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2025-04-03 04:33:40

顾炎宁意识到自己走错路, 再想往回走的时候已经晚了。

天色渐黑,远处隐隐传来阵阵狼叫声。

顾炎宁瑟缩了几下,这荒郊野岭, 不知道会不会……有鬼呢?顾炎宁牵着马, 生怕误踩上哪个坟包, 走得更是小心。

还好有匹马, 顾炎宁想。

顾炎宁拍了拍马头,亲昵的蹭了蹭。

马儿朝她喷了喷气。

顾炎宁沿路辨识着她来时用石子在树干上刻下的标记, 捶捶酸痛的腿,强打起精神,朝阳还等着她去救呢。

顾炎宁谨慎地往回走着,直到耳边响起一声越来越近的狼叫, 顾炎宁攥紧了手里的弓箭, 立刻翻身上马,顺着她觉得的方向策马走了几步, 直到狼叫声稍远了些, 才放下心来。

然后她发现——她连标记都找不到了。

她原本牵着马走路就是为了寻标记, 这下好了,骑马和走路没什么区别了,顾炎宁郁闷地再次跨上马背, 马儿却不知怎么受了惊,将前蹄高高的抬了起来。

顾炎宁的轻功不如朝阳,此时更是累得心神俱疲, 一个不慎, 便被重重地甩了下去。

顾炎宁被甩在地上, 小腿不知挂到了什么,骑射服被挂破, 鲜血顺着白皙的小腿蜿蜒的流了下来。

马儿甩下了她,仿佛如释重负,踏着马蹄跑走了。

顾炎宁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远,疼得双眼泛起泪花,明明刚刚还你侬我侬、相依为命、朝她喷气……罢了,还是只能靠自己。

顾炎宁忍着腿部的痛意爬起来,借着月色,她低头瞧了瞧,脚踝已经肿了起来,她的小腿挂到了树枝,被划开一个长长的口子。

顾炎宁拿帕子将血拭了拭,疼得倒吸几口冷气。

顾炎宁忍着痛,她不敢大叫,怕把狼招来,只好扶着一棵树缓慢坐了下去。

心里惦记着不知朝阳怎么样了。

顾炎宁抬头看了看夜色,这么晚了,李逢舟应该发现她们不在了吧?会——会来找她吧?顾炎宁靠着树,一阵冷风吹过,她越坐越害怕,狼嚎声似乎近在耳边,可她觉得自己连拉弓的力气都没有了,索性将笨重的弓丢去一旁,紧紧抱着箭筒。

她有点儿饿,有点儿冷,腿也有点儿痛。

顾炎宁拢紧衣服,双手立在唇边,呵了口气。

不知道怎么,她突然想起了小时候被大姐姐关的那处早已荒废的冷宫。

那是个冬日,那处冷宫很冷,她小小地蜷在角落里,缩成一团,饥寒交迫下,她甚至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快要没有了。

她喊着母后,喊着苏嬷嬷,甚至还喊了喊父皇。

可是没有人理她。

她慢慢连喊人的力气也没有了。

顾炎宁觉得自己的力气在一点点的失去,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处冷宫里,她看着越来越黑的天色,恍惚觉得连月亮的光亮都越来越浅。

她不禁怀疑起来——李逢舟——真的会来找她吗?无边的旷野,茂密的大树,静谧的夜晚。

突然有了马蹄声。

就如同,那一年,那几个洒扫的嬷嬷攀谈着,推开了冷宫的大门。

看到了在角落里快要冻僵的她。

门被人打开,她看到光亮从门外洒了进来。

金色的。

应该很暖。

顾炎宁拼力笑了笑,便听得一个嬷嬷惊呼:天啊,这不是六公主么!顾炎宁觉得眼前仿佛有了星星,在一片星辉中,有人策着马,他手里拿着马鞭,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同她一样的衣裳,正奔向她。

男人唇瓣张合,神色焦急,仿佛在喊着谁的名字。

她总觉得这一幕好像在哪里见过,她脑中闪过一瞬,有无边的大漠,有队队的兵士,有刺人的火光,有沙丘,有月亮。

顾炎宁费力地抬了抬眼。

李逢舟——他找到她了。

终于有人——来找她了。

李逢舟远远便瞧见了她,慌忙将马勒住,马也顾不得栓,三两步跑至她的身侧。

宁宁?顾炎宁有些晕,嘴唇干涩,她用力抿了抿,眼眶却不由自主的湿润起来。

可明明她刚刚还很坚强的,不知为何,看到李逢舟突然委屈起来。

顾炎宁忍了忍,还是抽了两下鼻子:我以为你不要我了……皇上怎么才来找我呜呜呜呜。

李逢舟被她哭得一阵心焦,低眉便看到她的骑射服已经被挂烂,小腿上流着血,他心疼得没办法,只好认错:是朕的错。

李逢舟从自己的骑射服上撕下布条,将小腿替她缠住,顾炎宁越哭越厉害,李逢舟顺了顺她的背,半圈着,将她扶着站起。

回身才看到,马儿没栓,似是被狼叫吓到,已经撒着蹄子跑远了。

顾炎宁没了力气,半靠在男人身上,仍委委屈屈地抽着鼻子:朝阳……她没事。

李逢舟俯身,将她背在背上,男人的脊背很宽阔,还带着久违的暖意,顾炎宁双手环着他,轻轻问了句:皇上,我是不是很久之前,就见过你啊?李逢舟怔住了,脚步也停了下来:你……你想起什么了?他忐忑得等待着顾炎宁的回答,却只听到了小丫头逐渐均匀的呼吸。

李逢舟将她往上提了提,背着她走了一阵,前方有马蹄声传来,李逢舟抬起头,他的面前停下一个人,方衍从马上翻身下来,拦在了他的面前。

公主给我。

李逢舟看他一眼:朕的妻子,为什么要给你?方衍仍然站在那里,问他:你究竟对公主做什么了?李逢舟不欲同他多说,只是道:她受伤了,你还要继续拦着么?顾炎宁的小腿正垂在李逢舟的肘弯,方衍的视线落了过去,还是固执的伸着手:我来背。

李逢舟的眼神带了些肃杀和冷意:方衍,朕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对你一再纵容。

当年,在徐国她最难的时候你弃她而去,你那时候又可曾想过她会被顾炎彻折磨死?我……方衍哽住,默了几息,才苍白的回道,我没有,我只是……你去做了什么朕不关心,现在,李逢舟看着他,让开。

李逢舟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对他道:她忘了。

方衍疑惑了几瞬,李逢舟又解释道:上元节,她约你前来,你被朕调走,宫内走了水,她受了伤,醒来就全忘了,那些过往,她都忘了,你、朕、顾炎彻,她都不记得了。

方衍愣了神,张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想起这段时日同顾炎宁见得两次面。

怪不得公主总说些奇奇怪怪的话,看向他的眼神也充满了陌生。

可还不待说什么,李逢舟便道:让她都忘了吧,还是你……想让她记得?方衍怔住了:我……方衍从未听说过这种病症,问道:这个病是治不好么?还会想起来么?对公主的身体没伤害么?不知道,徐嵩阳也说没办法,她的身体很好。

朕同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如果她真的就那么忘了,以后那些事就不要再提了。

方衍垂了垂眼:能瞒一辈子么?若公主又想起来呢?朕会替她做,李逢舟语气淡淡,她想做的一切朕都会尽快帮她做好,在她恢复记忆之前,朕会替她做好,这两年,朕也一直在做,所以——李逢舟看了他一眼:朕命令你,什么都不准同她说。

方衍默了片刻,他甚至还没有答应李逢舟,李逢舟已经背着顾炎宁走远了。

方衍牵着马跟了上去,想了想,才警告道:你别趁着公主不记事,就占她的便宜。

李逢舟倒是笑笑:不若你问问,朕和她是谁占谁的便宜?-方衍没再跟上去,他牵着马,缓慢的往前走着。

月光下,他一人一马的倒影显得格外孤寂。

公主在他十四岁那年从人牙子手里救下了他。

他吃了许久的蒙汗药,一点力气也没有,有人突然给他松了绑。

她给了他一个荷包,和一个微笑。

他被那抹光吸引住了,他没有要那个荷包,只是固执的跟着她,他其实知道自己是谁,只要他拿着荷包,买了解药,一路回了晋国,摇身一变,依然是那个方家少主。

可他却突然不想回去了。

顾炎宁走了几步,见他还跟着,不由问了句:你是不是没地方去呀?他点了点头。

顾炎宁笑了笑:你会打架吗?他继续点头。

那你跟着我吧,我刚巧缺个侍卫。

她去求了魏国公,将他编入大内,留下了他。

那次去丰域关,公主自己偷溜走了,甚至他也没注意,苏嬷嬷甚至急哭了。

他赶夜路,抄近路寻了过去,却还是迟了一步,他只知道公主受了伤,刚巧他过去了,顾炎彻便让他一路护送公主回京。

他们从丰域关刚回来,魏国公谋逆的消息便传满了邺都,魏家满门抄斩,公主也像变了一个人,突然有一日,公主交给他一样东西,唤他假死,然后去漠州帮她做件事,可事没有做成,他前脚刚到漠州,后脚便听闻了两国要和亲的消息。

他只当是顺康帝为了将丰域关换回去,才卖女求荣。

他难以想象公主在人生地不熟的晋国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慌忙便回了方家。

方衍看着男人的背影越来越远,低垂着眸子。

或许他说得对,她应该忘了。

他没有办法替她做到的事情,李逢舟,或许可以。

-李逢舟背着顾炎宁回了营帐,顺嘴问了来喜几句朝阳的伤势,听得她已经被公孙统救了回来,回了营帐。

李逢舟摆摆手:就该让她在那洞里待着,才长记性。

来喜晓得帝王向来嘴硬,忙去请太医了,太医很快过来给顾炎宁包扎了伤口。

顾炎宁似是累极了,包扎时,也只是痛得皱了皱眉,不肯睁开眼睛,低喃了几声:痛。

太医走后,李逢舟看着她没什么血色的小脸,将被子替她往上提了提。

她刚刚那句似是而非的话,惹得他毫无睡意,他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不自觉便又想到在徐国见她的最后一面。

他刚说完‘我带你走’,似是震动了她,她眸中微动,长睫颤了颤,说了句:你快走吧,不要多管闲事。

顾炎宁站起来就要走,立刻便有嬷嬷将她按回到座椅上,面上带着笑,威胁她:圣上同公主说的话,公主不记得了?顾炎宁瞳孔倏地缩了缩,抿了抿唇才又坐下去。

李逢舟见不得有人那般对她说话,抬脚便朝那嬷嬷踹了过去: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李逢舟用了不小的力气,嬷嬷被他踹出好远一段距离,吐了口血,便晕了过去。

顾炎宁从始至终眉眼淡淡,最后才对他道:她也只是个听命办事的,你朝她发什么火,我不会和你走的,父……顾炎宁叫了叫,实在是叫不出‘父皇’两个字,垂了垂眸子,才道:顾崇不会轻易放我走的。

顾炎宁冷淡的笑笑:就在刚刚,他还喊我讨好你,想尽办法将丰域关从你手里拿回来,哪怕……顾炎宁指了指大殿内的床榻,手移下去搭在腰带上,问他:你要吗?纤细的手指就要解开那白色的缎带,李逢舟伸手制住了她,眼前的顾炎宁同他在丰域关所见的样子判若两人,他的心仿似被撕扯般疼痛。

顾炎宁这时才微微对他笑了笑:李逢舟,你能来看我我很感激,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外公,他是真的勾结了你,要推安怀王上位么?李逢舟没答话,将她扶在椅子上坐好。

顾炎宁看了看他,缓慢的说:我相信外公,也相信母后,没有人想拥立安怀王谋反,顾崇……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嗯。

李逢舟应了声。

我会替外公和母后报仇的。

许是那老嬷嬷晕了过去,顾炎宁毫无顾忌般,淡淡地开了口。

也或许她许久没有对人说话了。

你要怎么报仇?李逢舟问她。

顾炎宁没有答他,只是嘴角平平的牵扯着:你还不知道吧,顾崇说我不是他的女儿,母后同安怀王好上了,安怀王才是我的父亲,至于我的哥哥,不过是母后为了稳固自己的中宫地位,抢来的别的宫妃的孩子。

你知道安怀王么?他是邺都唯一一个异姓王,他做过很多好事,打过很多胜仗,可他死了,被顾崇杀死了。

还有我的母后,她还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就也死了。

顾炎宁面上没有表情,仿佛只是在说旁人的故事:他们都死了,我被所有人丢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QAQ今天是熏疼宁宁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