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晚上总是来得特别早, 在专家们的都陆陆续续离开后,窗外已经是一片深沉的墨色。
奎洁与钟琋将教师恢复了原样。
师姐,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钟琋问, 今天你也忙了一下午, 我请你吃饭吧。
奎洁摆手:不了, 我还得赶回家带孩子呢。
说完,她又笑起来,你呀,等你结婚生子之后, 你就能明白我的状态了。
是会花费自己很多的时间, 但的确也会带来很多快乐,就看你如何抉择了。
但不论如何……奎洁凑近钟琋,还是要做自己。
奎洁走后, 钟琋打算回办公室整理一下答辩的材料, 再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儿。
她负责的唐亮这一级的学生, 如今已经是大四了。
学生面临着毕业论文、出国留学、考研和就业等等的问题,偶尔还混杂着一点情感家庭之类的倾诉, 只要是在办公室,钟琋便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只是今天,学生们都知道钟琋要预答辩, 很是体贴地没人来找她。
轻柔的灯光覆盖着她。
她安静地敲打着键盘, 哒哒哒的键盘声回荡在办公室不大的空间里。
电脑右下角突然弹出一个新闻。
是关于徐忆泽事件的报道。
钟琋点开报道, 认真地看了一遍。
ORI澄清了这件事, 表示只是有人诬告而已, 徐忆泽已经提出了全部的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而那个诬告的人, 曾经与徐忆泽在同一个实验室待过, 但后来生活不大如意,又见曾经的同事声名显赫、广受尊敬,便起了要毁掉徐忆泽的心思,提前破坏监控,盗取烧毁资料,没想到徐忆泽从实验室剩下的东西里找出了蛛丝马迹,便锁定了这人。
至于是什么样的蛛丝马迹,新闻里并没有说。
但不论如何,这件事看来是彻底翻篇了。
刚才她预答辩结束,徐忆泽就跟周校长等人一起走了,想来A大是要恢复他特聘教授的待遇。
而这一出事件,让他又一次火出了圈,一些专家学者甚至是营销号都对他在学界的贡献进行了来来回回的阐述介绍,还有人提出目前他的成就是被低估了的,要求H大应当给予这样的人更好的待遇。
钟琋走出学院大楼,发现外面竟然下雪了。
雪花扑簌簌地从空中飞舞,落于地面,已经形成了薄薄的一层白,踩上去的时候,鞋底发出低沉的咯吱咯吱响。
有人站在路灯下,路灯投下光线,如似早晨暖意的阳光,将他笼在了一片橙黄之中,雪花像是蝴蝶在他身旁翩翩。
他看着钟琋走来,从口袋里拿出几张卡片。
去美国好几个月,卡片也很久没送了,徐忆泽说,补上这段时间的。
钟琋接过卡片,有雪花落在上面,她用手擦开,一张一张看过去,跟他以往所写的卡片内容一样,祝福或者勉励,其中还有一张是祝她生日快乐。
去年她便收到了徐忆泽的生日卡片,也正是那张卡片,才让她认出了那是徐忆泽业已有些改变的字迹。
年少时,她帮其他女生送过无数封情书,经她的手,将别人的感情塞到他的抽屉里。
而现在,他写了无数的卡片,没有直接的表达,却也是将满满当当的心思,亲手放到了她的掌心。
钟琋抬头,看着徐忆泽。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那个沉默而俊美无比的少年时的情景,惊为天人的一刹,想起他在北楼,背靠着栏杆,小声读着英文,日光赋予了他一双金色的翅膀,想起他们已经度过的那个暑假,风扇轻轻拂动他额前的发,他的专注,专注时更令人挪不开眼。
还有……还有太多太多……钟琋发现,她这辈子也活得不算短,三十余年的时光,却仿佛大半辈子都有他的存在。
他是一道灼目的光,但她不是那个死死追随光而奔跑的人,而是这道光让她知道,她自己的路在何方,她该如何走好自己的路。
饿了吗?徐忆泽轻轻开口。
钟琋点点头。
那……徐忆泽低头看她,可以一起去吃饭吗?好。
钟琋抿唇微微一笑。
话音未落,就听有人的声音传来:就你俩?不行,我也要一起去。
有人补充,还有我。
只见李倩霖和路念皖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瞧着。
想着你今天答辩辛苦了,我们还打算请你大吃一顿,不过现在看来,就不用我和小路破费了,李倩霖凑近钟琋,又笑眯眯地看着徐忆泽,徐教授,请客呗,要吃贵的。
钟琋面上有些发烫,你们这样……不太好吧?钟老师,你这样不太好吧?路念皖道,还没结婚呢就开始替他省钱?此话一出,就连徐忆泽都有些不自在,尴尬笑笑:没问题,地方你们随意选,我负责买单。
……李倩霖和路念皖倒也没有真想敲诈勒索徐忆泽,只选了一家中规中矩的火锅店。
毕竟,下雪夜和火锅才是绝配。
辛辣浓郁的热气熏得众人食指大动。
火锅店的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刚好提到了徐忆泽事件的结果。
ORI替徐忆泽澄清了来龙去脉,并对他的成就又予以了一顿猛夸。
只是火锅店中的客人决计想不到,电视里所说的这位大佬,正专心地从红锅里舀出煮好的虾滑,放到他旁边的姑娘的碗中。
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钟琋问,为什么就能确定是那个人诬陷你的?李倩霖和路念皖也好奇,竖起了耳朵。
其实也很简单。
徐忆泽道,我的研究方向比较特别,了解的人很少,前前后后也不过那么几个人。
而这个盗取资料的人则正是了解徐忆泽研究方向的人之一。
也正是因为了解,他才会从实验室如此繁多的资料中,准确地找到掐住命门的那一点东西,将其烧毁。
通过对烧损残渣的辨别,这人烧掉的都是别人的,而独独偷走了他自己的。
也就是他舍不得损毁自己的心血,路念皖恍然大悟,又是万分愤愤不平,可他就忍心把别人的心血付之一炬,真是不可理喻!很多做过科研的人都明白,那些即使已经毫无用处的资料,但因为在上面凝聚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宁可堆在一旁吃灰,也舍不得将其扔弃。
钟琋在心头默默表示了同意。
她的这篇学位论文自然也是凝聚了她很多心血的,在小山村里调查的资料,其实很多都没有用上,但她依旧整理妥帖,好好地放在书房里。
其实也像是一个人的记忆,人的一生经历的许多事情对现实都是没意义的,但既然还记得,也正是因为对本人而已,是值得的。
几人又吃吃聊聊了好一会儿,直到时近午夜,才一道出了火锅店。
李倩霖自告奋勇地要送钟琋回宿舍。
只留下了钟琋和徐忆泽两人,站在火锅店门口,望着还在飘着小雪的天空。
我送你回去吧?徐忆泽说。
这太晚了……晚上我睡辛成那里,一栋楼,很顺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钟琋也不跟他客套。
火锅店离钟琋家不远不近,这雪天打车也不方便,于是正好走路消食。
路灯还亮着,行人和车辆却不多。
这时候的北市终于褪去了平时紧张而忙碌的气氛,连空气都显得温柔缱绻了不少。
他们走在积了雪的路上,踩出了一串脚印。
只有时不时落在头发上和脸上的冰凉雪花,提醒着钟琋这不是做梦,而是真实的、她与徐忆泽并肩走在一起。
过去的高中时光里没有这样缓慢的时刻,徐忆泽远离故土的十余年时光里她自然也不敢如此肖想。
只有现在,在北市清冷的午夜十二点,她不是被打回原形的灰姑娘,她是像拥有了全宇宙的那个人。
她的指尖轻轻地碰到了徐忆泽的手,温暖的,近乎令她心跳失控的。
她顿时脸色绯红,急忙蜷起手指,却就在这一刹那,她的整个手,都被那温暖的感觉覆盖住了。
她不敢抬头去看徐忆泽。
亦不知此时此刻是真实还是幻觉,她的心跳声,还有身旁人的心跳声,像是覆盖了这个世间全部的喧嚣与嘈杂,反而衬托得这世界只有欢愉,美好,和宁静。
……钟琋进了屋,见徐忆泽站在门外,便问:进来坐一下吗?太晚了,徐忆泽看了一下表,你明天还要上班,早点睡吧。
钟琋也说不出为何心里那么些微微的失落,但徐忆泽说得也没错,这时间也快凌晨一点了,现在睡下去,不过几个小时就得起床上班。
的确是太晚了。
那我关门了……钟琋扶着门框,轻声道。
好,你关门,我看着你。
钟琋迟疑了几秒,缓缓地将门合上,渐渐把门外那人的身影遮住,直到听到门锁锁上的声音,她背靠在门上,深呼吸了好一会儿,狂乱的心跳才算是平和了一点。
而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猛地转身,一把将门拉开。
他还在那里,一只手抬着扶住门框,另一只手自然地垂下,目光温柔,与她的目光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