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国使臣到来的消息第二日就传遍了整个京都, 自然也传到了李逢舟的耳中,听来喜所说,徐国使团中还有一个蒙着面纱的女人, 是邺都熠熠生辉的一颗明珠, 被誉为第一美人。
什么狗屁的第一美人, 李逢舟搞不明白徐国人这次来是做什么的, 还要不远千里带个女人过来。
李逢舟折子也批不下去,只盘算着如何让顾炎宁不接触那些人。
尤其是那个什么柳三郎。
顾炎宁对这些事情倒是浑然不知, 只沉迷于抄她那本佛经,便连徐国有使臣来,都是朝阳同她说的。
顾炎宁的佛经刚抄完最后一张,厚厚一沓摞在匣子里, 她长舒了口气, 揉揉酸痛的手腕和眼睛,才顾得上搭理朝阳。
你说什么?徐国使团?怎么李逢舟半句也没同她说起。
是啊, 朝阳道, 已经住在京都官驿了, 说是来给母后献寿礼的,过几日等使团休整好了,皇兄理应设宴款待, 皇嫂别急,到那时你就看到了。
好吧。
顾炎宁闷闷不乐地揉着小红,她上次托朝阳寄得那封信, 至今五哥也没回音, 徐国使团来了, 五哥如今身为太子,想来不会出使晋国, 不知会不会让使臣们给自己捎个话呢?不过,朝阳顿了顿,八卦兮兮的对她道,皇嫂,我听小顺子说,使团里还有个女人,罩着面纱,身段好得很,你说这人是什么来头?还有女人?!给太后献寿礼,带女人做什么?怪不得狗皇帝只字不提呢。
顾炎宁立刻撩撩衣摆就去找李逢舟了。
李逢舟这几日得了闲就将叶骞唤来问问徐国使团的近况,确认除了一个被封了郡主的女人外,并无其他皇室宗亲,这才舒了口气。
朕让你打听得,那位柳少卿,究竟行几?叶骞对此更是费解,但帝王让他办的事,他总不能不办,昨夜还特意邀柳少卿饮了酒,问准了其确然是行三。
行三。
李逢舟的脸色沉了沉,也不关心那个被称为郡主的女人是谁了,摆摆手就让叶骞走了,叶骞前脚刚走,后脚来喜就禀报,说是皇后娘娘来了。
终于想起他了?李逢舟咳了咳,拿起折子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才道:宣吧。
顾炎宁进来时见李逢舟在老老实实看奏折,直接提着裙摆上了石阶,一屁股坐进了他的怀里。
质问道:徐国使团来了京都,皇上怎么不同宁宁说呢?李逢舟正惊讶她怎么这么快就知晓了消息,还是严肃的板着脸,对她道:皇后整日忙着抄佛经,都顾不得同朕说话,朕哪有时间同皇后说此事?顾炎宁想了想,这几日确实忽略了他,于是随口哄了他两句。
宁宁也是为了母后呀。
皇上不要这么小气嘛,等皇上生辰了,宁宁一定花费比抄佛经更多的心思给皇上准备贺礼的。
皇上最大度了,皇上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夫君。
最好的夫君就是不论娘子做什么都要支持的。
见狗皇帝的唇角终于微微扬起,顾炎宁立刻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小声嘟囔道:可是皇上,宁宁怎么听说,这使团里还有个女人,皇上知道这事儿吗?李逢舟立刻撇清关系,道:这可同朕没关系,又不是朕让他们带的,他们带什么朕也不知道啊,可能就是带来跳个舞、弹个曲的。
狗皇帝一问三不知,还不如同朝阳叨叨几句,顾炎宁立刻从他怀里起来,毫不拖泥带水:那皇上批折子吧,宁宁走了。
李逢舟却伸出大手牢牢箍住她:朕的腿,可不是想坐就坐,想走就能走的。
顾炎宁:……狗皇帝的手很烫,在她的腰间摩挲着,顾炎宁不自在地躲了两下,却被李逢舟往回一收,扣得更紧,两人的身子几乎快贴在一起,顾炎宁伸手抵在他的胸前。
大白天的,皇上身为天子,要注意……‘影响’二字还未说出口,顾炎宁便被李逢舟吻住了唇瓣,直到傍晚用膳,顾炎宁双目飞红,被李逢舟抱在怀里,男人的喘息声喷在她的耳边。
她的衣衫凌乱,鬓发低垂,狗皇帝倒仍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样子,正闭眸坐着,她伸出手重重地拧了他一把,她再也不能直视那把龙椅了!白日里被折腾得太累,用了晚膳,顾炎宁穿好衣裳就跑了,谁知狗皇帝不知餍足般又来了翊坤宫,闹她闹到半夜,等再醒过来已经日上三竿了。
苏嬷嬷掀开帷裳,便见顾炎宁正低头看着身上的红痕,嘴上骂了句:不要脸。
……苏嬷嬷咳了咳:娘娘,起吧,公主等着您呢。
顾炎宁挑了件严实的衣裳,将自己裹好了才去见朝阳,朝阳正自在的吃着点心,见她终于起了,兴奋道:皇嫂,我昨日让小顺子出去给我打听清楚了,他说那女人好似是个郡主,说是你们邺都第一美人呢。
朝阳越说越不以为然:能有多美?能比皇嫂还好看么?第一美人?邺都第一美人不是她么?还是自打她嫁了人,又重新选了一个?郡主?哪个郡主?顾炎宁撇撇嘴,朝阳又道:不过我听小顺子说,使团里倒是有位大人俊朗得很,京都的百姓这几日都在议论他呢。
是么,顾炎宁不以为然地问了句,叫什么名儿?好像是叫……朝阳想了想,不是很确定的说,柳、柳承安?顾炎宁总觉得这个名儿耳熟得很,嘴巴上念了几番,惊道:柳三郎?柳家哥哥?他都做大人了,是什么大人?皇嫂突然这么热情,倒把朝阳吓了一跳,想了想:是鸿胪寺少卿来着?这么大官了,真厉害,顾炎宁兴奋地对朝阳道,你可不知道,柳家哥哥当年高中探花,夸官而过的时候,姑娘们的荷包香囊险些把他的脑袋砸伤了,他可是我们邺都第一公子,一曲平湖秋月名动邺都,云起雪飞,听过的人都赞不绝口呢。
朝阳不相信:这么厉害?那可不,顾炎宁挪着凳子凑了过去,向朝阳极力推荐柳三郎,他是我们邺都所有姑娘的梦中情郎,就是不知道他成婚了没有。
朝阳被高冷皇嫂难得的夸赞对象吸引住了,实在等不及母后寿宴,撺掇着顾炎宁陪她去官驿一睹尊容,顾炎宁想了想,道:成,刚巧我也想去瞧瞧那女人是哪个王府里的郡主。
二人一拍即合,照着上次的法子从宫里溜了出去,朝阳熟门熟路,很快寻到了官驿。
只是这官驿门口站了几个徐国的侍卫,溜是不好溜进去,光明正大进去?两人穿着男人的衣服,一个是公主,一个是皇后,确实又有些不妥。
顾炎宁犹疑了两下,徐国多的是人看不惯她和她背后的魏家,且她现在是晋国皇后,还是礼仪得体些,省得那些爱嚼舌根的人再攀说上狗皇帝的不是。
顾炎宁拉着朝阳在路边蹲下,对她道:他们初来京都,定然会出门四处逛逛的,咱们还是在这儿等着。
她们等了一会儿,官驿门口依然空无一人,朝阳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日头,可怜巴巴的扯着顾炎宁:皇嫂,我饿了。
朝阳这么一说,顾炎宁觉得自己也饿了。
捶捶发麻的腿,拉着朝阳站了起来,刚想说找处酒楼先吃点饭食,谁知两人绕着官驿走错了方向,不知怎么就转到了官驿的后门。
顾炎宁瞧见有辆马车徐徐驶来,在官驿门口停下,有人从官驿中快步走了出来,赫然是那个蒙着面纱的女人。
这女人……顾炎宁只瞧了眼她的眼睛,便蹙起了眉,拉着朝阳悄悄蹲了下去。
马车的帷裳被揭开,有人从中走了下来,掸掸发皱的衣袍,神色淡漠,四下瞧了眼。
女人的眼神里有些雀跃,向前走了一步,手不过是碰到了男人的衣袖,却被男人捏着下颌,硬生生甩了开,语气更显冰凉:谁给你的胆子碰孤?女人踉跄了几步才堪堪站稳,仓皇的福了福身子,迎着男人进了官驿。
顾炎宁揉了揉眼,不可置信道:五……五哥?-朝阳没听清男人说了什么,见那两人已经进了官驿,自己的皇嫂依然在草垛子旁蹲着,朝阳轻轻推了推她,这才开口问顾炎宁:皇嫂,你哥来了,你要不进去和他说几句话?顾炎宁不知在想什么,朝阳喊了好几声也未得她的回应,只得扯了扯她的衣摆。
皇嫂?不,不了,是我瞧错了。
顾炎宁摇摇头:朝阳,咱们回宫吧,好不好?啊?不去吃饭了?顾炎宁扶着膝盖站起来,蹲了一阵子,腿有些发麻,顾炎宁刚迈开腿,脚下却一个趔趄,便往前栽了过去,朝阳慌忙扶住她:皇嫂,你怎么了?没事,这两日抄佛经太累了,眼花就算了,腿也不利索了。
顾炎宁强笑着转开话头,魂不守舍的往回走,她怎么总觉得,刚刚的五哥对她而言,虽然极其陌生,却……似曾相识呢?今日出了暖阳,却不知为何,在暖洋洋的日光下,她觉得浑身犯冷,不自觉打了个抖,不禁扯紧了朝阳的胳膊,她心中蹿出一种无以言说的不适,对朝阳又重复了一遍:咱们回宫吧,好不好?没有瞧到皇嫂口中的柳家哥哥,朝阳觉得有些可惜,转念一想母后寿宴定然还是能见到,可皇嫂的神色却不太对,朝阳不明所以的点头应着,担心的问了句:皇嫂,你没事吧?朝阳不清楚顾炎宁怎么了,细细想了想,皇嫂除了认错了自己哥哥,便只见了那个蒙面纱的女人。
心下了然,宽慰她道:皇嫂,那女人蒙着脸,咱们也瞧不清,说不准没你好看,你别把她放在心上。
他们带个女人来,肯定是想送给我皇兄,但我皇兄那种人,不至于为国卖身的,皇嫂你千万别想太多。
走离了驿站一阵子,顾炎宁才缓了些,撇撇嘴道:他哪儿用卖身,总归是送的,留下就是了。
朝阳又夸赞了她一阵子,信誓旦旦的说她皇兄虽然人品不行,但最起码的男人品德还是有的。
顾炎宁无奈的笑了笑,跑神的想着顾炎彻出现在官驿一事,朝阳在翊坤宫蹭了顿饭才回去,直到入夜,顾炎宁也没有想通五哥为何突然过来了。
对着苏嬷嬷也是欲言又止。
五哥没有随使团一起入京,反而偷偷前来,甚至也没有知会她一声,是有要紧事要办么,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难道徐晋两国又要打仗了?不然五哥一个太子为什么要跑到敌国来?五哥不会是来窃取军情的吧?若是被李逢舟抓了,李逢舟会不会把五哥关到牢里去?顾炎宁越想越怕,浑浑噩噩的,饭也没有用几口。
李逢舟这几日有些忙,过来的时辰晚了些,顾炎宁已经迷迷瞪瞪睡了一阵子。
李逢舟听苏嬷嬷说,她晚膳也未用,撩开帷裳便见她睡下了,轻轻将帐子放下,生怕扰了她。
苏嬷嬷端了茶水进来,李逢舟在桌案前坐下,问道:她今日都见谁了?请太医看了吗?苏嬷嬷摇摇头:娘娘说没事,没胃口吃不下。
同平日里差不多,娘娘也就是随朝阳公主去朝阳宫玩了会儿,没多久便回来了。
李逢舟点了下头,正想起身去找朝阳问问,看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混丫头又同自己的皇后胡说八道什么了,便听床榻边传来女人的阵阵低呼:外公——外公——苏嬷嬷大惊,李逢舟对苏嬷嬷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禀退了苏嬷嬷,轻手轻脚的揭开帷裳,在床边坐下。
顾炎宁额上全是汗,李逢舟定了下神,才晃了晃她:宁宁。
李逢舟晃了几下,顾炎宁才睁开眼,浑身战栗着,拥着被子坐起来,大口喘着气,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
李逢舟将她往怀里带了带,试探着问道:做噩梦了?顾炎宁紧紧攥着他的衣襟,颤着声音问道:外公——我梦见外公死了,皇上,你告诉宁宁,外公是不是还在丰域关?李逢舟拿帕子给她擦着汗,心中舒了口气,顿了几息,才道:魏国公被调去漠州驻守了,宁宁只是做噩梦了,梦都是反的,嗯?顾炎宁抿抿发白的嘴唇,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转念又想起白日里见过顾炎彻,不知为何心神更加不宁起来。
一边是自己的亲亲夫君,一边是她的哥哥。
那些莫名的恐惧离散后,顾炎宁难免又有些担心顾炎彻,徐国太子只身前往晋国,当真是有那般重要的事,要他以身犯险么?顾炎宁不禁往他怀里钻了钻,问道:皇上,徐国和晋国是又要打仗了么?李逢舟顺着她的背:打仗?没有啊,谁同你说什么了?没。
顾炎宁摇了摇头。
顾炎宁思虑了几番,又问道:皇上,五哥会随这次的使臣团一起来瞧宁宁么?李逢舟呼吸顿住,缓了缓才继续顺她的背:你哥哥如今身为徐国太子,自然是日理万机,没有时间过来的。
哦。
顾炎宁低低应了一声,皇上并不知晓五哥来了,没有打仗,如今两国建交,相安无事,五哥究竟为何偷偷前来呢?顾炎宁百思不得其解,可为了顾炎彻的安危,又不敢随便同李逢舟说起此事,轻轻咬着下唇,面上全是纠结。
李逢舟看小丫头不说话了,本以为又睡着了,低头一看才见她正睁着眼睛发呆,眼睛没有神采的看着床前的地面。
李逢舟想了想,心道这小丫头霸道得很,定然是多了心,不然怎么会从昨日就一直口口声声提着那个徐国使团带来的女人。
明日便是款待徐国使臣的宴会,李逢舟本来不想让顾炎宁前往,想着若是可以,自然还是不要接触为好。
可若是不让她去,回头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出现在了宴席上,他便是长多少张嘴也说不清了。
如今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李逢舟更是心软,对她道:朕晓得你想念家乡的人,明日朕会设宴款待徐国使团,朕带你一起去,好不好?顾炎宁愣了会儿神,才寻思过来李逢舟在说什么,眼神有了些色彩,唇角也勾了勾,忙道:好啊。
只消明日宴席上看五哥会不会现身,便知晓他究竟是私自前来,还是光明正大来的了。
思及此,顾炎宁的心稍微放了放,困意再次袭来,顾炎宁扯着李逢舟躺下去,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子,冲他眨眨眼:皇上,宁宁睡了哦。
好。
李逢舟给她提了提被子,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睡吧。
-今夜有宴席,想着会见到母国的人,柳家哥哥定然也会在的。
顾炎宁从一早便开始选着衣裳,最后选了一件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腰间束带,纤细的腰肢纤毫毕现,脖颈下也露出大片的雪白,引人遐想。
清丽雅致中透着些难惹的妩媚。
顾炎宁对着铜镜转了一圈,很是满意。
李逢舟来接她的时候,出神的看了一眼对他转圈、求他夸好看的小丫头,虽然确然十分满足,李逢舟心猿意马,不经意便长臂一伸,揽上她的腰,转念又想起她前阵子穿得都是高领装扮,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李逢舟面色也变了几番:皇后穿这么好看,给谁看的?此前,他不过是想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不论她喜爱自己还是不喜爱自己,只要能活着,能偶尔见那么一面,他就是知足的。
可——自从她失了记忆,当真拿自己当夫君对待,他却又贪心起来。
他不仅仅只想偶尔见那么一面,他想让她——只属于他自己。
这么好看的装扮,他都没看过几回,柳承安那厮,凭什么看!李逢舟将她箍在自己怀里,顾炎宁不满的推了推他:皇上,你干嘛呀,你耽搁宁宁去宴席了。
李逢舟吸了几口气,才说服自己,这丫头压根不知道席间会有柳承安。
不过是宴会要见人,才好好打扮。
李逢舟委委屈屈的松开她,问了句:宁宁心悦朕,是不是?是啊,顾炎宁拉着他就往外走,皇上是宁宁的夫君,宁宁当然心悦皇上,皇上你走快些,哪有让客人等咱们的道理。
李逢舟没从这番话语中听出几句真心,不悦的被她拖去了御花园。
天色渐暮,徐国使臣已经到齐了,正端坐在正下方,帝后相携,一步步走至石阶上,在最高位上坐下。
柳承安是使团中的领头人,位置很是靠前,帝后一同出现时,他躬身行礼,待帝后落座,才起身瞧了眼端坐在高位的顾炎宁。
昔日闹闹腾腾的小公主如今身居后位,倒显得成熟稳重了许多。
他刚入上京,便听得帝后感情极好,此时一看,确然如此,自打落了座,帝王的眼神便从未从皇后身上离开过。
柳承安对着顾炎宁颔首笑了笑。
这么多年,多番变故,经历了魏国公和魏皇后那桩事,小公主能在晋国寻得一方净土,安然度日,倒也算是好事一桩,待回了徐国,他也好跟妹妹交待了。
顾炎宁原本便知道他会来,一路也都寻着人,甫一落座,便瞧到了他,嘴角刚刚扬起,便被李逢舟扯了扯:看什么呢?李逢舟看着她露在外头的雪白,恨不得拿块布将她罩得紧紧的,偏那柳承安还不怕死的一直盯着看。
自己没娶媳妇儿么?盯着别人的媳妇儿看什么?过分。
顾炎宁沉浸在见到故人的兴奋中,没有注意到李逢舟黑下来的脸,又四下看了几眼,徐国使团中除了柳三郎,其余她都不认得,没有瞧见五哥,也没有瞧见那个女人。
顾炎宁回忆了一下那日见到的那双眼睛,总觉得很是熟悉,像是依稀在哪里见过。
看来五哥当真是悄悄前来,有要事要做。
哪日还是自己悄悄溜出宫去,寻五哥问个清楚吧。
顾炎宁打定主意,将视线转回到唯一认识的柳三郎。
她同柳三郎熟识,其实也不止因着那次夸官,她芳心暗动,想寻他做驸马,更早之前,柳家姑娘柳承艺被选作公主伴读,与她关系最好。
后来,只消五哥回了京,便会偷偷带她出宫,她也没别的念想,只想去寻柳承艺玩,去柳府去得次数多了,自然便也认得了柳家的承安哥哥。
柳承艺总唤他:三哥哥。
她便也喊一声:承安哥哥。
只可惜,自打她对五哥说想嫁柳三郎后,五哥再也没带她去过柳府。
她与这位柳家的三郎君,当真算得上许久未见了。
思及往事,顾炎宁看他更是亲切,笑意也浓了些,心想承安哥哥倒是没有怎么变,还是那般霁月清晖,风度翩翩。
不知有没有娶妻,承艺有没有嫁人?她尚记得,十岁那年,柳承艺也定下了亲事,是位伯府的公子,她们还一起悄悄去瞧过。
顾炎宁想着往事,浑然不觉帝王浑身的酸意,见李逢舟侧身挡住了她的视线,还给她递了一颗剥好的葡萄,顾炎宁没心思吃葡萄,推了推他,道:皇上,你挡到我看承安哥哥了。
承安哥哥?前段时日还是柳三郎,不过是看了一眼,就成承安哥哥了?李逢舟眉毛一挑,还不待说什么,有内侍匆匆穿过回廊,将一人引了过来。
借着宫灯,李逢舟看清了来人,脸瞬间沉了下去。
倒是顾炎宁眼睛一亮,雀跃地想从椅子上站起,她就知道五哥绝不是偷偷摸摸之辈,定是光明正大来的,许是在丰域关遇见了熟人,这才逗留了几日,迟了些入京。
顾炎宁扯了扯李逢舟,欣喜地对他道:皇上,我哥哥来了,我哥哥来瞧我了。
这声‘哥哥’李逢舟听得格外刺耳,手不自觉握成拳头。
顾炎彻。
这王八蛋定然是故意不透露他也随使团一同来了晋国的消息,就怕自己将顾炎宁藏得严严实实的,不肯带出来。
王八羔子。
李逢舟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手掌下垂,握住顾炎宁的小手,顾炎宁察觉到他握紧的掌心,抽了抽,没有将手抽回来,只好问了句:皇上,你怎么了?李逢舟按了按眉心:朕有些累了,宁宁陪朕回去歇一下好不好?不好,顾炎宁撇撇嘴,推了推他,皇上回去歇着吧,宁宁想和哥哥说说话。
顾炎彻很快被内侍引至石阶前,朝李逢舟和顾炎宁行了礼。
在丰域关时同八弟指点了一下带兵良策,这才误了进京的时辰,想来晋王不会介怀外臣的迟来?李逢舟转了转酒杯:若朕说介意,徐太子打算怎么谢罪?徐国使臣倒是没曾想原本还算客气的晋王竟突然针对起了他们太子,转念看了看端坐在一旁的皇后,心下了然,想来晋王是想到了魏国公一事,当年太子大义灭亲,才彻查了魏国公叛国一事,晋王这是在替皇后出气呢。
徐国使臣想明白了这桩事,纷纷低下头,未敢出声。
倒是皇后,重重地拍了一下帝王的手,道:皇上怎么同哥哥说话呢?皇上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介意呢。
顾炎宁嘴角扬着,对顾炎彻笑了笑,小声道:五哥,快坐呀。
顾炎彻的视线在顾炎宁脸上逡巡了片刻,才颔首在柳承安身畔落了座。
李逢舟面色更差了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转头便看见顾炎宁的视线终于从柳承安身上挪开了,转向了顾炎彻。
李逢舟心里骂了顾炎彻一百遍,手指叩了叩桌面,试图将顾炎宁的视线吸引回来。
顾炎宁转念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对李逢舟道:皇上干嘛那样说我哥哥?我哥哥现在是太子了,皇上在臣子面前那么说他,他多没面子啊?这丫头片子把往事忘得一干二净,李逢舟宛如吃了黄连般,有苦也说不出。
只好又喝了杯酒。
宴席开始,今日未喊舞娘,只喊了乐师奏乐,徐晋两国官员互敬了些酒,底下觥筹交错,丝竹声不绝于耳,顾炎宁虽保持着礼仪,挺直脊背端坐,但还是悄悄探出了小手,冲顾炎彻招了招。
顾炎彻的视线没有离开过她,看着顾炎宁冲自己招手的神情,错愕了一瞬。
不时有人举杯敬李逢舟,碍于礼节,顾炎宁也只能端着笑,没办法私下跑过去同顾炎彻说话,只得求助李逢舟:皇上,待宴席完了,宁宁能和五哥还有承安哥哥聊聊天吗?宁宁想问问母后和柳家四姑娘的事情。
顾炎宁想了想,怕李逢舟多想,又同他解释道:柳家四姑娘是宁宁的手帕交。
皇上,行吗?刚刚五哥说八弟在丰域关,她丢失了这么多年的记忆,问起苏嬷嬷,嬷嬷便总是含含糊糊说几句,玉画向来寡言,更是不可能同她说什么,在徐国,顾炎宁还有很多想念的人,迫不及待想去问问。
她的视线追着顾炎彻,总觉得凳子很烫,根本坐不住。
李逢舟却哼了一声,将酒杯丢去一边:皇后挺喜欢喊人哥哥?顾炎宁愣了愣:啊?顾炎宁终于摆正了小脑瓜,这才发觉坐在身旁的夫君今夜十分不对劲,不由问道:皇上,你怎么了?李逢舟的视线正往下看着,不知瞧见了什么,嘴角更向下垂了,顾炎宁正不解着,便听李逢舟轻呵了一声,手朝着顾炎彻指了过去,道:朕若没记错,徐太子头上的簪子,是皇后给朕买的吧?——皇上,我今日出宫,瞧着这簪子煞是好看,便想买来送给皇上,皇上用它束发定然俊朗得很。
小丫头欢快的声音尚回荡在耳边。
李逢舟看着那在宫灯下仿佛闪着光的玉簪子,觉得眼睛疼。
顾炎宁顺着李逢舟的视线瞧过去,便见顾炎彻头上确然束了一支玉簪子。
正是她塞入信封里的那一支。
被戳穿的窘迫突然袭来,顾炎宁讪笑两下:皇上不是不要么?李逢舟深吸几口气,才问道:朕不要你就能送别人?你何时给他的?早知道他要来?不是的,顾炎宁使劲摇着头,宁宁是写了封信给五哥,就顺便一道寄回去了。
顾炎宁对对手指,想着狗皇帝可能不开心,哄道:这簪子才几钱银子,宁宁改日再给皇上买一支,好不好?皇上不生气了,好不好?嗯?不好。
原来是这小丫头片子写信招来的。
李逢舟气冲冲的,看顾炎彻起了身,往净房的方向走,对她道:朕要去更衣,你在这里坐着,不准乱跑。
-顾炎宁见李逢舟走了,面上维持着僵掉的笑意,揉了揉脸颊,四下看了眼,五哥不在,想来是同狗皇帝一道去净房了。
顾炎宁纠结了一阵子,提起衣摆,没让婢女跟着,也往净房那边去了。
月色朦胧下,顾炎宁蹲在路边的竹林里,没有等到回来的顾炎彻,反而看见两个男人在交谈。
两人的面色都算不上好。
李逢舟负手在身后:八皇子在丰域关领着魏家军,徐太子当真放心在晋国待着?不若还是早些启程,快些回你的邺都守着你的太子之位吧。
顾炎彻勾了勾唇:我早说过,她是我的。
顾炎彻边说边扶了扶发间的玉簪,道:我的妹妹想我了,特邀我前来,我怎么可能不来呢?李逢舟不欲同他多言,言简意赅道:八皇子这几年势如破竹,若当真也兵权在握,徐太子不仅要空手而归,怕是回了徐国,也什么都没有了。
朕同你做个交易如何?顾炎彻哼了一声,才道:什么交易?八皇子缘何冒头这般快,徐太子想来心里明白一二,若你现在就立刻给朕滚回徐国去,朕可以考虑不再扶持八皇子,让你安心继位,如何?顾炎彻似是笑了笑:好,一言为定。
顾炎彻应完,转头就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宁宁不喜爱你,你何必非困着她呢?李逢舟也笑了笑,上前几步拍了拍他的肩膀:皇后腹中有了皇长子,朕自然要困着她。
顾炎彻神色变了变,拿起他的手,将李逢舟扯开,甩袖子走了。
顾炎宁离二人有些远,前面的话断断续续没听太清,因着顾炎彻往前走了几步,只听清了狗皇帝的最后一句话,震惊地捂着肚子。
皇长子?啥时候有的?她怎么不知道?-顾炎彻走得很快,李逢舟生怕顾炎彻先一步回了宴席,同顾炎宁说些有的没的,慌忙跟了上去。
来喜自然知晓李逢舟这两年在暗中扶持徐国八皇子,不禁问了一句:皇上,您……真要改支持徐太子么?李逢舟哼了声,脚下飞快:怎么可能,朕随口坑他的。
来喜:……-李逢舟回去便发现顾炎宁不在坐席上,席下顾炎彻和柳承安正端坐着,李逢舟心里一慌,正要让人去找,便见顾炎宁煞有介事的摸着肚子走了来。
顾炎宁心里疑惑得很,分明晨间太医诊平安脉时还说不是喜脉,狗皇帝为何要骗五哥?顾炎宁看看李逢舟,又看看顾炎彻,没搞明白这两个男人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李逢舟见她回来,心里舒了一口气,拉着她往自己身旁坐了坐,紧张兮兮的问:去哪儿了?净房。
顾炎宁又往台阶下看了眼,顾炎彻正低头饮着酒,柳家哥哥也在同晋国的一些官员推杯换盏。
李逢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未防她非要闹着宴席结束找哥哥,心生一计,忙递给她一杯酒:这果酒,朕饮着味道不错,皇后尝尝?是么?顾炎宁收回视线,伸出舌尖抿了一口,确然不似刚刚的酒那般浓烈,味道不算厚重,甜丝丝的,顾炎宁有些喜欢,便伸手接过来,一口一口地啜着。
唔,好喝,宁宁能再喝一杯吗?李逢舟求之不得,立刻给她满上,顾炎宁酒量不好,几杯下肚,小脸便红扑扑的,李逢舟感觉量差不多了,再饮下去明日怕是要头疼,握住她的手,试图将杯子拿回来,连忙吩咐在一侧伺候的小蝶:娘娘醉了,快扶娘娘回翊坤宫。
今日因着要宴请徐国人,他没有让顾炎宁带玉画,生怕玉画被徐国人笼络了去,多了个心眼,唤她带着小蝶。
顾炎宁见李逢舟要夺她的酒杯,不是很情愿,她还算清醒,巴着小手不肯松,李逢舟细细哄着:宁宁乖,喝多了要喝醒酒汤,醒酒汤很苦的,宁宁要喝吗?顾炎宁立刻摇了摇头,小手却依旧将酒杯抱得牢牢的。
李逢舟又将酒杯往外抽了抽:那宁宁先回去,明日朕再陪你喝,好么?顾炎宁认真想了想,郑重的点了点头,这才松了手,任由小蝶扶着她站起,往回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太对,回过身,看了眼石阶下的顾炎彻:可是……哥哥……李逢舟侧身挡住她的视线:宴席还有好久才散呢,宁宁先回去歇歇,歇好了再同你哥哥说话,好不好?顾炎宁头有些晕晕的,听着李逢舟的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当真随着小蝶走了,李逢舟点了几个侍卫跟着。
抬头便见顾炎彻的视线又看了过来,盯着顾炎宁的背影正出神。
李逢舟笑了笑,看顾炎宁走远,才端着酒杯下了石阶,在顾炎彻面前站定,对他道:你妹妹耍你玩,你还当真了?你做过什么事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还奢望她想见你?谁给你的脸?顾炎彻板着脸,硬生生喝了杯酒,将酒杯撂下,说了句:不胜酒力,告辞。
柳承安对这桩皇室密辛也知晓一二,当年魏家谋逆,太子大义灭亲,小公主进退两难,这才决议前往晋国和亲。
宴席一开场,他便觉得晋国皇帝十分针对太子殿下,见太子殿下这般拉着脸走了,不禁轻叹了口气,看了眼李逢舟。
李逢舟这才打量了他几眼,伸出酒杯与他的碰了碰:柳少卿。
柳承安守礼的颔着首,只听帝王又道:嫁人了便是错过了,不该有的念头,还是不要有。
柳承安:???-宴席毕,李逢舟一路来了翊坤宫,本以为顾炎宁已经睡了,不曾想,刚揭开帷裳,小丫头忽然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最近天热了,她的寝衣也换成了轻薄的,此时只罩了一层薄纱,朦胧遮着一双笔直的腿。
李逢舟喉尖一动,酒劲突然就上来了。
那丫头眨着水漉漉的大眼睛,不怕死的问:皇上,你怎么一直盯着宁宁看,是宁宁太好看了么?她的声音有些甜腻,身上带了些果酒的香甜,两颊绯红,便连眼尾都熏了些淡红,见李逢舟不说话,晃晃荡荡的直起身,就要往李逢舟怀里靠。
嗯,好看。
李逢舟声音略沉了些,将她两只乱摸的小手扣在身后。
顾炎宁却越过他往他身后看了看,醉醺醺地问:可是,哥哥们呢?不是说吃完了酒就让宁宁同哥哥们说话么?李逢舟扣住她的细腰,不悦道:叫谁哥哥?唔。
顾炎宁醉得不轻,听不太清李逢舟在说什么,想了很久,才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的算着:五哥,还有承安哥哥。
‘哥哥’二字刺激着李逢舟的神经,他吃了一夜的味,此时浑身都酸得冒泡。
顾炎宁这会儿意识不清,李逢舟心中难掩的冲动隐隐作祟,不动声色的问:朕不是宁宁的哥哥么?宁宁有朕不就够了么?顾炎宁想了想,面上全是纠结。
李逢舟循序善诱:朕比宁宁大,不是宁宁的哥哥么?唔,好像是的。
顾炎宁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李逢舟往前一压,将顾炎宁压在床边,道:宁宁知道朕的名字,是不是?是!顾炎宁大声道,逢舟!顾炎宁说完,便眯起眼睛,等着表扬。
只听李逢舟又道:宁宁真聪明,连起来好不好?……?作者有话要说:宁宁:合理怀疑你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