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73 章

2025-04-03 04:34:16

第二日, 秦玥磨磨蹭蹭地站在太子的营帐前,却始终没鼓起勇气入内。

东宫内侍认得秦玥,见她踌躇不前, 殷勤道:秦姑娘是来寻殿下的吗?殿下已在营帐内歇息,但特特嘱咐过他, 若秦家姑娘拜访,不得阻拦即刻请人入内。

秦玥没料到裴焱身边的人竟如此好说话, 呆滞了一瞬, 张了张唇没出声。

她一想到自己此行来寻他的目的就觉心虚。

东宫太子日理万机, 怎会有精力管他人的男女之情呢。

裴帘许是瞧她如此扭扭捏捏,忍不住从旁边的藏身之处走到好姐妹身后,轻轻将她往前推了一把。

她低声提醒:阿玥, 想想你那些未到手上的钗镮锦裙。

这一招极有效, 秦玥终于鼓起勇气, 对内侍道:有劳通秉殿下,臣女有事相求。

哎,哎, 秦姑娘您稍等。

内侍高兴异常,领了命便往内通传。

很快,他又小跑出营帐, 对着秦玥时笑得更加欢喜,道:秦姑娘, 殿下请您进去呢。

内侍实在太过热情,对着这样一张笑出褶皱的脸,秦玥紧张的心情也消散了些, 她略略对内侍颔首, 提裙进入内营帐内。

帐内燃着烛灯, 却并不十分明亮。

裴焱卸下了满身铠甲,只穿着一件单衣倚靠在矮榻上,他手中握了本书,也不知看没看,一双凤眸沉沉的,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男人宽松的领口露出男人健壮的肌肤,看得人莫名有些热。

秦玥小心抿抿唇,将视线从那处挪开,轻声道:臣女见过殿下。

矮榻上的男人动作一停,仍维持握着书的姿势不变,回眸看她:不必多礼,过来坐。

多谢殿下。

秦玥应声起身,正要顺着男人的话寻一处地方坐下,却僵住了动作。

这营帐内,除了帐门口的一只矮凳外,其他地方并无凳椅可以坐。

小姑娘极快地环视殿内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了男人半躺着的那张矮榻上。

她总不能……坐在他的榻上吧?裴焱见她迟迟未有下一步动作,放下手中的书,手掌拍了拍身侧的榻边,沉声道:过来。

那不轻不重的缓缓一拍,将秦玥整个人都拍清醒了。

原来,他……他真的要她坐在他的榻边,如此亲密的位置,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能……小姑娘微微脸热,刚想拒绝,裴帘的声音又适时在耳畔响起:想想你未到手的那些钗镮首饰、绫罗绸缎……她捏了捏拳头,为了这些珍奇之物,她豁出去了。

磨磨蹭蹭地挪到榻边坐下,秦玥转过脸不敢直视裴焱,二人一阵沉默,气氛有些尴尬。

想起踏入营帐时,裴焱正在看书。

她记得裴帘之前一直熬夜看话本,第二天早晨总是起不来用早膳,心中腹诽太子与阿帘果然是兄妹,连爱好都如此相同。

只是不知,殿下一个男子喜欢看的是何内容的话本。

她一边揣测着书中的内容,一边缓解尴尬道:殿下看的是何……何书?里头的内容可有趣?可以说给臣女听听么?她想,书中内容大多情节丰富,一说就可以说上好一会儿。

若是情爱话本就再好不过,待聊上一会儿缓和好气氛,她就可以趁机引出阿帘的请求了。

裴焱将视线落在小姑娘那双清澈的杏眸,看了一会儿,男人忽然勾唇一笑,问:当真想听?废话,她便是要以此话题缓和气氛,即便不想听也会装作很是想听的样子。

小姑娘认真道:阿玥想听。

裴焱淡淡嗯了一声,长指捡起随意放在榻上的书册递了过去:此书难懂,你先自行看上一遍孤再讲解。

什么话本如此难懂?小姑娘纳闷地接过,在见到上头明晃晃的四方兵书四个字,手中一抖差点将书扔出去。

如此晦涩难懂的书,她看到天明也不知能不能看完!秦玥脸色难看道:殿下,臣女……突……突然有些头疼,看书一事要不还是改……日吧?怎的突然头疼?裴焱支她寻到此处必定不是为了这书,薄唇扬起了弧度,问,不若孤请军医过来给你瞧瞧?不,不用了。

秦玥忙摇头,只是一时头晕罢了,不妨事的。

她从小身子弱,一到换季就嚷嚷着不舒服,秦沣见她这副懒洋洋要死不活的模样就嫌弃,二话没说请了京都城下药最苦的大夫。

三口汤药入口,什么病都好了。

从此秦玥就有了阴影,若非病得实在受不住,她绝对不会请大夫来诊治的!听闻裴焱要请军医,小姑娘吓白了脸。

裴焱忽而抬手,替她抚去了因为动作散落在额前的碎发,道:慌什么?今日来此何事,直说便是。

秦玥心里一喜,裴焱如此主动提及,那就是十有八九会答应的意思了?她小心翼翼道:唔,也无甚大事,就是前几日见到了林祁林世子……话说到一半,小姑娘明显察觉落到身上的视线陡然冷了许多,凉飕飕的,直往后脖子里冒。

男人的嗓音也夹杂着丝丝寒意:怎么?他怎的变得这般凶?秦玥缩了缩脖子,赶紧将剩下的话说完:就是前几日六公主与我半路遇到了林世子,林世子许是对六公主有些误会,六公主便想求殿下帮忙。

裴帘堂堂六公主,难道连找林祁解开误会的能力都没有?裴焱不为所动,且就算要孤出面,为何要让你来当说客,而不是裴帘亲自来寻孤?秦玥描补道:许是阿帘对殿下心有害怕,担心惹了事之后受罚。

臣女在家中时受兄长管束颇多,对兄长亦很是又敬又怕。

她说着连自己都没注意地往男人的方向挪进了些,眼眸中都是期盼:殿下可愿意帮阿帘这个忙?裴帘的忙孤自然是不帮,不过……裴焱说得意味深长,阿玥来寻孤帮忙,孤倒愿意一试。

此话说得小姑娘心绪起伏好几回,见对方松口同意,也不待深想,连忙点头道:臣女多谢殿下!臣女这就去唤阿帘进来!……很快,太子传唤林祁的消息传出,林祁还未歇下,以为殿下寻他是青城敌寇起了异动,便匆匆赶到了裴焱的营帐。

林祁环顾四周,裴焱并未如往常那般站在沙盘旁,而是气定神闲地饮茶,心中的紧张略略放下些许。

很好,看来敌寇那边未有差错。

他上前:属下见过殿下。

不必多礼,坐。

裴焱眼皮一撩,将手中的茶盏放下。

林祁依言坐下,心中略略诧异。

他与裴焱虽是上下级的关系,私交却很好,忍不住问道:殿下寻我来是有何事?无甚要事,前几日你辛苦,最近得闲孤便想寻你一叙。

说着,他目光极快朝纱帐后看了眼,又落回了林祁身上,听说小六前日缠着你了?林祁额头一跳,道:六公主天真率直,并不算缠着属下。

裴焱似笑非笑地看着林祁:你不必替她说话,若纠缠你,孤便着暗卫提前将她送回京都,也省得你被她缠得烦心。

林祁喜恶不露于色,且总将自己扮成流连花丛的花花公子模样,说话不显山不露水,他口中的并不算缠着,那就是真的缠着。

闻言,林祁却极快道:殿下不必多此一举,六公主独自回京都,这一路上是否安全犹未可知,还是与殿下同行更为稳妥。

那她若仍旧纠缠着你呢?裴焱问。

林祁气息一窒,恍若想起了前日这位为了躲避突厥和亲一事,偷逃出宫隐姓埋名度日的六公主。

如此一个在皇宫中娇滴滴的小公主,竟然有勇气摆脱和亲命运,他很是佩服。

可他花名在外,私下里做的又是这般见不得光的搜查之事,也许明日就会身份暴露性命攸关,他实在没有心思去想什么娶妻生子。

哪怕现在局势渐渐明朗,回京后他也许就不用这般遮掩身份,可流连花丛的恶名已经传扬开,他没指望世家愿意将贵女嫁入林府。

更别说是皇后所出的嫡公主裴帘。

这位小公主他之前也有耳闻,生性率真,有勇有谋,可这般小的年纪性子还未定,真的会中意于他?林祁轻嗤摇头,喝了口茶水:公主年纪小,属下让着些便罢了。

不远处的纱帐外倏然一动,藏身在后头的两个小姑娘捂着自己的唇,正互相靠着透过缝隙往外瞧,面上都是激动之色。

裴焱看了眼乱动的纱帐,又意味深长地看着林祁:如此,孤便不拘着她了,小六年纪小,你便多担待着些。

属下不敢当,六公主想寻属下,随时都可以。

裴焱点头,两人又絮絮说了番攻打敌寇之法,天色更暗了些,林祁起身离开。

等林祁一走,裴帘便推搡着秦玥出来,她兴奋道:多谢皇兄帮忙。

裴焱神色淡淡,道:孤只能帮你到这儿,其余的只能靠你自己。

裴帘知晓皇兄做这些已经足够纵容,心中更是笃定阿玥在皇兄心中的重要。

为报答皇兄,她有意让阿玥有更多时间与皇兄独处,便有眼色地往后退了几步:阿帘明白,阿帘这就退下了。

说完,她飞快地离开了营帐,仿佛早已忘记自己的好姐妹在身侧。

秦玥见裴帘离开,连忙行礼:臣女也退……话未说完,方才还颇为冷淡的裴焱忽然靠近了她。

男人的神色晦暗不明,带着种强烈的势在必得。

秦玥察觉到甚么,往后退了一大步,浑身都警惕起来。

他……他这是要作甚!枉她还以为太子殿下是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原来在无人时,也是这般与登徒子无异么!裴焱望着小姑娘如临大敌的脸,忽低低笑了声:孤帮了你,你却变得如此疏远,这是要过河拆桥吗? 哪……哪有!秦玥急道,臣女只是从未与男子靠得这么近,一时不习惯罢了。

她许是已经忘记,自己失忆将自己错认为是太子妃时,是如何想尽方法亲近裴焱的。

裴焱伸手将小姑娘落在额前的碎发挽好,道:青城地势奇特,营地附近有一处山林,这个季节山林中有许多萤火虫,想不想去看看?诚然,秦玥因为之前的种种,很想与裴焱保持距离。

可,她从出生到现在,从未见过真正的萤火虫。

书上所说的莹莹浅提灯,袅袅飞相随的盛景只在她的想象中,却从来没有真正见过。

她只是犹豫了一瞬,立刻点了头:想。

——裴焱所说的山林就在营地的左侧,此距离说远并不远,说近也不近。

秦玥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贵女,自然不可能走着去。

裴焱命人将自己的战马牵来,二人同坐一匹,策马往山林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坐在马上,随着马儿的跑动,二人不可避免地触碰到身体。

小姑娘起初很是不适应,一路上都尽量避免与男人接触,直到抵达山林,见到眼前一大片在夜空中漂浮着缓慢移动的萤火虫,她便将什么顾虑都忘了。

漆黑的山林内,大片的萤火虫闪着微光,一点一点地将阴影处照亮。

她从未见到过像这般令人沉醉的景色。

裴焱一手控制着缰绳,一手护着怀里的小姑娘。

见秦玥微微张唇的娇憨模样,他俯身在她耳边道:喜欢吗?喜欢。

秦玥喃喃回答。

裴焱眉宇稍舒,陪着小姑娘欣赏了番山林夜景,忽道:阿玥,明日孤会亲自带兵上山剿灭敌寇。

殿下亲自去?秦玥蓦地转过头,夜色下水润的杏眸里都是不可思议,青城战事她不懂,但也能从将士们的态度中察觉出此战胜局已定。

那为何不让殿下的部下去剿灭余党?不知怎的,她很不希望裴焱亲自上山,那里山势复杂,多危险啊。

裴焱护着她的手紧了紧,道:青城之战虽已到尾声,但山势易守难攻,若别人去会加重伤亡。

孤从小带兵打仗,山势崎岖的战事参与过不下百次,孤去是最好的结果。

可……秦玥垂下脑袋,连萤火虫也没心思再看,小声嘀咕了句,到底没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裴焱饶有兴致地问她:可什么?阿玥可是担心孤的安危?心思被说中,小姑娘很是不好意思,她又不是他的太子妃,有甚身份担心的。

秦玥撇过脸,嘴硬道:殿下英勇神武,自然是无往不胜,臣女无甚担心的。

想了想,她还是歪着脑袋去看男人的脸,认真道:敌寇虽是强弩之末,但殿下还是需万事小心。

裴焱掌心揉了揉她的乌黑的发顶:好,待剿灭敌寇,孤与秦将军会一同班师回朝。

他凤眸望向萤火虫外漆黑的山林深处:青城之战是大黎守护疆土的最后一战,此战过后,疆域内外再无小国可以挑衅大黎,从此百姓也可安居乐业,不再受流亡战乱之苦。

秦玥从固城转道去青城的这一路看到了许多百姓颠沛的凄苦,已然明白战争带给底层民众的是生离死别的痛苦和朝不保夕的恐慌。

裴焱口中所提的大黎安定,是整个大黎百姓日夜期盼的。

她望着裴焱瘦削的脸,男人的神色隐在阴影中看不分明,可今夜的他,在秦玥的眼中不再仅仅是威严。

他身上的威势依旧,但却多了几分黎民苍生依靠的责任与抱负,这般心怀天下的英勇与镇定,正是她钦佩崇拜的。

从前总以为兄长征战沙场,成为了大黎难能可贵的镇国大将,是大黎百姓之幸,青城此行她才恍然明白,原来裴焱不仅是运筹帷幄的东宫太子,更是战场中守护大黎百姓安稳的神祉般的存在。

她坐在马上,背靠着裴焱宽阔的胸膛,秦玥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察觉出了烫。

裴焱虚虚护着怀里的人,以他的位置并不能看出小姑娘此刻的神情。

他望了会秦玥垂着的脑袋,在夜色下露出雪白的一截脖颈,喉间微滚。

男人拉紧缰绳,调转了马头,策马往回行。

马儿铁蹄踏在沙石地面上,发出哒哒的响声,夹杂着呼呼风声,他低沉的嗓音消散在空中:阿玥,等孤回来。

——看完萤火虫的第二日,裴焱带着一队精兵上了山。

此后许多天,秦玥每日一早都会准时出现在秦沣的营帐外探听战事消息,却总是无信而返。

如此反复好几日,秦沣终于不耐烦。

他看着小姑娘连早膳都没用就兴冲冲闯入他的营帐,没好气道:秦玥,你抽的哪门子风,中邪了?秦玥赖着不走,道:阿兄,殿下上山剿灭敌寇已经好几日,不是说敌寇已经是不成气候么,怎么这般慢。

秦沣看了她一眼:山势复杂,总得需要些时日吧。

殿下运筹帷幄,这点事难不了他,这么关心他?也没见你有多关心你亲兄长。

秦玥的声音立刻小了下去,不服气地反驳:阿兄不是好好呆在我面前么,哪里需要我关心了?可裴焱就不同了,他仅带着一队精兵上山剿匪,对地形也不熟悉,万一中了埋伏呢?多危险啊!她怎能不担心!秦沣不禁有种亲妹妹已经是别人家的了的悲凉感,他推着秦玥往外赶:我还有许多军务要处理,没功夫跟你掰扯,回你自己的营帐去。

阿兄你怎的这般对你亲妹妹!秦玥反抗,我就安安静静呆在这里,不影响你处理军务。

然,她的力气和秦沣相比简直天差地别,最终还是被推出了营帐外。

小姑娘气愤地瞪着落下的帐幔瞧,终是不甘心地跺了跺脚离开。

回到营帐,裴帘正窝在她榻上看话本,听到动静抬头,就看见秦玥神色郁郁地回来。

一页看完,她将话本翻至新的一页,问:阿玥怎的了,出去一趟不开心么?秦玥坐到好姐妹身旁,喝了口茶水,讷讷问:阿帘,殿下出兵征伐,你不担心么?担心什么?裴帘像见鬼一样地看着她,皇兄他算无遗策,这么多年哪次战事有过吃亏?放心吧,过几日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闻言,秦玥轻轻点头,眉间却还是未舒展开。

裴帘即将目光又转回到了话本上,看了会儿,她略略觉得不对劲,忽然一骨碌凑到秦玥面前,严肃道:阿玥,你跟我说实话。

这架势,好似秦玥有甚了不得的事瞒着她一般。

秦玥被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仰了仰,问:说甚?你……裴帘紧紧盯着她,你是不是喜欢我皇兄?哪有!秦玥立刻否定,耳根子却红了。

裴帘不信,狐疑问:没有吗?那你为何这般关心皇兄?殿下救青城百姓,是大黎的守护神坻,我身为大黎子民,自然也是敬佩殿下,希望殿下平安归来。

裴帘不信:可是话本上说了,若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牵肠挂肚,就是……好了好了,这些话本上的东西都是拿来糊弄人的,不能当真!秦玥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不想再提及此事,又扯起了另外的事,阿帘,等殿下得胜回来,咱们就要回京都,到时你该如何向圣上禀明偷逃拒婚之事?京都世族皆知,当今圣上很是疼爱六公主,可即便受尽宠爱,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圣上不可能无缘无故免其罪责。

若想不出合适的理由,褫夺公主封号贬为庶民都有可能。

裴帘也未想好应对的方法,可她向来不去想未来的烦恼事,摆摆手道:父皇疼爱我,皇兄此次也透露出态度有意在此事上帮我,那我便不操心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嘛!秦玥佩服好姐妹的乐观,却还是暗暗替她担心:若在此事上遇到困难,到时你来寻我。

即便不能帮什么忙,帮着分析分析也好。

裴帘感动地捏了捏好友柔嫩的手,道:多谢阿玥。

她有些羞惭地提起往事:若我当初没有抛开一切逃婚,你也不会因此被牵扯进这权利场,去遭受那么多的困苦。

她的确率性而为,敢做敢当,可也因此差点害好友前去突厥和亲,酿成大错。

要不是皇兄中途出手相救,阿玥恐怕已经在突厥受人欺负了。

最后不是没去么?秦玥笑笑,宽慰道,成为备选和亲之人的有那么多贵女,为何偏偏选中了我?如果爹爹真的疼爱我,就不会在你失踪时就立刻将我推入宫中成为和亲备选。

说到底,是父亲利益熏心、不顾亲情。

说起父亲,她心中就隐隐难受。

秦玥不想再回想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岔开话题道:好了,都过去了,不要再提。

裴帘知晓秦玥在难受什么,张开双臂抱住了好友:阿玥,我保证再也不会做让你伤心难过的事,哪怕一丝丝的可能不会有。

好。

——七日后,前方终于传来裴焱大败敌寇、凯旋而归的消息。

听到消息时,秦玥正在营帐内吃早膳。

她剩下的早膳都没来得及吃,就起身跑出了营帐。

远远的,她看到裴焱一身银白的铠甲,威严地坐在高头大马上,男人身后跟着一队精卫,皆是肃穆的模样,让人望而生畏。

秦沣正将他们迎入军营,见到秦玥跑得乌发凌乱,满含暗示地瞧了她一眼。

秦玥恍然回神,脸顿时红了。

她怎能这般不顾形象地跑出营帐来此,她应该端着淑女的模样,好生待在营帐中与裴焱偶遇才对!想到此处,小姑娘往后退了退,转身就想往回走。

退至半路,却被人拦住。

逆着光,男人的凤眸望着小姑娘乌发飞扬的模样,他其实比秦沣更早地发现了秦玥。

回想这二十多载,生母去世,父皇冷落,他一步一步用自己的血泪走出了一条康庄大道,从来都是孤单前行,从未有人能够走入他的心中,给予她前行的勇气。

但,就是这样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她远远地站在那里,却能给予他莫大的慰藉。

在山中与敌寇周旋多日的疲惫,在见到她匆忙跑来的那一刻,全部消散化为云烟。

裴焱翻身下马,一步一步地走近她。

他走得很慢很慢,却无比地坚定。

这一路并不长,裴焱却好似将前世今生与她的种种在脑海中统统回顾。

她的害怕,她的难受,她的眼泪,她哭着在血泊中喊再也等不到他。

还有她的笑,她的聪慧,她略施小计就可以很好地保护自己。

到如今,裴焱才察觉小姑娘的一颦一笑都深深刻在了自己的心中,再也抹不去。

秦玥见到裴焱突然策马出现,吓得往后退了退,惊诧道:殿下怎的……撇下一众将士?是来寻她的么?她心中竟有些欢喜。

裴焱一步一步,终于在小姑娘面前站定。

他缓缓伸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理好,随后握住小姑娘的双臂,将人用力用入了怀中。

殿下……唔……秦玥被拉得往前一倒,再回神时已经落入了男人的怀中。

鼻尖独属于男人的气息萦绕,她轻轻挣扎了几下,见对方将她抱得极紧,索性不再挣扎。

裴焱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她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态。

阿玥,裴焱轻轻吐息,敌寇已经尽数被剿灭,大黎的百姓不会再受滋扰,也不会再因战事受颠沛流离之苦。

他的嗓音沉沉的,带着浓浓放松的快意。

秦玥伸手回抱了下男人,轻声附在他耳边:殿下是大黎百姓之幸,阿玥替百姓感谢殿下。

那你呢?裴焱垂眸看着小姑娘的脸,在你心中,孤是你的幸吗?男人的目光太过炙热,带着不容躲避的执着,见小姑娘一时没有回应,他又缓慢重复:阿玥,孤不在乎是否是百姓之幸,只在乎在你心中,孤是,还是不是?我……秦玥张张唇,不知为何,望着这张俊美无俦的脸,她很有似曾相识之感。

恍若她和他相识不止如此短暂的时间,反而是很久很久之前就有了交集。

可再往深了想,她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可她,分明在他上山剿匪音讯全无的那几日里,坐立不安,茶饭不思。

裴帘曾问她是否喜欢上了裴焱,她起初并不承认,可时间久了,她逐渐明白,这般情愫不是喜欢又是甚?秦玥双手慢慢握住了男人的小臂,用力捏了捏,轻轻道:是。

说完,她复抬头,看向裴焱的棱角分明的脸。

他的凤眸浓得像一汪看不到底的深潭,隐藏着浓烈汹涌的情绪。

秦玥一字一顿:殿下是阿玥心中之幸。

话音刚落,她再次被男人拥入了怀中,那双环住她身子的臂膀紧紧搂着她,仿佛下一刻她就会消失不见。

小姑娘任由男人抱着,良久,她轻轻挣了挣,将自己一直以来的顾虑说出了口:可是殿下,臣女不止是秦氏女,还是圣上册封的异姓公主。

即便并无血缘,她与裴焱依旧无法有无法跨越的鸿沟。

裴焱并未松开她,他将脸埋进了小姑娘暖香的脖颈,轻声抚慰:别怕,这些事都交给孤,孤会解决妥当。

你只需等着,等着孤三媒六聘迎你入门。

从此以后,不管是东宫还是整个皇室后宫,都只有你一人。

——青城一战大获全胜,大黎再无后方隐患,裴焱秦沣等人班师回朝,圣上龙颜大悦,亲自在京都迎接将士入城。

众将士入城后直接去了大殿受封赏,裴焱却并未同行,他改取小道,悄悄先将秦玥安全护送回了秦将军府,这才转道赶回皇宫。

将军府内一应俱全,秦玥很是满意,尤其是榻上铺的云丝锦被,柔软又舒适,很是合她心意。

青城一行虽收获不小,但实在艰苦,她都许久没有好好在舒适的榻上歇息过了!小姑娘遣散了下人,正要躺在榻上好好休息,屋外灵儿的声音忽然在外头响起:姑娘,怜雨姑娘前来拜访。

怜雨?秦玥一骨碌从榻上爬起,她都许久没有见到怜雨了,很是思念她呢。

也不知她不在京都的日子,怜雨过得如何。

今日,定是怜雨得知了自己回京的消息,特意掐准了时间来看她的。

小姑娘忙起身下榻,道:快请怜雨进来。

……两位好姐妹见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秦玥粗粗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叙说一番,顺嘴问了句:怜雨,你最近如何?可有什么新鲜好玩的事发生?谁知话一出口,陈怜雨忽然低下了脑袋,满脸娇羞之色。

她在秦玥面前向来不遮掩情绪,秦玥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追问道:怜雨,发生何事了?快些跟我说说!可是喜事?陈怜雨羞涩地点了点头,脸却更红了。

秦玥兴奋不已,道:果真是喜事么!对方是谁呀,能这么大本事俘得我们怜雨的芳心?陈怜雨娇嗔道:阿玥不要这般说,他……他也很好。

此事还要从三月前说起。

那时顾宗昀随同秦沣前往青城征战,获了许多军功。

战事告一段落后,正巧裴焱带着固城收缴来的粮草来到青城,为了皇城稳固,顾宗昀便先行带着部分军队赶回京都。

也就是在回到京都那日,他遇到了正被浪荡子纠缠的陈怜雨。

陈怜雨性子柔弱,见到浪荡子的无礼,除了软软的几声斥责毫无办法。

顾宗昀上前将浪荡子收押入狱,并合乎礼仪地将她悄悄送回了陈府。

不仅如此,那日之后,顾宗昀还在朝中出言为陈家辩驳,免去了陈府的罪责。

如果没有他,陈府恐怕已经被朝中党争拖下水,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陈怜雨听说此事后,在机缘巧合之下再次遇到了顾宗昀,她鼓起勇气上前致谢,顾宗昀却直言:若真想致谢,那便请陈家小姐以身相许。

因此,两人的婚事就这么定下。

秦玥听得啧啧称奇,感慨道:没想到顾将军平时看着正经,却能说出这等虎狼之词!阿玥,你别这么说他!陈怜雨用手捂住好姐妹的唇瓣,即便他不提,我心中也是愿意嫁他为妻的!他这般好,我还怕配不上他……这有何配不上的?你是御使大夫之女,容貌学识都极好,顾宗昀一个武夫,能娶到你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秦玥生气地戳戳好友的脑袋,你呀就是不够自信,记住,你很好,即使不好,也是他的错!阿玥,你真是……陈怜雨被逗笑,捏着她的脸,也开起了玩笑,就你的这些歪理,等正式有了婚事,我真要为你的夫君捏一把汗。

因碍着自己的身份,她没有将与裴焱的事告诉怜雨,一来是怕隔墙有耳,被旁人听了墙角传出闲言碎语,二来她也担心裴焱最终无法解决此事。

秦玥想起青城时,裴焱将她拥在怀里时的承诺,还是忍不住翘起了唇角:我未来的夫君,必然要宠我爱我呵护我一生,若是敢嫌弃半点,本姑娘就立刻收拾东西与他和离!陈怜雨更加嗔她:阿玥,你真不害臊,还未出阁呢就说这些话。

什么和离呀,你都没成亲呢!我就说,和离和离和离和离……二人嬉笑的声音一直传出了屋外,在空荡的院落中回荡,引得枝头上的鸟雀一惊,挥动翅膀扑啦啦飞了开去。

……这边秦玥与陈怜雨聊得甚开心,另一边皇宫大殿内,裴帘却端端正正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黎帝重重拍了下桌案,冷声斥责道:你身为六公主,竟会做出这等逃婚的举动,如此就弃家国大义于不顾,你有什么资格做这大黎的公主?!大殿内鸦雀无声,圣上雷霆震怒,无人敢上前去找不痛快。

裴帘整个人匍匐在地上,并未为自己辩驳一句,恭敬道:父皇,儿臣知错,愿意受一切责罚。

你倒是说得轻巧!黎帝怒气不减,朕就是平日里太惯着你了,才让你成了现在这般无法无天的性子。

按朕看,不仅要罚你,还要罚皇后!圣上息怒!众大臣见状,慌忙跪地,等了许久,却迟迟没有等到黎帝下旨责罚皇后与六公主。

圣上嘴上说着要重罚,却迟迟不松口罚什么,其意思如何,顿时明明白白。

大殿上的臣子都是人精,见状纷纷闭了嘴不敢再在此事上煽风点火,但是也没有人主动出列替六公主求亲。

毕竟逃婚一事非同小可,要是贸然求情,很容易被牵连。

大殿上静谧一瞬,忽然,有一人出列,沉声道:圣上,臣以为,无公主此次并非算逃婚。

黎帝眯起眼,态度稍稍缓和,问:顾爱卿此话是何意?回圣上,六公主虽然与突厥商议和亲一事时突然离宫,却并非是因为逃婚,而是为了大黎的安定,百姓的安危。

顾宗昀说得不紧不慢,脸上也是面不改色。

听罢,大殿之上立刻传出窃窃私语。

并非是大臣们嘴碎不守规矩,而是顾宗昀此话实在是胡说八道,六公主明明是因为不肯嫁到偏远的突厥才连夜逃出皇宫,怎的就是为了大黎的安定,百姓的安危?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跪在地上匍匐的裴帘亦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前头的顾宗昀。

她记得这位顾将军与皇兄私交甚好,平日里都是一副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模样。

今日突然转变态度为自己说话,难不成事因为皇兄的关系?还有,她那时偷逃出宫竟然是因为大黎的安定,百姓的安危?她这般伟大无私,心怀天下苍生,她自己怎的不知道?裴帘咬了咬唇,很想提醒顾宗昀,为她开脱自然可以,但开脱得这般离谱的,还是莫要冒险了。

万一遭到反噬,岂不是大家都凉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