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眼清隽, 望她的目光中噙着疏懒,又变成了她熟知的那个模样——跅弛不羁,恣意潇洒。
多情又似无情, 玩世不恭。
初沅深深凝盼着他, 四目相对之时,总感觉,久违得恍若隔世。
她懵然睁着眼眸, 睫羽上的泪珠欲坠未坠,似极了花枝悬垂的晨露, 剔透晶莹。
分外惹人怜惜。
谢言岐无奈轻叹,抬手握住了她的后颈。
初沅不得不随他的动作俯身, 伏在了他胸|前。
下一刻, 带着些微凉意的唇便印上了她的眼睫,温柔卷走那滴泪水。
初沅反应迟缓地抬眸,正对上他垂目而睥的目光。
他单手捧着她的脸颊, 略带薄茧的指腹, 轻抚过她泛红的眼尾, 嗓音暗哑:为什么哭了?嗯?初沅颤着眼睫垂眸, 低声道:因为, 因为害怕……害怕。
谢言岐眸色转黯,唇角勾起的弧度却是愈深了几分。
确实, 是该害怕。
他毒发的时候,几乎没有理智。
更别说,她还亲眼目睹了他的失控杀戮。
端量着她躲闪扑动的鸦睫, 谢言岐缓慢松手, 放开了她。
萦绕鼻端的馨香倏然淡去。
初沅撑起身, 脱|去了鞋履, 随后上榻侧卧他身侧,探出细白的手臂,环在了他腰上,瓮声道:还好,世子没有出事。
她娇娇|小小地蜷在身前,温香软玉盈了满怀,谢言岐竟然有瞬间的僵滞。
他手上的动作像是被放慢,轻放落在了她肩背,所以,你是在害怕我出事?而不是在害怕他这个人?嗯。
初沅将他的腰身抱得更紧了些,嗓音似乎噙着哽咽。
怕世子受伤,怕世子遇险,怕世子会有什么意外。
所以,跟着暗卫走到半道的时候,她便在晚风吹来的凉意中惊醒,被不详的预感催促着,匆忙沿路回返。
她知道,以她的身份,这样说,是逾矩。
可一个人,又如何能控制得住自己的心呢?今晚的变故太多,太累。
她真的好想,放肆一回。
初沅微阖双眸,近乎贪恋地偎在他怀中。
小姑娘的动作带着依赖,脆弱得不堪一击。
是似水柔情,更是情意绵绵。
谢言岐握着她的肩膀轻轻摩挲,无奈的一笑中,还多了几分,认命的意味。
他还真的是,栽在这里了。
就不怕我吗?他低声问。
他当时的情况,谁也说不准,究竟还会失控到何种境地。
她真的,不怕吗?初沅闻言一愣,老老实实地点头应道:怕的。
但因为是世子,就没有那么怕了。
说着,她从他的怀中小幅度抬首,用目光描摹着他下颚的凌厉线条,樱唇几番轻启,终是没能鼓起勇气,去询问。
——她真正怕的,是他的拒之门外。
回想起兵荒马乱中,听到的蛊毒的字眼,初沅便用猜测,为自己作了答。
瞬息之间,她的思绪百转千回。
谢言岐半垂着眼帘,和她四目相视。
触及她澄澈的清眸,他眉眼浮笑,俯首用额头抵着她的,轻声笑道:就这么信我?近在咫尺的距离,彼此呼吸相缠。
初沅的心跳骤然错漏了半拍。
她几不可闻地低声应道:嗯。
也只能信他。
她的回答,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形式的交付?谢言岐长久凝视着她的眉眼,伸手捋顺她鬓边的碎发,那说说,你以前的事?初沅神情懵然,世子为何问起这个?谢言岐用指腹蹭了蹭她脸颊,笑:不是说信我?以他的身份,想来在他们有了肌肤之亲后,他便将她在浮梦苑的过往调查了个清清楚楚。
再者,以前在浮梦苑的种种,也确实没有什么,值得提及的。
初沅沉思片刻,小声道: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兄长卖到浮梦苑了。
那之前的事情,我一点都不记得了,唯一有点印象的,便是一个,对我很好很好的嬷嬷。
尽管有关嬷嬷的记忆遥远且模糊,但曾经的一段时间,是嬷嬷的话,撑着她走了下去。
就只有兄长,和嬷嬷?谢言岐眉尾稍抬,问。
初沅的小手抵在他胸前,奶猫似的,弯起细指轻挠,带着几分讨饶的意味,除了这些,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谢言岐握住她作乱的指尖,神情晦暗地蹙起了眉宇。
他的情绪总是难猜,初沅摸不透,静待片刻后,便垂下眼睫,抑着委屈低声道:……世子,您这是在欺负人。
听了她的话,谢言岐忽然逸出一声轻笑:这就算欺负了?初沅心知不该和他闹脾气,但今晚的情绪确实被他骇得大起大落,一时间,竟是垂着眼帘,小声嘟囔着反驳了一句:……就是。
那么久远的事情,于当时年幼的她而言,又如何能牢记?况且,那又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只会让她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她是被遗弃的那一个。
看着她睫羽垂落的黯然阴翳,谢言岐稍作思索,便也将她那点弯弯绕绕的心绪,琢磨得大差不差了。
——没想到,这竟是触及小姑娘的伤心事了。
谢言岐这人惯常是桀骜不驯,对世上的大多数事情都漠然置之,难免,不太会懂姑娘家的心思。
他捧着她的脸颊,安抚似的,亲了下她的额头,随后,温热的唇沿鼻骨一路下滑,吻住了她的。
男人难得的柔情,初沅甚至都不忍推拒。
她阖上眼,任由他撬开齿关,温柔地辗转,克制地试探。
渐渐地,乱了鼻息。
或许是她的乖顺,又或许是其他,谢言岐开始有些不满于浅尝辄止。
他握住她后颈,阻断她所有逃脱的余地,忍不住地再靠近一点、再索|取一点。
全然忘了起先,只是想学她的赔罪而已。
直到初沅的最后一息呼吸都被他占|据,濒临窒息地呜咽出声后,他才克制地拉开距离,鼻尖对着她的。
谢言岐用指腹碾着她娇艳欲滴的樱唇,索性换了主意,抑着喘|息低笑道:这才叫欺负。
初沅睁开雾蒙蒙的眼睛,也不知是怯,还是嗔,抬睫凝眸望着他,一眨眼之后,便又埋首他怀中,一句话都不肯说了。
谢言岐笑着用指节去碰她的小耳朵,生气了?但初沅这个性子,便是真的生气了,也不敢承认的。
他静待片刻,指尖绕起她的一缕青丝把玩,无可奈何地笑道:过两天,带你去泡温泉,如何?权当是,赔罪了。
这下,小姑娘终是从他的怀里怯怯抬首,露出了一双澄澈的眼眸来。
***这晚过后,注定不平静。
突如其来的一场刺杀,致使平泉别庄的不少宾客遇难身亡。
就连永宁侯的侄子梁威,也惨遭不幸,为此丢失了性命。
庞延洪身为扬州刺史,自是难逃其咎。
在各方的诘难之下,他很快就调查出了些许眉目。
这些刺客啊,都大有来头。
庞延洪说着,便将桌案上的一块令牌,推到了谢言岐跟前,他们都是从皇城来的金吾卫。
银质的令牌镌刻猛虎徽记,普天之下,确实是金吾卫独有。
谢言岐拿起令牌端详,眉眼小幅度地上抬。
观察着他细微的神情,庞延洪点了点桌面,继续道:说句不好听的,圣人如今的天下,亦是密谋起兵造反夺来的。
十五年前,同他一起打江山的开国元勋宋颐背叛了他,也想故技重施争夺帝位,导致这些年以来,圣人对重臣的猜忌越来越重。
尤其是像镇国公这样,手握重兵、威名赫赫的大将。
说到这里,他的意思也很明显了,我想世子应该比我更加明白,圣人对镇国公府的忌惮吧?这次刺杀,想必就是冲世子而来。
贵府已经折了大公子和二公子,难不成,世子也要坐以待毙吗?谢言岐半垂眼帘,把玩着手上的令牌,闻言,忽而凉凉一笑:庞大人有何应对之策?庞延洪道:只要世子肯和我合作,共谋大计。
谢言岐抬抬眼睨他,提了下唇角,笑着没说话。
然,光是来了个庞延洪不够,初沅那边,云锦珊也是借着探病之由,给她送了一大叠信件,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偷藏在谢言岐的近身处。
——那都是些和叛军私通往来的密信,伪造的谢言岐的字迹几乎以假乱真,就是要坐实了他和庞延洪的勾连谋反。
末了,云锦珊还以初沅身上已经不存在的毒要挟,让她务必成事,否则的话,便毁了她的解药。
初沅一接到云锦珊的这爿信件,便原封不动地交给了谢言岐。
尽管不知其上内容,但她也能猜到,这都是些对谢言岐不利的东西,需要及时销毁。
可谢言岐简单翻阅之后,便转交给奚平,道:妥善保管,不能有任何的缺失。
初沅还没来得及为他的决定表现茫然,下一刻,便被他揽过了腰肢,带着走向屋外。
直到被他掐着腰举送上马背,她终是没忍住问道:世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呀?谢言岐也跟着翻身上马,提起缰绳,将她圈在了臂弯间。
他凑近她耳边,轻笑出声道:之前不是说过?初沅怔然片刻,慢慢回想起了他夜里所说过的话。
但如今的局势一触即发,庞延洪又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的动向。
怎么看,都不像是悠闲泡温泉的时机。
初沅犹疑着想说些什么,抵在身后的人便紧攥了缰绳,策马奔往平泉别庄之外。
因着刺客尚未尽数落网,所以别庄前还有庞延洪的府兵。
一瞧见他们不管不顾冲破了屏障,府兵就着急忙慌地将消息送到了庞延洪手上。
这场局前脚刚布好,后脚他便拥着美人游玩。
一种被戏弄的荒谬感油然浮上心头,庞延洪不由冷笑道:好你个谢言岐,非要逼我是吧?051。