次,连相雪露这个外人,都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的心情之愉悦。
仿佛云雾初散,霞光铺开,在微微起伏的海面上留下细碎的金片,有着迷雾之中乍见月照花林之景的一眼惊艳。
相雪露不懂他为何这么开心,甚至抛下了帝王寻常的喜怒难辨,丝毫没有在她面前掩饰。
只听他开口道:见到此裳的第一眼,便觉得一定须有一位佳人来配。
他的目光流转在她的面上,微微收敛了一下笑意:如今算是寻得了。
终究不负如此华裳。
相雪露未想到他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没有丝毫保留地夸赞于她。
这让她欲出口的疑问又重新卡回了嗓子眼。
相雪露颇有些面薄,虽自小就被称之为美人胚子,但也很少遇到如此直白的当面夸赞。
一时有些轻微的欣喜,但更多的是随之而来的窘然。
毕竟,这般美言她的,是她丈夫的亲弟弟,她的小叔子。
再加上昨夜的意外,只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偏偏他又是如此地大方夸赞,处事坦然,似乎,也挑不出错来。
相雪露微微地蹙了一下眉,她总感觉和慕容曜相处间,经常会有一种吃了亏但是又说不出来的感觉。
陛下为臣妇如此费心,臣妇实在惶恐。
她以退为进,率先放低了姿态,只是没想到,陛下送给臣妇的衣裳,尺寸是如此的恰到好处。
慕容曜听了她的话,面色如常,仿佛早就预料到她会如此言语一般。
让皇嫂见笑了。
他的睫毛微颤,眸光渐暗:朕其实这些年来,一直有个未尝被人知晓的爱好。
便是收集各类美裳华服,予以欣赏,各种尺寸的都有,今日皇嫂趁巧有需,便顺手叫人拿过来了。
他悠悠开口:皇嫂无需过于惊异。
正巧,再精美的衣衫,不为世人所见,束之高阁,掩其华光丽采,也是可惜。
这次倒也是个机会。
慕容曜侧首看她,唇角轻轻地勾了勾。
相雪露的疑虑终于打消,她不知道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怎么,就像她先前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听到怎样的答案一样。
虽然堂堂帝王,有这种爱好,看上去有些不太寻常,但也并非不能理解。
他似乎也没有屈尊骗她的必要。
虽然穿着他送的如此显眼的衣裙,有些奇怪以及不自在,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衣裳之美丽,让她这个物欲不多的人都很是动心喜爱。
陛下送臣妇如此珍贵之礼,何不以后留着赏赐您的妃嫔。
她问道。
这些衣裳,简直就是全天下女子梦幻终点的美裳,仿佛由仙人亲手缝制的裙裾,美得令人心折。
没有哪个少女可以在心里拒绝它们。
慕容曜若是留着赏赐给他的妻妾,她们必然欢喜不已。
谁知慕容曜只是道:以后的事,还未成定数。
何况,皇嫂之貌,冠绝京城,旁的人来,倒是浪费了这些衣裳。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游移在她的裙摆的褶皱,腰间的织绣,领口的明珠上,并没有多看一眼她的脸,仿佛只是单纯地在欣赏这件华裳上身的效果。
相雪露再次信了几分。
只不过,此事刚过,她本欲告退离去的时候,微动时双腿传来的酸痛又令她想起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
昨夜的情状已是不必再说,虽是一夜风.流,但也不是事了就能拂袖而去的。
一件刻不容缓的事情亟待去解决。
陛下,有件事,臣妇……还请您帮忙。
她吞吞吐吐,声音越说越低。
慕容曜看见她这副难为情的样子,倒是颇为温和地开口:皇嫂请言。
相雪露犹豫了一会,还是咬牙,用细若蚊蝇的声音磕磕绊绊地说:不知陛下,能否叫人秘密为臣妇熬制一碗……避子汤。
这是她方才突然意识到的问题,昨日痴.缠过后,必定留下了隐患,若是忽视其,放任它可能的后果。
那样的结果不堪设想,也是她无法承担的。
若是她当真因此有孕了,那该如何自处,未来又会是怎样失控的发展?到了那时,一切计划可能就要被完全打乱,先前与慕容曜的约法三章恐怕也要通通不作数。
只能将可能的隐忧都掐断在摇篮里。
只不过,她一介丧夫的亲王妃,若是突然要喝什么避子汤,不知会引发多少风波,有脑子的人都会想象出一堆皇家丑闻。
宫里人多眼杂,要是因此走漏了风声,还不知道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就算宫外的人不知道,被太后知晓了,也是非常可怖的一种情形。
唯今之计,只有请求慕容曜帮忙,这六宫尽是他的掌中之物,有他安排,无论如何都很安心。
本来她是和慕容曜约好,昨夜之后,不再提及的,但眼下的境况,逼得她不得不违背了原本的想法。
她出声片刻后,仍未听到他的回复,只得硬着头皮再度出声:恳请陛下相助,臣妇实在无力承担此事的后果。
皇嫂的心情,朕很能理解。
慕容曜幽幽地出了声,也完全能设身处地地想到皇嫂的难处,很愿意全力相助。
听到他这么说,相雪露心中的包袱掉了一大半,长舒一口气:谢陛下,那……话还未说完,便听他也开了口:只是——相雪露也一下子顿住了,浑身紧绷起来,只是什么。
只是皇嫂已经喝过了。
方才那碗补身子的汤药,其实就是避子之汤,朕早就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又怎敢再让皇嫂为此费心。
慕容曜说这句话时,眉心带着淡淡的忧愁和怜惜,眉宇轻拢着,仿佛真切地站在她的角度上忧思。
朕思及皇嫂不喜欢苦涩之物,便自行改造了一下药方,使之饮起来甘甜润喉,还望皇嫂不多加嫌弃。
避子汤最好的时效便是在两个时辰之内,方才太后亦在,朕不方便告知皇嫂,就最好擅作主张,让皇嫂先行服下了。
他娓娓道来,声音清濯好听,哪怕是说一个简单的事情,也能吸引人不由自主地认真听完。
朕擅作主张,皇嫂不会怪罪吧。
他满怀着歉意地说道。
相雪露怎会去怪罪他,此事本就符合她的意图,慕容曜也是事出情急,才未与她商量。
此事早早解决了,总比遗留下来,担惊受怕地要好。
事罢还颇有些感慨,九阙之上的至尊,竟也会因这种小事而觉得对她不住。
细思起来,昨夜的事,不仅是对于她来说是天降横祸,对他亦然。
连一点冒犯都不敢有的他,却平白背上了与皇嫂有染的名头,对于这样自幼便是天子骄子的人来说,属实是憋屈极了。
怎会怪罪于您,臣妇应该是感谢才是。
相雪露说的这句话是真心的。
方才那碗药说来也是奇怪,喝了以后,到现在都似有一团火聚在小腹处,暖融融的,消解了原先那处的酸麻,几乎剩下不了多少。
以至于留到现在的身体上的异样,多是四肢上传来的。
想起当初慕容曜入王府给她的那个药方,相雪露只觉着,当皇帝真是耽误了他做一个神医。
***昨日从宫中回去后,老吴王妃气得肺都快要炸了。
枉她信了乔芊语的话,在宫里上演了一出热脸贴冷屁股,不知让多少人看到了笑话。
她又不能对太后,相雪露不满,便把所有的错处归咎到了乔芊语的身上。
一路上越想越气,只觉得乔芊语就是一个只会攀龙附凤之人,心机深沉,骗了他们家的婚。
到了安康子府,她毫不客气地直接闯了进去,门口的家丁拦不住她,只好慌忙跑去禀报安康子。
安康子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今日花朝节,整个府邸上都在忙前忙后,未想到在这种时候,老吴王妃会不告而来。
但对方的身份让他也不敢出声质问,只能换上一副笑容:吴王妃,您是有何事吗?老吴王妃直接摆上一副臭脸,懒得搭理他:让你们府上的二老爷和五姑娘出来。
她要当面与乔成文与乔芊语对质,看看他们是不是还准备继续欺瞒下去。
安康子无奈,只得叫人喊来了他们。
乔成文远远地就看见了老吴王妃,立马热切地疾步走过来:这是哪阵风今日把亲家吹来了?今日正是花朝节正日,老吴王妃此时前来拜访,无疑是给他这个未来亲家做脸,不仅京城人会高看他们一眼,就连在子爵府里,日后说话也更有分量。
想到此处,乔成文面上的笑容更是真切了几分。
只是对于老吴王妃来说,这一句不说还好,一说简直就是在她心火旺盛的胸口再度添了一把烈油。
她不再忍耐,直接气势汹汹地开口:你们不是说和卫国公府的关系不错么,怎么,人家可不认你们这个穷亲戚呢。
也不知是哪来的脸,拿着人家府邸里的东西说是自己的,真的是山鸡做久了想当凤凰了。
她一通毫不留情的话劈里啪啦下来,把乔成文父女二人都镇住了。
乔成文嗫嚅着问:吴王妃,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许……老吴王妃冷笑一声:能有什么误会,晋王妃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今日本王妃话就说到了这里,你们做这种不要脸的欺瞒行为,还想继续与王府联姻吗?不如就此解除婚约,从此一拍两散各走各路!老吴王妃今天是真的气坏了,说话也一分迂回的余地都不留。
想着她侯府出身,少女时就嫁给皇子,此后生下慕容越,一路顺遂,现在更是成了宗室老一辈里地位最高的女眷之一,哪受过这种气。
乔芊语闻言,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乔成文更是冷汗涔涔:不至于啊吴王妃,有什么误会咱们可以慢慢解释。
今日已是初二,初九便是大婚之日了,六礼已过,婚帖已送,此时取消,两府的尊严于何处放啊。
亲朋好友又该如何解释,吴王妃还请您稍微冷静一下。
乔成文不敢想象,如果这场婚礼当真取消,会给他带来多大的负面后果。
于是他朝身边的小厮打了给眼色,让他去将乔老夫人和冯氏一同喊过来。
女人间说话,总比他一个男人好办,再者,乔老夫人年轻时与老吴王妃有几分交情,她来了或许会好说话一些。
两人被喊的时候,只知道前面出了事,而且事情还不小,等到了,看到面色不善的老吴王妃时,心里均是咯噔一下。
老吴王妃看到乔老夫人后,面色果然缓和了不少,乔成文见此,心中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阿翎,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年轻时那般风风火火的性子。
乔老夫人唤了老吴王妃少女时的闺名。
今日之事,是我们子爵府理亏在先,千错万错均不辩解,只是,还请你为两个孩子的声誉考量一下,不要将此事声张得过大了。
雪露那个孩子幼时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向来嘴硬心软,多半是心里对父亲有了几分怨怼,才会那样说,其实她心里还是对我们有一些感情的。
乔老夫人语气温软,将姿态放得很低。
赶明儿有空的时候,我会亲自上门与雪露那孩子谈一谈心,也好解开一些误会。
我的薄面,她还是卖几分的。
过了这么长时间,老吴王妃冲动之下的火气已经消了不少,逐渐冷静下来。
好,我同意,婚礼照常进行。
她也不想因此影响了自己儿子。
只是,贵府五姑娘,实在让人怀疑是否能够主持中馈,理清一府事务,且质虑纯善,为夫君分忧。
日后入主江夏郡王府后,两年之内,还是由本王妃掌管府中庶务,两年之后,视情况决定是否交还管家之权。
除此之外,本王妃还有一个要求。
第22章 22 皇兄怎么穿着这样的衣服老吴王妃轻瞥了乔芊语一眼, 眼神略有些轻蔑:我儿大婚之日,本王妃还要做主抬入两个贵妾,如此,乔家可否有意见。
现场一时间寂静了一瞬, 过了半晌, 反应过来的乔成文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僵着脸赔笑道:一切均由贵府做主, 自然没有问题。
倒是乔芊语反应过来,一下子慌了神,连忙伸手就要扯乔成文的袖子:爹……大婚当日,夫君就要同时娶两个别的女人,这要让她面子往哪搁。
更何况,慕容越本就不喜她, 如此一般有了其他的莺莺燕燕,那她岂不是日后都要夜夜独守空房了。
乔成文却抖袖甩开了她的手,与其他人一起与老吴王妃继续说着些场面话。
老吴王妃走后, 乔芊语颇有些怨怼地对乔成文说:爹, 您怎么就这样答应了, 她本就不喜欢我了,如此一来,要是郡王的心也被别的狐狸精勾走了,女儿日后该如何在府中立足自处。
乔成文擦净了脸上的最后一丝薄汗, 转首微叹了一口气:你该庆幸, 今日算是有惊无险, 不然,以吴王妃那个性子,你的郡王妃之位能不能保住还得两说。
之前是我们大意了, 没想到此事这么快就被戳穿,不过事已至此,只能尽力挽回,就只好多委屈你几分了。
乔芊语不甘地咬住了唇:可是——为父很清楚男人的心思,好色者不少,真的上心的却寥寥无几,那些个贵妾,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入府以后,只管安安心心做你的郡王妃,侍奉好夫君婆母。
她们纵是得了郡王的一时宠爱,也未必长久,没有家世支撑,如何也威胁不到你的位置,且放心。
乔成文一副十分笃定的样子,看上去仿佛并不担心。
乔芊语听了,却并没有安心多少,只因她忽然想到,自己的母亲也曾是父亲的私养的外室,见不得光,连妾室都不如。
如今却还是成了正室夫人。
眼皮突然狠狠地跳动,一种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
父女俩说话间,冯氏过来了,见女儿一副神思恍惚的模样,既心疼又无奈。
她走到了她的身边,拉着她的手说道:阿语,进了郡王府以后,戒骄戒躁,旁的事都不重要,可以暂且放在一边,但是有一件事却是顶顶要紧的。
冯氏压低了下声音:无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想办法怀上郡王的子嗣,若是能一举得男,郡王妃的位置就再也无人能够动摇。
男人或许别的不在乎,但是对自己的后嗣,却是极为看重的,娘亲也不瞒你,当年,娘亲之所以能在相大小姐去世后入主子爵府,就是因为生了你弟弟。
你父亲就这么一个儿子,为了给他正名,就算为娘出身卑贱,一样当了续弦。
绝大多数男人,无论爵俸多高,建功立业以后不就指望有个儿子传承香火吗,否则,偌大的基业,给谁继承?冯氏是一个思想很传统的女人,但是却绝对不傻,相比起来,她更像是对这个时代与世界看得很透彻。
否则,她也不能从一个外室的身份,爬到了如今的位置,获得乔家的接纳。
何况这宗室与寻常人家不同,有嫡长子的情况下,只能上书立其为世子,否则朝廷会予以驳回。
你就这般……冯氏似突然想到了什么,贴到乔芊语耳边细声说道。
语罢,冯氏重新站直了身体,乔芊语回首望向自己的母亲,眸子中还带着几分未全消散完的震惊。
方才母亲说的话,是她从未想象过的方向。
***花朝节的第二日晨间,本应是六宫众人都来宁寿宫拜会太后,但由于相雪露的失踪,太后无心接受朝拜,便将此事往后推迟了一日。
第三日倒是一切顺遂,清晨,日晓之后,宫中诸人就正装在身,齐齐来到了宁寿宫。
这次倒是整个宫里的贵人一下子全来齐了,不过由于慕容曜至今孤寡的原因,来的人多是先帝的妃嫔子女。
相雪露昨日修养了一日,今日倒是恢复了大半,虽不复平日,不能健步如飞,至少行走时外人看不出什么。
此次来者甚众,不少都是相雪露不太熟稔的,因此,她只是乖顺地立在太后身侧,不太怎么说话。
一一拜会后,太后留了大家一起吃早膳,只是,甫一动筷,外间就传来了皇帝驾到的通报声。
一时间座上众人神色各异,倒是有不谙世事的年幼皇子皇女们面上露出了兴奋的神采。
很快,阔步而来的慕容曜映入众人的眼帘。
他今日穿着一件鸦青色潜龙暗纹缂丝直裰,很是低调内敛,却又将整个人的气质蕴藉其中,显得越发深沉莫辨。
暗色的衣袍衬得他肤色如玉,如午夜竹林幽篁上吹过的泠泠之风。
气质这一块,慕容曜仿佛就有着天生的优势,就算是相雪露,也不得不承认。
皇帝不是有紧急的军务要处理么,怎么来了?太后颇有几分惊奇。
慕容曜从前是忙起来便可没日没夜的那种,不仅自己勤政到了一种极端,也拉着周边的臣子一起苦行。
曾让不少朝臣叫苦不迭,就连卫国公,从前也在相雪露面前吐槽过。
方才得知了陛下要来的时候,立马有人主动空出了太后身边的位置,此时,慕容曜径直走到了自己的位置,落座后才缓缓开口。
是西域那边的捷报传来,有关事务很快就处理完了。
他轻描淡写,将此事一笔带过,太后也就没有继续多问。
慕容曜来了以后,一度让气氛冷凝了不少,不过后来大家发现,他只是专心低头吃饭,不置一言,若不是那周边强大的气场,还以为没有这个人一般。
太后拉着几位太妃闲聊,很快,气氛就重新活跃了起来。
聊到了各自膝下的孩子,太妃们脸上露出几分真实的笑意出来。
太后娘娘,您别看这孩子看上去讨喜,其实顽皮得很,每日里不是想着出宫,就是想着上房揭瓦捣乱。
太后笑了笑:小孩子嘛,有这股活泼劲是好的,证明身体健康无虞,哀家记得,陛下幼时反倒是有些病弱,时常生一些不大不小的病,先皇后可为此费了好多心思,差点愁白了头。
相雪露闻言,心里倒是生起了几分好奇,她完全想象不出来,现在这个高高在上,令人难以接近的帝王,年幼时是什么样子。
她正准备继续听太后说下去。
太后却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微一变,止住了话头。
太妃们倒没有感觉到什么,她们见慕容曜自来后便一直沉默,看上去气息也并不凌然,微微一绕,将话头扯到了他的身上。
前日宫宴,听说陛下好事将近,约莫在一年之内,便要有结果了。
在此先提前恭贺陛下一声。
若是旁的时候,她们定是不敢与慕容曜提这种话题,但见他前夜时的态度,心里估摸着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已经有了中意的姑娘,才会主动言明自己的终生大事。
如此一来,这样说非但不会惹怒慕容曜,反而可能误打误撞讨了他的喜头。
果然,如她们所想的一般,慕容曜慢慢抬首,朝她们的方向轻扫一眼,难得地带上了几分浅淡的笑意:多谢几位太妃了。
他又将目光移到几个弟弟妹妹的脸上:太妃们确实将弟妹养育得很不错,想必颇有心得。
日后若是朕有需要,希望太妃们不吝赐教。
太妃们没想到,她们随口的一句话,竟能得了慕容曜金口玉言这么长的回复。
而且看上去他似乎心情不错。
看来是说对了点子,顿时都不甚欢喜,满口答应了下来。
相雪露旁听着她们的谈话,心里隐隐有些纳闷,慕容曜不像是那种随便选个秀女就会将其立为皇后的人,要不然也不会独身到现在。
能让他上心的,必定是他心悦的姑娘,可是如今一点风声也未听到,也不知是不是慕容曜的保密手段太厉害。
相雪露在心里默默地念道,只望这新皇后,日后与太后婆媳和睦,与她妯娌和谐,好让她继续过这顺遂无忧的日子。
方才慕容曜与太妃们说话的时候,太妃们身侧的皇子皇女们都睁大了眼睛,不放过一丝机会,瞧着他们这个地位尊贵的皇兄。
平日里慕容曜忙于政务,连太后都见得少,更别说这些皇子皇女们了,也只有在年节时有机会一睹天颜。
但是早已听过无数关于这个皇兄的传说,心里均是孺慕不已,此时更是大胆地瞧着他,几乎要将他看出花来。
咦,如此炎热初秋,皇兄怎么穿着高领的衣衫……一个三四岁的小公主偷偷地嘀咕道。
她的声音本来极小,只想说给身边的母妃听,但正巧慕容曜方才将将说完话,席间的其余人都停住了谈论,很是寂静无声。
于是她这句悄悄话,便被听入了众人的耳内。
小公主的母妃有些慌张,低头阻止了女儿继续说下去,又连忙向慕容曜请罪。
虽说稚子无辜,小孩子也是童言无忌,但她仍是担心因此触怒了陛下,毕竟,陛下不喜他人过问自身之事,已是宫人人人皆知的禁忌。
所幸,慕容曜看上去并未愠怒,只是微抬眼皮,说了一句:你见你皇嫂,不也是如此么?这席间能被称作小公主皇嫂的人,只有相雪露一人,一瞬间,齐刷刷的目光都射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