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 不知从何而升起一朵烟花。
因为距离太远,听不到烟花绽放的声音。
而钟琋才从方才的一片空白中回过神来,看向徐忆泽。
只觉此时的他有些太过安静了, 沉默得令她多了些担忧。
那人在群里说的话, 她说, 你别往心里去。
没事。
徐忆泽的声音不大, 目光依旧落于窗外。
你……徐忆泽终于转过头,看着钟琋,眼中添了一些不知名的情绪:我们出去走走?现在吗?钟琋讶异了一下,但很快便应允了。
今日除夕, 原本是个合家团圆的日子, 而他却没有了亲人,加之方才同学群的那件事,只怕是心中也多了许多的情绪需要宣泄。
钟琋上楼换好了衣服, 下楼时亦见徐忆泽已在楼梯口等着她了。
两人一道出了院子。
冬天虽是快过去了, 但这夜半的空气却依旧有些刺骨的冰冷。
钟琋用手拢了拢围巾, 徐忆泽却将她的手牵了过去,放入他大衣的口袋里, 也将她往他身边拉进了几分,让钟琋感觉她的脑袋几乎都一直靠在了他的手臂肩膀之处,摩擦出一些痒痒的感觉。
钟琋家所在的别墅区已经建了很多年了。
一开始还觉得位置不算太优越, 但随着城市的发展, 这个小区也算是划入了城市核心区, 周围住宅和商场林立, 交通也十分便利。
因着是除夕, 虽然已是夜深, 但街道上依旧可以称得上人声鼎沸。
推着小摊叫卖的小贩, 香味扑鼻的夜市,成群结队的年轻人,还有些牵手闲逛的情侣。
想吃东西吗?徐忆泽问。
钟琋其实并不饿。
今晚的年夜饭就不说了,光是她爸妈准备的各种零食小吃,就已经让她撑到胃疼,只是看着这琳琅满目的各类家乡小吃,也总忍不住有些蠢蠢欲动,她说:买一点吧。
徐忆泽拉着她,在一个小摊前停下。
正在点着东西,一人也站到了他俩的旁边,叫着老板。
而这人忽而眼光往钟琋和徐忆泽身上一瞥,像是忽然受了很大的惊吓一般,连退了好几步,他的同伴们忙上前扶着他。
你你你你们……这人面露惊异,指着钟琋与徐忆泽,目光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更是如同被电击了一样,你们怎么……钟琋只觉这人有些眼熟。
徐忆泽已开口:王伟。
是钟琋几年前曾教过的一个男生,他也曾在高考结束那日,凑巧与徐忆泽同乘一辆出租车,还交换了联系方式。
徐老师……王伟上大学这几年,似乎长高了不少,甚至比徐忆泽还要高出了一截,整个人壮得像头熊,但此刻却低着头,还残留着几分高中男生般的羞赧,颇有些矛盾感在身上,钟老师……你,你们怎么在这里?你俩……大约是想问你俩是什么关系。
但却不敢问出口。
与他同行的伙伴,也乖乖地与王伟排成一行,微微低着头,一起叫道:钟老师好。
顿时周围的气氛很是奇怪。
连小摊老板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路人也侧目低语。
徐忆泽认出其中两个是曾与王伟一起搭出租车的孩子,应当也是钟琋教过的学生。
小摊老板将徐忆泽选好的小吃递出来。
徐忆泽刚要拿出手机支付,王伟连忙伸手拦住,说:徐老师,我来我来,我请客!另外几个男生连忙也抢了上来。
老板,别收他的钱,我来!我来,今天说好我要请客的!你们抢什么抢啊!快让开!老板,你要是不收我的,今晚就别做生意了!你还威胁人呢,素质呢!大学生的素质呢!小摊老板被几个人吵得手足无措,也不知该收谁的钱,而徐忆泽被几人围在其中,平日里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是有了点手足无措的感觉。
钟琋忙从旁走到老板身边,迅速把钱付了。
付款的声音响起,几个男生终于停止了争抢。
徐忆泽从几人的围绕中脱身出来,正要与钟琋离开,王伟像一座小山似的堵在了两人面前,摸摸头,说道:徐老师,钟老师,你们……要不我请你们吃饭?徐老师,我大学真的选了物理专业,我准备考研,我想考H大,我想当你的学生。
说话的时候,王伟整个人都显出了一种灼灼的生机来。
另外几个男生开始起哄。
只是徐忆泽不过一句:先通过研究生入学考试吧。
说完,对几人点头一笑,拉上钟琋走开了。
我肯定能考过的!王伟望着徐忆泽的背影,大声喊道,明年我一定会去H大找你的!你等着我!钟琋转头,见徐忆泽虽没回头,但嘴角却是轻轻弯了起来。
被学生认可,是每一个老师一生都期待的事情吧,就算是徐忆泽这样的,也免不了有如此简单的成就感。
……随着夜已深,街上的人与车渐少,但钟琋却一点困意也无。
忽而,徐忆泽停下了脚步。
有时,钟琋觉得城市的变化太快了,几年时间便可以翻天覆地地改变,可有时候也觉得城市如故,十多年过去了,一些东西却依旧停留在那里,未曾变换。
她的眼前不再是那条污水横流垃圾乱堆的小巷子,可透过这栋高楼,却似乎还能见到那少年曾经踽踽独行的身影,从明亮处走入阴暗中,从阳光下步进阴郁里。
徐忆泽松开钟琋的手,向前走了几步。
周围没有其他人。
高楼上亮着霓虹,在他身上投下阴影。
钟琋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
许久。
这一刻,他也许还在与过去和解,与过去的一切争斗。
而这时,钟琋听到身后有车辆的声音,她回头,只见一辆黑色库里南停在路边,车窗玻璃降下,车里人的目光似乎在徐忆泽的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迅速升起车窗,发动了车。
这谁啊?她其实也没看清车里那人的模样,但觉得似乎有点眼熟。
正在发愣时,徐忆泽走回她的身边:你在看什么?没什么,钟琋说,又抬眼看向那高耸的楼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出了在心里百转千回了无数遍的问题,你想不想……去看看你的妈妈?徐忆泽的妈妈是在监狱里自杀而亡的。
按照管理流程,监狱方会将人火化,然后把骨灰存放在殡仪馆,只等家属认领后再处理身后事。
而从徐忆泽回国到如今,他未去看过,似乎也没有考虑过这件事。
钟琋明白徐忆泽内心自然是难以原谅他妈妈曾经对他的百般折磨,从身体到精神,甚至无数次地想要毁掉他的未来。
但那么长时间以来,她发现徐忆泽对他妈妈的感情实际上很复杂,他逃避着很多现实的东西,却又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对亲人的一些向往。
他在现实与回忆之间抉择着。
只是钟琋刚问出这话,就有些后悔。
在不甚明亮的霓虹光照下,她看到徐忆泽的面上似乎被撕裂,眼中竟有了些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以及……湿润的红。
……大年初一,钟琋几乎是睡到中午才起床,迷迷糊糊地饿着肚子走到厨房,却只看到徐忆泽一个人坐在餐桌前看着书,却不见钟父钟母的影子。
爸妈呢?钟琋揉着眼睛。
徐忆泽放下书,他们说过几天再回来,和朋友去短途旅行了。
钟琋仅存的一点困意立马消失不见。
爸妈都出门去了?还要出去好几天?那这几天,岂不是只有她和徐忆泽两人在家里?他们居然也放心?不过话说回来,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算起来都过了晚婚晚育的年纪,单独和徐忆泽待在一起也没什么,再说,高中时也不也这样度过一个暑假了吗,只是晚上没有在一起罢了。
徐忆泽观察着钟琋变化不已的表情,随即笑了起来:要不我还是去住酒店?不行!钟琋立马驳回,又觉得语气有些太过激动了,嗫嚅道,我爸妈……他们肯定不会同意的……你去的话,他们回来会……说我的。
那我……徐忆泽凑近钟琋,搬去你一中旁边那房子?钟琋回退了半步,这也才想起,这次回来,还没回过那边的房子,忽然被徐忆泽提及,倒是想念起了校门口的牛肉面,立马来了劲儿,拉上徐忆泽:走,我们去吃面。
只不过钟琋算茬了一点。
今天是大年初一,老板休息,面馆没开门。
徐忆泽见钟琋一脸失望,觉得有些有趣,揉了揉她的头发。
钟琋把他的手拽下来,却被他一下握住,又用力往身前揽了一下,她便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
而这时,身后却传来了一个声音:身为学生,在学校门口做这种亲密动作可以吗?两人连忙松手,回头。
魏明博双手环抱着,一脸严肃地站在他们身后,只不过几秒时间,他就自己忍不住地笑出来声。
欢迎一起回来啊,他笑得促狭,真不容易,你们高中时我就觉察出了点端倪,如今终于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