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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68 再生个孩子

2025-04-03 04:30:22

相雪露知道慕容曜怕是不会轻易告诉她真相, 便第一次大着胆子,径直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广袖滑落,露出了他的左腕,此时上面赫然包扎着一层白色的纱布, 绕了好几圈, 决计不是普通的伤口。

相雪露细瞧了两眼, 好像见到有隐隐的红色从最里面透出来。

她的面色有些发白, 好半晌才说:明明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怎一句都不说。

却见帝王将手复又收回去,慢条斯理地扯下广袖,重新将手腕处掩盖住:不算什么,便没准备说了。

他这边不甚在意,转眼却看见她不太正常的脸色, 笑意慢慢晕染开来,扩散至眼角以及其他地方:月子期间,最忌胡思乱想, 忧思多虑。

你若实在想让朕少操些心, 便多多修养, 少做思考。

待身体蕴养好了,再论旁的也不迟。

他的声音清润,话语间很有让人安定的力量。

相雪露的心无端地平静了许多,她轻声道:是。

接下来在行宫中的日子, 都是闲适惬意的疗养生活。

绵绵平常多数放在她这里, 她生来便乖巧, 又有宫人帮忙搭手,相雪露几乎没费什么心。

慕容曜时常过来探望,彼此之间气氛难得始终保持着和乐融融, 让她几乎生出了他们便是一家人的错觉。

可这行宫就像是世外桃源一般,远离尘世无纷扰,却终不能永远留在这里,毕竟,外面的世界里还有着相雪露的亲人,以及她其他的一切。

当慕容曜告知她很快便要启程回宫后,她足足愣了半晌,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确实在这里待得太久了。

他将绵绵轻轻抱起,她犹豫了一下,走到他的身边,细声问道:陛下,回京以后,还是同先前那般吗?慕容曜将目光转到了她的脸上,眸底似有微光闪过,他浅笑:太后思甥女过甚,待其回京,邀其入宫相陪,时日未定,甚是合乎情理。

他这边轻描淡写地说了一番话,便已是预示着,这便会是未来太后的意思,至少世人得知的是如此。

命运的转轴,被他轻轻一拨,便轻而易举地改变了方向。

皇嫂还需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他微笑着看着她,朕早就说过,除了养好身体,别的都不需你担心。

日后回了宫里,也是日日都可以见到绵绵。

你若是愿意,朕可以另为你辟出一处宫室,方便你们母女二人一同生活。

他将一切都掌握自如,天衣无缝。

让相雪露连挑剔的机会都没有。

相雪露沉默了片刻,只得说:陛下所思周到,臣妇实在没有还需补充的地方了。

闻言,他的笑意更大了几分。

***回京的路上,因带着一个刚满月的孩子,所以一路都是乘着最舒适的马车慢行,相雪露原本担心耽误了慕容曜的事,但后来见他气定神闲,便知道是自己多虑了。

回宫以后,相雪露先带着绵绵回到了自己的寝殿,因一路有宫人掩护,倒没有被宁寿宫的人发觉。

她先是将女儿安置在了内室的床帐里,尔后出去到了外室,预备着喝口茶润润嗓子,只是才一坐下,便听到了宫人在前殿的通传声:太后娘娘到。

相雪露有些始料未及,没想到自己连凳子都没坐热,太后便来了。

她略略整理了下衣裳,刚站起来,太后就走了进来。

太后很久都没有见到相雪露了,此时甫一见到,很是有些激动,连眼眶都有些微红。

她上前两步,握住了相雪露的手,感叹道:原先听你去行宫养病,还担心你在这些天里消瘦了,现在看来,倒是过得不错。

相雪露闻言,面色有些微羞。

可不是吗,她这大半年来,好吃好喝,锦衣玉食地养着,谁来了都要被养成富贵人了。

太后拉着相雪露坐了下来,与她闲话着家常。

瑶璋行宫月余前的那场雨,可真是大,听闻电闪雷鸣,暴雨如注,京城通去的道路都一度断绝。

哀家当时听见了还很是担心,心想你在行宫里会不会受到影响。

太后有些后怕道。

相雪露笑道:这便是您多虑了,再怎么我至多待在宫室里不出来,不会有什么事的。

太后道:当时陛下也是这般,认为无什么事,不顾群臣阻拦,坚决要回去,要知道,天气恶劣,路途艰险,沿道若是爆发了什么山洪,后果不堪设想,可陛下却仿佛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一样,唯独在此事上决计不肯让步。

太后叹了一口气,捏了捏鼻梁:哎,陛下也是个固执的,说一不二的性子。

相雪露心中一动,她之前只是知晓,陛下是从南大营赶回来的,却不知道中间还发生了这般的曲折和故事,内心很是有些触动。

不过那日,也甚是奇异。

太后的语调一转,带上了几分惊奇的语气,不知是不是极端天气的原因,那日雨后,在瑶璋行宫出现了异象。

雨过初霁之时,有一道紫光自最东边的天幕出现,降落在了仙居殿的顶端之上,伴有如龙凤之形的云雾在天边翻滚,有一行仙鹤相偕而来,依次落于屋檐之上,引颈高鸣之后便又施施然飞走了。

但凡见过的人,都终生难忘。

太后啧啧称奇,钦天监说,此等天象,寓意着上苍赐福,我大嘉朝的国瑞降临,是大吉。

她看见相雪露一脸茫然之态:你未曾看见么?那日正是她生绵绵的时候,相雪露自不可能看见天象,她垂眸道:是有听说,但未曾亲眼见过,当日雨势甚大,怕有冷风泄入,便在宫里未曾开窗过了。

太后遗憾道:那便有些可惜了。

同时,相雪露心里也有几分纳罕,自古以来,有异常天象,均是有影响国朝运势的大事伴随发生,这又是要有什么事。

太后今日来见相雪露,也是因好久未见,才急步过来了,此时该说的话已经说的差不多了,思及她方结束路途奔波,该是早些安顿的时候,便不欲多留。

正要起身离开,内室里却传出一声极其低微的嘤咛声。

这声音本是极小的,平日里不认真听也听不见,只是不巧,现今室内其他宫人皆被提前驱离了出去,仅坐着她们两人,便幽静无比。

太后脚步一顿。

她半侧着身子朝内室看去,疑惑道:雪露,里面可曾还有什么人,哀家怎么听见人声了。

相雪露的心差点停跳,她的喉间轻微颤抖了一下,缓声道:您恐怕听错了,若真有什么声音,那也估计是养在里的猫儿爬窗叫唤。

她小心翼翼地解释,直到看见太后面上的疑窦渐渐消散,才终于长吁出了一口气。

太后方一离开宫室,她就紧赶着去了内室,见绵绵不知何时醒来了,带着几分嗔怪几分疼爱地捏了捏她的小脸:净会吓你娘亲,刚才若是让你姨祖母知道了,要如何解释交待。

绵绵浑然不觉,只是睁着那双清浚浚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她。

见她这样,相雪露哪还有责怪的意图。

思及此处,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该叫陛下早日将绵绵的存在公布,也好不用这般遮掩。

她一边这般暗自思索着,一边拿来了宫外收到的信件翻看。

随意打开一张,她的视线骤然一顿。

信中说的是乔芊语前几日生下了一个男孩,江夏郡王府大喜过望,正欲广邀宾客前来庆祝一番。

好似最过高兴的便是老吴王妃,传闻其甚至一时失言,说出了先帝未有孙辈,我却已有长孙的不敬之语。

不过谅她辈分崇高,年岁已大,倒也没有人真和她追究。

相雪露的眉头深深地拧起,这是生了个男嗣便得意忘形了么。

不过也能理解一二,江夏郡王先前的风评便不是太好,此时急于需要子嗣来稳固府邸,也尚在合理的范畴。

只是不知道为何,她心里没由来的就有些不舒服。

当晚,相雪露抱着绵绵去了慕容曜那处,彼时,帝王正微垂眸子,右手持朱笔,左手微放在太阳穴上,端正整肃地批阅着奏折。

她进来前,没人告诉她慕容曜正在理政,此时见到了,便慌忙着要退出去,却被他叫住了。

外面风凉。

他缓声道,别出去了。

相雪露只好顿住了脚步,又走了回来。

慕容曜放下朱笔,伸手逗弄了几下绵绵,复对她道:是出了何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漫不经心地道:谁还能让你不如意?相雪露咬紧了唇瓣,半晌不语,过了良久才开口说道:只是有些忧虑未来。

绵绵如今还小,有您庇护,臣妇自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只是,以后岁月还长,她再怎么荣宠在身,也只是个公主罢了,无什么实权,也参摄不了朝政和宗室。

您以后再怎么也会有自己的皇子,来继承君位,将来时日久了,什么都不好说,绵绵又无亲生兄弟庇护……她的声音越说越是有些沉闷:臣妇到了那时,恐怕也护佑不了她,将来国公府甚至是晋王府,还不知道是谁在做主呢。

说完这番话后,似乎是怕他误解,她赶紧找补道:陛下,臣妇没有不信您的意思,只是夜长梦多,臣妇难免多为她思虑几分,还请您体谅臣妇作为母亲的心情。

一下子说完了一堆话,好似心里的压力一下泄出来不少,无论慕容曜打算怎么回复,她都感觉心头松快了几分。

无事,朕怎会因此责怪于你。

慕容曜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反而身子朝她那边靠近了一些,声音低暗:此乃人之常情,皇嫂有些担忧,再正常不过。

其实,朕倒有个法子,可以一劳永逸,从此皇嫂亦可安枕无忧。

他的声音渐缓渐沉,只是或许有些冒犯到皇嫂。

是什么法子,还请陛下直言。

今日里,相雪露的整个情绪一直陷入一种低迷的状态,无论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她知晓那是她的心结所致。

此时听见他朝她透露几分幽微的希望,便很是想立即知道。

至于冒犯,若是能彻底解决掉她的心头刺,冒犯一些又算得了什么。

慕容曜却突然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她,嗓音有些微哑:皇嫂确定要听?见她点头,他的唇角忽然扯出一个极轻浅的弧度:皇嫂不是担忧绵绵未来没有同胞兄弟撑腰么?这其实不是个难事。

皇嫂还年轻,朕也还年轻,若真想未来有人顾着绵绵……话说到这里,他便顿住了,没有继续往下说,却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相雪露微微睁大着眸子,似是听明白了他的话,又似乎没有听明白。

她维持着这个动作半晌,才缓过神来:陛下……心中已是掀起惊涛骇浪。

却发觉他的眸中并无作假玩笑之意,她忽觉喉间有些艰涩,此时连羞涩都顾不上了,大浪淘过后余下的只有不可置信。

陛下……您是认真的么?她努力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微颤着嗓音道。

朕从不说虚言。

他噙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她,朕是结合皇嫂所忧,谨慎考虑过。

相雪露此时最怕听到的就是他这副认真的,一本正经的语气。

慕容曜似见她有几分呆滞,在她耳边继续诱惑般地说道:若是再有了孩子,是个男孩,养在宫里或者是晋王府,朕都无什么意见。

左右,孩子也就是小时候相差的有些大,皇嫂若是考虑好了,待孩子长至三四岁时,再认回晋王府,说是自小身体虚弱,在外修养,也无人看得出什么不对来。

他循循善诱:当然,孩子的实际年岁与明面上的年岁,自然是离得越近越好。

皇嫂若是有所想法,当当机立断,抓紧时机。

慕容曜的声音仿佛有什么魔障般,竟越听越觉得合理,相雪露差点便要鬼迷心窍地答应了下来,直到最后一刻,脑袋里好似被一声钟声震醒,才清醒了过来。

陛下……她的声线里此时都有些轻微的哆嗦:请容臣妇,再想想……再想想。

说完这句话后,她便不敢再抬眸看他,总觉得今日的他,有些不同于往日一般,陌生得让她有些害怕。

自然。

他轻柔地道,此事非同小可,皇嫂自然要多想想。

说话间,相雪露感觉到他的温热的大手,轻轻地抚过了她的后脖颈,虽只是一掠而过,没有多做停留,但她仍感觉到了一股不由明说的颤栗。

仿佛脖颈皮肤上的细微绒毛都跟着轻轻地颤动起来。

那,臣妇便先行告退了。

她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企图将之维持在一个正常的幅度,不让人觉出异常来,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她的内心是如何的波涛汹涌,激烈起伏。

她生怕多停留一刻,就会生出一些她预测之外的变数出来,于是,甫一得到慕容曜金贵的允许,她便最快地离开了宫殿。

出了殿门,一阵微冷的风吹过来,拂到她的面上,让她越发清醒了几分,知晓刚才的一切不是她的幻觉。

回想起他方才的神情,那般的温柔,那般的好说话,却也是那般的深沉,那般的莫测。

她抱着孩子的手不由得紧了紧,绵绵似乎感觉到了,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奶哼声。

相雪露低头看去,每每看到绵绵的眉眼,她便会想起慕容曜的那张脸来。

两者最大的不同便是,绵绵的面容尚且稚嫩,还未长开,而慕容曜的眉宇与眼眸却是精致又惑人,潋滟无双,夺魂得很。

他方才与她说那些话的时候,语调平静,没有丝毫情.欲包含其中,似乎只是客观详实地为她分析各种可能。

似乎,他只是真想为她解忧,才想出了那样的法子,还考虑到了她是否为难,只是单纯的建议一般。

一下子又将皮球彻底踢给了她。

相雪露忽然觉得,虽然看似一切决定权都在她的身上,但她又好像是那个完全不能自主的人。

偏她又在他的身上挑不出什么错来。

慕容曜一直都对她甚好,像今日这个法子,对他无什么益处,却对她有很大的现实意义。

他也不催促她,亦不强迫她,只是静静地待她选择,并且表示可以配合她的一切抉择,帮她实现计划。

她越发觉得头痛得紧,想着此事且先放放,容后再计,先回去睡一觉再说。

直到躺到了床榻上,才发觉压根就没有困意,满腹都是心事,尔后,莫名就想起从前做过的那些梦境起来。

最后是如何在迷迷糊糊间睡着的,也不甚清楚了。

第二次晨起,还未完全清醒,便听到了外间传来的嘈杂的声音,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想着,这又是出了何事。

直到出门以后,才发觉,他们悄悄议论的,正是绵绵。

你听说了么,陛下在今日早朝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说话的是一个小内侍,瞧他挤眉弄眼的样子,便知道哪怕到了现在,这件事留在他心中的震动依然有多大。

说他已有一女降生,赐名为珺,今封为荣昌公主……他一说便有些停不下来了,极力渲染当时朝堂上的震惊,以及荣昌公主获得的封赏有多么夸张,多么离谱。

听说,当时的几位阁老,脸色当场就变了,那几位可都是朝堂上的老狐狸,往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狠人物,这次见他们吃惊的样子,可知陛下瞒得有多死了。

小内侍复又感慨道:去年的宫宴上,陛下还和朝臣们说,一年之内,便会在子嗣或者婚配上有个结果,当时我还以为是用来堵臣子们嘴的一时之言,未想到,陛下果然是成就伟业的人,这边风声瞒得不知道有多紧,那边便已在不知不觉中解决好了人生大事。

几个小宫女亦是听得一脸震惊,半晌都回不神来,过了会儿以后,才有一人低语道:我从前见陛下就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清样,还以为他此生要就此下去,未曾想到……另一个宫女到现在也是有点不敢相信:那那荣昌公主的生母,有透露是谁么,何方神圣,竟能引得陛下也为之折腰。

几人又是一番絮絮私语,猜测着。

相雪露在旁听了半晌,倒没有打断他们,因她也想知,目前朝堂上对此事的态度是为何样。

她默不作声地回了宫,换了衣物,拿着出宫的玉牌,回到了卫国公府上,此时,正值卫国公下朝回来。

她站在府门口,刚好将祖父拦住了。

雪露。

卫国公的面庞柔和了几分,这几个月修养得如何,祖父事务繁多,又怕扰了你清净,就没有去看过你。

她简单地与卫国公寒暄了几句,然后不着痕迹地试探道:祖父今日朝堂上,可听闻荣昌公主之事。

卫国公没想到她和他提起了这个,有些微讶地挑起了眉:陛下今日突然说自己有了女儿,又封了公主,确实令我等有些始料不及。

相雪露心中微微一紧:听说荣昌公主的礼制超格,待遇逾制,就没有朝臣来反对么?有是有。

卫国公道,说实在的,古今以来,也未见过哪个宠爱女儿的皇帝,在女儿如此幼小之际,便如此大肆封赏。

自是遭到了朝臣劝谏。

不过陛下的性子你也知道,越是在此时劝谏,便越是做无用功。

今上虽年轻,未及弱冠,却极有主见,手段比起登极多年的先帝来说,还要更甚一筹。

群臣自知劝谏无望,后续也没有再劝。

卫国公徐徐说着,很有耐心地为相雪露解释着。

不过——他话音一转,此事之所以没有人死谏到底,归根结底,因为不过是一个公主罢了,便是宠爱逾制,亦撼动不了国朝的根基,更影响不了大嘉的未来。

陛下约莫是初做父亲,才一时激动了一些,有了皇子之后,说不定这份头回的新鲜劲也就过去了,不会演变到比现在更甚。

说到此处,他露出了了然的笑意,从前,朝堂还很担心陛下真就独身一辈子,后继无人,现在,有了荣昌公主的先例,有一便有二,也说明陛下在子嗣婚配上并非是无可撼动的冷硬。

第69章 69 绵绵那次,便是恰好有了往大了说, 倒是个好事。

至少群臣不会像从前那般忧虑,整日为嘉朝的未来担心了。

卫国公捻须笑道。

比起卫国公的乐观,相雪露的心却是一紧。

朝堂对此事没有过多的抵触,还不是见绵绵只是个公主罢了, 影响不了储位的确立, 亦干涉不了他们在前朝的利益。

她的绵绵, 在他们眼中, 便是再受帝王重视,也不过看作是一个如娇养的金雀一般的存在,千百年后,最多在嘉朝史书的列传之上,寥寥书写几笔,后人提起, 也至多是曾有个公主,颇受帝王爱宠,因此留名而已。

说不定很多家中有女儿的大臣, 反倒以为这是一个契机, 可以将自家的姑娘送入宫闱, 毕竟,皇帝如今在此事上的态度看似比以前是有松动了,要不然也不会有了绵绵。

卫国公是忠君爱国的典范,国朝的未来有了希望, 他的心情亦随之变得很好。

转眼却见相雪露神色郁郁, 关切问道:雪露这是为何事心郁啊?相雪露自然不可能说出心事, 只是摇了摇头:无什么事。

卫国公拍了拍她的肩膀:雪滢也好久没见过你了,你这次回来,刚好可与她一见, 你们姐妹说会话,心情也会愉悦不少。

相雪露颔首:我也正有此意。

她来到了雪滢的院子,进门后却没有马上寻到她,院里的侍女低头道:二小姐在练剑呢。

她循声来到了后院,果然看到了自家妹妹,一声雪衣,发丝用发带束起,手持宝剑,正在空中划出各种凌厉的剑势。

见她来了,雪滢挽出最后一个剑花后,收剑回鞘,很是有几分惊喜地奔向了她。

阿姐,你终于回来了,这几个月可是有养好身体。

被问到这个,相雪露下意识地有些心虚,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这大半年是去做什么了,因此她只是轻咳一声,含糊道:好多了。

雪滢将她的腰抱得紧紧的,依恋地靠在她的身上:那便好,我也觉着阿姐这半年来身子似乎养好了不少,不再像从前那般消瘦了。

不知怎的,雪滢感觉相雪露抱起来比从前更舒服了,身上还似乎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奶香味,闻起来很好闻,令她下意识地不想松手。

相雪露身子微微一僵,想到最近半年来,自己似乎当真丰腴了不少,现在还在哺乳期,赶紧略微挣脱了妹妹的怀抱,生怕被她太近瞧出异常来。

她垂眸看向她:你呢,这半年来可有做好功课,阿姐看你好似练出了一身腱子肉,想必在武学上下了不少功夫吧。

说到这里,雪滢的眼中一下子有了光芒,她微有几分自傲地说道:那是当然,这几个月,顾将军主动上府教我剑法,他说很少见到我这般颖悟的武学奇才,是天生学武的料子,仅仅这段时间,我便将他授予我的第一套剑法练得七七八八了,只是因为年纪尚小,还使不上全劲来。

相雪露早就知道自家妹妹在武道上很有天赋,只是没想到,她甚至得到了顾南亭的认可,顾南亭是谁,少年将军,饮马瀚海之人,本身就是个绝世将才,在此上面的传奇人物。

她摸了摸妹妹的脸:那你便跟着顾将军好好学。

现今这个世道,虽然对女子多有拘束,提倡学习琴棋书画做大家闺秀,并不是很赞成女子打马射箭,但相雪露想着,自己愿意帮妹妹多争取一些自由的空气。

从前她不算是毫无顾忌地支持她,总想着,她这般过于武勇,怕是不太好寻夫婿。

如今有了绵绵以后,越发觉得,为何要束缚着自己,明日自有明日的活法,未来是怎样也还不知道,要紧的是过好当下,活得开心。

现在锻炼得心性更加坚韧勇敢些,也好过将来面对变故哭哭啼啼毫无章法。

之前很少寻到专门教姑娘家的武道师父,练习骑马的地方大多鱼龙混杂着不少成年男性,也没有始终都适合去训练的地儿。

如今既然顾将军愿意上门教学,相雪露还是十分欣慰的。

隔日我去备些礼物,也好送给顾将军做为感谢。

她说道。

对了,阿姐。

雪滢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顾将军教我的时候,还时常向我问你的消息,说是好多年未见,没想到你又去行宫了,倒是有些遗憾,上次叙话不多,未能尽兴。

只不过我也不甚清楚阿姐你的消息,倒没有答上个所以然来。

这样啊。

相雪露思索道,那改日寻个空,我该是登门拜访一下顾将军,也好亲自表达谢意,顺便请他日后多多关照你。

既然对方也有意与她叙话,她自然是顺水推舟了。

与雪滢闲谈确实很能分散注意力,缓解心情,但是,一离开卫国公府,先前的愁绪便渐渐地又涌上来了。

当马车重新驶入宫中时,夜色下大开的宫门口就像是一只蛰伏着的巨兽的漆黑大口,无声地吞噬着一切。

回到宫中以后,却不见绵绵的身影。

青柠告诉她,陛下白日的时候派人来将绵绵接走了。

相雪露怔了一下,一想也合理,毕竟现在绵绵不同于往日,是昭告天下的帝王的长女,大嘉朝名正言顺的金枝玉叶,上了皇室玉牒的荣昌公主。

只是心里头不免有几分失落罢了,毕竟是亲自看顾了那么多天的人儿。

陛下将绵绵安置在了哪里呢?相雪露问道。

按理说,寻常公主年纪尚小时都是与生母居住在一起的,除非生母有罪在身或者身份太低,才会给其他的高位妃嫔教养。

公主年岁渐长以后,若是生母出身尊贵,自己又有封号在身,通常会另辟一宫室,供公主单独居住。

以她如今作为晋王妃的身份,定是不能光明正大地抚育绵绵。

只是,若是被陛下带走了,又会交给谁教养呢。

绵绵现在太过幼小,若是单独居住在一处宫室,没有主位约束宫人,难免宫人们日常中会有惫懒疏忽,她也是放不下心来。

青柠回道:这便不知道了,奴婢只知道是陛下将公主接走了,旁的消息,就再也没有听到传出来。

相雪露听了,心里不免有些焦急,这几日,女儿一不在眼皮子底下,她的心都会有些不安定,现在情况不明,更是令她坐立难安。

煎熬了一会儿以后,她决定,还是要去寻一下慕容曜,确定一下绵绵的下落。

于是夜里,她只是随意地披了件披风,便踏着月色,来到了紫宸殿。

即使是在深夜里,殿门口亦是守卫森严,大嘉朝最精锐的一批紫衣卫,面无表情,沉默而又岿然不动地立于宫殿的四周。

他们不发一言,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身上随时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提醒着一切心怀不轨之人冒犯的下场。

相雪露心里下意识地紧张了起来,以前她也去寻过慕容曜,但那都是在白日里,只需去他理政的地方寻就好。

那时来往皆是人,虽然不隐秘,但是亦不会有一种仅她一人的紧张。

今日,还是她第一次来他的寝宫寻他,这也是实在无法子的举动。

紫衣卫们肃冷地将她的求见报给了内面,得到允许的答复后,才侧开身子,让她进去。

进入紫宸殿的前一刻,她最后抬首望了望头顶上的天空。

乌云半蔽着月色,今夜的月亮有些发红,不同于寻常的清辉。

紫宸殿顶上的琉璃瓦反射着一种奇异的光,似乎被月光染得也与寻常有些不太相同。

檐牙上的龙首威严,气势庞大地朝着夜空张口长鸣着,龙目上闪烁着暗沉森冷的光。

相雪露潜意识里冒出来了一些想法,关于这个夜晚的有些莫名的预感,徘徊在她的心底。

进入殿内,相比外面的微寒,里面温度适宜,宫灯在壁廊上悬着,发出明亮柔和的光亮,宫人上前来恭敬行礼,为她指引方向。

陛下在东侧殿的书房等着您。

紫宸殿的宫人皆很恭顺沉默,始终低垂着头,沿路遇到的其他宫人也都很是静默无声,见着她以后,只是在旁侧静静地行礼,待她走后,才离开。

可见这里的规矩森严。

相雪露跟着引路的宫人,并未走太久,到了书房的门前,宫人默不作声地退下,仅余她一人站在门口。

相雪露沉顿了片刻,轻轻地推开了门。

书房里面,有着一张极其宽大的书案,两侧的墙壁上安置着直达吊顶的书架,密密麻麻地放置着从古到今的各类书籍,散发着渊远的书香和时间的厚度。

给人一种很强的压迫力。

书房的角落里,放着一个鎏金兽首香炉,正悠悠地朝四周喷吐着淡淡的香气。

她走进去的时候,慕容曜恰好也抬眸向她望来,他安然地坐在那里,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来一般。

相雪露给他行完礼,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

陛下,请问您将绵绵安置在了哪里,今日回去以后没有见到她,有些着急,还请陛下见谅。

她低声道。

慕容曜将手中的书籍合上:不必担心。

今日白日里朕将她带到了紫宸殿,宁寿宫中怕有旁人的耳目,便没有留话。

现下,她正在偏殿睡着,很安好。

相雪露闻言,心里吊着的石头放下来了一大半,她松了一口气:那臣妇便放心了。

只是,臣妇有些心事,不得不问陛下。

她期期艾艾。

臣妇斗胆想问一句,日后陛下是准备如何抚养绵绵的,她现在还小,单独居于一宫,也很不合适,臣妇亦是放不下心。

慕容曜将看过的书籍插回了原来抽出来的地方,这才转首朝她道:此事朕早有打算。

她确实还太小,朕也知道,皇嫂那里不方便养育,但左右放在旁人那儿,朕又不可能放心。

他用修长的手指微撑着左侧的太阳穴,略斜着首看她:思来想去,还是放在朕这里比较好。

在绵绵能独立生活之前,朕打算让她住在紫宸殿的偏殿,朕亲自抚养,亲自教导,如此,总还不会出差错了。

他用着平常的语气说着这一切,却压根没有提,自建朝以来,还从未出过帝王亲自抚养皇子女的先例。

相雪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读史没有慕容曜多,却也知道这是不合乎常理的,因此甚至之前都没有往这方向想过。

她如何也没有想到,他再次提出了一个如此惊世骇俗的提议。

若是被朝堂的那群大臣知道了,又要引起轩然大波。

虽然她的心绪此刻很是复杂,心湖亦是被一颗石子砸中,掀起不小的涟漪,但是她却并没有出声反对。

因为,她思来想去,竟然也想不到更好的折衷方案了。

交给任何人,确实都不如交给他这个亲生父亲养育来的好。

只是——若是这般,以后绵绵定然被无数人的眼睛盯着,出行甚至是一举一动都可能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朝廷。

紫宸殿,乃是大嘉的中心之一,帝王的寝宫,绵绵在这里以后的生活定然是众矢之的。

臣妇身为宗室女眷,不太好总是来紫宸殿觐见陛下,如果以后臣妇思念绵绵,该如何得见呢。

陛下的安排都很好,臣妇无什么意见,只是难免有几分着急的私心。

这算不得什么私心。

慕容曜笑了起来,绵绵的成长亦需要母亲的陪伴。

朕早就说过,一切朕都提前考量到了。

话语间,他从书案的一旁抽出来一张薄纸,递给相雪露。

皇嫂看看罢。

相雪露接过纸张,仅看了两眼,就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这是……纸张赫然是一张图纸,上面刻画着宁寿宫,紫宸殿,以及在它们之间的一条……密道。

皇嫂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他微笑着看着她,这条密道只有你我二人知晓,你以后想来见绵绵,随时都可以。

不知道为何,听到此话过后,相雪露却莫名的,从头到脚地引起了一层颤栗。

帝王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句话适用在这里也很合适,他将这等隐秘告诉了她,几乎是将能威胁到他安全,宫要机密的事情告诉了她。

他就没有一点忌惮,一点迟疑么。

太过不了解皇帝,不是件好事,太过了解皇帝,也不是件好事。

她现今有了这么多与他共同的秘密,她深感自己好似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是利益是保障,同时也是负担,威胁。

相雪露先前心里的那种惴惴不安越发明显了起来,她总觉得,若是交换帝王的秘密,总是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她咽了咽口水,有些艰涩地问道:平素里来会不会太打扰了陛下,万一那时陛下正有要事……话说到一半,只见慕容曜站起了身子,他慢慢地朝她走来,直到走到她的身侧:皇嫂为何总是有这般的疑虑,瞻前顾后。

他似是不解般地反问:你我做为绵绵的父母,你来看望她,不是很正常的么?他高大的阴影有半面投到了她身上,挡住了大半的顶灯光亮,相雪露攥紧了衣角:虽是这么说……但她一个守寡的女子,频繁出入帝王寝宫,似乎,也听上去不是那么一回事……若是有旁人知晓,定不会认为他们清清白白。

见她一时沉默,他轻轻薄薄地在她的身侧笑了起来:朕知道皇嫂在担心什么。

他俯下身子,有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不轻不重:朕上次说过的话,依然有效。

慕容曜这句话几乎是贴在相雪露的耳侧说出来的,她感受到了他温热的气息喷在了她的耳珠上,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既然有些事情,无论发不发生,旁人都会那般想,那……为何不就让它成真呢?总归这件事,对皇嫂是没有什么坏处的。

就当是为了我们的绵绵。

他在我们这个词上,略微加重了一些。

相雪露忽然发现,慕容曜哪怕是在说着这种话的时候,语气也永远是温柔的,优雅的,冷静的。

她感觉到自己的下颌被他轻轻抬起,他微凉的指尖印在她的皮肤之上,引来了她的又一阵颤栗。

皇嫂考虑好了么,朕随时奉陪。

相雪露鬼使神差地抬眸朝他看去,才发现,在夜里室内灯火的掩映下,他的脸颊一半光亮,一半阴影,越发显得俊美绝伦,好似天人。

他的唇鲜红而薄,形似花瓣,很是精致,随着他的话语微微张合着。

他的那双幽眸,平素里都是明明灭灭,难以揣摩,此时却完完全全地倒映着她的影子,她感觉,此刻,自己正在他眸底幽深的大海中起伏,随时都要被卷入深渊。

想好了么?他又问道,然后用轻不可闻,只有她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就当是为了绵绵。

是……就当是为了绵绵。

相雪露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她的语调末端,甚至都带上了一层细微的哭音。

她不知道前路为何,不知道此次的选择是不是又要将她扯入一个更深的深渊,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会有什么难以预料的深远影响。

她只知道,今夜,她要头一回放下自己这么多年来内心秉持的那一套道德约束,以及羞耻的边界。

她要清醒地面对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不再能像之前一样逃避,用记不清楚或者酒醉情非所愿来掩人耳目。

她以为自己心理上做好了准备,但是后来才发觉并没有,她忍不住话语间带上了如同先前的轻微泣声。

相雪露也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明明是她自愿答应的,她也考虑好了前因后果,她只能想这怕是矫情。

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世间有多少人想成为皇帝子嗣的母亲,下任帝王的生母,就只有她,亲口答应了最好却还好似显得不情不愿。

心里最后的固执与倔强,还有那一丝像是掩耳盗铃的坚持,化作了最后时刻之前,她从袖子里抽出了自己的手帕。

***相雪露的两个侍女,青柠和绿檬,甚得她的心意。

譬如昨日,她一夜未归,她们也替她掩饰了下来,没被他人发觉。

青柠沏好了一壶茶,倒在青玉杯里,捧在手心,放轻步子走入内室,隔着一层床帐对里侧轻声问道:王妃,茶水好了,您要喝些吗?里面没有回应。

直到半晌过后,才传来一道女子有些虚弱的声音:先放在旁边吧,我待会再来喝。

青柠应声说是,垂首又退了出去。

室内重归宁静。

相雪露有些出神地看着头顶幔帐上的花鸟缠枝纹路,昨夜,她看到的花纹比这更加的精致华贵,富丽堂皇。

九条飞龙彼此盘旋着,或怒目瞪视,或引颈长啸。

它们身上的鳞片鳞次栉比,金光闪耀地排列着,龙爪锋利无双,口中衔着的东珠亦是散发着莹莹之光。

爪下踏着山海,头顶悬着日月,山海伏波,日月当空,正如她一般,不知天地日月。

她不知道躺了多久,直到觉着自己似乎躺够了,喉咙有些干涩了,才收起发散的思绪,半坐了起来。

几乎是在动弹的那一瞬间,她就下意识地轻嘶了一声。

半晌之后,缓过身来,她才从一旁的小几上端起茶杯,缓缓将温茶送入口中。

回想起自己所行之事,还当真有几分疯狂。

绵绵还未足两月,她便……若是真因此有了,说不定两个孩子相差不到一年。

回想起皇帝与元显皇后恩爱,长子和长女皆是同年所生,一个在年初,一个在年末,以致于一度有人怀疑,有一子不是元显皇后所生。

现在回想起来,又何不可能的,只要……想到一半,她便脸色有些微红了。

放在一年前,晋王未逝之际,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年后的自己,生活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已是成了一个孩子的母亲了,再过不久,也许会成为第二个。

而孩子的生父,皆不是她从前的丈夫。

她更加想不到,那个对她温文有礼,光风霁月的帝王,骨子里居然——。

事已至此,只能朝前路继续看,她只希望这一次便能成,如此也不用再去继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应该——机会还是挺大的吧,绵绵那次,就是恰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